金庸传奇

helsinkiev

很厉害的贴，谢谢分享

delonmun

“射雕英雄传”第一版的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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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文章转载自台湾“金庸茶馆”，在此转载以慰佳礼诸友。

「當今第一位大俠」，誰人堪當？

《射鵰英雄傳》第一回版本回較

    仔細看《射鵰英雄傳》的改版過程，讓人不禁心生懷疑，金庸當初在構思這本書時，即使已經下筆連載，東邪、西毒等「天下五絕」卻還沒在金庸腦中成形。

    為什麼可以這樣推理？因為在一版《射鵰》中，郭嘯天、楊鐵心二人眼中的丘處機是「武功蓋世的當今第一位大俠」，更形容他的武功是「拳劍武功，海內無雙」，推測金庸或許在原始構想中，就是要把丘處機塑造成全書武功最強的大俠，並成為郭靖、楊康的授業師父。

    從這些描寫可知，一版《射鵰》在故事熱鬧登場時，別說東邪、西毒沒影子，連丘處機的師父王重陽恐怕都還不知道進不進得了《射鵰》英雄譜？

    當然，隨著故事推進，「天下五絕」成了《射鵰》一書的註冊商標，因此在二版改版時，理當把「五絕」拿來第一回破題，於是，二版的第一回，曲靈風就光榮上場了。

    曲靈風在第一回中的故事，是連斃追殺他的朝廷武官，奪得皇宮中的金器、銀器、名畫，準備進獻給他「無一不會，無一不精」的師父。

    二版中「當今第一位大俠」當然輪不到丘處機了，透過曲靈風的眼光，新的「當今第一位大俠」黃藥師已經呼之欲出，因此二版中，郭、楊兩人見到丘處機時，對丘處機的評論也退為「這位道長的武功果然是高得很了，但若與那跛子曲三相比，卻不知是誰高誰下？」。

   二版將曲靈風拉到第一回，算是對黃藥師有個預埋的伏筆，但是，密中有疏，為了黃藥師，將曲靈風拉前，卻又漏了曲家傻姑，怎麼有曲靈風在牛家村，卻沒有他的女兒傻姑？

   金庸也發現了這個疏漏，大筆一修，新三版《射鵰》，也順理成章讓傻姑第一回就伴隨曲靈風上場。跟著曲靈風在牛家村開小酒店的傻姑，是把公雞當老虎追的天真傻女孩，曲靈風出門時，包惜弱還會將傻姑帶回娘家託她母親照看。幾段小故事，清楚交代了傻姑的童年。

    黃藥師、曲靈風、傻姑提前登場，本來是「當今第一位大俠」的丘處機也不知退居成為排名在第幾的俠客？但金庸對筆下的人物畢竟用心，武功雖然不那麼亮眼，但丘處機的文才卻提高了，一、二版的丘處機在介紹武功時自謙說他的武功是：「幾手三腳貓的武藝」，郭嘯天回道：「道長這般驚人的武功若是三腳貓，我兄弟倆只好說是獨腳老鼠了」，新三版則改為丘處機自謙：「這幾手不成章法的手藝」，郭嘯天的回應也相對變成「道長這般驚人武功倘若仍算不成章法，我兄弟倆只好說是小孩兒舞竹棒了！」

丘處機的武功是貶低了，但新三版又還他一個詩文俱佳的文人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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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不是我說的！

《射鵰英雄傳》第一回版本回較

    打開一版《射鵰》跟二版《射鵰》，一開門就發現兩本完全不同，一版第一回直接用「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南風薰得遊人睡，直把杭州作汴州」，然後，金庸將歷史背景娓娓道來，從徽欽二帝被擄北走，寫到宋金議和，作者另加了考語：「皇帝做到這樣，也真是可恥之至了」。

    再打開二版《射鵰》，不必細心看，就知道破題風光完全兩樣，最明顯的不同是「作者」不見了，張十五說書來開場，從「葉三姐節烈記」說起，談到徽宗想長生不老，要當神仙，以及欽宗用騙子郭京請天將守城的荒唐事蹟，張十五給了個結論：「這兩個昏君自作自受，那也罷了，可害苦了我中國千千萬萬百姓」，接著，曲靈風也湊一腳，從秦檜罵到宋高宗，張十五最後又再下個評論：「高宗皇帝，原本無恥得很」。

    關於張十五說書這點大修改，金庸的解釋是：「我國傳統小說發源於說書，以說書為引子，以示不忘本源之意」，但當真如此簡單？說起「張十五說書」，我想是金庸「一石二鳥」的妙計，說是不忘說書本源，倒也有理，然而，更合理的解釋是，作者不應把自己的觀點揉進小說太多，要說自己的想法，也得用小說人物來說，免得讓讀者覺得作者老是陰魂不散在操控小說的格局。

    誰說大宋皇帝昏庸？一版本來是金庸說，二版一修，就變成張十五說，金庸可以告訴讀者「那是張十五說的，可不是我說的」，「張十五言論不代表本書立場！」，妙哉！



第一回還有一些修改：

1.      楊鐵心的「楊家槍」，楊再興刺傷岳飛弟弟岳翻的一招，一版叫「摧壁破堅」，二版改叫「回馬槍」，楊鐵心挑宋兵的兩招，一版叫「烏龍擺尾」與「春雷震怒」二版改叫「白虹經天」與「春雷震怒」。

2.      誰下令來拿郭嘯天跟楊鐵心？一版二版都是奉韓侘冑丞相手諭，大概追捕兩個鄉野村夫，動用「韓丞相」太誇張了，新三版改為奉臨安府府尹大人手諭。

3.      官兵追殺郭楊二人，楊鐵心要逃，包惜弱還擔心她的小雞小貓，楊鐵心安慰她：「官兵又怎會跟你的小雞小貓兒為難？」，二版到此打住，新三版則加了包惜弱回楊鐵心：「他們要吃雞」，將包惜弱的憂愁個性化龍點睛。

4.      身負「水滸傳承」的山東好漢郭嘯天怎能無特徵呢？二版的郭嘯天向張十五自我介紹說：「我姓郭，名叫郭嘯天」，新三版改個字：「俺姓郭，名叫郭嘯天」，一字之易，完全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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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鎮惡扛豹逛大街



《射鵰英雄傳》第二回版本回較

    因為完顏洪烈想要追求美人包惜弱，牛家村無端惹來一場血雨腥風，郭嘯天因此當場死亡，楊鐵心也身負重傷。完顏洪烈最後總算達到他的目的，騙得包惜弱回他趙王府當王妃，但隨他做惡的段天德卻還要押解郭嘯天的妻子李萍逃亡。

    為了藏匿李萍，段天德躲到他伯父枯木大師的雲棲寺中。丘處機向枯木大師索人，枯木大師卻叫段天德另投焦木大師，焦木大師又向江南七怪求助，東拉西扯，竟因而引來丘處機與江南七怪在醉仙樓的一場較勁，郭靖的師父江南七怪就以他們各具特色的「怪姿」隆重登場。

    江南七怪在醉仙樓亮相時，完顏洪烈剛巧也在現場，用完顏洪烈的眼光看江南七怪登場，朱聰以下六怪在各版中並無特別差異，獨獨飛天蝙蝠柯鎮惡在二版比一版少了一段描述，二版只說柯鎮惡「四十來歲年紀（新三版改成三十來歲），尖嘴削顋，臉色灰撲撲的，頗有兇惡之態」，一版的柯鎮惡則不只自己到醉仙樓，還揹著獵來的野味，完顏洪烈看到的是：「他右肩扛著一柄獵叉，叉尾卻懸著一隻金錢豹」，讓完顏洪烈看得大讚：「從未聽說過又瞎又跛的人能打獵，而且竟然打了這樣厲害的一頭金錢大豹」，柯鎮惡當場還請了完顏洪烈兩斤豹肉。

    故事是有趣，但臨安附近是否出產金錢豹？柯鎮惡又當真能從野外扛金錢豹到醉仙樓？或許因有種種不可解疑點，金庸在二版把「柯鎮惡扛豹逛大街」悉數刪除。



【王二指閒話】

柯鎮惡扛豹究竟有什麼奇怪呢？其實，就算柯鎮惡要扛獅子、老虎、大象也都沒關係，只要柯鎮惡不要扛著恐龍、長毛象、劍齒虎出場，都還可以接受。

金錢豹是哪來的也不是問題，都史不就養了幾隻，隨便編造一下，說蒙古人在嘉興誤走了金錢豹，剛好被柯鎮惡獵中，不就得了。

那何必刪掉柯鎮惡扛豹呢？就得從「扛豹」這樁談起了。

「扛豹」到底有什麼目的？說起來也就是「先聲奪人」四字而已，就像某些人跟他人見面，非得亮出他的頭銜或學歷一樣，好像有這些「博士」或「總經理」光環，就足以威攝眾人，不必說一句話，眾人就被嚇倒了。

柯鎮惡那副桀驁不馴的脾氣，會想要用一頭金錢報來烘托自己，讓自己說話聲音更洪亮嗎？再說，丘處機會因為柯鎮惡扛一頭豹，就以為他有多了不起，被他嚇得腳軟嗎？

如果都不會，這隻豹就省下吧，刪了無所謂。

    此外在一版《射鵰》第二回中，完顏洪烈曾自訴心願：「將來領兵渡江，求父皇改封為吳王，長鎮江南，此願足矣」，後來完顏洪烈志在天下，這個「當年小願」不夠氣派，二版刪去了。



    《射鵰》第二回，二版到新三版改變不大，將前來與完顏洪烈認罪的「嘉興府蓋運聰、秀水縣姜文」，新三版改成「嘉興府蓋運聰、嘉興縣姜文通」。

(插圖由董培新先生繪圖，金庸茶館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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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的性格設定

《射鵰英雄傳》第三回版本回較

    金庸在他的小說全集總序中，曾經強調，他的小說創作「不要重複已經寫過的人物」，如果連林林總總的人物都要求做到盡量不重複，我們可以想見，金庸在設計書中的男女主角時，鐵定都下過苦心。

  但有沒有可能金庸在剛下筆時想像的主角性格是一個樣，但隨著故事衍進，又希望主角不是原本設計的性格，換成另外一個樣？

  在《射鵰》中的郭靖身上，我們就看到這般有點詭異的主角性格設定，前後不一之描寫。

   童年郭靖的性格設定是這樣的，二版的童年郭靖，金庸對他的形容是「學話甚慢、獃頭獃腦、筋骨強壯」，新三版則除了「獃」，又把身子骨增寫成「身子粗壯、筋骨強健」。

    讀者們相信嗎？在一版《射鵰》中，金庸形容童年郭靖的用語竟然是「筋骨強壯、聰明伶俐」。

   除了角色設定順著故事而變異，因而前後不同，實在很難找到理由，解釋一版的這個「聰明伶俐」。



【王二指閒話】

郭靖到底是聰明還是笨呢？郭靖可以小時候「聰明伶俐」，長大卻「獃頭獃腦」嗎？從心理學來說，我認為是可以的。

磨合出來的關係，相處和諧的兩人，必然是太極的黑白兩極，黑邊突一點，白邊就凹一點，反之亦然，因此，父母較聰明，幫兒女安排一切的，兒女往往就較糊塗，不會打理生活，反之，父母不善於治理生活的，兒女常常較早熟，還可以反過來照顧父母；夫妻關係也可以依此類推，聰明的妻子配上拙笨的丈夫，剛猛的丈夫配上柔弱的妻子，雖然彼此可能會有點抱怨，覺得對方老是需要自己多費一些心，但相處關係卻是和諧的。

因此，郭靖就算小時候「聰明伶俐」，在認識「一堆脾氣不太好的師父」跟「過度聰明的女朋友」後，他的智商也該化退了。師父的脾氣不好，所以不要想太多，只要照著他們說的秘訣練功就是；女友太過聰明，所以在交往中不必提出太多意見，女友就會自動幫自己安排生活細節，甚至幫自己求取洪七公這樣的名師。

處在如此成長條件下的郭靖，如果他跟楊康一樣聰明，七位老師授課時他還儘挑自己喜歡的學，或是任意發問隨便頂嘴，他可能會被七怪的教鞭海扁；而跟黃蓉交往時，他若是跟楊過一般聰明，妳堅持往東我執意向西，兩人豈不炒翻了天？

因為郭靖的「笨」，他的師徒關係跟愛戀關係都很圓滿。

所以，我覺得郭靖的性格設定跟他小時候並沒有大關聯，是「聰明伶俐」也好，「獃頭獃腦」也好，長大後，他都「笨定了」。



第三回還有一些修改：

    一、 完顏洪烈在一版名叫「完顏烈」，在一版中，他是金主完顏璟的六兒子，也是完顏璟第三子衛王完顏永濟的六弟，但我翻了一下柏楊的《中國帝王、皇后、親王、公主世系錄》，書中說完顏永濟是金世宗完顏雍的兒子，金庸或許也發現了這個錯植，在二版中，完顏烈改叫趙王完顏洪烈，是榮王完顏洪熙的六弟，仍是完顏璟的六兒子，這個虛構的完顏洪烈身份在二版中就此做了確定，洪熙、洪烈兩兄弟曾擔任出使蒙古、冊封官員的任務。   

  二、段天德押李萍，在一版中煞費苦心，他先投靠完顏烈，完顏烈卻為避免節外生枝，又將他送交完顏永濟。完顏永濟把他當南朝漢奸，準備帶到塞外殺他個死無對證，途中因遇胡沙虎軍隊與敗兵互相衝撞，李萍方離開段天德。

    段天德焉有這般重要？金庸在二版一刪，二版中的段天德、李萍二人，也不過是遇上亂拉漢人為腳夫的金兵，就被一起押到蒙古去而已。

三、二版中郭靖跟其他孩子玩「擲石遊戲」，新三版改為更普遍的「摔交遊戲」，說來也是改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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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鎮惡與黑風雙煞的首戰

《射鵰英雄傳》第四回版本回較

    詳讀《射鵰英雄傳》一版與二版，細心的讀者都會發現一個詭異的問題，那就是「黃蓉的年紀比郭靖大了一點」，書上雖然是「靖哥哥、蓉兒」親熱地很，但推算一下就知道根本是「蓉姊姊、靖弟弟」，對這大煞風景的「女大男小」，還有讀者乾脆下結論：「黃蓉是跟郭靖虛報年齡的『老』女孩」。

    這是怎麼推算的呢？簡單講是這樣的：黑風雙煞偷走黃藥師的《九陰真經》後，逃出桃花島，接著，阿衡為了幫老公黃藥師再次默寫《九陰真經》，用腦過度而致早產生下黃蓉，黃蓉是在這時出生的。

    一年後，黑風雙煞重回桃花島，想找一些練功秘訣，在島上遇見已經會叫父親，一歲左右的黃蓉。黑風雙煞旋即離開桃花島，而離開桃花島後，黑風雙煞方與柯鎮惡兄弟大戰，並造成柯辟邪、柯鎮惡一死一瞎。

    再之後，瞎眼的柯鎮惡因受焦木大師所託，率領「江南七怪」六兄妹與丘處機相約比武，讀者都知道，此時郭靖還在李萍肚子中，根本還沒出生。

    這些事件雜散在《射鵰英雄傳》的各章角落中，但把它合起來拼湊，照事件來推算時間順序，可以推論出來，黃蓉比郭靖大，還大了不只一歲。

    金庸可不希望慧黠的俏黃蓉是「裝小」的「老女孩」！因此，新三版將事件的時序做了更動。

    在新三版中，黑風雙煞與桃花島的恩怨情節沒變，黃蓉仍然是在黑風雙煞偷竊《九陰真經》後出生；但郭靖的出生時間則改成大幅提早。

    新三版將柯鎮惡的相關故事做了修正，改為江南七怪尋得郭靖的兩年前，柯辟邪才受人邀約，準備擊殺已練成九陰白骨爪的黑風雙煞，為武林除害，柯辟邪也邀約柯鎮惡共襄盛舉，但柯鎮惡當時跟六兄妹正在山東、河北狂找郭靖，沒空分身幫柯辟邪一把，結果，柯辟邪被黑風雙煞殺得壯烈成仁。

   這段改寫說明了，柯鎮惡的瞎眼，並非肇因於黑風雙煞，因此，柯鎮惡在醉仙樓跟丘處機比武，他的雙眼盲目就不能左右郭靖、黃蓉的年齡推算。

    新三版中，柯鎮惡跟黑風雙煞的「首戰」，從二版的與柯辟邪「雙打」那次，推遲到尋找得郭靖以後的荒山大戰那次，他的眼睛不是因為跟黑風雙煞作戰而受傷，而且，以時間上來說，柯辟邪跟黑風雙煞大戰時，郭靖應早在蒙古誕生了。

    讀者明白了嗎？動動腦筋，掐掐手指算一算，金庸只是改變一下柯鎮惡與黑風雙煞的首戰時間，二版的事件順序就完全被打破了，蓉兒真的是蓉兒，靖哥哥當然就是靖哥哥，郭靖比黃蓉大，還大了不只一歲。

    但是，骨頭又出現了，既然柯鎮惡跟黑風雙煞的首戰是在荒山這次，柯鎮惡怎麼已經對黑風雙煞的武功戰術瞭若指掌？有可能嗎？可是，如果要再這樣推骨牌改下去，用一個新翻修來圓一個舊疏漏，恐怕要改出一部《射鵰英雄新傳》了。

【王二指閒話】

大家想想，如果要逆轉郭靖黃蓉「女大男小」的失誤，可以做怎樣的調整？

依照上面所提到人物，可以變動的有黃藥師妻、黃蓉、黑風雙煞、柯鎮惡、李萍數人。

若是改動黃蓉，讓她延後出生，這樣可不可以？想來是不行，因為黑風雙煞偷走《九陰真經》，導致黃藥師妻必需默寫，這才生下黃蓉，既然沒辦法延後默寫，就沒辦法延後出生。

那麼，讓郭靖提早被李萍生下來可不可以？這是可以的，只要把完顏洪烈計搶包惜弱的事件提早，郭靖就提早出生了。

完顏洪烈搶包惜弱事件，跟黑風雙煞偷《九陰真經》事件在時間上並沒有關聯，而這兩件事的時間之所以串接起來，是因為「柯鎮惡」這個人，也就是說，「柯鎮惡的瞎眼意外」是「橋樑事件」，他可以左右所有的時序，如果被黑風雙煞打瞎在前，郭靖就比黃蓉小了，如果翻過來，「明眼的」柯鎮惡跟丘處機比武後，過兩年再跟黑風雙煞比武，然後才瞎眼，那麼，郭靖就比黃蓉大，只是，如果要做這樣的改版修訂，牽涉的環節就太多。

大家發現金庸的聰明了吧？金庸在新三版，直接把「橋樑事件」抽掉，柯鎮惡根本沒跟黑風雙煞較量，瞎眼也跟黑風雙煞無關，橋樑一抽掉，兩頭的事件排序完全無關了，黑風雙煞偷《九陰真經》的事件，時間上被安排成晚於柯鎮惡與丘處機的比武，郭靖就順理成章大了黃蓉幾歲。

單就這一招，真是服了金庸！

第四回還有的修改

    銅屍陳玄風的逝前遺言，二版是「那部經……經……已經給我燒啦，秘要……在我胸……」，新三版是「小師妹，我好捨不得你……我……我不能照顧你啦……今後一生你獨個ㄦ孤苦伶仃的……你自己小心…」，逝前最念茲在茲的，從《九陰真經》改成心愛的嬌妻，改得還真是令人動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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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志平愛搞鬼

《射鵰英雄傳》第五回版本回較

    先跟大家介紹一個基本觀念，金庸的「一版」是報紙連載的版本，所謂報紙連載，當然要多一點緊張懸疑，在一天副刊小小的一角方塊中，既吸引讀者的目光，還會讓讀者明天有動力繼續買報紙看續集。

    也因此，有些連載時刻意創作讓讀者緊張的畫面，集結成書後，已經沒有必要吸引讀者「翻下一頁」，金庸在改版時刪掉了一些這類情節。

    說個這類例子：

    話說有一天江南六怪在張阿生墳前教郭靖武功，華箏來探班，並取笑郭靖挨師父打，江南七怪覺得華箏身邊有人，問華箏卻一概不知，此時，江南六怪驚覺附近的骷髏頭少了一顆。

    一群人正在擔心梅超風是否掩殺而至，這天夜間，郭靖聽到帳外有人輕拍三下，出帳一看，竟然是一個有五小窟窿的骷髏頭，嚇得郭靖涼氣倒抽。

    梅超風來了嗎？弔足讀者胃口後，答案揭曉，原來是奉丘處機師命北上蒙古傳訊的尹志平，他只是看到一堆骷髏頭，就順手拿一個丟在郭靖家門口。

    這一搞鬼把江南六怪全都激怒了，尹志平則無辜地說：「弟子是隨手拿了一個玩弄，絕無他意」。

    尹志平愛搞鬼？別鬧了！二版中金庸把這段全刪了。

【王二指閒話】

清和真人尹志平習道有成後，當是行如風、立如松、坐如鐘、臥如弓，言行自有其成道者的高雅風範。

但那是成道後，尹志平成道前也會經歷調皮的少年時節，那麼，難道少年尹志平就不可能「搞鬼」？

這段尹志平搞鬼，金庸刪掉了，莫非是為了讓尹志平少年老成，以跟他在全真教當掌教的形象有一致性嗎？

我倒不這麼覺得，也不相信金庸會否認尹志平有可能是調皮的少年。

大家應該明白，這次搞鬼的對象是江南六怪，若是尹志平躲在華箏身邊，甚至拿走一顆骷髏頭，都能讓江南六怪神不知、鬼不覺，更疑心是梅超風所為，那尹志平的武功真的太高了，遠超過江南六怪的高。

這才是真的的不合理之處，也是這段真正被刪的原因吧？



第五回還有一些修訂：

1.      鐵木真金刀長什麼樣？二版說是黃金刀鞘，刀柄盡處有黃金虎頭，一版則加上柄上有塊黑玉，玉旁刻著蒙古字「鐵木真大汗欽配」，刀柄另一邊刻「殺敵殲仇，如虎屠羊」，猜猜這些字為什麼二版不見了？答案是：蒙古字當時還沒發明啦！

2.      江南七怪找到郭靖，為什麼不帶回「祖國」調教呢？新三版補寫了一大段七人要不要帶郭靖回江南的討論，結論是：「在蒙古風霜如刀似劍的大漠中磨練，成就決計比去天堂一般的江南好得多」。

3.      小白鵰該吃什麼？一、二版的華箏餵小白鵰吃肉，新三版餵小白鵰吃蟲。

4.      二版韓寶駒到黃馬，看到都史的豹子就嚇得不敢動，新三版則向前竄出，黃馬勇氣變強了。

5.      一、二版的郭靖想到馬鈺，稱謂都是「他」、「道長」，新三版改為「道士伯伯」，讓青年郭靖更有禮貌。

6.      越女劍法的招數，一版的「技擊白猿」，二版改為「枝擊白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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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萍住蒙古包住上了癮？

《射鵰英雄傳》第六回版本回較   

    李萍受段天德所迫，被押到蒙古，並生下郭靖。有了郭嘯天的一脈香火後，李萍最念茲在茲的，就是把郭靖培養長大，讓郭靖為郭嘯天報仇；而讓李萍頗欣慰的是，江南七怪北來大漠，傳授郭靖武功，郭靖也認真習武，練出一身好功夫。

    郭靖習藝有成後，跟江南七怪一路，準備回嘉興履行丘處機的比武邀約，跟楊康一較高下。

    郭靖的母親要不要隨郭靖一行回大宋呢？一版沒動靜，二版沒打包，到新三版仍然打算自己留在蒙古。

    咦！這是為什麼？難道李萍在蒙古住太久，已經愛上蒙古，不住蒙古包逐水草而居不過癮？

    針對這個問題，較之一、二版，金庸在新三版增寫了一段李萍未回江南的理由，她是這麼想的：「自己離鄉已久，思鄉殊切，一心與之同歸，但想兒子成親時自己必須參禮，千里往返，回南之後，又再北來，未免大費周折，思前想後，只得言明自己留居蒙古待子回來成親」。

    原來如此，兒子要當駙馬，娶的是華箏公主，總不能叫人家公主跟婚禮大隊千里迢迢一路浩浩蕩蕩到牛家村吧！乾脆等兒子結完婚再回鄉下老家。



【王二指閒話】

    李萍為什麼會留在蒙古？反過來說，李萍為什麼不可以留在蒙古？

    感覺上郭靖長大了，也已經回宋國了，李萍「理所當然」要回牛家村，落葉歸根嘛！誰不想回故鄉？但真的人人都想回故鄉嗎？

     一、二版中，金庸把李萍留在蒙古的原因留白，我們可以假想幾種原因：也許郭嘯天逝於牛家村，李萍不想回到傷心地；或也許李萍覺得由蒙古搬家回宋國太麻煩，因為還要橫越一個大金國；又也許李萍已經習慣牧牛牧羊的生活模式，畢竟回到宋國既無田產，也沒男人可以下田（郭靖出門拼武功事業去了）；再也許……

    新三版中，金庸給答案了，原來李萍是在等兒子與公主的婚禮，婚禮完就回故鄉。

    但難道李萍不可以住蒙古包住上癮嗎？

    我問過幾位1949年跟隨國民黨來台的老榮民，他們連回大陸探過一次親都沒有，更別說回到大陸定居，問他們理由，聽到的回答是：「在台灣住了幾十年，氣候、生活都習慣了，更何況，我大陸都沒親人了，朋友全都在台灣，我回大陸定居幹嗎？」

   李萍當然也可以是這樣，在蒙古住了十多年，應該也有不少蒙古姊妹淘了吧？回到大宋，只剩牛家村一間破房子，回去做什麼？

第六回的一些修改：

1.      梅超風的長鞭逐版縮水，一版是「六丈有奇」，二版是「四丈有奇」，新三版剩「三丈有餘」，二版稱此鞭為毒龍長鞭（見第十一回），新三版則有了正式名稱，叫「白蟒鞭」。

2.      郭靖跟黃河四鬼的一場戰鬥，因無關全局，新三版大幅刪削，想看詳細過程的讀者需從一、二版品味。

3.      針對葉洪生在「偷天換日的是與非」論文中，認為「三花聚頂，五氣朝元」是內功基礎知識，梅超風問「三花聚頂，五氣朝元」為何意不合理，金庸在新三版做了修訂，梅超風問馬鈺的內功問題，「鉛汞謹收藏」，三個版本一樣，但二版問的「姹女嬰兒」，新三版則改問「『三花聚頂』、『五氣朝元』呢？我桃花島師門頗有妙解，請問全真教又是如何說法？」，原來只是問「另一種解法」當比較而已。

4.      孫不二的外號，一版曰「清淨散人」，二版做「清靜散人」，新三版又改回「清淨散人」，歷史人物，新三版應是正解。

5.     郭靖南下，成吉思汗給的盤纏，一版是黃金三十斤，但三十斤黃金莫非是要讓郭靖負重賽跑？二版縮水為黃金十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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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是連敵人都愛的鄉愿嗎？

《射鵰英雄傳》第七回版本回較

    翁美玲版「華山論劍」主題曲有句歌詞：「論愛心，找不到更好」，這句歌詞唱的是郭靖的愛心。

    郭靖的愛心到底有多好？一版中有段故事是好到很像鄉愿的。

    這段故事是黃河四鬼被黃蓉吊在樹上，郭靖看到了，害怕他們被「活活吊死」，側隱之心升起，於是躍上樹去，用金刀將四人的牛皮繩條割斷，但又怕黃河四鬼會害自己，於是又對他們的脈腕點穴，並告訴他們：「十二個時辰之後，穴道自然會解，痠麻自止」。

    這會不會太偉大了點？郭靖真的這般博愛？二版改掉了，只說郭靖「雖不聰明，但也不至於蠢得到了家，當下哈哈大笑」，就跑掉了。

    二版郭靖好像比較正常。

    此外，一版郭靖看到楊康跟穆念慈比武，竟然有所評論：「這位公子的功夫遠在尹志平之上」，郭靖有這麼聰明嗎？二版當然沒有這句評語了。

    一版的楊康也很行，在穆念慈比武招親風波前，楊康就在茶樓跟郭靖有了第一次交手，因為錯以為郭靖用過桃花島點穴功夫，楊康質問郭靖：「郭兄可是從東海桃花島來嗎？請問來此有何貴幹？」。小王爺楊康怎麼一付老江湖的口吻？這次交手在二版刪了，兩人的首戰挪到比武招親風波中。

【王二指閒話】

    郭靖算不算鄉愿？我覺得與其說是「鄉愿」，還不如說是過度「心慈手軟」。

    對於郭靖來說，應該沒有「不可原諒」之人吧？在《射鵰》書中，郭靖把殺死他父親的段天德與完顏洪烈當作必殺之仇人，但是，對於逼死他母親的成吉思汗，郭靖並沒有「此仇必報」之心，或許只是因為成吉思汗是疼愛過他的長輩。

    不過 ，就算原本在心中有股深仇大恨，在段天德說出一番被強迫去殺郭楊兩家的無奈理由後，郭靖也已經放下對他強烈的仇恨心，而對於郭靖更痛恨的仇人完顏洪烈，雖然郭靖為了殺他而加入遠征花剌子模的蒙古軍隊，但當完顏洪烈真的被成吉思汗問斬時，郭靖還是心生不忍。

    對別人總是寬厚，這就是郭靖！

    至於對綁在樹上的黃河四鬼，郭靖有可能會放嗎？以郭靖願意三次放走歐陽鋒的心態推測，我有理由相信「會」。

    至於郭靖為什麼沒有像一版一樣放掉黃河四鬼，最簡單的理由是，他們只是吊在樹上，根本沒有危險，放下來做什麼？二版是合理的，哈哈一笑就可以走了，反應很正常。



第七回還做了一些修改

1.      讀者會發現，金庸為了避免被說「醜化藏人」，凡是金書中出現來自西藏的「壞人」，在新三版全都被遷戶籍了；靈智上人在二版出身西藏密宗，絕技是「大手印」，新三版改出身青海手印宗，絕技是「五指秘刀」。

2.      郭靖邂逅小乞兒黃蓉，一頓大餐花了多少錢？一版是三百零九兩七錢四分，這筆銀子以南宋的幣值來算太誇張了，二版改為一十九兩七錢四分。

3.      穆念慈比武招親，穆易設的條件如何呢？二版是三十歲以下，新三版改成二十歲上下，而且穆易還自己說比武的本意乃「志在尋人」，點出以比武找郭靖的真正目的。

4.      一版白駝山白衣女子稱歐陽克「山主」，二版改「少主」，「少主」較合理。

5.      一、二版稱金國首都為「中都北京」，新三版改「中都大興府」，較符合歷史。

6.      二版楊康參加比武招親，原來只是對穆念慈的一場調戲，穆念慈當眾羞憤自殺，還好被穆易擋下了，新三版不知為何刪去了穆念慈的自殺？以穆念慈的個性確實有可能因憤恨而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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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是打不贏小童的肉腳？

《射鵰英雄傳》第八、九回版本回較

    王處一為靈智上人所傷，郭靖為了幫王處一盜取療傷藥材，與黃蓉進入趙王府，用武力脅迫簡管家到梁子翁館舍取藥。

    一、二版是這樣說的：郭靖跟隨簡管家與青衣童子進到藥庫，青衣童子揀出郭靖要的藥材，再交由簡管家遞給郭靖，郭靖拿到藥後，就沒再注意簡管家，三人要走出藥庫時，簡管家故意放慢腳步，等郭靖跟童子先出門，簡管家馬上吹熄蠟燭、關上房門、鎖上門栓、大喊抓賊。

    更怪的事出現了，這時，青衣童子配合簡管家，將郭靖手上的藥搶過來丟進池塘，郭靖回擊兩掌，都被他閃開了去。

    如果這時青衣童子不是搶藥，而是拿一把見血封喉的利刃，郭靖不是被宰殺了嗎？何況郭靖的武功，竟然兩招還打不到一個小孩？

    郭大俠，你不是南來比武的嗎？連一個青衣童子都打不過，要不要考慮回大漠，多練他十八年再來呢？

    還好新三版金庸修改了，改成青衣童子將藥交給簡管家，郭靖則緊跟著簡管家，但要出門時，簡管家還是故意落後，並且關門、上閂、喊抓賊，再把藥由窗戶丟進池塘。

    青衣童子呢？當然被郭靖打昏了。

    只是，郭大俠不是「緊跟」簡管家嗎？ 他的「緊跟」是距離五十還是一百公尺呀？簡管家怎麼時間可以充裕到關門、上栓？更何況，郭靖不是進去拿藥的嗎？為何拿到藥還放在簡管家手上保管？這是怎麼回事？



【王二指閒話】

    這一段到底怎麼改寫？不管怎麼改，郭靖都是肉腳，不是輸給青衣童子，就是敗給簡管家，怎麼改郭大俠都顏面無光，因為不管是簡管家還是童子，都是武林中不入流的人物。

    為什麼會這樣呢？我們要先知道這段故事的本質，這一段最大的用意，不是「讓郭靖拿到藥」，而是要「讓郭靖拿不到藥」，因為拿不到藥，郭靖才可以回到藥庫，也才吸得到梁子翁寶蛇之血。

    所以，這一段是「橋樑情節」，目的是讓郭靖銜接到「再度回藥庫遇到蛇」，所以，這段不管怎麼改，郭靖一定要吃鱉。當然，可以再假想一些狀況，例如可以把簡管家二人改掉，換成梁子翁之類的高手，讓郭靖吃虌吃得好看點，但是，這樣真的合宜嗎？依當時狀況其實也不允許，梁子翁之流怎可能幫郭靖帶路呢？不然，讓郭靖自己到藥庫翻找藥材，然後遇到寶蛇如何？那也不成，郭靖不是韋小寶，叫他自己進去找藥，獃獃的郭靖可能也不知怎麼找？

    聰明的金迷們，還有更好的寫法幫郭靖解套嗎？



說說梁子翁那條蛇

    郭靖非常幸運，藥材被簡管家丟進池塘後，自己到梁子翁的藥庫找藥，卻意外吸取了梁子翁寶蛇的蛇血，因而內力大增。

    關於這條蛇，二版說是大蝮蛇，蛇體本是灰黑色，因服用丹砂、參茸等藥物而變紅色，餵養二十多年，通體全紅；新三版則說是大蟒蛇，服用的除丹砂、參茸外，多了一味貂鼠，蛇毒化淨，餵養十餘年，通體變紅。

    吸取蛇血後，郭靖感覺腹中滾熱，周身欲裂，到處奇癢無比。

    此時，郭靖與楊康對打，一版的描述是：「這番（楊康）卻是正好打中癢處，舒服之極，他故意放鬆門戶，讓完顏康打個痛快」，金庸還做了解釋：「按照古傳秘方，服用蛇血之後必須周身敲打，以發散血毒和鬱熱之氣，身上中一拳，功力就增一分，兩個人誤打誤撞，完顏康哪知自己竟做了郭靖的得力住手？」

    這段描述曾遭方家質疑，二版修改成「背上被完顏康連打了兩拳。只是體內難受無比，相形之下，身上中拳已不覺如何疼痛」。

    至於寶蛇之血是否能增強郭靖內力呢？一版說是可以，到新三版第十二回則已改成「雖有驅蟲辟毒之效，卻並不能增強內力」，由蝮蛇轉成蟒蛇，好像已經淪為跟到夜市喝碗蛇肉湯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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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蓉被慕容復上身

《射鵰英雄傳》第八、九回版本回較

    為了幫王處一取得療傷之藥，郭靖、黃蓉進趙王府盜藥，在這次的盜藥行動中，黃蓉跟沙通天、彭連虎有過一段對打，彭連虎自信十招之內能說出黃蓉的師承來歷。

    一版中，黃蓉的招式著實炫人耳目，她陸續出招山東濟州盧家二郎拳、江北六合八極式、太原帥家出雲手、古傳潭腿「繩掛一條鞭」、嵩陽派哪吒式、關東長拳讓步跨虎勢、江南子午代藥劍「大三拍、金絞剪」、西域「雪山八套」之「寒冰暴至」。

    怪哉！黃藥師不是不屑天下門派？怎麼他會教女兒一堆小門小派的功夫？ 這…讓人想起假扮西夏武士李延宗的慕容復，武功如同萬花筒，連王語嫣也猜不出師承來歷，難道是……黃蓉被慕容復上身了，跟西夏武士李延宗一樣，什麼都會？

    二版當然全改了，黃蓉使的功夫全是隨學隨用，使的是從侯通海那一干人身上學來的夜叉探海、移形換位、沈青剛「斷魂刀法」、馬青雄「奪魄鞭法」、全真派掌法、郭靖「南山掌法」、彭連虎「三徹連環」。

    這一改，更顯得出名家之後黃蓉的學武天資。



【王二指閒話】

    黃蓉難道不能跟慕容復一樣，博雜地學會各門各派的武功嗎？

    當然可以呀！如果金庸想這樣塑造黃蓉，何難之有？只要多補上幾句，譬如說，黃蓉跟老爸吵嘴後離開桃花島，來到江南的一段時間，多次巧遇門派爭鬥，身為武術名家之後的黃蓉，對他門他派的武功特別敏感，多看了幾眼，也就記在心裡了。

    可以這樣寫嗎？似乎也無不可。

    問題是這樣寫「好」或「不好」？黃蓉來到江南，可以有這些奇遇，至於黃藥師不屑別的門派，那也很好解釋，因為「不屑」是黃藥師的個人行為，女兒未必跟他一個樣。

    那麼，為什麼要把黃蓉博學他派武功的情節改掉呢？這就須考慮黃蓉的個性問題了。黃蓉受黃藥師影響，很重要的一點是，黃蓉如同黃藥師，非常心高氣傲，看看她被江南六怪說是妖女時，可有敬對方為男友之師的謙遜之意？不只沒有，她根本不屑江南六怪，因而出言盡是鄙夷之語。

    這樣的黃蓉會去學什麼二郎拳、潭腿？恐怕除了天下五絕的武功外，她都不恥去學吧？還不如修改成天資好得不得了，看過南山拳什麼的，馬上記得起大概的招式，更加符合黃蓉的個性。



第八回三個版本幾無變動，只動了兩處

1.      治療王處一的藥材，二版是血竭、田七、沒藥、熊膽四味藥，新三版再加上硃砂成為五味藥

2.      沙通天以瓜子打字顯功夫，一版打的是「耀武揚威」四字，二版改成「黃河九曲」四字，符合他鬼門龍王獨霸黃河的威勢。



第九回增寫了傻姑的下落

新三版提到曲靈風失蹤後，最後傻姑由楊鐵心岳母，即包惜弱的母親所撫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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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藥師的桃色危機

《射鵰英雄傳》第十回版本回較

    進入正題前，王二指先開講，我覺得金庸對梅超風情有獨鍾，從一版、二版到新三版，每修一版，都幫梅超風加不少料，到新三版時，更爆出「黃藥師愛上梅超風」的緋聞風波，還因此讓不少版讀者氣到跳腳。黃藥師跟梅超風真的譜出師生戀嗎？事件是曲靈風爆的料，黃藥師本人倒沒承認過，看過二版的人，我建議一定要看看新三版，新三版對黃藥師與梅超風這段加寫之量，足可當一篇短篇小說。

    至於黃藥師到底有沒有愛上梅超風？王二指只能學「櫻桃小丸子」中的野口招牌回答，跟大家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ㄎㄎㄎ……」。



黃藥師的桃色危機

    二版寫到梅超風的回憶時，說她在桃花島跟陳玄風因情投意合，偷偷結為夫妻，又怕師父責罰，偷走《九陰真經》下半部後，逃出桃花島，後來又潛回桃花島，卻適逢黃藥師之妻新喪，陳梅兩人還聽到黃蓉叫「爸爸！抱！」。

    因為怕被黃藥師發現而受處罰，兩人再度逃離桃花島，爾後陳玄風怕有人來盜他的《九陰真經》，竟將下半部經書刺青在胸口，因此陳玄風死後，梅超風割下他胸口皮肉。

    新三版來了個大翻修，先說黃藥師為什麼外號叫「黃老邪」？原來黃藥師祖父為宋高宗御史，因為幫岳飛申冤，全家遭流放雲南麗江。在雲南長大的黃藥師從小詛罵皇帝，隨著年紀成長，武功逐日高強，卻謗罵朝廷依舊，因而得了「邪怪大俠」的名號。

    梅超風從小被賣入蔣家當丫頭，但蔣老爺老是對她毛手毛腳，黃藥師救了她，再帶她到桃花島，成為桃花島的女弟子。

    桃花島弟子排序為曲靈風、陳玄風、梅超風、陸乘風、武罡風 （二版本名武眠風）、馮默風（新三版將桃花島弟子做了確定的排序）。

    梅超風知道大師兄曲靈風有一女兒，妻已歿，也清楚他對自己是頗有情意的；但曲靈風卻拿黃藥師寫的「恁時相見早留心，何況到如今」紙箋給梅超風，暗示她，師父對她有意思。

    後來梅超風跟陳玄風戀愛，曲靈風憤而出面指責兩人，說陳玄風奪師父所愛，結果黃藥師知道了，對曲靈風極為震怒，震斷曲靈風腿骨，將他送到臨安府。

    接著，黃藥師到慶元府、臨安府等地兩年，娶回一位跟梅超風同年的美女，還酒後自吐心聲：「再沒人胡說八道，說黃老邪想娶女弟子做老婆了罷？」

    黃藥師既已破除緋聞，乃決定原諒曲靈風，準備讓他重歸師門，這下子，陳玄風跟梅超風緊張了，怕曲靈風回桃花島於己不利，於是，兩人偷了《九陰真經》下卷離開桃花島。

    兩人曾經再度潛回桃花島，恰遇師母方過逝，黃藥師也見到了梅超風，還叮囑她：「不要再練《九陰真經》了，保住性命要緊」。

    陳玄風在新三版沒做《九陰真經》刺青，逝前將《九陰真經》抄本交給梅超風。



新三版的改寫解決了一些問題：

1.      陳玄風在胸前毫雕刺青數千字《九陰真經》，一向被讀者質疑，這怎麼可能？改成抄本就沒這問題了。

2.      黃藥師不拘禮法，怎會因男女弟子私訂終身大發雷霆呢？新三版一改，他氣的是弟子曲靈風亂傳他的緋聞。

3.      黃藥師若如一、二版對門人之兇惡，弟子怎會敬他如父？改寫過的新三版黃藥師對弟子疼愛有加，恩威並施，確是明師風範。



第十回還有一些修改：

1.      一版梅超風再度回桃花島，聽到師母難產而死，心裡想：「不許賊漢子再來碰我，我一定不生孩子」，為黑風雙煞何以是沒有子嗣的頂客族找到原因，但二版刪了。

2.      丘處機送郭楊兩家的那兩把，究竟是短劍還是匕首？新三版一律改為「短劍」。

3.      一版曾說黃蓉以「閃電手」點穴，二版這招刪了。

4.      歐陽克帶到趙王府的姬人，二版有二十四人，新三版是二十二人，有二人已在道上喪命（各為南希仁與全金發所殺，見第十一回）。

5.      梁子翁欲鬥梅超風，一版梅超風是拿他「公孫穴」，二版改做「衝陽穴」。

6.      梅超風問郭靖的內功問題，新三版加問了一題：「什麼叫『七星聚會』？」（這是為第二十五回郭靖看到全真七子的「北斗七星陣」，而了悟《九陰真經》的涵意預留伏筆）

7.      黃藥師的成名掌法，一版叫「落英掌」，二版改為「落英神劍掌」，新三版再改為「桃華落英掌」。

8.      黃藥師常吟誦的兩句詩，一版作「綺羅堆裡埋神劍，簫鼓聲中老客星」，這是清人吳綺的詩，給南宋的黃藥師借用恐有不妥，二版改作「桃花影落飛神劍，碧海潮生按玉簫」，將黃藥師的武術蘊藏入詩中，可說是別具心裁之改。

9.      桃花島的景點有幾處呢？一版作積翠峰、堆雲洞、試劍亭，二版改作彈指峰、清音洞、綠竹林、試劍亭，更動後命名更契合桃花島武藝。

10.  黃蓉對梅超風自表身份，一版是打出「摧心掌」的「鵬摶九霄」，問梅超風：「妳偷了真經，這招學會了吧？」，這表示黃蓉也學過《九陰真經》，似乎不妥，二版改為「落英神劍掌」的一招「江城飛花」，並問梅超風：「這一招我爹爹教過你的，你還沒忘記罷？」，改完比較順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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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蓉的女魔頭性格

《射鵰英雄傳》第十一回版本回較

    擅長說故事的人跟一般人的表達方式有所差異，譬如說到一個人的聰明，一般人會直接下評論：「他很聰明」，擅說故事的人則是生動地說當事人所發生經歷之事，讓聽者自己說：「哇！他好聰明」。不同的表達方式，讓聽者對同一位當事人植入印象的程度，深淺幾達兩極。

    金庸在強化人物特性時，也常以加寫故事的手法，讓讀者更明白人物的性格。

    二版增寫的「黃蓉迫人抬轎」一段，一版原本沒有此段情節，增寫此段，是要讓讀者知道，黃蓉在心情憤怒時，有可能拿無辜的弱勢者洩憤，造成他人的傷亡痛苦。

    這段故事的起因是郭靖與黃蓉的戀情被江南六怪橫加阻攔，並將黃蓉以「妖女」之稱污名化，不准郭靖跟黃蓉發展愛戀關係。

    黃蓉內心痛苦，但又不能對情人的師父報復。這天恰巧遇到一對肥胖財主夫婦要回娘家，胖財主騎瘦驢，胖夫人則由兩個瘦轎夫扛轎，並有一名丫鬟幫她煽風。正想找人發洩情緒的黃蓉，沒來由的就拿鞭子抽打財主，並割掉胖夫人的左耳，接著，要轎夫與丫鬟進轎，逼迫胖財主夫婦抬轎，「讓你們嚐嚐平日被欺壓又不能反抗的痛苦」。

    這跟李莫愁得不到陸展元後，見到「沅」字相關的無辜者就胡殺亂砍有何不同？黃蓉內在也有女魔頭體質，還好她的愛情圓滿了，不然在李莫愁之前，可能「黃莫愁」就已經掀起一片腥風血雨了。

【王二指閒話】：

黃蓉的愛情，非常像一盤賭局。

黃蓉以「把自己偽裝成小乞兒」當手段，將愛情的命運交給上天，想賭賭看，當她自己不再是嬌美的小姑娘時，哪個多情種子依然會深情愛她？

這種賭局當真令人捏一把冷汗，像郭靖這樣善良的傻男孩，固然有可能出現，如果是楊康之類的有錢公子，那一天正好心情好，決定對小乞兒大加施捨，因而大請一頓，或送予禮物，也不無可能。

黃蓉一廂情願地以為，當她以小乞兒身份出現時，會對她好的人，就是真心對她好的人，這純粹是少女的天真夢想。

更何況，郭靖在對她好時，心中的「她」，其實是「他」，把小乞兒當少男在對待。我們試想想，如果今天出現的是喬峰，有沒有可能這樣做，說真的，我覺得喬峰或許也會請「她」這一頓，看看她在搞什麼鬼！

黃蓉若因此覺得喬峰就是終生所托，也要約他唱小曲，依喬峰的個性，豈不是表錯情了？

但不管「賭情人」的方式妥不妥，黃蓉都賭在郭靖身上了，而江南六怪的出現，卻造成這種尷尬，就是黃蓉賭注已下，也志在必得，江南六怪卻強迫郭靖把賭局結束。

黃蓉心情是怎樣呢？她可以落寞，可以憤怒，可以無奈、可以悲傷，若照一版的寫法，郭黃兩人在愛情受阻後，雙雙去戲水，那就表示黃蓉的個性是「將哀傷往肚裡吞」，再用其他活動讓自己轉移焦點的人。

黃蓉是這樣的嗎？金庸也不覺得，因此，金庸插入了「迫人抬轎」的故事，讓讀者知道，依黃蓉的個性，賭注已下，但賭局取消，在心情激憤下，依黃蓉的性格，絕不會將滿腔憤恨埋進肚中，反倒是必拿倒楣的無辜者洩憤。



第十一回還有一些修改

1.      梅超風銀鞭纏住黃蓉時，二版心中想的是「左右是背逆師門，殺了小丫頭（黃蓉）再說」，新三版黃藥師對梅超風疼愛得不得了，梅超風焉能有此想？刪了。

2.      二版全真教的「三花聚頂掌法」，新三版改為「履霜破冰掌法」。

3.      一版柯鎮惡的杖法「金剛逞威」，二版改作「金剛護法」。

4.      彭連虎打丘處機穴道，一版是「上打『肩儒穴』，下點『白海穴』」，二版改為「上打『雲門穴』，下點『太赫穴』」。

5.      梁子翁打丘處機的背心穴道，一版是打「鳳尾」、「精促」、「脊心」三穴，二版改為「陶道」、「魂門」、「中樞」三穴。

6.      郭靖以言語表達心情的能力，新三版狂加分，戀情受阻時，他告訴江南六怪：「師父，我不見蓉兒，我活不了三天，就會死的！」，還要牽黃蓉的手，告訴師父：「我不能沒有她」，這都是新三版增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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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七公忘了申請專利

《射鵰英雄傳》第十二回版本回較

    金庸小說中的重要武功「降龍十八掌」到底是還是丐幫的「傳幫」之寶，還是洪七公的個人發明呢？三個版本各有春秋。

    一版說「降龍十八掌乃洪七公生平絕學，是他從易經中參悟出來」，這版的洪七公該去申請專利，因為「降龍十八掌」是他的個人創作。

    到了二版，已經變成：降龍十八掌之於洪七公是「一半得自師授，一半是自行參悟出來」，二版洪幫主至少還貢獻了九招的私人創作。

    後來在新三版，更是搖身一變，金庸告訴大家，在蕭峰的年代原本有「降龍廿八掌」，後來被虛竹子精縮為「降龍十八掌」，代代相傳到洪七公手上。

    洪七公成了「述而不作」的孔子了，早在一版時沒去申請「降龍十八掌」的私人專利，結果丐幫捷足先登，新三版的「降龍十八掌」變成了丐幫代代相傳的「文化財」。

    至於「降龍十八掌」的內容，每一版都大大增寫，新三版尤其較二版多了一大篇幅，隆重地介紹「亢龍有悔」的修習內容，說「亢龍有悔」這招的重點在「悔」字，不在「亢」字，所謂的「悔」是出招之時仍留有餘力；洪七公也自承，這麼深奧的道理，雖經恩師指點，他自己也是學習「降龍十八掌」多年後才能領悟。

    洪七公要郭靖背兩段書，來體會「降龍十八掌」的奧妙，一段是「先天而天弗違，後天而奉天時」，另一段是「『亢』之為言也，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其唯聖人乎？知進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唯聖人乎？」，兩段都是與「亢龍有悔」相佐的心法。

    新三版中，「降龍十八掌」的內容更完善了，而洪七公則從一版「降龍十八掌」的「創作者」，退為二版的「共同創作者」，最後終於完全退居新三版的「傳承者」。



【王二指閒話】

    金庸改版的重點之一，就是以武功，將金庸的江湖世界在時間上串接起來，成為前後連貫的「金庸版江湖史」。

    「降龍十八掌」在金庸武俠中，雖然本來設計成洪七公發明、郭靖賴以成功的武術，但稍後在《天龍八部》書中，於人物與武功的搭配上，金庸又將「降龍十八掌」配備給了喬峰。

    洪七公與喬峰在「金庸之心」的天平兩端，究竟孰輕孰重，其實是不問自明的，因為喬峰是《天龍八部》的男主角，洪七公再怎麼說，都只是《射鵰》中「老一輩」的配角而已，金庸在改版時，對於處理「降龍十八掌」，會偏向洪七公多一點，還是喬峰多一點呢？顯然在天平兩端，喬峰那頭的法碼，重到跟洪七公一比，是不成比例的壓倒性勝利的。

    於是，二版開始，洪七公在「降龍十八掌」的創作份量上，就從原來的「全部自創」，剩下「一半創作」了，說一半創作也還合理，畢竟是武功嘛！在時代的流轉中，譬如「降龍十八掌」在書中，是從喬峰的北宋到洪七公的南宋，時間一久，招式難免有一些散佚；後代的高手自行創作，把招式補全，在金書中也不乏前例，但在金書中，或許喬峰的地位真的是位在絕頂，在新三版中，連最後的「創作降龍十八掌一半」之功，金庸都不願留給洪七公了，洪七公只是在學習與傳承虛竹改良「降龍廿八掌」後，研發出的那十八掌。

    版本的變格，讓我們看到金庸努力完成自己「江湖史」的過程，在這過程中，原創意裡創作「降龍十八掌」的洪七公，也得後退三百步成就這檔「大融和」。



第十二回還有一些修改：

1.      黃蓉眼中的洪七公，二版是「比丘道長還小著幾歲」，新三版改成「比丘道長也大不了幾歲」。

2.      丐幫幫主的信物是哪樣呢？一、二版均作「打狗棒跟葫蘆」，奇怪！葫蘆是個人食具，怎會把自己的水壺拿來交接？無論如何，新三版把「葫蘆」刪了。

3.      一版洪七公教黃蓉的「燕雙飛」，跟教穆念慈的「破玉拳」，二版一律改為「逍遙遊」，「破玉拳」的招式「石破天驚」與「開天闢地」，改成「逍遙遊」招式「沿門托缽」、「見人伸手」與「四海遨遊」。

4.      一版洪七公的服裝是這樣描述的：「不論衣服本身所打的補釘都是嶄新的錦袍，猶如戲台上的乞兒衣一樣」，這件有點詭異的洪七公服裝，二版改掉了。

5.      完顏康當欽使所住的宅第，二版是蔣宅，新三版是戴宅。

6.      黃蓉的菜色，一版都沒有菜式名稱，二版才有「好逑湯」、「二十四橋明月夜」等名字，新三版另加說「歲寒三友」這道菜，若只加雞湯，則可叫「松鶴延齡」。

7.      黃蓉打穆念慈，一版是打她右腰「環跳穴」，二版改為「志室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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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家擁有黃蓉簽名

《射鵰英雄傳》第十三回版本回較

    現代人追求偶像，為了擁有一張自己仰慕的作家、藝人或球員的簽名，可以漏夜排隊；古人也不遑多讓，不過，古人可不只是要幾個簽名字就滿足，而是，當有名人來訪，他們一定會懇求名人題個字，可以高掛廳堂。

    誰能擁有絕代美女黃蓉的親筆簽名題字呢？

    一版黃蓉與郭靖到歸雲莊陸乘風府上時，見到書房掛的是「綺羅堆裡埋神劍，簫鼓聲中老客星」這對聯子，欣賞過陸乘風的筆法後，陸乘風請求黃蓉題字相贈。

    黃蓉畫了一幅中年書生月明之夜於中庭佇立的畫像，並題上岳飛「小重山」詞一首，詞曰：「昨夜寒跫不住鳴。驚回千里夢，已三更。起來獨子遶階行。人悄悄，簾外月矓明。白首為功名。舊山松竹老，阻歸程。欲將心事付瑤箏，知音少，弦斷有誰聽見？」，再加上題款「後學黃生敬作」。

    這可不是朱茵、陳玉蓮或周迅等「黃蓉」的「黃蓉題字簽名」，而是貨真價實的「正版黃蓉簽名」，獨家擁有者，就是陸乘風。

    不過，陸乘風擁有的時間也不長，因為二版把這段「大合併」了，前幾回我們說過「綺羅堆裡埋神劍，簫鼓聲中老客星」是清人吳綺的詩，金庸改版時當然不是改掉就是刪掉，因此二版改作陸乘風書房所掛置的法書，就是陸乘風自題的岳飛「小重山」詞，黃蓉品評的也是陸乘風寫此詞的筆勁。

    那幅黃蓉畫的黃藥師畫像與親筆題字，也就在改版後完全消失。



【王二指閒話】

    金庸的改版在我的感覺上很像是由「未定稿」改成「定稿」，對作家來說，修改最難作的功夫就是「取捨」，因為所有的故事都來自當初的靈感與思考，要將任何一段摘除，都必須經過內心的掙扎。以我自己的寫作經驗來說，我覺得「增寫」、「補寫」雖然也要費心思考，但相較起「刪減」，總是不須以「今日我的想法」去為難「昨日我的思維」。

    金庸在改版時，難免也會遇到剪裁上的取捨，當然，如果是人物明顯悖離史時、情節明顯前後矛盾，或故事實在太過離奇、偏離常軌的，刪掉就沒有疑慮，但若為了刪掉「必刪之處」，連帶牽動要變更原來的相關創意，那就有點傷腦筋了。

    金庸的慣用手法是「合併」，在盡量不丟棄原創意的大原則下，將可以用的創意合併到別的橋段中，我們在第一回提到「張十五說書」時也說過，金庸可能自己覺得作者自己進到故事裡面，說宋朝的皇帝昏庸，「意識型態」過度強烈，這點違反現代小說的原則，因而增寫「張十五說書」，再把批判宋朝皇帝的言語轉嫁到張十五的言談中，這就是「合併」的技巧。

    「黃蓉題詞」這一段也是用這種「合併」的手法，「綺羅堆裡埋神劍，簫鼓聲中老客星」是清人吳綺的詩，所以這段非刪改不可，刪改這段，就會牽動到後面黃蓉作畫題詞這段。另外還要考慮的是，黃蓉在《射鵰》書中，強調的能力是烹調、武術與出鬼點子的功夫，她的丹青技巧似乎不需要再多加著墨，因此，若將兩事併成一事，把原對聯與黃蓉題詞刪去，陸乘風書房掛的，就換成五湖廢人陸乘風手書岳飛詞「小重山」了。



第十三回還有一些修改：

1.      完顏康扯斷綁縛他的繩索，二版用「九陰白骨爪」，新三版用「摧心掌」。

2.      陸乘風見大難來臨，贈金予郭黃二人當日後成婚賀禮，二版贈黃金四十兩，新三版加為五十兩。

3.      二版說陸乘風禮祝黃蓉日後成親，黃蓉問陸：「你怎能知道我和他還沒成親？我不是跟他住在一間屋子裡嗎？」，哇！黃大姑娘，您也問得太露骨了（還是太純真了），這段問話新三版刪了。

4.      陸冠英、郭靖等人稱呼假裘千仞，二版稱「太公」，新三版改為稱呼一般長輩的「老伯」。

5.      陸乘風的師父一版作「臨安府光孝寺枯木大師」（第十四回加上「法華宗」），二版改作「臨安府雲棲寺枯木大師」（第十四回加上「仙霞派」）。

6.      欲殺楊康的石寨主，一版外號為「鐵背金鰲」，二版改為「金頭鰲」。

7.      穆念慈為楊康傳訊予梅超風，一版是至「藥王廟」，二版改為「土地廟」（不知是否因與《笑傲江湖》一樣提到「藥王廟」而改名）。

8.      一版郭靖在陸乘風與黃蓉品閱書畫時，見到書法，郭靖興致大振，覺得書法中銀鉤鐵劃，筆鋒勁力，有些地方竟然與劍法暗合；這段描述太不符合「獃頭獃腦」的郭靖了，二版刪除。

9.      穆念慈欲救楊康，進歸雲莊卻摸不著路，一版黃蓉推測關楊康之位置在西南角的「明夷」或「旡妄」，二版改作離上震下的「噬嗑」之位。

10.  陸乘風說他知道完顏康抓陸冠英小腿的手法，跟黑風雙煞是一路的，一版黃蓉的比喻是：「蘇東坡的字當時跟黃山谷不同，道君皇帝的畫，自然又與徐熙的兩樣」，二版改為「王獻之的字是王羲之教的，王羲之是跟衛夫人學的，衛夫人又是以鍾繇為師」，追本溯源，更切合以「九陰白骨爪」推出楊康的師承來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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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藥師不騎機車了

《射鵰英雄傳》第十四回版本回較

    二版《射鵰》中，說到黃藥師至中原尋得梅超風後，在瞎眼的梅超風身邊裝神弄鬼一陣子，然後，打了三枚劇毒的「附骨針」，釘到梅超風骨頭裡頭，在梅超風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當下，逼她以下完成三件事。

第一、梅超風弄丟了《九陰真經》，要負責找回來還他，遺失其間看過這本書的人，一個看過殺一個，一百個看過殺一百個。

第二、曲、陸、武、馮四個師兄弟，都是因為梅超風出走才被師父遷怒，遭受惡刑處罰，所以是梅超風的錯，不是他處罰者黃藥師的錯，梅超風要找出四人或其後嗣，送到歸雲莊安養，以茲贖罪。

第三、梅超風未經師父同意，擅自練《九陰真經》的武功，所以前兩件事完成後，必須自斷雙手。（在二版第二十六回中，梅超風重傷將死前，真的用右手將左腕折斷，再將右手猛力在石礎上擊落，造成手骨斷裂，自斷雙手以向黃藥師賠罪）

天呀！這三支附骨針跟天山童姥的「生死符」有啥不同？而且黃藥師的機車與殘忍度，連天山童姥都得甘拜下風，梅超風可是他的昔日愛徒，他竟然忍心讓她自斷而失去雙手，重殘到可領「殘障手冊」。

新三版來了一場大翻修，黃藥師與梅超風重逢，梅超風向憤怒的黃藥師撒嬌地叫幾聲「師父」後，黃藥師就念起舊情而心軟，也就此原諒她了。

黃藥師告訴梅超風，他不希望梅超風夫妻練《九陰真經》，是師父疼愛弟子的心意，因為《九陰真經》下卷前面所寫的「九陰白骨爪」、「摧心掌」…等武功，是「用來給人破解的」，讀過上卷的人都知道，但梅超風夫妻只讀下卷，因而只練到一些無用的功夫。

黃藥師不再機車了，變成春風化雨的慈祥好老師，只是，《九陰真經》又變得很奇怪，黃裳是在開讀者玩笑嗎？怎麼只讀下卷就會被誤導？既然只讀下卷有陷阱，當初又為什麼不直接出「上下卷合訂本」呢？怪哉！



【王二指閒話】

    新三版中，金庸花最多心神打造的，不是郭靖，不是黃蓉，也不是越來越迷人的梅超風，而是黃藥師。

     一、二版的黃藥師跟新三版的黃藥師，真的細究下來，根本是兩個人。

     黃藥師人稱「東邪」，金庸盡在這「邪」字上下功夫，二版中的黃藥師「邪」在為人處世，為了兩個弟子偷走《九陰真經》，就在遷怒之下，慘下毒手打斷其他弟子的腿，後來找到梅超風，又耍流氓手段，強迫梅超風必須當殺人狂，最後還要自殘以滿足黃藥師的變態心理。

     對二版的黃藥師而言，所謂邪，是指「邪惡」。

     新三版中，金庸給黃藥師做了大改造，方法就是抓著「邪」字下功夫。第十回我們提過，新三版對「黃老邪」的「邪」字，做了詳細的來源解說，原來黃藥師以武林高手之尊，卻在扮演「反對黨」的角色，常常非聖議祖，謗罵朝廷，攻擊朝廷偏安江左，沒有將基本國策定調在「反攻金國佔領區」，因為黃藥師的性格根本是「政治異議份子」，所以被稱為「邪怪大俠」。

     至於在教學上，新三版的黃藥師，已經從二版不當體罰的不適任教師，蛻變成春風化雨的好老師，武術能力既強，化育身教也一流。

     對新三版的黃藥師而言，所謂邪，是指「邪門」。

     國語字典上說到「邪」字，有兩種解釋，第一種是「不正當」，如「邪念」、「邪心」、「邪惡」，第二種是「奇怪、異於正常的」，如「邪事」、「邪門」、「邪魔」，金庸的高明之處就在此，改造一個黃藥師，他依然是「東邪」、「黃老邪」，但金庸卻把此「邪」化成彼「邪」，從「邪惡的黃老邪」變身「邪門的斜怪大俠」，完全改造成功！



第十四回還有一些修改：

1.      一版黃藥師授予陸冠英的「掃葉腿」，二版改為「旋風掃葉腿」。

2.      一版黃蓉跟假裘千仞對打，是以「蘭花拂穴手」抓假裘千仞的「神堂穴」，二版改為「神道穴」。

3.      黃蓉假意打郭靖來討好黃藥師，一版是用「落英掌」的「梅花點點」這招，二版改為「落英神劍掌」的「雨急風狂」這招。

4.      降龍十八掌的招式更名：一版「六龍御天」二版改「龍戰於野」（一版「時乘六龍」於二版亦有部份改「龍戰於野」，另因二版或用「龍戰於野」，或用「戰龍在野」，新三版統一為「龍戰於野」），一版「入於幽谷」二版改「鴻漸於陸」，一版「雷動萬物」二版改「震驚百里」。（第十五回另有 ：一版「魚躍於淵」二版改「見龍在田」；第二十二回另有，二版「魚躍在淵」改新三版「或躍在淵」；第二十八回另有：一版「天蠖之屈」，二版改「密雲不雨」，一版「龍蛇之蜇」，二版改「損則有孚」；第二十九回另有：一版「雙龍搶珠」，二版改「履霜冰至」；第三十五回另有：一版「雲龍三現」，二版改「羝羊觸藩」。）

5.      郭靖與梅超風對打，一版用降龍十八掌第十二掌「時乘六龍」，二版改為第十一掌「突如其來」。

6.      新三版增寫陸乘風回憶桃花島授業時光，憶及梅超風時，想法是「對這位師姊雖無情愛之想，卻也不禁暗慕」，這一來，美女梅超風在桃花島，上至師父，下至師兄弟，幾乎全數「通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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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靖被剝奪了研發權

《射鵰英雄傳》第十五回版本回較

     洪七公傳授郭靖「降龍十八掌」，起初為了避免兩人有「師徒頭銜」的關係負擔，堅持只傳授郭靖「降龍十八缺三掌」。

    後來郭靖跟歐陽克對打，郭靖只會十五掌，照著順序打一回，再逆著順序打一輪，招式重覆使用，用光了，在招式不夠用的情境下，他發現自己肩後、左胯、右腰尚有空隙，於是舉一反三，以原學的十五招當基礎，針對空隙之處，「研發」出三招，補全了「降龍十八」之數。

    關於郭靖研發的這三掌，一版說「走對了路子」，只是因為「一來未曾習練，威力不足，二來究竟只是粗具雛型，未臻精微之境」，因而無法自如運用，但總而言之，郭靖這三掌掌路是對的，只缺練習與修飾。

    二版矮化了郭靖自創的三招，先是說「這三掌畢竟管不了用」，接著又形容這三招是「狗急跳牆，胡亂湊乎出來的三記笨招」，非常鄙視之。

    郭靖在一版中學而精之後能自行研發的能力被剝奪了，二版的郭靖退為跟覺遠一般，變成只能照本宣科，不能自出機杼的「鸚鵡型」學者。



【王二指閒話】

    郭靖有沒有可能自己創作三招掌法呢？我覺得應該是可以的。

    以我自己從前學氣功的經驗，有些師父因為學過「太極拳」等氣功功夫，在修習及使用之後，對功法越來越熟練，再透過不斷的教與學，後來自創出一些招式，這種狀況並不罕見。

    這跟學文學的道理是有些相通的，古人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寫詩也會吟」，苦心學習後，觸類旁通，學以致用，任何有資質又肯用功的學子應該都有經驗。

    郭靖學「降龍十八掌」也有一些時日了，學習亦相當認真，臨敵時，福至心靈，針對自己的罩門，忽然「發明」三掌以御敵，說來是在情理之內。

    如果郭大俠學武功後，連在運用時都沒法適度變通以加強攻敵與自衛的能力，只能呆板板地將一招一式反覆「表演」出來，說他能統御群雄、北抗蒙古，這無議書呆子當外交官，怎能讓人相信？

    我投郭靖能自行研發招式一票，不要說三掌，真的臨敵有須求，多創幾掌，甚至回復喬峰時代的「降龍廿八掌」，我覺得都還算合理。



第十五回還有一些修訂：

1.      丐幫的黎生，一版外號「降龍手」，二版改為「江東蛇王」，一版統率「兩湖兩浙群丐」，二版改為「兩浙群丐」，新三版再改為「淮南東西路群丐」，至於黎生打歐陽克的武術，一版是「破玉拳」的「相如護璧」與「和氏獻璞」兩招，二版改為「逍遙拳」的「飯來伸手」一招。

2.      歐陽克的摺扇，一版題名「白駝山主」，二版改為「白駝山少主」。

3.      一版歐陽克的「金蛇拳」，二版改作「靈蛇拳」。

4.      黃蓉跟歐克對打，一版用洪七公所授「破玉拳」與「飛絮掌」，二版除用洪七公教的「逍遙拳」，主要還是用家傳的「落英神劍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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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陰真經是翻譯書籍還是本土著作？

《射鵰英雄傳》第十六回版本回較

    因為金庸武俠小說讀者遠及海內外，《射鵰英雄傳》中的第一武術奇書《九陰真經》與《笑傲江湖》中的《葵花寶典》兩部書，幾乎已經變成「秘笈」的代名詞。

    到底誰能寫得出天王級秘笈《九陰真經》呢？一版《射鵰》與二版《射鵰》完全是兩碼子事。

    在一版《射鵰》中，關於《九陰真經》的作者，老頑童說是「達摩祖師東來，與中土武士較技，互有勝負，面壁九年，這才參透了武學的精奧，寫下這部書來」，原來達摩不只是禪宗始祖，還是寫武術專業課本的作家，但達摩是天竺人，一版的《九陰真經》根本是本國外著作。

    二版《射鵰》做了改頭換面大翻修，《射鵰》從一版修訂成二版，《九陰真經》版權頁的作者，也由一版的達摩，修成二版的黃裳。

    黃裳寫書的故事比達摩精彩百倍，他奉宋徽宗之命要雕版印刷五千四百八十一卷的《萬壽道藏》，身為總編輯，字字句句細心校對的他，竟在深入道教經典後，自習內外功，成為一代武功高手。

    黃裳習武有成，沒投筆就從戎，搖身一變由總編輯成為領兵軍官，帶兵勦滅「明教」信徒，但官兵不比教徒勇猛，輸得一敗塗地。兵敗之後，黃裳自己去找明教高手單挑，結果殺了幾位明教高人，明教之人憤而報復，將黃裳一家老小殺得乾乾淨淨，於是黃裳到山上閉關苦參武功，準備再下山報仇，最後，黃裳日思夜想，耗了四十多年，武功是參出來了，仇人也都老死光了。

    晚年的黃裳將畢生學武菁華寫成秘笈，就是這本《九陰真經》。

    這一來，《九陰真經》又變成道地的本土著作了。

    至於《九陰真經》作者從外國人達摩轉成華人黃裳，真的沒有任何破綻可循嗎？雞蛋裡還是有骨頭，問題就是出在「哈虎文缽英」這段梵文，二版對這段梵文的解釋是，黃裳不但讀遍道藏，還精通內典，識得梵文，他為了避免《九陰真經》落入歹人手中，特別將真經總旨以梵文寫就。

    這真是詭異之極，黃裳研究的是道教典籍，道教是華人宗教，怎麼會有內典是用梵文完成的呢？

    一版的解釋就不費吹灰之力了，因為達摩本是天竺僧人，梵語是他的母語，所以「他用漢字寫了這部九陰真經，但經文的主旨、總綱卻用梵文書寫」，這就順理成章，毫無疑義了。

    雖然有點找碴的感覺，但反正大醇小疵，就當黃裳博學多聞，大學多拿了一門梵語課學分好了。

    從黃裳的閱讀道教經典變成武功高手，還讓我們想到，讀武俠小說往往被稱為「練功」，讀書就能讀出武功來，黃裳的經驗告訴我們，此言不虛，懶得動手動腳練功時，就抱一本金庸「練功」去。



【王二指閒話】

    《九陰真經》的作者，為什麼必須從達摩改成黃裳呢？其中有沒有特別的原因？

    答案當然是「有」的，因為達摩是佛教高僧，而陰陽之數是道家的用語，因此，改為道家之書是比較合理的。大家也可以由此看出金庸的取捨，若以《九陰真經》與達摩這一書一人相較，在《射鵰》書中，《九陰真經》與達摩就是大象與螞蟻的份量之差，當「九陰」一詞與佛教似乎有所扞格時，是要更換一本書名來符合佛教呢？還是要更換作者來符合「九陰」呢？金庸選擇後者，把達摩換成了黃裳。

    但身為「改版專家」，金庸在「易達摩為黃裳」的改寫中，可不只是換換《九陰真經》的作者就滿足他增寫一大段的目的，他這一大段增寫的黃裳故事，至少又達到兩個寓意。

一、                把「明教」引進到《射鵰》中：明教是《倚天屠龍記》中的天下第一教派，但明教又不是孫悟空，元朝末年才從石頭中蹦出來，它總應該有個發展的伏筆，而增寫的這段黃裳故事，就可以讓讀者知道，明教在北宋已經是高手如雲的教派，這段故事，既讓明教在「金庸江湖史」中提早出場，更可以把《射鵰》與《倚天》二書釦接起來。

二、                武功再強也難免一死：二版是金庸中年之後的改寫，跟青年金庸的想法相較，對「人生」的感受理當更深刻，透過周伯通之口，金庸告訴大家，武功再好、身體再壯的人，都不可能跳脫生命那場「誰也逃不過的瘟疫」，「死亡」是人人公平的大結局。

一段改版的增寫，既解決了陰陽問題，又順便銜接起一版在報上連載時，釦接不夠緊密的《射鵰》與《倚天》二書，另外再加上一點對人生況味的感觸，這就是金庸改寫的功力。



第十六回還做了一些修改：

一、蒙古人稱呼拖雷，二版叫「四王爺」，新三版改為「四王子」。

二、郭靖跟周伯通的結拜誓詞，一版是「弟子周伯通，今日與郭靖義結金蘭，日後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若有違此盟誓，天厭之，天厭之」，郭靖照念，但「天厭之，天厭之」太「孔夫子的話」了，二版改為「如若違此盟誓，教我武功全失，連小狗小貓也打不過」，郭靖也照著唸，新三版的郭靖則較幽默，除前面照唸外，把「連小狗小貓也打不過」這句改為「連小老鼠小烏龜也打不過」，投周伯通之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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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玄風刺青的代價

《射鵰英雄傳》第十七回版本回較

    我們在第十回已經討論過陳玄風在胸前毫雕刺青全本《九陰真經》的情節，這段故事一直有爭議，而爭議的要點不外是胸前怎麼可能刺青數千字？因為爭議性比較大，新三版中，金庸把「九陰真經紋身」的故事改換掉，陳玄風沒有刺青，而是保留《九陰真經》下卷抄本，原書交給梅超風。

    但改版豈是這麼簡單？為了幫陳玄風「除青」，金庸可是負出了慘痛的代價，因為陳玄風刺青牽涉後面一竿情節，被牽涉的這一大串人物葡萄包括梅超風、黃藥師夫妻、周伯通、郭靖，這一群人全都捲進「推骨牌」大修訂的漩渦中。

     二版的故事，我簡單歸納一下：王重陽回列仙班後，周伯通帶著《九陰真經》下卷外出，途中遇到黃藥師夫妻，被這對鴛鴦詐騙集團將《九陰真經》下卷騙過手，黃夫人將全書默背下來，然後騙周伯通說這本書根本是算命書，周伯通氣得又撕又燒，把正版《九陰真經》下卷焚得屍骨無存，後來，黃夫人默寫了一本盜版《九陰真經》下卷討老公開心，不料這本抄本又被陳玄風夫妻偷走，黃夫人二次默寫，還沒寫完就一命歸天了，而偷走抄本的陳玄風，為了怕他的抄本再被偷，把經書全卷刺青在胸前，然後毀了該本盜版書。

    故事再接到周伯通這頭，周伯通知道黃藥師夫妻訛了他一回後，又帶著《九陰真經》上卷到桃花島找黃藥師理論，卻因武功不如黃藥師，被囚禁於山洞中，黃藥師逼他交出《九陰真經》上卷以祭奠黃夫人，周伯通抵死不從。

     陳玄風死後，梅超風割下陳玄風胸前皮肉隨身攜帶，後來被朱聰無意中摸走，而後轉至郭靖身上。再之後，郭靖至桃花島巧遇周伯通，周伯通見到人皮上的《九陰真經》下卷，終於把《九陰真經》全本拼湊起來，還騙得郭靖把全本練了個精熟。

      讀者或許都熟悉陳玄風在胸前刺《九陰真經》的情節，而新三版為了幫陳玄風「除青」，將故事做了番更動，簡說如下：

     在新三版裡，王重陽駕鶴西歸後，周伯通帶全本《九陰真經》外出，遇到黃藥師金光黨二人組，黃夫人默背下《九陰真經》大全集後，騙周伯通那是占卜書，周伯通一氣之下，撕毀《九陰真經》的「封面」洩恨。後來鴛鴦大盜梅超風夫妻又偷走《九陰真經》下卷，黃夫人再默寫一遍，事未竟功而嗚呼哀哉。

     陳玄風珍藏著《九陰真經》下卷，逝前移交給嬌妻梅超風，之後梅超風完璧歸趙送還黃藥師了。

     周伯通知道黃藥師二人組誆他後，帶全本《九陰真經》到桃花島討公道，但因技不如人而被囚山洞中，黃藥師非要他交出《九陰真經》下卷以燒祭亡妻，周伯通不從，再之後，郭靖誤入此洞與周伯通結拜，周伯通則頑皮地讓郭靖在不知不覺中習得《九陰真經》。

    新三版另加了一段，黃藥師拿書考郭靖記憶力時，無意中見到梅超風在《九陰真經》下卷寫了幾行心情，她寫：「師父、師父，你快殺了我，我對你不起，我要死在你手裡，師父，師父。」 ，後來黃藥師考郭靖背《九陰真經》，確定他不是因為暗槓梅超風的《九陰真經》才背得精熟，就是發現郭靖背的內容沒有梅超風寫的這幾句話（以郭靖的資質，若是背梅超風這本，應該會連這些不相關的字都背進去）。

    這大約是二版到新三版的差異，整理簡化後寥寥數百字，但在《射鵰》書中，相關橋段可是雜散在書中各角落，金庸逐回把這些段落都修訂了。

    故事合理了，也不會再有人用數學公式計算胸前可以刻多少字才「不離譜」，但陳玄風除青後，日後金庸武俠若要賣周邊商品，原本可以上架的「九陰真經胸前紋身貼紙」，就必須全部停賣了。

【王二指閒話】

    2006年中國配合香港回歸十週年，採訪金庸，錄製「走近金庸」訪談節目，聊到小說創作，金庸認為小說情節最好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那麼，陳玄風刺青究竟算不算「情理之外」？為什麼會被修改呢？

    小說能不能事事都用大眾的標準來評論合理不合理呢？譬如哈利波特通過九又四分之三月台，合理嗎？一頭獅子領導四個孩子重建納尼亞王國，合理嗎？或許大家會覺得，若這些情節定位在「奇幻小說」之中，就還算合理，那麼，若極度幻想的情節出現在武俠小說中，就該被批為「不合理」嗎？

    再由古典小說來看，《三國演義》中，「關公溫酒斬華雄」合理嗎？《水滸傳》中，「魯智深倒拔垂楊柳」合理嗎？如果小說要以「眾人之合理為合理」，設想羅貫中改版，將故事改為關公斬華雄後，那杯酒已在一場戰鬥後變成涼酒，或是施耐庵改版，將故事修為魯智深倒拔盆栽小樹，這樣一切似乎就都合理了，因為一場生死之戰「照理」不可能那麼快，一個人也「照理」不可能力氣如此大，然而，「合理化」之後，我們反而要思考另一個問題：「這樣的情節會更好看嗎？」

    所謂的「合理」，說來也並無統一的標準，而且涉及一個人的識見，識見寬的人，覺得天下無不可能之事，識見窄的人，覺得超出他的認知框框的事都「太離譜」，都算是「不合理」。

    我自己覺得陳玄風胸前刺青還算「情理之中」，可以接受，這樣寫的話，雖然會被一部份讀者認為「不合理」，但這樣寫故事的張力比較強，也比較吸引人，比較好看，畢竟陳玄風是武林高手，異人而有異行，將《九陰真經》刺在身上，也算驚世駭俗的行為 ，這麼特別的描寫，刪掉實在有些可惜，當然，這樣的觀點是見仁見智的。

    還好，目前市面上的金庸作品是二版跟新三版並陳的，所以，是合理比較重要？亦或是好看比較重要？合理與好看之間孰輕孰重？讀者們儘可在陳玄風刺青這段刪修中，比較二版與新三版，找到自己心中的答案。



第十七回還有一些修改：

1.      一版周伯通對郭靖試「空明拳」，用了一招「林下振衣」，這招二版刪了。

2.      郭靖在竹筒上刻情話給黃蓉，一版刻的是「生則同室，死則同穴」，但對郭靖來說，這段應該太文言了，二版改刻「一起活，一起死」六字。

3.      一版的周伯通被囚山洞中，洞口有幾條絲線，可見周伯通吃喝拉撒都在洞中，二版則改為大小便會出洞外，這樣比較合理（不然山洞中累積了十五年的老頑童黃金，未免太可怖了）。

4.      二版的「九陰神抓」，新三版更名為「摧堅神抓」。

5.      新三版中，金庸對周伯通兩手互搏的「空明拳」大大加料，先是加上比喻，說「空明拳」：「好比吃飯，左手拿碗，右手拿筷，兩隻手動作不同，但配合了吃飯」，而「空明拳」雖可雙手各用一套武功，人的內力卻只有一套，於是新三版增寫周伯通對空明拳缺點的說詞：「身上內力分在兩手，每隻手還不到一半」，於是周伯通調整練功之法為「出掌發拳，力道極慢」，因為如此「內力便能自左至右、自右至左的流轉」。繼「降龍十八掌」之後，金庸又把「空明拳」的功法寫得更完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