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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10:2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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豐後介叫道:「三條?小姐叫你呢。」三條移步走過來。右近一看,此人不是夕顏
夫人的侍女麼?當年夫人隱居五條地方的租屋時,她也在那兒供職。右近望著三條,恍
若做夢。不知三條現在的主人可是王慧?剛才那個男子,是不是兵籐太呢?」如此說來,
玉望小姐也在這裡了。她如此一想,更心急如焚,即刻派人去喚三條。但三條正在用膳,
一時無法過來。右近等得心煩。良久,終於來了。她一面走過來,一面道:「真是怪了。
我於築紫住了二十來年,只是一名侍女,這兒怎會有人認識我呢?恐是看錯了吧?」三
條身穿小油綢襖,上罩大紅絹衫,身體很肥胖,完全像個鄉下婦人。看著多年不見的三
條,右近只覺時光流失,自己亦老了,不免感慨萬分。她將臉正對著三條,對她說道:
「你仔細瞧瞧,認得我麼?」三條一看,拍手叫道:「哎呀,怎麼是你!我真料不到呢,
我太高興了!你打哪來?夫人呢?」說畢,竟孩子般啜泣起來。有近記得當年同在夕顏
夫人處當侍女時,她尚是個不滲世事的少女。時光飛逝,人世滄桑,真令人感慨萬千。
因為夕顏夫人暴死,所以不便說出當年之事,儀問道:「我倒要先問你:乳母老太太在
此處麼?玉繁小姐呢?貴君怎麼樣?」三條道:「他們皆在此地。小姐已成大人,美貌
更勝於她母親。我先告訴老太太吧。」便跑過去了。
三條將剛才之事告之乳母,眾人皆很驚詫。乳母道:「莫非做夢吧?當年她帶夫人
走時,萬沒想到我們會在此處相見。那時,我真恨死她了。」於是將中間用以間隔的屏
風取去,以便暢敘別後情形。二人相見,尚未言語,淚先流了。許久,乳母老太太方止
住哭聲,問道:「夫人呢?這些年來,我一直打聽她的消息。我曾對神明發誓:此生無
論怎樣都要找到夫人。可我居於偏遠的築紫,哪能有一星半點音訊呢?想起夫人尚生死
不明,我真覺活著毫無意義。只是夫人女兒玉星小姐長得人見人愛,我命雖不足惜,但
拋下小姐,即便到了陰間亦難脫罪責啊!為了五望小姐,我方苟活至今。」石近無言以
對,覺得向她報告夕顏死訊,比當年目睹更為悲痛。但她終於說道:「唉!告訴你也是
徒然!夫人早已離世了!」此言一出,三人皆抱頭拗哭,淚落如雨。
此時已近日暮,眾人忙著備置明燈,準備人寺禮佛。三人只得暫時分手。為不讓隨
從疑心,右近未讓兩家合並入寺,乳母亦沒讓豐後介知曉。兩家先後離開宿處,朝長谷
寺而去。右近暗暗窺察乳母一行人。但見其中一女子,披著薄薄的初夏單衫,隱隱露出
烏黑亮麗的長髮。一路走去,困頓隱現,自有一種不勝嬌怯之態。右近猜測這便是玉累
了,不覺又喜又悲。走得快的,早到了大殿。乳母等為照顧玉囊,走得較慢。到達時,
初次夜課已開始了。大殿上極其嘈雜,處處擁擠諠譁。右近的座位離佛像較近。而乳母
一行,或許與法師無甚交情,座位便在遠離佛像的西邊。右近遣人去請他們坐到自己那
兒去。乳母將事由告知豐後介,叫男子們仍留於原處,只帶著玉髦過去。右近對乳母道:
「我雖為侍女,但因是當今源氏太政大臣家人,即便出門隨從不多,也無人敢欺。若是
鄉下人,到了此處倒需小心,這裡的惡棍強徒什麼都幹得出來。」此時僧眾已經開講法
事,念誦之聲鼎沸。他們便暫停談話,參加禮拜。右近跪拜默禱:「這些年來,小女子
為尋小姐下落,常祈禱菩薩。而今果蒙菩薩賜福,已尋回小姐。今日再有祈願:源氏太
政大臣尋訪小姐,其情可以見天。小女子今將告知大臣,仍企望菩薩保佑,賜我小姐一
生幸福。」
鄉下人紛紛從內地各處湧來進香。其中也有大和國的國守夫人。但見她眾星捧月般
被人簇擁而來,聲威甚為顯赫。三條見了羨慕不已,便合掌抵額,虔誠祈禱:「大慈大
悲觀世音!小三條別無所求,只望菩薩福信我家小姐,即便她做不了大武夫人,讓她做
國守夫人也好。讓我受苦受難的三條也享享榮華富貴。那時我等定當金車寶馬,僕從簇
擁,前來隆重還願!」右近聽了,心想這也太無志氣,輕賤小姐了。便氣憤地對三條說
道:「你也真是鄉下眼光!小姐的父親昔日還是個頭中將時,便已威勢赫赫了。何況現
在已是內大臣,天下大權盡握一柄,高貫尊榮何人能比!難道他家的小姐只能做區區一
個地方官夫人?」三條亦憤然反駁道:「算了,不要再說了!什麼都是大臣,大臣!大
臣又怎樣呢!你見大或夫人在清水觀音寺進香時,宛若皇帝行幸般威風,你便不會滿口
皆是大臣了。」於是更加祈拜不止。
乳母一行預定宿山三日。右近本不欲久留,但逢此等喜事,又渴慕與乳母等人暢敘,
便通知寺僧宿山。又於供奉明燈的願文中填上祈願:「依定例,為籐原琉璃君供奉明
燈,請為之祈禱。此外,此君今已覓得,他日定來還願。」眾人聞知此事,皆大為感動。
祈禱僧聞知此君今已尋得,甚為得意,對右近說道:「可喜可賀!此事應驗,乃貧僧專
程祈禱所致吧!」信眾便誦唸經佛,聲如鼎沸,喧擾一宿。
天明,右近回至前回住處,與乳母等暢述離情。玉堂羞澀,見人使低眉垂首,加之
睏倦,其態頗為可憐。右近說道:「我因偶然機緣,得以行走於富貴之家。見過幾多名
門閨秀,絕色佳人。便每每拜見紫夫人,便覺眾女子再無多少光彩。紫夫人的小女公子
明石,亦如其母。姿容出眾,這當然亦離不開大臣夫婦的呵護。而我家小姐,生長於窮
鄉僻壤,又飽嘗旅途艱辛,卻依然花容月貌,不在紫夫人之下,真令人無比欣慰。從桐
壺爺時代起,源氏太政大臣親睹過許多女御與後妃。舉官上下的女子,他無不見慣。但
他說道:『所謂美人,我卻以為籐壺母后與我家明石,方不愧於此稱呼。』我無福一睹
籐壺母后芳容,可明石女公子,的確美艷驚人。眼下雖僅有八歲,亦足以傾國傾城了。
紫夫人國色天香,亦是源氏心目中的美人,可嘴上卻不說,反而愛戲德:『你嫁與我這
美男子,真是你的造化。』我見了這麼多美人,真可延年益壽!我竊以為她們之美,再
無人超其右,豈料我們玉望小姐,竟出她們之上。萬事皆有極限,我家小姐的玉貌,竟
達到美之極限了!」她邊說邊含笑凝視玉堂。
老乳母聽得此言,甚為歡喜,說道:「你所言極是。你可知道:如此天仙般的美人
兒,險些埋沒於偏荒野地!我們又憂又悲,只得拋家別子,冒險逃回這陌生京都。右近
姐姐!你在源氏大臣家多年,定有機會見著玉皇的父親,請你可憐她,帶她回父親身邊
吧。」玉皇聞言,羞得通紅,便背轉身去。右近答道:「不必見外。我雖僅為侍女,緣
於夕顏夫人,源氏大臣對我亦甚關照。我亦時常於他面前提起『不知夫人所生女兒,如
今在何處?』大臣道:『我亦想方設法尋覓她,你若聞得音訊,定須告知我。」』說到
此處,乳母插言道:「告知源氏太政大臣恐不要吧,他雖賢明,但家中高貴夫人甚多,
小姐怎好加入其中呢?還是告知她的生身父親內大臣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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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近覺得此時無須再將夕顏暴死一事隱瞞,便—一俱告與她們。她說道:「當時公
子悲痛欲絕,囑托我道:『讓我扶養她的女兒,以作遺念吧!我子女寥寥,家中冷清。
只需對人言說她是我多年失散的女兒。』因我年紀尚輕,未曾經歷多少事情,凡事謹慎
小心,絲毫不敢洩露,因此不便來西京尋訪。繼而我於哪報上知曉你家主人榮升少或。
少或前往任職,特來向源氏大臣告別,其間我見過他一面,雖欲打探小姐下落,但又顧
慮重重,終於錯失良機。我曾以為你們走時必將小姐遺棄於五條的租屋呢。哎呀呀,小
姐險些兒流落鄉野了。」
此日她們縱談往事,又一同湧唸經佛。此地地勢頗高,可俯瞰來往香客。山前橫臥
一條河流,喚做初徽川。右近便想到一首古歌:「初懶古陋,雙杉相望生。經年再逢時,
雙杉仍青青。」便吟詩道:
「不訪雙杉樹,溪邊安逢君?真乃『久別喜相逢』呀!」玉望和道:
「雙衫不解愁,欣逢喜淚盈。」吟罷喚泣不已,幾滴清淚掛於腮邊,其姿態真若
「梨花一枝春帶雨」,愈加令人憐愛。右近凝望玉髦,想道:「小姐雖長於鄉下,容貌
卻美若天仙,舉止亦優雅得體,毫無粗陋笨拙之相,真乃無援白玉,不知乳母如何調教
撫養的。」她頗為感激乳母。那夕顏只是活潑純真,溫柔賢淑;而玉望呢,不僅美麗可
愛,而且高貴優雅,讓人看了自歎弗如。如此看來,那築紫定是山青水秀,地靈人傑的。
然而以前所見的築紫人,為何皆顯得畏畏縮編,粗陋笨拙呢?真真不可思議。
黃昏時分,眾人再赴大殿禮拜。、翌日又是整日佛事。秋風自山澗拂來,寒氣襲人。
如此日子,多愁善感的眾女子,想得更多。此日聽右近說起,內大臣尊貴無比,連嫡庶
子女,皆愛護備至;這令常歎命運悲苦、難有出頭之日的王慧稍感欣慰:如我這牆陰小
草般微賤之人,恐也有熬過寒冬,得見熙暖春陽之日吧。雙方離開長谷寺時,相互問清
了京中地址。右近惟恐再次失去玉髦,」甚是放心不下,幸好兩家相距較近,亦便於商
量,眾人方才放了心。
右近欲將此事盡快告知源氏太政大臣,故一到家,便前去稟報。右近的車子一入六
條院,但見此地瓊樓玉宇,車輛往來頻繁,非原住的土條院可比。她頓感卑微,覺得自
己身份與此處實不相稱。便退了回來,心事重重地睡去了。翌日,右近受紫夫人的特別
召見,很覺臉上有光。源氏亦召見她,問她道:「你為何一去便是這些天?模樣兒也好
看了,怕有喜事上門吧。」照例開她的玩笑。右近答道:「這七日我僅燒香還願,有何
喜事。不過在長谷寺宿山,倒遇到了一個教人憐愛的人呢。」源氏忙問:「是誰?」右
近暗想:「此事尚未告知紫夫人,此時我便說了出來,倘日後夫人知曉,豈不怪我隱瞞
她?」甚感為難,便答道:「日後再說罷!」恰在此時,別的侍女進來打斷了談話。
掌燈時分。源氏和紫夫人並坐於廳中閒談,那情景甚叫人羨護。這紫夫人雖已二十
七八,但較之少女時代更顯風韻。幾日不見,右近似覺她又添風采。在玉冀面前,右近
覺其並不遜色於紫她;如今侍立於紫姬身旁,又覺得紫姬畢竟不同凡響!源氏欲睡,便
叫右近替他捏腳。他說道:「年輕人毫無耐心,討厭此事,上了年紀的人方能體諒。」
幾個年輕侍女皆掩面而笑。她們說道:「誰敢厭煩老爺委派之事呢。我們惟獨不耐煩那
些糾纏不休的玩笑罷了。」源氏對紫姬道:「夫人見我這般,大概亦不高興吧?」紫姬
答道:「只怕不那麼簡單呢,我倒真要擔心了。」便和右近暢談,姿態異常嬌艷憨直,
竟顯天真無邪之態。
源氏身居鬧職,無須勞於案牘,操勞國事。平日只管閒談瑣屑,插科取笑,或饒有
興味地揣摸眾侍女心思。與半老的右近,亦玩笑不斷。此時便問她道:「你所遇那人是
否是個法力高深、身份高貴的大和尚?他亦來了麼?」右近答道:「盡說些難聽的話,
我是遇到紅顏薄命的夕顏夫人的女公子了。」源氏大臣聽罷,立即正色說道:「此女子
亦委實可憐1這麼多年,她住在何處呢?」右近見大臣沉吟,便撒了個謊,僅說道:
「住於荒僻鄉野。由昔日跟隨夫人的人服侍她。我與她談起往事,她很是悲傷呢。」大
臣擺手道:「算了,夫人不知此事,勿須多說了。」紫姬不耐煩地說道:「我異常困乏,
聽不清你們談些什麼。」便以袖掩耳,俯身躺下。
源氏於是低聲問右近:「這孩子可像她媽媽,長得好看麼?」右近答道:「倒不十
分相像,可確是貌若天仙。」源氏道:「真太好了,你看可與誰比?紫夫人如何?」右
近答道:「她怎好和夫人相比?」大臣瞥了瞥躺於床上的夫人,故意大聲說道:「你如
此說,夫人倒滿意了。只要像我,便無甚擔憂了。」聽口氣,聲若那女孩兒生身父親。
這以後,源氏又單獨與右近面晤了幾次。對她道:「事已至此,教她過來住吧。這
些年,我每念起她,便覺遺憾痛心。如今尋得,不勝欣慰!我亦大無用,找尋了這麼多
年,讓她吃盡了苦。暫不告知她生父內大臣,他家人丁繁多,嘈雜異常。這無母之女,
初來乍到,若夾於那些兄妹中,恐反增痛苦,叫她住到我這兒來吧。我子女少,家中冷
清,只消告訴外人此女子乃我多年失散的女兒。我要精心撫育她,定讓那些風流公子對
她趨之若鶩呢。」右近一聽此言,暗自慶幸小姐終於苦盡甘來。便說道:「一切聽便。
至於內大臣,你無須思慮,我們不會走漏一絲風聲。只願您將此女當做那不幸早死的夕
顏夫人,好生調教,於夫人靈前,亦可稍減罪責了。」源氏道:「此事你尚記恨於我?」
他苦澀一笑,淌下淚來。繼而說道:「我日漸明白,與夕顏夫人的姻緣,實在虛幻飄渺!
這六條院中美女如雲,誰亦不能替代她。長命美人,可受我永遠呵護;那命薄如紙的夕
顏,反而只能仰天長歎,將你視作她的遺念加以呵護,好不遺憾!我至今念念不忘她,
倘能將她遺孤陪伴身旁,亦別無他求了。」他便即刻寫信與玉警。因他急切想知道於沉
淪中長大的玉堂,人品究竟如何,深恐她又如生活潦倒的末摘花。信中語氣尊嚴,一如
父親,末尾寫道:
「此情縱不知,四處覓爾身。宿緣摯深切,綿綿無絕期。」右近送去此信,並轉達
了源氏大臣之意。同時帶去不計其數的衣物首飾,日常用品。大概紫姬已知曉此事,送
往玉望處衣飾,皆經千挑萬選,色彩適宜,款式新穎。於築紫人眼中,件件珍奇眩目,
美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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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髦接到源氏來信,暗想:「若是生父內大臣寫來,即便寥寥數語,亦感欣喜。但
這源氏太政大臣,與己素昧平生,怎能毫無緣由去依靠他呢?」她心中不悅,但亦不好
說什麼。右近便勸導她,眾侍女亦勸她道:「太政大臣如此寵愛小姐,到其府邸,便是
金枝玉葉了。那時,你生父自會前來尋訪,你們父女終是要相見的。你看右近於神佛前
發願祈禱,雖僅為一侍女,神佛不也引導保佑找到了你麼?何況小姐及內大臣如此身份
高貴之人,只要大家安然無恙,……」眾人皆勸慰她。回信時,傳女們取出一張濃香撲
鼻的中國紙,催她給源氏太政大臣寫信。玉髦深恐露出鄉下人相,惹人恥笑,遲遲不敢
動筆。後在眾人百般催勸下,方題詩一首:
「不足道吾身,飄泊如浮雲。因緣宿世惡,苦海多浮沉。」僅此而已。雖筆跡稚拙,
有欠穩健,然氣品高雅,風度可愛。源氏看罷,便寬下心來。
關於玉髦居所,源氏太政大臣亦頗費躇躊:紫姬所居東南區,沒有閒室。此處乃為
六條院最繁華地段,熙來攘往,嘈雜吵鬧,不似幽靜閨閣。秋皇後西南區,皇後偶來居
住,倒還幽靜,最適玉望小姐這般性情之人居住。但易被人誤為別院侍女。僅有花散裡
東北區內,西廳現設為文殿,可設法移至別處,且花散裡心性善良,溫婉和悅,正好與
玉髦相投。玉望居所便這般預定下來。此時他方告知紫姬自己當年與夕顏結緣之事。紫
姬見他有此段戀情,且對她隱瞞了幾十載,頗顯怨色。源氏笑道:「你何必怨恨?那些
存活者的事我尚與你實言相告,毫無隱瞞,何況夕顏已去世多年。正因我對你特別寵愛,
才毫不保留告訴你。」說罷此番話,他彷彿又見夕顏當年模樣。又道:「此等情況甚是
平常,別人或許也有更甚。我最恨些許女子,你對她並無多少愛戀,卻仍莫名嫉妒。我
也常想自制收斂,但陰差陽錯,總會遇到許多可愛的女子。那夕顏便是最嬌癡親見,一
往情深的。倘她在世,我將待她如明石姬一般。容貌與品性,原本因人而異。夕顏才華
橫溢,僅略欠幽雅,然無損她的美麗可愛。」紫姬說道:「雖至此,但亦不能與明石姬
等同吧。」她對明石姬的過分得寵似有微詞。然她見嬌嗔小巧的明石小女公子那天真無
邪,側耳傾聽的可愛之態,又覺明石姬得寵乃理所當然,亦不予計較了。
上述之事,發生於源氏三十五歲這年九月中,王室遷人六條院,得事先訪得些秀美
女童及年輕侍女。昔日的侍女,因走得匆忙,一個亦未帶出。京都地方,畢竟地廣人多,
因此不過兩口便找到合適的侍女。新來的侍女,皆不曾告知小姐真正身世。在五條右近
家中,秘密選定傳女,置備了裝束,方將玉望悄悄帶過去。一切完畢,於十月中遷居六
條院。
源氏太政大臣為避人耳目,便請花散裡作玉望的繼母。對她說道:「我有一心愛之
人,出於憂憤,離家出走,隱居於荒僻山鄉,那時已有一女孩。這些年,我一直悄悄尋
訪她的下落,總杳無音訊。其間她已長大成人,如今天意中將她找到,便想將她帶回身
邊,盡盡父親的責任。她母親已離世多年。你一直作夕霧中將的保護人,正好也照例請
你作她的保護人吧。自幼於窮鄉僻壤長大,多有鄙陋不當之處,有勞你多多調教了。」
花散裡聽罷,坦言道:「沒料到你有這麼個人,多年來,怎從未聽說呀?讓她與明石小
女公子作伴,如此甚好。源氏道:「我見你性情極好,頗似她母親,故托你照料。」花
散裡道:「此處人少,常覺寂寞。如今來了小姐,再好不過呢。」院中侍女皆不知玉髦
是源氏女兒,互相議論道:「不知於何處又尋了如此一人,如集古董一般,好無聊啊!」
因源氏賞賜衣飾等物甚多,玉壺遷居時,共用了三輛車子。侍女、僕從。隨行人等穿著
打扮,皆由右近料理。所以甚為體面,絲毫不顯鄉野俗氣。
當晚,源氏訪晤玉望。眾侍女久慕源氏大名,卻怨無線相見,此時皆從帷屏隙縫中
偷看。源俄燈光下,見源氏果然風流儒雅,俊秀非凡,皆暗暗吃驚。右近從邊門將源氏
引進。源氏道:「似乎特殊的意中人方可從此門過去呢。」便滿面含笑於廂內坐下。又
道:「燈光如此股俄,倒像前來與戀人幽會。我聽說小姐想看父親容貌,這般燈光,如
何看得清呢?」便順手將帷屏推開些。玉望不勝羞澀,忙將頭扭向一邊。源氏見她容貌
秀美,心下異常歡喜,說道:「將燈火撥大點,太幽雅了。」右近便挑亮燈火,移近源
氏。源氏微笑著說道:『為何這般害羞呢?」她發現那雙秀美的眼睛,除了夕顏的女兒,
誰還能有呢?便不再客套,全然以父親口吻說道:「多年來你音訊全無,我無時無刻不
哀歎牽念。如今突然見你,恍若做夢。又想到你母親在世時情狀,更悲不自勝,無以訴
說了。」便舉手拭淚。他屈指計算後,又說道:「我們父女,隔絕多年,真乃世間少有,
命運對我們也太俚吝了。你已長大,不應如此怕羞。我們父女歡聚,本應暢敘往事,你
為何默不作聲呢!」玉堂低聲答道:「自蛙子之年,女兒便流落異鄉,常覺萬事如
夢。……」聲音嬌嫩動聽。源氏微笑著說道:「你長年飄零他鄉,除我之外,誰還時刻
牽掛你呢?」他覺得玉望應對自如,可窺其心性優美,聰慧伶俐。對右近吩咐完諸種事
宜後,便返回本哪去了。
源氏見玉髦長得美麗,喜不自勝,便描述與紫姬聽。他說道:「玉髦自幼流落異鄉,
於那鄙俗之地長大,我以為她定然長得粗陋鄙俗,不成樣子。誰知一見之後,方覺此想
法實為荒謬!我定讓眾人知曉我家有位美人!我弟兵部卿親王時常傾慕我家女子,如今
定教他倍嘗相思之苦了。那些貪色之人在我處,個個一副正人君子模樣,只因我家尚無
香餌。如今我要好好調教這女孩子,定要他們原形畢露。」紫姬說道:「天下豈有這種
糊塗爹!不教女兒別的,偏教她誘惑別人。真毫無道理!」源氏說道:「老實說,昔日
倘如今日這般悠閒,我定叫你做絕妙香餌。當時未能想到,以至弄成此種局面。」言畢
哈哈大笑。紫姬聽罷,紅暈滿面,樣子異常嬌美。源氏太政即興取來筆硯,題詩一首:
「戀侶夕顏今猶在,何緣玉文隨我來!」題畢投筆歎道:「可憐啊!」紫姬方知這
美人便是那薄命之人遺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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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對夕霧中將說道:「我給你帶回一個姐姐,你可得親敬她。」夕霧便前去探望,
對玉髦道:「小弟生性愚鈍,如蒙姐姐不棄,有事儘管差遣,小弟定當盡力。前日姐姐
喬遷,小弟未曾前來迎候祝賀,甚是失禮,望姐姐見諒。」他態度謙恭,真如待親姐姐
一般。王勾身邊詳知內情之人皆覺好笑。
於築紫時,玉望居所在當地可算華美了。如今比起這六條院,卻是天壤之別。院內
青松拂簷,玉欄繞砌,室內一應俱備,說不盡的富麗堂皇。親如姐妹的諸女主人以至清
侍女僕從,儀言皆秀美炫目。侍女三條昔日艷羨大或,如今早忘了。更甭提那粗蠢的大
夫監,想想也覺噁心!源氏家規甚嚴,他深恐僕從怠職失禮,便特為玉堂設置家臣,執
事一應人等。玉望感激豐後介的忠心,右近亦十分贊賞他,便由他當了家臣。豐後介做
夢亦未想到能跨進源氏大臣如此豪貴之家,更不用說進出自由,發號施令,成為家臣。
昔日沉淪鄉間時的滿腹牢騷,早已無影無蹤,只覺事事稱心如意。對源氏太政大臣如此
誠懇周全的照拂,眾人無不感激。
年關臨近,源氏命為王室居室備辦新年裝飾,為眾僕從添制新年服飾,形式規模皆
與諸高貴夫人同例。源氏推度:玉置雖麗質天姿,但尚存鄉村習俗,放格外送些鄉村式
服飾。眾織工竭盡所能,織成諸種線羅綢緞,用它們縫製的衣服,琳琅滿目,美不勝收。
源氏便對紫姬說道:「花樣如此繁多!分送眾人時,要讓他們皆滿意方好。」紫姬於此
方面很在行,色彩調配諧合,衣料染色亦甚精良。她集中了裁縫所制及自家製作的衣裝,
源氏又從各處搗場送來的衣服中,挑出深紫色與大紅色的,教人裝於衣箱內,命幾個年
長的侍女將其分送與眾人。紫姬見了,說道:「如此分配,固然平均。然而各人容貌、
膚色不同,色彩搭配也有講究,如未慮及這些,反而不美呢。」源氏笑道:「你在一旁
看我選,卻於心中推量此人容貌,你穿何種顏色的衣服好呢?」紫姬答道:「自己穿著
對著鏡子亦不能看出麼?」意即要他看,說此話時微喚含羞。分配結果:紫姬所得的為
淺紫色禮服與紅梅色浮織紋上衣,一襲色彩最優美時尚的襯袍;送明石小女公子的為白
面紅底的常禮服,另添一件表裡鮮紅的衫子;花散裡的那件海景紋樣談寶藍外衣,織工
極好,但色彩稍暗,另有表裡呈深紅色的女衫;送玉望的為鮮紅色外衣與探棠色常禮服。
紫姬只作不知,卻於心中琢磨:「內大臣清艷秀麗,但缺少優雅,玉望定與他相差不
遠。」雖未動聲色,但因源氏心裡無底,似覺她臉色稍變。他說道:「據我看,按容貌
配衣,恐不妥吧?色彩雖好,亦有極限;可人的好處,哪僅容貌一項呢?」言畢,便挑
選送與末摘花的衣服:白面綠裡的外衣,佈滿散亂而雅緻的籐蔓花紋,異常優美。源氏
覺得此次與她極不相宜,只覺好笑。送明石姬的是有梅花折枝、飛舞鳥蝶紋樣的白色中
國式禮服,及鮮艷的深紫色社施。紫姬因此推量明石姬定然高做不凡,微覺不快。送與
尼姑空蟬的那件外衣,呈青灰色,異常優雅,再將源氏自己的一件桅子花色衫子送上,
另添一件淺紅色女衫。凡送衣物中,皆附信一封,要她們於元旦那日穿上這些衣服。他
想瞧瞧色彩搭配是否適合。
各院美人收到衣服,皆回信稱謝,或作排句,或作詩文,各具特色。使者的犒賞亦
各出心裁。末摘花居於二條院東院,離此地甚遠,按理犒賞使者應豐厚些。但她固執守
舊,僅賞給使者一件像棠色褂子,袖口異常勝舊,此外別無他物。回信的陸奧紙,香氣
難郁,但因年久日深,紙色已發黃。信中寫道:「嗚呼,辱承寵賜春衫,倒令我傷悲。
初試唐裝添新愁,欲返春衫卻德袖。」筆跡極富古風。源氏看罷,一味微笑,竟愛
不釋手。紫姬不解,回頭凝視。末摘花全然不顧他的面子,犒賞使者如此微薄,源氏甚
覺掃興,臉呈不悅之色。使者知趣,忙一聲不響退了出去。眾侍女見此情況,不禁私語
竊笑。對於未摘花古怪守舊,處處煞人風景,源氏毫無辦法。對於那首詩,源氏說道:
「倒是個不錯的詩人呢?一下筆便『後裝』、『儒袖』等恨語,其實我與她也差不多,
墨守古法,拒受新語。群賢匯聚時,御前專門舉行詩會時,吟詠友情須用特定字眼;吟
詠相思,於第三句中必用『冤家』等字樣。古人以為只有如此,才不拗口。」說罷哈哈
大笑。繼而又說道:「他們做事,必熟誦諸種詩歌筆記,將其詩中所詠名勝爛熟於胸,
從中選擇語句,才能成詩。故詩中語句,大都千篇一律。本摘花曾送我一本她父親用紙
屋紙撰寫的詩歌筆記,意思要我閱讀。我一翻閱,全是些做詩規則,如何避免弊病等,
我本不善做詩,看了這些法則,更覺舉步維艱,難以下筆了。便將書還與她。她是精通
此道之人,此詩還算通俗易懂呢。」對未摘花的詩雖然贊譽,但於她父親的筆記卻頗有
微詞。紫姬頗認真地說道:「為何便還了呢?抄下來多好,將來我們小女兒還可讀呢。
我倒有些古書,可惜在書櫥裡被書蟲蛀破了。不善此道之人看了,真不明白寫些什麼。」
源氏說道:「此類東西只會誤我們女兒的。女子無須專精一種學問,若裝了滿腦子學問,
和女子身份怎麼相宜呢?但一點不懂也不可取。只要摯誠穩重,思慮周密,對萬事能自
主應付,便是好女子了。」他只管言論,並不想答覆末摘花。紫姬勸道:「她詩中說
『欲近春衫』,你若不答覆,怕不好吧。」紫姬確實出於一片好意,源氏也不肯辜負,
便即刻復答詩。他漫不經心寫道:
「欲尋好夢返春衫,獨人孤枕實可憐,難怪你傷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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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10:2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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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早鶯
正月初一清晨,天空一碧如洗,不著一絲雲彩。尋常人家的牆腳,殘雪中不見嫩草
抽芽。春天姍姍而來,萬物復甦,心情自然也就暢快了。人間天堂般的六條院,到了此
時,更是春意盎然,生機勃勃,美最甚多。眾佳人所居各院,均被裝點一新,愈顯富麗
堂皇。紫姬所居之春殿尤為突出:庭前幾樹飄香梅蕊,那香氣與簾內熏香融和,竟令人
以為身在仙境,但又不如仙境淨土之莊嚴肅穆,可以恣意取樂,自在度日。選去侍候明
石小女公子的皆是優秀青年侍女。年齡較長的留住在此,然而也都聰明伶俐,容貌清秀
俊美,裝束美麗動人。她們三三兩兩、成群結隊互祝「齒固」,又取出鏡餅來吃唱著
「托庇千春」、「福壽千春」等古歌,共祝主人家在新的一年裡幸福平安。她們正爆笑
間,源氏出來了;兩手正放在懷裡的侍女連忙把手拿出,整襟肅立,聽源氏吩咐。源氏
笑道:「你們唱古歌祝我千春,唱得好極了!怎麼如今見了我反倒嚴肅了呢?何不說出
你們各自的願望,我也唱歌為你們祝福!」眾人大年初一聽到主人如此說話,皆感榮幸。
其中那個驕傲自滿的中將君侍女應道:「我們是在鏡餅前『預祝君侯,福壽千春』。這
便是我們的願望了。」
整日裡拜賀新年之客絡繹不絕,源氏忙於應酬,脫不得身,直至暮時分,方得閒暇
拜訪各位夫人。但見她們淺畫蛾眉,輕點繹唇,無不顯得奴婢妃嬪、煙娜多姿,令人百
般流連。他便對紫姬說道:「晨間侍女們為我唱祝福的古歌,何其愉悅,如今我也來替
你祝頌。」便略帶幾分戲德地歌誦祝詞。又贈詩:
「池面初平明如鏡,鴛鴦麗影喜春塘。」這一對夫婦真是倩影雙雙啊。紫夭人和道:
「春塘盈盈碧波裡,搖曳多姿萬福人。」每值此種佳節,他們都誠懇共祝白頭偕老,
永不分離。今日適逢春姑,祝頌千春萬福,再恰當不過了。
源氏接下來到了明五小女公子居所探訪。請侍女、女童正將小松移植至院中山石之
上,以祝長壽。這些女子格外興奮,如小鹿般跳來蹦去,觀之令人心喜。各院裡的明石
姬特地備辦內裝種種物品的須憲與檜木食品盒,送給源氏太政大臣,以資祝頌,又別具
匠心地將一只人造黃駕添附在一株姿態婆婆的五葉松土,並系一信,一並送來。信中有
詩:
「幽寂歲月綠又至,何時早等聲再來。我這裡是『窮鄉僻壤無草啥』也!」源氏讀
過,心知她想念親生女兒明石小女公子,頗同情其孤寂,雖顧元旦忌諱,也禁不住落下
淚來。源氏x刺\女公子道:「這信該作自己回。切不可吝惜你母渴盼之『早罵聲』
啊!」便取過筆墨紙硯來,令她即刻覆信。小女公子天生麗質,即使朝夕相處,也教人
一見便心生愛憐。可恨源氏卻使她們母女分離,雖同住一個大院,近在咫尺,卻成年累
月難謀一面。源氏自謂此實己之罪過,心中異常痛苦。小女公子的答詩是:
「慈顏一別幾春秋,巢鴦怎敢忘蒼松?」此外又絮絮叨叨寫了許多她童心所感。
源氏接下來探訪居住在夏殿裡的花散裡,此時早春剛至,離炎夏尚遠,還不到避暑
時節,無人前來,故此間甚是寂靜。源氏看了看室內,雖無任何古董花瓶等風雅之物點
綴,卻也潔淨雅緻。花散裡與他情緣深久,彼此相知,相處得隨意自然。如今雖免風月
之事,但仍夫唱婦隨,其樂融融。室內張著帷屏,源氏也不事先招呼,便上前推開。花
散裡神態嫻靜地坐在裡面,也並不怪他。她身著先前源氏所贈藍寶衫子,色彩已經疏談。
每次見之,源氏都這樣想:「若是別人,定嫌她相貌平常。我今如此敬重她,永遠優待
她,正合我之意,深可欣慰啊!倘若她水性楊花如那些輕薄女子,稍不如意,就離我而
去,我也決不會如此待她的。」自己之情長與花散裡之穩重十分相諧,使他不勝喜慰。
兩人親睦敘談良久,源氏逐到西廳探望玉望。
玉堂進宮不幾日,還未習慣宮廷生活;然其居所,卻也佈置得別有情趣。童女裝束
也分外優雅,她明禮勤謹,室內裝飾古樸雅緻。總之,這宅院正如她一般精小可愛。玉
置本就玲瓏嬌美,此刻著上源氏所贈橡棠色春服,更是玉艷春色,直教人流連忘返。只
因久居僻山窮鄉,郁郁寡歡。頭髮也不甚濃密,疏疏朗朗卻自然被散在衣服上,恰將這
缺憾巧妙地化成了美麗。源氏見此絕美妙齡少女,心念此人應住六條院,否則真太可惜
了。便欲將其如六條院女子般看待。玉髦雖對源氏已較熟悉,但念此人終不是生身父親,
未免尚有顧忌。她常覺這關係奇怪如夢,因此並不敢十分親近他。源氏對她的此種態度
也甚為心愛。對她說道:『你雖初來乍到,但我感覺已似多年了,見面時便覺頗似敵人,
心中權是喜慰。所以你也不必顧忌,常到我們那邊玩。那邊的小妹妹初學彈琴,你們正
可一起學習。對那邊的人也應隨意不拘才是。」玉望答道:「女兒自當遵命。」這應對
也頗為得體。
源氏回到明石姬所居的冬殿已是傍晚時分。推開內客廳旁邊走廊的門,順風便襲來
一股幽香,飄自簾幕,頓覺居所格外幽雅。源氏信步走進室內,卻不見明石姬本人。環
顧四周,但見許多筆記稿散置在硯箱旁邊,遂拿起來隨意翻看。旁邊舖一張中國織錦制
茵褥,鑲著華麗花邊,上置一張麗琴。在一個精巧的圓火缽內,濃熏看待從香,其中又
混合著衣被香,香氣極為襲人。桌上亂放著些書法草稿,字體不像學者那般夾雜許多難
識的草書漢字,卻顯得深灑不拘,別有韻致,顯見造詣之深。其中有幾首情意纏綿的古
歌,細瞧方知是明石姬收到小女公子答詩後喜極而賦的。內中有一首道:
「巢營夕歇宿花時,今朝卻向下谷飛。待得重訪舊巢時,定當珍此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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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10:2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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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稿中尚抄錄有許多古人詩句,或抒發那聽到早駕初晴時悲喜交集之情,或是有名
的古歌,如:「家住岡邊梅盛放,春來不乏早營聲。」這皆是聞營聲而欣喜時率情所書
的。源氏見小女公子之回信竟給與她如此的欣喜,感到無限欣慰,便趁興提起筆來,也
欲寫上兩句。恰值此時,明石姬從裡屋膝行而出,拜見源氏,態度甚為恭謹。源氏覺得
此人終究殊於眾人。她的嬌軀身著源氏所贈雪色中國禮服,溢彩黑髮被散肩上,襯之雪
艷,見之令人心迷神醉。源氏不由俯身下去。源氏雖也想到:大年初一,若不回家,紫
姬定然怨恨。但他終於宿在了明石姬處。消息傳出,各姬妾知道明石姬特別承寵,皆對
她心環醋意。就更不必說紫姬了。天將欲曙,源氏辭去。明五姬在源氏別後,念及他深
夜辜負香裝,甚覺悲惜。紫姬得知源氏在明石姬處宿夜,心中分外護恨。一宵展轉反側,
擁裝難眠。源氏回來,察知紫姬心情,便道:「真奇怪,我原說在她那裡打個瞌睡,竟
如年輕人樣睡過去了,你也不派人去喚醒我……」如此安慰開脫,亦甚可笑。紫姬默然
不語。源氏自覺無聊,誰說想睡,便就此睡著,直至日高方才起身。
正月初二日源氏仍忙於招待賀客,舉辦臨時宴會,竟無暇與紫姬會面。公卿、親王
等照例都到。堂前管弦之聲不絕於耳。宴會之後便分送珍貴禮物及犒賞品給公卿、親王。
這些公卿、親王雲集六條院,明為賀年,實則另有所圖,因此個個穿戴齊整,力求不遜
於人。當朝人才濟濟,有不少優秀人物,但皆難與源氏媲美。至於王孫公子,則更是為
那六條院中新至美人而來,癡心妄想采花拈草,得其垂愛。故今年新春特別熱鬧,不同
往常。晚風習習,幽香縷縷;庭前梅花數株,含苞欲放。暮色沉沉,人影綽綽,管弦絲
竹之聲悠揚悅耳。歌人高唱催馬樂「此殿尊榮,富貴雙全。……」音調甚是華美艷麗。
源氏不時唱和,從『子孫繁昌」一直唱到曲終,歌聲柔美可愛。凡事倘有源氏參加,則
色彩與聲音皆添無限生氣,其差異昭然可辨。
深閨諸女眷,此刻遙聞車馬鼓樂喧囂之聲,似覺生在西方極樂淨土的未開蓮花中,
不能目睹這熱鬧場面,心中好生焦灼!二條院東院的昔日黃花久被冷落,聞此鼓樂歌聲,
更覺淒涼。歲月流逝,其孤寂日甚一日。使她們皆懷有古歌中所謂「欲竄入深山,脫卻
世間苦」之心情,故對於源氏這薄倖之人,已不再怨恨了。她們自有辦法對付空虛:或
遁入空門,如尼姑空蟬,勤心修梯,絕念紅塵;或研習學問,如末摘花,吟詩弄句,也
頗自在。但凡生活所需,皆自有人安排,倒也無憂無慮!新年熱鬧過後,源氏方來探訪
這二條院中人。
末摘花乃常陸親王之女公子,出身極為高貴,源氏常覺委屈了她。故凡欲見於世人
之事,皆為其操辦體面,以免他人小看。末摘花光前一頭長而密的青絲今已衰老,從側
面望去,競雜有好些銀絲。令人想起「奔騰瀉瀑布,一似老年人」之古歌。源氏無限惋
惜,竟連她正面也不敢細看。她身著源氏所贈籐蔓花紋、白面綠裡的外衣,卻不很相稱,
想是因氣質之故吧!其內穿深紅色褂衣,暗淡無光且硬若紙板,模樣甚是寒酸,令人見
之不快。源氏曾送她不少襯衣,卻不知因何不穿。惟有那鼻尖上的紅色,春霞般遮不住,
依舊惹人注目。源氏不覺歎了口氣,特將帷屏拉攏,以隔遠些。但未摘花卻毫不介意。
多年來,她仰仗源氏關懷,方得一日三餐之安穩,便將自己的一生托付與對已無情愛之
人,好生可憐!源氏覺得此人不但相貌與眾不同,連態度也殊至可悲。如此之人,如若
無人照顧,不知如何活下去?源氏念及於此,便動了惻隱之心,只道永遠保護她,讓其
好好頤養天年。她的聲音頗為淒愴悲涼,且又顫抖不定。。源氏看得有些不耐煩了,對
她言道:「難道你無照料衣服之人嗎?這裡沒有外人出入,生活甚是安逸舒適,你盡可
隨心所欲,多穿幾件柔軟的厚實衣服,何必只講究服裝的外表呢?」末摘花只得笨拙地
訕笑,答道:「酸甜的阿閣梨要我照顧衣服等事,因此自己沒有縫衣服的工夫了。我那
件裘衣也被他拿了去,冬天很冷呢。」這阿閣梨乃其兄長,鼻尖頗紅。她說這些話,毫
不掩飾,可見其真心信賴源氏,但卻過於直率了。源氏聞此,哭笑不得,便佯板面孔對
她說道:「好極了。毛皮衣送與山增當納攝衣穿,你頗懂送寒衣嘛!冬天如此寒冷,你
不妨穿得七層八層舊的白襯衣,那就暖和了。你需要什麼,如若忘記送來,只管告訴我。
我這人懶散糊塗,加之事情繁忙,自然容易疏忽。」遂命人打開二條院庫房,送其許多
線絹。這東院雖不荒僻,但主人不在此住,環境自然顯得岑寂。推庭前樹木,在這春日
裡生發滋長,紅梅初綻,芬芳沁人心脾,然而卻無人欣賞。源氏見了,不禁吟道:
「故裡春光復又嬌,枝頭稀世花重見。」末摘花恐怕難解此詩言外之意吧!
源氏辭別未摘花,便去探望尼姑空蟬。空蟬味宅,大部分房屋供佛,卻自住一間窄
小靜室,似乎並非此處主人。源氏走進佛堂,見佛像、經卷,以及淨水杯等細小器物,
無不透出莊嚴神聖且又精雅的氛圍,可見主人品性之潔雅脫俗,甚異眾人。空蟬獨坐一
面青灰色帷屏後,唯露一只素淡衣袖。四周寂寥無聲。源氏看了,不覺淌下數行淚來,
淒然道:「你這松浦島漁女,我只能魂牽夢蔡、遙遙思念而已。我與你想必前世種下了
孽緣。今生僅存相見晤談緣份,唉!」空蟬也深為感慨,幽幽道:「承蒙你如此關懷,
已是緣份不薄了。」源氏道:「當年之事常蔡繞於心,使我不得安寧,總覺得屢次傷痛
你心,應得惡報。我如今虔誠向佛懺悔,仍無法除我心中之痛。體尚不明白我對你的真
心麼?」空蟬聞言,推想源氏已知曉她出家為尼的原因:是為避免前房兒子紀伊守的追
求。於是頗覺難為情,答道:「上天要你看我這丑陋之相,直至我死,這已抵償你昔日
之罪孽,此外還有何惡報呢?」言畢不由傷心掉淚。如今的空蟬,姿態比從前更為楚楚
動人。源氏雖念及此人已斬斷情絲,遁入空門,但仍覺得實在難以割捨。然而此時又怎
能再言風流倜儻?只與她閒扯了些日常舊話新聞。他忽然向未摘花那邊望望,暗自思忖:
「那人倘若有此人的優點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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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10:2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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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末摘花、空蟬一樣受源氏蔭庇的女人,為數不少。源氏皆—一前往探望,親切言
說這般話語:「許久未曾晤面,心中無時不在想念。唉,人生短暫,聚散無常,天命實
難知曉啊!」他總覺得每個女人,各有其動人之處。做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源氏太
政大臣,他仁慈善良,絲毫不盛氣凌人,尤其對女人更是善施恩惠。不少女人就因其雨
露之恩而悠遊度日。
男踏歌會在正月十四日舉行。歌舞行列先赴朱雀院,遂至六條院。因路途較遠,到
達時已東方欲曙。但皓月仍舊當空,月光明澄如水;庭中薄霧瀰漫,極似仙境。此時殿
上人中凡擅長音樂者告演奏起來,一時笛聲悠揚。因知歌舞隊要來六條院,源氏早於正
殿兩旁廂屋,及廊房裡設置座位,以便諸女眷前來觀賞。玉髦為與明石小女公子見面,
來到紫姬所居的正殿。紫姬也出來,與玉望只隔一層帷屏交談。歌舞隊進了六條院內,
奏得更加起勁。按例只須款待茶酒與羹湯,此次犒賞卻特別豐盛,大辦筵席,招待頗為
殷勤。
曉月淒清,瑞雪紛飛,漸積漸厚。颯颯松風從高樹頂上吹下來,四周景色清冷幽
麗。,許多舞手歌人,身著綠袍,內襯白衣,色彩甚是樸素美觀。頭上所插絹花,也甚
素樸。如此場所之中,教人看了心曠神怡,似乎壽命也得以延長。歌人舞手中,夕霧中
將和內大臣家請公子,姿態格外高雅。將曉之際,細雪飄零,但覺寒氣透骨。此刻歌舞
隊正在演唱催馬樂《竹川》歌詞:「竹川湯海,上有橋樑。齋窗花園,在此橋旁。園中
美女,窈窕無雙。放我入園,陪伴嬌娘!」樂音美妙勾魂,舞姿婀娜攝魄,簡直難以用
筆畫言傳!女眷們憑著廂房欄杆盡興觀賞,帝幕下拖曳出長長衣袖,五光十色,燦爛奪
目,好似東方無際絢爛朝霞。歌人朗誦壽詞,聲音銀鑽動魄;舞手頭戴高帽,姿態離奇
古怪。瑣屑之事,也皆公然表演,滑稽可笑之極,倒沖淡踏歌樂之美韻。最後各人照例
受得犒賞品綿紫一袋而告退。諸女眷各自歸家時,天色已明。
源氏寬衣就寢,起身時已是日至中天。他回思昨夜之樂,便對紫夫人道:「中將的
歌喉並不遜於非少將呢,真是令人驚異。如今時代,才藝之人輩出!古代學子,只知潛
心研習學問,言及娛樂之趣,則在今人之下。我曾打算將中將養成一個方正官吏,惟願
他不要像我一樣敢於風流。如今看來,還是富有情趣才好。木石心腸,鐵面道貌,畢竟
可厭吧。」他倒覺得兒子夕霧伶俐可愛。接著隨口哼了幾句《萬春樂》,又道:「此刻
諸女眷在此,我想趁此機會,舉行一次音樂演奏會,聊作咱家的『後宴』。」他便令人
取出裝在錦繡袋內的琴箏蕭管,拂拭乾淨,並調好弦線。諸女眷聞此消息,盡皆歡欣不
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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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10:2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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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蝴蝶
紫姬所居春殿庭院。濃盛的春景勝於往年。雖近三月底,仍春光明媚,百花絢爛、
爭奇鬥妍,鳥兒婉啼啼鳴。在別處,已是暮春時節,而此地仍勃然一片盛春景色,讓人
倍感驚異。小山上樹色郁蔥,浮島上綠苔蒼蒼。眾妙齡女子,覺得僅遙眺此景,實不盡
興。源氏便吩咐趕快裝飾已造好的中國式遊船。船下水那日,向雅樂家宣召數名樂師,
在船中奏歌作樂。這回,諸親王及公卿均來參與,秋好皇後信歸省回家。去年秋,秋好
皇後以「盼待春光到小園」之句來諷刺紫姬,紫姬覺得此乃報復之機。源氏頗欲邀秋好
皇後前來賞花,卻未曾尋得機會。況且以皇後高貴之軀,也不便隨意外出賞花。乃命秋
殿中眾嗜花之年輕侍女皆來乘船同游。此湖水同皇後院中南湖相融貫通,其間隔一座小
山,頗似關口,但亦可從山麓下繞道划船過去。紫姬身邊眾侍女皆聚集於此處東邊的釣
殿裡。
龍頭鳳尾的遊船均按中國風格裝飾。掌舵童子皆束髮高髻,結成總角,一律中國式
裝束。眾侍女哪曾見過如此盛況,乘過如此堂是氣派。寬敞潔淨的遊船?此刻惟覺宛如
放舟泛海遠赴異國他鄉,頗為興趣盎然。遊船駛人浮島灣中巖騁之下,但見巖石千姿百
態,皆如畫景。遠近綠樹,雲輟絢麗,猶罩錦紗。其間遙望,可見紫姬春院。此時春院
裡正營飛草長,鳥語花香,一派生機。外面櫻花已近凋謝,這裡卻是繁盛一片,花團錦
簇。環廊紫籐,也次第開花,花色明媚艷麗,甚覺耀眼。池邊律棠也繁花滿樹,枝條垂
掛,倒映水中,搖曳生姿。各種水鳥,或成雙成對德戲游玩;或嘴銜花枝輕掠水面。最
令人憐愛的是鴛鴦,浮於數獼春波之上,竟似錦上羅紋彩絲之圖案,異常美麗。游賞其
境,似身臨仙境中,不知春秋幾何。眾侍女各賦新詩:
「和風拂影浪中花,疑是身至像棠崎。」
「林棠花綴春池底,此水通貫井手川。」
「何須尋訪蓬萊島,此處即勝眾仙鄉。」
「風和日麗競盪舟,蘭篙水濺賽飛花。」遂又任興吟誦,大抒其情,若歷夢境,不
知何往,亦忘了家在何方。水面風光腐施,滿懷春情,足以牽動少女春心。
天已薄幕,樂師賽起《皇撤之曲》,音色頗美。遊船駛近釣殿,大家雖猶未盡興,
依戀不捨,但也只得棄船登岸。釣殿裝飾樸素,簡潔雅緻。紫姬左右的許多年輕侍女早
已在此等候。她們個個新裝艷服,如花團錦簇,艷麗非凡。此刻樂人奏出世間罕聞之名
曲,選用特別優秀的舞人伴舞。他們各顯神技,以搏紫夫人歡心。
夜至,眾皆方興未艾,便在庭中燃起簧火,宣召樂人到階前奏樂助興,眾人復舉杯
延樂。親王及公卿皆乘興而入,或彈琴撫箏,或吹蕭管。樂人均為名師,乃以蕭管吹出
雙調。此刻堂上請親王及公卿便用絲弦相和。弦密管促,嘈嘈切切,頗為盛大。在秦催
馬樂《安名尊》之時,僕役們雖不諧韻律,卻也被這美妙的音樂吸引,竟擠於門前車馬
之間,聽得心花怒放,如癡如醉,皆覺得如此生活委實情趣無限。如此春宵演奏如此春
曲,比及演奏於其他季節,更為韻味十足,富有春趣。眾人皆深有體會。
是夜奏樂相娛,通宵達旦。音調從呂調移至律調,又增奏中國的《喜春樂》。此時
兵部卿親王也吟唱催馬樂《青柳》,反覆詠唱兩遍,歌喉清越婉唯。主人源氏亦與之相
和。樂聲如鳥聲報曉,迎來天明。隔牆秋好皇後聽到鄰院作樂之聲,妒羨不已。
這春院中繁花鬥妍,四季如春。只因以前無誘人心魂之美女來訪貴公子,皆引為美
中播疵。如今已來一美女玉望,美若天仙,且甚得源氏寵愛。諸公子聞訊,皆歐一睹為
快。內中有幾個自恃出身高貴,配作其婿,故屢設良機,或甜言蜜語動其芳心;或坦率
開口,貿然求婚。亦有幾個多情公子,羞於啟齒,獨自倍受相思之煎熬。例如內大臣之
公子拍木便是其一,棺木因不知自己與五望乃異母兄妹,因此鐘情於她。又如兵部卿親
王,因相伴多年的夫人三年前已故,子然獨居,不堪寂寥孤苦,故拋卻所有顧慮,寄玉
鈣以相思之情。今日他借酒澆愁,喝得爛醉,頭插籐花,胡言亂語地打鬧,丑態百出,
模樣甚為可笑。這些皆為源氏意料中事,他卻佯裝不知。正在傳林勸酒之際,兵部卿親
王頗覺煩悶,不欲再飲,乃推杯道:「倘若無甚心事,我早已離座逃去。這實在是令人
難以忍受啊!」便吟詩道:
「苦思何奈血緣近,不借此身赴深淵。」遂將頭上籐花摘下,並舉杯奉與源氏,口
中唱道:「共戴鮮花!」源氏滿面笑容答道:
「莫非值得投淵死?枝頭春艷請細賞!」使百般挽留他。親王也不好離座而去。翌
日,眾皆余興未盡,繼續作樂,音調更顯悠揚美妙。
秋好皇後春季講經便從此日開始。昨夜借居於六條院的諸女眷亦換裝,打算前往秋
殿聽經。其余清人因家中有事而歸。正午時分,眾人聚於秋殿。目源氏以下諸人,皆參
與經會。殿上人皆無一缺席。這多半是迫於源氏之威勢罷了。故此法會隆重莊嚴,排場
宏大無比。春殿紫夫人向佛發心獻花。她挑選八個面貌清秀的女童,分為兩班,四人著
鳥裝扮鳥童,四人著蝶裝扮蝶女。令鳥童手持內插櫻花的銀瓶,蝶女手持內插橡棠花的
金瓶,櫻花和橡棠花皆為紫夫人親手剪取。她們從春殿前的小山腳乘船出發,往秋殿駛
來。春風微拂,瓶中櫻花數片飛落,漾於水面。風和日麗,春色宜人。女童所乘之船似
從彩雲春風中緩緩飄來,這情景實在美不勝收!秋殿院內無特設帳棚,便在殿旁廊房中
設置臨時凳椅,作為樂場。八個女童棄舟上岸,從正面石階上抬級而上,人得殿中奉獻
鮮花。香火師接過花瓶,供於淨水旁,此時,夕霧中將又呈上紫夫人致秋好皇後之信,
其中附詩道:
「君憐秋光勝春色,香困閒候野蟲鳴。確夠蝴蝶春園鬧,惟恐幽人不稱心。」秋好
皇後閱畢,便知這是答覆自己去年所贈紅葉詩的,臉上遂綻露一絲笑容。昨日被紫夫人
所邀眾持女,全心迷醉春花,相互贊道:「竟有如此美妙春色,的確人見人愛,娘娘亦
會贊不絕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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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10:2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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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啦鳥啼中,鳥童翩然起舞;樂師奏出《邊陵頻枷》之曲相伴,音調清雅優美。湖
中水鳥似被如此妙音感動,也遠遠鳴唱作和。樂曲將盡,節奏轉急,愈發情趣妙生。正
值高潮之際,嘎然而止,余味無窮。蝶裝女童也舞得輕靈如飛鳥,她們漸次舞近橡棠籬
邊,便如蝶般飛進繁花密叢之中。次官與殿上身分相宜之人,皆來皇後處領取賜品以分
賞眾人。賜品皆依照情況而奮。他們賜與鳥裝女童每人一件白面紅裡常禮服,賜與蝶裝
女童每人一件律棠色襯飽,賜與樂師的乃每人一身白色衣衫,或一卷綢緞,各不相同,
夕霧中將領賜一身女裝,外加一件紫面綠裡常禮服。秋好是後於信中如此回覆道:「昨
日遊船樂趣,令人羨慕不已。
「但願君心無歧意,我欲隨蝶訪春殿。」皇後與紫姬均才華出眾,但皇後詩道略欠
不足。此回贈之詩,不能在佳作之列。
凡昨日參與遊船的皇後的侍女,紫姬皆以精美之禮賜賞。此六條院中,幾乎是日日
宴游,夜夜歌舞,人人歡度時日。眾詩文亦無拘無束,縱情娛樂。各殿女眷不斷書信。
且說玉髦自從與紫姬等在踏歌會上見面之後,時常與諸人互通音訊,彼此問候。紫
姬雖未能深悉玉章教養如何,但亦感到玉望聰慧靈秀,才華橫溢,並且性格溫和,對人
恭謙,敵對她頗有好感。傾慕她的王孫公子甚多,但源氏思之甚慎,不敢貿然決定。長
此做其父親,非他所願。故有時意欲公開其生身父親乃內大臣之真相,以便堂而皇之娶
她。夕霧中將很是親近玉望,時時走近其帷帝旁。玉望也親自與他答話相敘,此刻玉堂
總是不勝羞怯。夕霧因慮及盡人皆知他們為姐弟關係,敵對她毫無邪念,不作非分之想。
內大臣家諸公子不知玉望乃其異母妹,常托夕霧轉敘相思之苦。玉髦當然絲毫不為他們
動情,只感到兄妹相愛,心裡私下苦不堪言。她常獨自沉思:「我在此處,總得教生父
知曉方好。」然而她只裝作一心一意依賴源氏,並不道出心思,宛若涉世未深的孩子。
她與其母亦有幾分相似,卻不酷肖,才氣、心思也更勝之。
四月初一始換夏裝。此時人心歡快順暢,天氣也愈顯明媚晴朗。源氏平日閒暇無事,
常飲酒度日。玉置所收情書,愈來愈多。源氏見果如自己所料,頗覺有趣,便時常到玉
髦處,查看其情書。見有應復之信,便勸其答覆。玉髦則默然無語,面呈難色。兵部卿
親王求愛心切,時隔不久,便已癡迷若狂,不堪焦灼,於請書中傾訴相思之怨。源氏看
罷忍俊不禁,笑個不停,對玉囊道:「這位是弟人品最為端正,從不談及風流韻事,因
此我一直對他格外親近。如今已屆不惑之年,卻因你而癡狂若此!倒讓人覺得可笑可憐。
你總得回復他才好,大凡略晚風情之女,皆知此位親王,乃世間最可交談之人。他確實
是個風流人物呢!」他想用此話打動其芳心,但王髦只覺得難為情。
惠黑右大將乃承香殿女御之兄,向來道貌岸然,伊然正人君子相,如今也像諺語所
云「爬上戀愛山,孔子也跌倒」,竟苦苦向玉置求愛。源氏興味十足,覺得別有一番滋
味。一日,他查看情書,發現一封寶藍色中國紅信箋,芬芳撲鼻,沁人心脾,折疊頗精
巧,詫道:「此信怎疊得這般好?」便打開信,只見其手筆雋秀優美,附詩道:「
「誰知思君心,思心今慚測。猶如巖泉水,奔騰無顏色。」
字體甚是清酒雅緻。源氏問:「誰作此信?」玉髦遲疑不答。於是源氏召右近問道:
「凡接此類情書,務必探明其來歷,認真作答。縱有貪色好玩之輩胡作非為,亦不可過
分責之。據我親身體驗,男子痛恨女子不答覆自己,責怪她冷酷無情,此時便難免做出
違禮之事。若女子本身出身卑微,又不答理男子,男子便會怪其無禮,也不免做出非份
之舉。若男子來信吟風詠月,對女子並無戀情,女子也以雅德相對,反倒煽動其情,對
如此男子,不睬也罷,斷不會受到指責。倘若男子逢場作戲,偶寄信挑逗,切不可即刻
作復,否則遺患無窮。總之,若女子任性作事,自認深解風情,不放過一切機會作興,
其後果定然困窘。然兵部卿親王與髯黑大將,彬彬有禮,均為謙謙君子,決非輕薄之輩。
倘不辨輕重,置之不答,的確有失利數。對於比他們身分低微之人,則可依其志趣,辭
其感情,觀其誠意而相宜以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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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10:3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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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際玉髦因為羞怯,將頭倒在一邊,其側影更楚楚動人。她外著紅面藍裡常禮服,
內穿白面藍裡衫,紅白相襯,甚為調和,頗覺雅艷新穎。其形態舉止,雖仍帶鄉下人氣
息,卻也款款大方,極具優雅趣味。況且如今已逐漸學得京都人言行,便愈加嬌媚可愛,
端莊婦淑了。加之化妝濃淡相宜,恰到好處,愈覺花容月貌,光彩照人。源氏不由看呆
了,心念若將此女奉送他人,實為可惜。右近含笑端詳兩個,下暗想:「源氏主君年紀
尚輕,為其父不甚適合,如結為連理,倒是龍鳳壁合,天生一對佳偶。」想到此,便向
源氏道:「我從不曾傳送別人來信與小姐。大人以前所看之信,我惟因慮及對方顏面而
暫且收下,小姐亦不曾過目。至於回信,必等大人吩咐後再作理會。即便如此,小姐仍
甚心煩呢。」源氏含笑看了看信,問道:「那封折疊得精緻美妙之信,是誰寫的?」右
近答道:「哦!這封信,那送信人也不管我們接與不接,放下便走了。此乃內大臣家大
公子相木中將所作,他與此處小侍女見子是舊相識,此信便是托其轉交的。除和見子,
此處無人幫他。」源氏道:「這倒有趣。其官位雖不高,但你們怎可疏怠此人?公卿們
雖然官高,然論聲望,卻無幾人可與柏木相比。此大公子在眾多公子中最為持重。怎奈
他與小姐是兄妹?將來某日,他會明了實情的。如今,你們暫不公開,姑且應付一下吧。
此信寫得實在漂亮!。」他拿著信,竟不忍釋手。又對玉髦道:「我對你講了如此多,
不知你心有何感,我實在為你擔心呢!即使要將實情告知內大臣,也須慮及:你尚年幼
無知,身份也未定,且你與父母兄妹素昧平生,貿然相認,他們能與你和平相處、相安
無事嗎?倒不如先嫁個好郎君,定了身份,以後再父女相認不遲。兵部卿親王,雖是獨
身,但他生性輕浮,情婦甚多,況家中尚有許多名譽不佳的婢妾。若要作夫人,也須此
人寬厚豁達,心無怨恨,方可安生。若其人稍有嫉妒怨恨之心,則必難免反目失歡之事,
故須顧慮於此。至於髯黑大將,他嫌惡夫人年長色衰,正多方獵色物艷。此實非世間女
子所喜之事。婚嫁乃終身大事,故我於心中左右權衡,難有定見。關於姻緣,即便於父
母面前,也難以將自己心願說得分明。但你如今業已成人,對萬事皆應有主見,明辨是
非。你可將我看作你已故母親,凡事要與我商量。我是不忍心讓你不稱心的。」
源氏此番話說得誠懇真摯。玉望聽罷,頗感為難,不知怎生應答才是。她似小孩般
默然不語,突覺甚為怠慢,遂答道:「女兒從無知的裙褓時代直至今日,未曾謀面雙親,
未得聆聽他們教誨,故萬事均無定見。」她答話時神態異常溫馴柔和,嫵媚可愛。源氏
頗為傳惜於她,說道:「如此看來,正如諺語所謂『後母應作親娘看』。我對你關懷備
至,你已看分明了罷?」他又對她談了很多,但終未道出心中隱情,只是時時於談話中
隱約其辭。玉望也只裝作全然不知。他只得慨歎數聲,告辭退出。走至門口,但見庭前
數技小竹,臨風搖曳,蒼蒼滴翠,姿態窈窕,娉婷可愛。使暫駐階前,即興作詩,對玉
望吟道:
「庭前淡竹生,深根扎籬內。婆婆越牆去,青青欲示人。想起令我痛悔不已啊!」
玉望膝行至簾前,和詩道:
「山中生小竹,移根於院庭。你承尊恩育,不思回故裡。倘被生父知曉,恐諸多不
便。」源氏聽罷,知其故意曲解其戀情為父女之情,更覺此人頗可憐愛。五望口雖如此
說,心中卻並不如此想。她焦心盼望源氏尋個機會向內大臣揭穿此情,以便父女相認。
但又轉念:「這位對我關懷備至的太政大臣委實令我感激。如今我即使與父相認,但自
幼別離,毫不熟悉,他能否如源氏般對我關懷備至呢?」她讀過許多類似於此的古代小
說,已漸曉世事人情,故覺得還是小心謹慎為好,便不自行前往認親。
源氏覺得玉望愈發嬌羞可愛了。一次他在紫姬前稱讚她;「此女模樣頗招人喜愛,
絲毫不似其母脾氣古怪、態度沉暖;她知情達理,溫柔可親。看來此人足可信賴呢。」
紫姬熟知其性情,料想他不會僅將玉髦當作女兒看待,心甚擔心,便答道:「她雖知情
曉理,卻心無城府,真心誠意依賴你,真是難得!」源氏問道:「我有何不值得信賴的
呢?」紫姬含笑答道:「怎會沒有!即便是我,也不知為你嘗了多少難言之苦。許多事
銘記於心,至今尚不能忘記呢!」源氏聽得此話,覺得此人敏感之極!便說道:「你如
此胡亂猜測,委實令人厭煩!倘我存有異心,她定會察覺的。」他頗覺此事麻煩,便就
此打住話頭。心緒卻甚煩躁:人家對我如此猜疑,我該怎樣處置此事呢?一面又自省:
到了這般年紀,怎能仍像少年般無聊?但其心中終究難以拋卻玉皇,仍時常前往探訪,
關懷備至。
一久雨初晴的傍晚,萬籟俱寂。庭前幾株小楓與棵樹蒼翠欲滴,勞蔥郁郁。源氏頓
覺心曠神怡,仰望天空,吟詠白樂天「四月天氣和且清」之詩。吟裡,玉堂隱約芳姿襲
上心頭,便像往常那樣悄然走進其屋內。玉皇正自由無拘地習字看書,忽見源氏進來,
便恭敬而立,滿臉絆紅,嬌羞之色,甚是嫵媚可愛。源氏見其溫婉之相,慕地憶起夕顏
當年,情不自禁道:「初見你時,覺得你並不似你母親。近來卻覺得竟不差絲毫,我心
中正感慨頗多呢!常歎夕霧中將毫無其母之影子。孰料世間竟有如你這般酷肖母親之
女。」言畢不禁淌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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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10:3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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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見一只盒蓋裡有桔子,便擺弄桔子,即興賦詩:
「紅桔花開時,聞香懷故人。玉容何肖似,宛若故人身。此放人永遠銘刻於我心,
教我魂牽夢京,難以釋懷。多年來我寂寥孤苦,愁顏難展。如今你如此酷似你母,以致
每次見你我皆恍在夢中,愈教我眷念依依,難於抑制!你不要疏離我才是呢!」說著,
便不由自主地握住了玉皇的玉手,玉髦因源氏從未有過此舉,疑其衝動,心中窘迫不堪,
但也只得乖乖地坐於那裡,答詩道:
「玉顏既肖似故人,亦如故人薄令身。」說畢頗覺狼狽,便飾著身子,嬌怯之態,
楚楚動人。其纖纖玉手如春筍般豐腴濕潤。源氏看罷,不禁心猿意馬,徒添煩惱憂傷。
此日,他略顯明朗地向她表達傾慕愛意。玉空驚慌失措,渾身顫栗不已。源氏洞悉其心,
便道:「你為何不親近我呢?我會巧妙隱秘此事,斷不會招人非議。你亦不必驚慌,偷
偷與我相戀吧!我對你傾心甚久,所愛極深,如今更甚,真可謂至愛絕世。與向你寄情
書的人相較,你該不會輕視我吧!世間如我這般情深似海之人實屬少見,故我甚不忍將
你許配他人。」如此父女之愛,實在有悖常理。
雨停歇下來。微風拂竹,颯颯悅耳;雲破月來,銀光皎皎。似這般良宵美景確有無
比清雅之趣。眾侍女見兩人促膝談心,有所忌憚,皆避之。兩人原雖時常相見,然而如
今夜這般,卻甚難得。許是言語一旦出口,熱情便難以遏制之故,此時源氏也巧妙地將
上衣悄然脫去,橫臥於玉身身側。玉髦心中倍感厭惡,又深恐侍女們窺見,不成體統,
惟覺痛苦之極。她想:「倘若生父在身邊,即便對我冷淡不理,也不至受此凌辱。」禁
不住悲從中來,雖竭力抑制,但眼淚終究奪眶而出,那模樣好生可憐!源氏對她道:
「你如此厭惡我,真使我不勝悲傷啊!即便是天各一方,素末謀面之人,一旦相愛,也
可如此,此乃世間常情。更何況你我朝夕相處,情意彌篤,為何不能有此親近之舉呢?
我斷不至胡作非為,做出越軌之事,惟欲借此慰藉自己不堪忍受之戀情吧。」遂又講了
諸多甜言蜜語。加之睡於身側之人,模樣竟酷肖故人,確實令他感慨之極。源氏雖然心
存他念,但也知不可生出輕怫淫亂之舉,故即刻打住此念。他深恐侍女諸人驚詫譏評,
便趁夜色尚淺時辭歸,臨別留言:「沒有比我更真心愛你之人,你倘因此而討厭我,我
定會傷心無比。我對你情真意切,難以言表,故我絕不會做招人非議之事,讓人對你譏
評。我僅欲為慰藉對敵人相思戀慕之情罷了,故以後亦將與你說些風流情話,惟願你能
體察此心,好生回答於我。」此番話竟說得周到備至。然此刻玉壺已不勝懊怨,聽得此
話反倒愈加愁悶痛苦。源氏又道:「我只道你乃有情之人,哪曾料到你如此厭惡我。」
遂長歎一聲,續道:「今日之事,切勿令外人知曉!」說罷轉身歸去。玉髦雖已二十有
二,但並不懂得男女之事,連略知此道者亦甚少接近,故不知男女之間尚有更勝於親明
共臥之事。只覺今日辭然逢此大不幸,竟神色慘淡,悲歎不已。眾侍女見狀,紛紛議論:
「小姐今日不適呢!」眾人皆前來侍候。侍女兵部君等暗自議論道:「源氏主君對小姐
如此關懷,真教人感動不已啊!即使生父,也不會如此周全備至。」一聞此語,玉望愈
發厭惡源氏,她萬沒料到他竟懷此叵測之心,不禁又感慨自己身世淒苦,悲痛不已。
翌日清晨源氏早早遣人送信來。玉望因心緒煩亂,仍侵臥在床。侍女們遞過筆硯來,
勸她立即作復。玉量精神萎靡啟讀源氏來信。信用白紙書寫,外表堂皇在重,手筆游灑
優美。信中說道:「昨夜你待我實在冷淡之極,我雖傷心,但又難以忘卻。不知別人對
此會作何感想?
未解羅衫同抗席,何緣嫩草怨春殘?你實在是個未話世事的小孩呢。」他極力作出
父輩口吻。但玉堂看了心甚厭惡。若置之不理,又恐別人驚詫,便以一張厚厚陸奧紙回
信:「今已拜讀賜言,奈何心緒煩亂,不能詳復,還望見恕。」源氏見此回信,微笑著
想:「依此看來,此人倒頗有骨氣。」他覺得向此人訴說怨情,雖頗具意趣,卻甚是麻
煩。
表明戀慕之情後,源氏並不似古歌中所吟詠的那般「決心啟口又遲疑」,卻仍繼續
向玉望傾訴戀情,糾纏不休。玉望愈發困窘不堪,憂傷愁悶之極,只覺無處留身,竟致
病倒。她想:「很少人知此實情,無論親近、疏遠,皆以為他乃生父。而今,倘將此事
洩露開去,定被世人所恥,落得身敗名裂!生父內大臣原本就不將我當親生女兒疼愛,
更何況聞知此事,定會將我視為浪蕩女子。」她思前想後,心中甚覺煩亂。得知源氏並
不厭棄兵部卿親王與髯黑大將,遂向玉髦求愛,懇切有加,昔日吟詠「猶如巖泉水」之
柏木中將,從見子處隱約得知源氏贊譽於他,又因不曉真情,乃暗自高興。於是不斷向
玉鬢寄信,傾訴愛慕之意,以致整日魂不守舍,癡迷若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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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10:3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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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螢
卻說諸多女子在聲勢煉赫的源氏太政大臣羽蔽下,生活稱心如意,無憂無慮;源氏
太政大臣亦甚是清閒、安樂。推西廳玉望小姐,因遭意外煩惱,心緒紛亂,與這義父甚
為尷尬。但外人對此父女關係確信不疑,此等丑事便不可聲張,況且他又不可與那可惡
的大夫監相提並論。因此玉囊只能憂悶於心。源氏雖有所戀,又恐誹言流傳,故人前只
字不提,心中甚感悲傷。他常去探望玉望,伺機表白。玉望已值曉事之年,心中雖然懊
惱,卻並不斷然拒絕。只佯裝不知,巧妙應付,令源氏甚是難堪。
兵部卿親王盛聞玉空端莊嫻雅,嬌艷可愛,遂真心誠意向其求婚。不料卻了無回音,
心中甚是焦躁。時至五月,風習不宜嫁娶。親王已不堪忍耐,乃寫信與她道:「萬望得
見小姐芳容,以訴心中相思之苦。」源氏看罷,便對玉警說道:「這又何妨!乃一大美
事。此等人求愛於你,須常回信於他,萬不可漠然置之。」便欲教她如何作答。然玉慧
心中嫌惡,借口心緒不佳,不肯回復。玉髦身邊請待女,本無甚高資及才華出眾之人。
惟一人略具才能,是其母親伯父宰相之女。因家道中落,在此作情女,人稱宰相君。此
女子人品不錯,書法甚好。玉望向來令其代筆回復。此時源氏使喚來宰相君,口授內容,
令其代寫。這般安排,或許意在窺探兵部卿親王與玉髦談情之狀。玉壺對此甚為不悅。
為免卻源氏糾纏,亦多少用些心思看看親王那纏綿悱惻的情書,而並非心有所愛。
源氏欲窺人私情取樂,閒暇無聊,便自作主張約卿親王前來。卿親王接到回信,甚
為欣喜,即刻悄然赴約。源氏先將香爐暗藏室中,令空中香味瀰漫。邊門房中設客坐蒲
團,前面隔一帷屏,主客相距甚近。卿親王至後,宰相君出來代小姐應對,卻只差澀地
呆著,答不出話來。源氏從帷屏後伸出手來,擰她一把,道:「為何這般畏縮!」其愈
發狼狽。
兵部卿親王沉靜地坐著,甚為俊逸閒適。時值薄暮降臨,天色依稀。忽由內室飄來
幽香,混著源氏衣香,越發芬芳。兵部卿親王猜想玉髦容貌非想像所能及,愈加愛慕。
遂直言將其傾慕之情訴與宰相君。字如其人,合情人理,並非冒失貪色之輩,神情與常
人頗有不同。源氏一旁饒有趣味地偷聽。玉望籠閉於東廂房,橫臥在床。宰相君膝行而
入,轉達親王之意。原氏令其轉告小姐:「如此待客,甚為沉悶,萬事應見機而行才是。
你已知事,怎能迴避親王等人而令侍女傳話。即使你不欲親口答話,亦不必如此疏遠。」
此番勸誡,令玉望甚為不快。但又恐源氏趁機闖入房來,索性溜出房間,來到正廳與廂
房之間的帷屏旁,俯身不動。
玉置靜聽卿親王娓娓傾訴,默然不發一言。此刻源氏悄然溜近玉置身旁,忽地撩起
帷屏下端。剎時,周圍亮光點點。玉望一驚,以為點著了蠟燭,卻原來是源氏惡作劇。
他於黃昏網羅螢火蟲,為免漏光,而藏於身邊。此刻見時機成熟,便裝作整理帷屏,突
然放出螢火蟲,昏黑之中螢光忽閃。玉望驚嚇之際,忙舉扇掩面,其側影美麗異常。源
氏玩這把戲,別有用心:兵部卿親王熱切求婚,只因玉囊乃源氏之女,並不知其美貌幾
何。昏黑屋內突放光明,便可使其一窺玉髦芳容,好教她氣惱。倘玉髦確系源氏親生女,
他定不如此,這用心實甚無聊之極。源氏放出螢火蟲之後,遂由另一扇門溜出,回府哪
去了。
兵部卿親王由王登舉止推測:隔她甚近,遠非料想所遠。心中不免激動。他借著激
光。從綠羅帷屏隙縫間向內窺視,但見相隔不過一個房間之遙。雖只隱約窺見玉髦切娜
之姿,卻也令他心馳神蕩,銘記於心了。親王遂贈詩道:
「恰似流螢絕聲,包,如焚情火火更熾,
縱使君心欲紙滅,熒熒幽明未肯逝。望能體察我傾慕之心。」五望忖道:「此種情
況,倘考慮再三遲遲不答,有失體統。應速答為佳。即答道:
「流螢不吟詠,惟身蒙火燒,憐此癡言人,苦情更難熬。」她草草和罷詩,令宰相
君傳言,便自回內室了。卿親王見如此冷淡,悵惘不已。然覺若過久逗留,似乎真乃好
色之人,便告辭離去。其時深夜漏鼓,簷前苦雨淋漓,親王襟袖儒濕。這情形恍若子規
啼血,甚是淒涼。
次日,侍女們皆贊源氏照顧周到,似父親一般,哪知他如此乃是別有用心呢?眾侍
女尤為稱讚兵部卿親王儀容優美,言其酷肖源氏太政大臣。玉置見源氏為她操勞婚事,
木免感激,暗忖:「此乃自己命苦,倘若尋得生父,以常人身份接受源氏愛情,亦未嘗
不可。如今這境況,實無可奈何矣。」然源氏為使其免受委屈,實不肯胡作非為,只是
有此習癲而已。即便於那秋好皇後,亦不見得是純粹父愛。一有機會,便起不良之心。
但因是後身份尊貴、高不可攀,只得隱於心中,獨自煩惱。而玉髦性情柔婉,容貌俊麗,
令他常難以抑制戀慕之情,而生非份之想。幸得即刻省悟,方才保住了純潔關係。
源氏時而勸玉髦親近卿親王,時而又勸其疏遠。時逢端午,源氏前往六條院東北的
馬場殿,乘便探視玉囊,對她說道:「你覺親王如何?聽說他深夜才歸。他脾氣惡劣,
須若即若離,匆過分親近。但凡世間男子,多妄情而動,獨惹對方傷心哩。」那神態活
潑搬灑。他身著華麗錦袍,一件薄質常禮服隨意罩上,異常高貴清麗。衣服上的花紋,
與平日並無二致,然今日尤為新穎,連在香亦格外芬芳。玉望想道:『躺無那煩惱之事。
此人實乃俊美可愛啊!恰值此時,兵部卿親王派人送來一做白色的薄信紙上筆跡清晰優
美。看似有意,卻木耐咀嚼。
「甚蒲逢端陽,遺沒深水濱。
孤寂無人采,根末放泣音。」此信系於一極長的甚蒲報上,令人難忘。源氏對玉鬢
道:「今天這信領你答覆。」說罷離去。眾侍女亦勸其回復。玉望似亦有意,遂答詩道:
「吉蒲鬚根溪下泣,深淺未得群分明。一朝脫泥根端出,始見原本不甚深。」此詩
用淡墨寫就。兵部卿親王看罷,想道:「倘若更具風情,那才妙呢。」略覺遺憾。玉髦
此日收到諸多式樣別緻美麗的香荷包。心中甚為歡悅。往日沉淪的苦痛,皆已煙消雲散。
然不禁又想:「惟願太政大臣勿萌異念,我便可安然度日。」
是日,近衛府官員欲赴馬場練習騎射。源氏便去探訪東院的花散裡。對她說道:
「近衛府官員在馬場練習騎射,夕霧中將欲帶幾個男子乘便來此,白晝裡便來,須早作
準備。奇怪的是,此地之事從未張揚,這些親王卻能知曉,而紛紛前來探訪,自然鬧大
了,須留意才是。」從廊上可望見馬場殿。源氏便對待女們道:「大家打開門戶,觀賞
騎射競賽吧。今日左近衛府的漂亮官員將來此競賽,相貌不遜於尋常殿上人呢。」侍女
們便興致盎然的等候著。玉望那邊亦有女童過來觀賞。廊房門口掛起油綠簾子,添設了
諸多上談下濃的彩色帷屏。女童和女僕們往來出入,絡繹不絕。那邊四個女童,身穿藍
面深紅裡於衫,外罩紫紅薄綢汗衫,煞是伶俐可愛,想必是王慧身邊的!女僕們著端午
節盛裝,身穿上談下濃的紫色夏衣或暗紅面藍裡的中國服。著深紅色夾衫,上罩紅面藍
裡汗衣衫的則是花散裡這邊的待女,甚是端莊穩重。各人競相爭艷,無不美麗動人。惹
得年青殿上人注目不已。
此番騎射競賽,方式不同於朝廷行事。近衛府中將、少將等人都來參加。花樣繁多
新穎。源氏太政大臣宋時抵達馬場殿,眾人早已到齊。大家愉快地玩了一天。眾侍女於
騎射之事不甚知曉,但對近傳那光鮮服飾及競爭勝負之態頗感興趣。馬場寬廣,直通紫
姬南院。那邊的侍女亦都爭先觀賞。樂隊奏《打球樂》及《納蘇利》為競賽助興。決勝
負時,鐘鼓齊鳴以助威。競賽至天黑盡,方告完畢。近侍們各按等級受獎。直至深夜,
方始散去。
是夜,源氏留宿於花散裡處,與她閒話。他說道:「兵部卿親王雖貌不驚人,但品
性高雅、風流惆說,勝於別的親王。眾人甚是贊美。你可見過?有何不足之處?」花散
裡答道:「他是你弟,卻似乎較你年長。自昔日於官中窺見一面後,許久未見。聽說近
來常來此,甚是親密。其相貌亦俊美於往常。其弟帥親王倒亦美麗,品格卻不及他,頗
具國王模樣。」源氏聽得此話,甚覺花散裡好眼力。但只是微笑,不再審評其他人美醜。
因他認為揭人之短為無知妄談,有失身份。敵對於那摸黑大將,雖人品高雅,世人稱讚,
猶覺不夠資格做女婿,因而從不言及。如今,源氏與這花散裡,已不甚親密,更無床第
之歡。因花散裡稟性謙弱,萬事委曲求全,實不般配源氏。多年來她籠閉居室,春秋游
實之事,僅從別人口中傳聞,而不參與。源氏雖時常痛苦不堪,但亦從不勉強。此次難
得這般盛會於她院中舉行,花散裡甚感無上榮耀。吟道:
「甚蒲味亦苦,稚駒莫要嘗。喜逢端陽日,出谷沐陽光。」詩雖不甚優越,音調卻
還委婉,源氏心中很是憐愛。便和唱道:
「君如綠苔蒲,我是水族羌蒼老共溪濱,永久伴翠萍。」此兩首詩皆發自肺腑。源
氏吟罷笑道:「你我雖不常見,亦無床第之歡,然如此閒談,甚為舒暢。」是夜,花散
裡將寢台讓與源氏,自己臥睡帷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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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10:3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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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日來梅雨罪案。六條院內請女子頗感無聊,便每日賞玩詩畫。明石姬擅長繪畫,
遂畫了此許送與紫姬那邊小女公子玩賞。生長鄉間的玉望,未免孤陋寡聞。這些畫自是
令她驚歎不已,遂整日裡忙著閱讀描摹。玉置讀了許多書,甚覺書中女子命運奇特,然
竟無一人與自己一般命苦。她想像書中那住吉姬生前定美貌絕倫,而那妄圖霸佔住吉姬
的主計頭便是可惡的大夫監築紫,而自己就是住吉姬。源氏閒適下來,便四處閒逛。見
此類書散佈各處,有些驚訝。某日對玉望道:「此等故事,多為杜撰,明知不真,亦這
般執迷,你們女子真是樂於受騙。梅雨零零,卻頭髮蓬亂,只顧埋頭作畫。」說罷,大
笑木止。轉念一想,便又說道:「寂寞無聊之時,看此類書亦未嘗不可,且故事中淒婉
曲折處,頗富情味,動人心弦。以此消遣,倒也怪你不得。另有一類故事,甚是誇張離
奇,荒誕不經,教人心驚膽顫。但靜下來一想,便覺絕無此理。近日我那邊侍女亦常為
那小姑娘講此等故事。我一旁聽後,亦驚歎世間竟有如此善編故事之人。純為無稽之談,
但或許亦真有其事。」玉髦答道:「對呀,似你這般善於杜撰之人,才作此番答釋;而
我這愚笨之人,卻深信不疑呢。」說罷推開硯台。源氏道:「只當我胡亂評議罷了。其
實,亦有記述真情的。像神代以來的《日本記》等書,便詳細記錄著世間大事呢。」止
不住又笑起來,道:「小說所載,雖非史實,卻是世間真人真事。作者自己知曉體會後
猶覺不足,欲告之別人,遂執筆記錄,流傳開來,便成小說了。欲述善,則極盡善事;
欲記惡,則極盡惡事。皆真實可據,並非信筆胡造。同為小說,中國與日本有別;即便
同為日本小說,古代與現代亦大相徑庭。內容深淺各有所重,不可憑空妄事解論。佛經
教義之中,亦有所謂方便之道。愚昧之人於此迷惑不解。其實《方等經》中,此例甚多。
究其原旨,可謂大同小異,覺悟與煩惱,便猶如小說中善與惡。故世上諸事,由善來看,
並非皆為子虛烏有,毫無教益。」源氏興趣大增,極贊小說之功。繼而話題一轉,對似
懂非懂的玉置道:「不過,小說中有天似我這等癡狂不悟之人呢?怕也沒有你這佯裝不
懂、孤僻無情之女吧?也好,就讓我來寫部如此古無前例的小說流傳萬世把?說畢,挨
過身來。玉量默然頷首,過後才道:「此事已盛傳,何須借以小說。」源氏道:「你也
覺得少有麼?你這態度亦絕無僅有呢。」說罷,倚在壁上,神態甚為瀟灑。遂即興吟道:
「愁苦憂心覓舊事,古來未有背親女。有悻父母,也是佛法大戒。」玉望准低頭無
語。源氏便伺機撫其秀髮,極訴無限怨情。玉髦終於答道:
「我亦追尋古來事,從來無見此親心。」源氏聽罷,甚覺羞愧難當,一時尷尬不已。
源氏於戀愛,可謂經驗豐富,世間少有。然對其小女兒,卻管教甚嚴,關懷備至。
他告誡紫姬道:「於小女公子面前,萬不可閱讀色情故事。她雖年幼,不會對那故事中
風情女子生趣,但倘認為無關緊要,那便會鑄成大錯。」此番情真意切之談,滲透父女
親情,若被玉裡聽到,定然目很命薄。但紫姬以小女公子喜讀為借口,常看得愛不釋手。
對那《拍野物語》中畫卷,亦贊不絕口。見畫中小姑娘若有所思地躺著,遂憶起自己幼
時情形。源氏對她道:「小小年紀,已這般懷清。那我這耐心,實可作世人模範了。
紫姬道:「故事中輕薄女子,扭捏作態,一味效仿別人,甚為粗俗可笑。惟《空穗
揚語》中籐原君之女,率直穩重、謹小慎微。然又過於偏頗,與男子無二,實不足取。」
源氏答道:「此種女子,書上有,現世也有。自謂品性端正,異於常人。果真不懂生之
樂趣麼?如今,父母教養女兒,只願其受世人贊譽,卻壓抑了爛漫無邪之天性,甚為遺
憾!須知有的女子幼時旁人稱讚,長大成人後,言行舉止卻不乏可取之處。因此萬不可
讓那淺陋之人贊譽你的女兒。」書中描寫後母虐待兒女之事甚多,教人心生厭惡,小女
公子不直看。源氏便嚴格選擇故事,令人譽寫清楚,配以插圖,送與小女公子。此番周
全考慮,誰願小女公子將來平安無恙。
源氏常想:「在世之日,小女公子由我照護,自是無憂無慮。若現在讓兄妹二人熟
識,生些感情,他日我死之後,倒亦有個照應。因此他允許夕霧去小女公子所居的南廂
房,而禁止其進紫姬及侍女們居處。源氏子女不多,故也甚為關懷夕霧。加之其心地敦
厚,質樸誠懇,源氏對他非常放心。小女公子時年八歲,猶喜調弄玩偶。那模樣令夕霧
憶起當年與雲居雁玩耍的情景,遂熱心幫其招玩偶的房間,心中難免沮喪。然記憶終歸
記憶。倘他遇到年貌相仿的女子,夕霧也偶爾與之調情,但皆逢場作戲,斷不會當真!
惟鐘情於雲居雁。如今誰願早日升官進爵,脫掉這低賤綠袍,向雲居雁求婚。原本倘他
懇求不止、強欲成親,內大臣亦可讓步。然其定要內大臣自悟,向其道歉。因此只將熾
熱之情隱忍於心,決然不露一絲跡象。連雲居雁諸兄柏木等亦覺夕霧態度冷淡。柏木右
中將傾心於玉髦,但除卻小侍女見子之外,無人相幫於他,遂求助於夕霧。然兩人關係,
與父輩當年一樣,甚為僵化。因此夕霧冷漠道:「別人之事,與我無關。」
內大臣膝下男兒不少,皆為後房眾多姬妾所生。也都已按其生母身份及本人品質,
賜予地位和官爵,各自稱心決意。但女兒卻甚少,長女弘徽殿女御入主後宮未成,次女
雲居雁入官也未遂,皆令內大臣惋惜不已。而對夕顏的女兒,亦念念木忘。他想:「我
可愛的女兒,隨那輕薄母親古無蹤跡。不知現在如何?但願其母略解事理,勿與人言乃
我之女兒。無論怎樣,萬望她能帶女兒歸來。」遂對諸公子道:「如有人自說是我之女,
務必帶來。當年我任情而動,犯有諸多懊悔之事。其中一出眾女子,與我相好之日,生
下一女。後因一念之差,離我而去,母子現不知身居何方。我家女兒本已稀罕,又失去
此女,甚為憾事。」如此時常言及,當然亦有忘懷之時。但每每見別人為女兒操勞之時,
內大臣便覺頗多煩惱。不勝悲傷。一日他做了一夢,便宣召一高明解夢人辨析,那人道:
「大人恐有一失散多年的公子或小姐,現寄人籬下,不久將有消息。」內大臣道:「女
子寄人籬下,不知吉兇如何。」此刻他又想起玉置,更覺思念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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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10:3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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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常夏
酷暑六月,驕陽似火。一日,夕霧中將陪侍源氏於六條院東邊的釣殿中納涼。殿上
諸多親信侍候於旁,忙著調製桂川進呈的站魚及賀茂川產的蹲魚為午膳。內大臣家幾位
公子正前來造訪夕霧。源氏道:「來得正是時候,我閒寂無聊,正準備打統呢!」遂命
人端上涼水泡飯,斟上美酒,特地叫來冰水解暑。席間談笑風生,甚為熱鬧。雖碧空無
雲,赤日炎炎,然涼風徐徐,亦頗感愜意。不覺已迴盪西山,鳴蟬擾耳,苦熱難耐。源
氏便道:「這般酷熱,水亦毫無用處,我也顧不得禮節了!」遂躺下。又道:「此時,
已無絲竹之興。然而終目無所事事,亦苦悶不堪。那些官中侍者,仍系帶緊扣,真不知
如何抵擋。我們於此隨心所欲,倒頗自在。然多日不理世事,彷彿已為老翁,且講些近
時世事與新奇傳聞吧!」但一時半晌如何找得新奇之事,眾人惟默不作聲,畢恭畢敬。
氣氛有些沉悶,源氏便問內大臣之子養少將道:「聽人傳言,你父內大臣最近正悉。
心教養一外邊窮人之女。確如此麼,」養少將答道:「是的,但亦並非盡如世人所說。
只因春上家父曾做一異夢,解夢人稱有子女在外。此事傳出,遂有一女子來投,自稱為
我父之女。兄長柏木中將聞知,便去查訪。真假與否,尚待核實,我亦不甚清楚。孰料
世人竟當作珍聞趣事而傳述。此事於我父親亦有損美譽了。」源氏證實確有其事後,又
微笑道:「你父親子女眾多,還嫌不夠,去尋這麼一只離群之雁,也末免過於貪心裡。
我家子女甚少,倒頗想此等人來投靠哩。如今那女子投靠你父,想必亦有些因緣。你父
當年,甚是風流多情,隨處留香。即便一輪明月,於那污濁的水裡,怎得清晰!」一向
不苟言笑的夕霧,深知內大臣這女兒近江君極為一般,見父親這般比喻,也禁不住笑了。
源氏玩笑道:「夕霧啊,不如你將這落葉拾了吧。折取同根之枝,聊以慰懷,也勝過遭
人拒絕、受人恥笑呢?」
原來,源氏與內大臣表面雖親睦,卻為夕霧與雲居雁婚事負氣已久,夕霧甚為失意。
故而道出這番譏諷之言,以便少將傳與內大臣,氣氣他。轉念又想道:「內大臣為人直
爽,善惡分明。若知美麗的玉望藏於我處,不知要如何恨我了。我且不露聲色,待時機
成熟,將玉堂突然送去。她姣好的容貌定會引起他重視並悉心教養。」其時夜風習習,
涼爽宜人,眾人流連忘返。源氏道:「與你們一同納涼,真是愜意,只怕我這年歲會惹
你們生厭。」說罷,往玉堂那邊去了。諸人皆起身相送。
暮色漸濃,玉裡房中甚為幽暗。諸侍女面目難分,惟見一律便裝。源氏便對王裡道:
「稍稍坐到外邊些吧。」又低聲道:「非少將與籐侍從隨我來了。他們久慕此地,向往
不已,然夕霧中將太過老實,竟毫無察覺,不曾帶來。縱使尋常女子待於深閨之時,也
有身份相宜的人傾慕愛戀。我家女子雖多,然懾於我之威勢,不敢隨意戀慕。自你來後,
景況便大為改觀。閒寂無聊之時,我亦常想窺探他們的用心。而今果然如我所料了。」
庭前種著許多撫子花,有源於中國的,也有產於日本的,五彩繽紛甚為諧調。庭中
無亂草雜木,整潔幽靜。撫子花傍著籬垣爭奇鬥艷,與這夕暮交相輝映,景緻甚是美麗。
隨源氏前來的諸公子走近花旁,因不能隨心折取,深感遺憾,然甚為留戀。源氏對無望
說道:「這些人聰慧俊秀,各有所長。尤其那棺木右中將,俊逸穩健,氣度高雅。他近
來如何,有音訊麼?萬不可冷漠相待,令他培心。」諸公子中,夕霧中將亦甚為優秀。
源氏道:「內大臣拒絕夕霧求婚,實為意外。難道源氏家不夠高貴?他厭惡夕霧,難道
是為保持皇族嫡親的繁榮?」玉堂道:「那雲居雁妹妹想必切盼『親王早光臨』吧?」
源氏說:「亦並非如此,他們倆並不奢求『請來作東床,餚撰何所有』之殷勤招待。惟
美夢遭破,於這兩人亦未免太殘忍了。倘因夕霧官位低,恐有失體面,只需佯裝不知而
托付於我,我自會安排妥當。」說畢一聲歎息。玉望聽得此話,才知源氏與內大臣並非
真正親睦,她與父親團聚之期看來是渺不可知了,不由憂傷滿懷。
是夜,月亮已隱退,院中甚為黑暗,眾傳女便點起燈籠。源氏道:「燈籠距人太近
甚熱,不如點青火罷。便喚傳女拿來一台黃火。此處有一優美和琴,源氏遂取未撥弄,
但聞弦音清越,和諧悅耳,便乘興彈奏了一會。又問玉望道:「向來少見你彈琴,你不
甚愛音樂麼?若值皓月朗照的秋夜,臨窗彈琴,其琴聲與蟲鳴交合相應,甚為新穎悅人
哩。和琴構造簡單,形狀亦小,卻聲韻俱備,獨有其長。將其稱為和琴,看似微不足道,
實則深速幽雅。這樂器,或許是為不習外國樂器的女子用於練習的吧。其彈奏技法,並
無甚深奧秘訣,但欲造詣精深,亦並非易事。此技今已無人可與內大臣相比。雖同為簡
易清彈,然造詣高深之人彈來,兼備眾樂之音,妙不可言。」玉望對和琴也略知一二,
聽罷此番講解,求學之心更為迫切。遂問:「他口管弦之會,我亦可聽麼?鄉野蠻夫中,
學和琴者亦多,皆以為簡單易學。豈知奏來竟這般深奧美妙。」她誠懇熱忱、滿臉艷羨。
源氏道:「那是自然。提到和琴,似為鄉野低級樂器。殊不知每逢御前演奏,掌管和琴
之女官卻被首先宣召。不曉外國如何,但在我國,和琴卻為眾樂之祖。你若能請教於和
琴名手內大臣,便不難學成。但要其毫無保留傳教於你,卻頗不易。但凡種種技藝,造
詣精深之人,斷不肯輕易外傳。不過你總會聽到的。」說畢,又取過琴來,彈了一小段,
音韻甚為和美。玉堂靜耳傾聽,想像內大臣那絕妙琴技,思父之心越發深切,亦更為煩
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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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10:3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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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著和琴,源氏吟唱起催馬樂:「莎草生在貫};;邊,做個枕頭軟如綿。」聲音
溫柔動人。唱到『榔君失卻父母歡」時,臉上微露笑意。隨即順勢清彈,果然妙不勝言。
唱罷,對玉望道:「你亦彈一曲,如何?凡學技藝,須得拋卻顧慮,不畏羞恥,方有所
獲,惟《想夫憐》曲你不宜彈。其他樂曲,須與人合奏,才易上進。」源氏如此諄諄教
誨,不厭其煩。玉望於築紫時,曾有一自稱出身京都某親王家的婦人擅長和琴,便請其
教授。但她深恐所教不得法,羞於彈奏。然又迫切想學,便希望源氏繼續彈奏,無意中
靠近他道:「咦!這是何風相助,令琴音如此優美!」她醉心子琴聲,那神態於火光映
襯之下,艷麗無比。源氏笑道:「惟你這靈秀之人,才招來沁人心脾之風呢!」將琴推
向一旁。玉慧心中甚為厭惡。因傳女在側,源氏未能如先前一般調戲於她,遂轉換話題
道:「諸公子為何離去了?還未賞夠撫子花呢!某日訪內大臣亦來看看。真是時光如梭
啊!二十年前一雨夜,內大臣言及體狀,如臨眼前。」遂略告於玉髦。不禁感歎萬端,
即興吟道:
「撫子嬌艷新露出,探訪籬根已有人。深恐他問及你母親之事,令我難堪,故藏你
於此,讓你受委屈了。」玉髦甚是悲傷,亦吟道:「山畔托根等撫子,探訪篇報是何
人?」那神態生動,教人不勝依戀憐愛。源氏苦戀之情難耐,遂吟唱古歌:「若非來
此……」以寬慰玉皇。
源氏頻頻探訪玉望,過往甚密,深恐洩露引起非議。有時自己也覺有愧於心,只好
暫作收斂。然此情終究難以忘懷,遂找出種種理由,致信玉皇。想:「與其這般繁瑣,
自尋煩惱,不如任情傾性,接娶過來。但如此定遭世人譏諷,於我倒咎由自取,於她卻
委實冤枉。我雖無限愛戀她,卻斷無讓其與紫姬比肩之意。若列於妾勝之中,我自己倒
位尊名重,於她又未免委屈了吧。若嫁於納言之類尋常小吏,還能獲得專注憐愛呢!索
性將其嫁與兵部卿親王或提黑大將吧!我亦可就此斷絕念頭。」然一見到玉量風姿,那
念頭又不由而起。近日猶借口教琴,頻頻親近於她。
起初玉童因源氏言語輕優,很是厭惡。後見他不過如此,並無非禮之舉,亦不再過
分擔心。遂習以為常,態度亦有所改變了。回答源氏之話時竟帶幾分親見之相。如此姣
美可愛,源氏越發難捨,不肯就此罷休。心想:「別再猶豫了,還是留下她再招個女婿
吧,我亦可伺機前來,偷偷與其相見,互敘衷腸,聊慰寂懷。如今她年事尚幼,不信風
情,對我心生厭惡;招婿之後,即便郎君監視森嚴,且人多眼雜,只要我真心愛她,也
是無妨的。」這居心實甚荒唐,源氏自己亦感不安,左右為難,真是苦不堪言。二人之
糾葛,堪稱絕無僅有了。
話說內大臣邪內眾人,對內大臣新近找回的女兒近江君甚為不屑,世人亦誹言輕視。
內大臣告已聞知。一日談話中,非少將順勢言及太政大臣曾問他之事。內大臣笑道:
「確有其事!他不也迎來一個素不相識的鄉下姑娘,百般教養麼?素聞他極厭長舌之人,
自己倒特別留意我家之事,實乃我之榮幸呢!」兵少將道:「據說居於西廳之人,容貌
甚好,求婚之人頗多,兵部卿親王正為她苦不堪言。大家都猜測她定是個無怨美人呢。」
內大臣道:「很難說吧。源氏太政大臣位尊權重,世人對其女的溢美之辭,亦不過人情
所致。我看未必真如所傳,否則早已眾所周知了。太政大臣聲名顯赫、極盡富貴,生活
甚為悠閒。惟子女甚少,不無遺憾。倘正妻生有女兒,悉心調教,品貌無假,倒頗為世
人艷羨了。可惜不僅沒有,連倒房生養也極稀少。膝下無伴,難免孤寂呵!明石小女公
子,雖母親身份微賤,然前世福緣,前途不可估量。而那鄉下女子,或許並非其親生之
女呢。畢竟太政大臣生性風流,抑或有此劣徑。」對玉髦這番貶斥之後,又道:「但不
知太政大臣如何定度其婚事。兵部卿親王人品優越,與太政大臣交情深厚,想必可以如
願吧!這倒是門當戶對的。」此刻想到女兒雲居雁,心中甚為不悅:「為何無玉量那般
盛名呢?惟望世間男子亦爭相愛戀她吧。那夕霧中將,人品雖不錯,然必於其進爵之後
方將女兒許配與他。不過,倘源氏誠懇請求倒亦不妨應允。」無奈夕霧若無其事,內大
臣深有所怨。這般思量一番,便由養少將相陪,向雲居雁房間漫步而去。
其時雲居雁身著輕羅單衫於床上晝寢,頗有涼意。她身材嬌小動人,肌膚如玉。纖
手握扇,枕腕而臥,姿態甚是美妙。頭髮稍短,但宋瑞濃艷如雲,隨意散於腦後,倒也
別有風味。眾侍女亦都靜臥於帳屏後休息,室內甚是安靜。內大臣進入室內,眾人皆不
知曉。內大臣輕折羅扇,雲居雁才稍稍醒來,睡眼惺松地望著父親,那眼色甚為迷人。
因羞澀而紅暈滿頰。父親亦覺女兒標致無比。對她道:「我時時教導你,女兒家言行舉
止要謹小慎微,守身如玉,怎麼竟於白晝隨便睡著,傳女亦不知去何處了。過於隨心所
欲,乃下等女子所為。而過於呆板拘謹,便又如僧人念不動明王之陽羅尼咒。若對身邊
至親之人,亦態度冷淡,疏遠戒備,自認高貴,實甚為粗俗,不受人愛呢。如今太政大
臣欲使小女公子將來成為皇後,正悉心教養。要求她萬事皆通,見聞博廣,亦不無道理。
然而人各有異,須因材施教,方能習得優秀品質。將來這小公子長大人宮,定會不負眾
望吧?」過後又道:「我本望你成為宮中女御,現在看來恐事與願違了。但我亦決不讓
世人取笑予你。每逢聞得世人傳言女子賢愚善惡時,便擔憂你的前程。今後於那以假情
假義試探份之人,暫不予理睬。我自有安排。」父親這番慈愛關照,令雲居雁深為感動。
遂憶起當年,年幼妄情,與夕霧之事引起世人非議,及惹父親生氣之情狀,一時羞愧不
已。祖母太君思念孫女,不免怨恨,時常來信訴說。然因內大臣已有交待,便只得作罷。
卻道內大臣雖找回了近江君,並安頓於邸內北廳,心中卻想:「我好糊塗!竟作此
多余之舉。但若送回去,又未免太過輕率,如兒戲一般。而收養家中,世人愈將嘲笑,
認為我妄想教養這等不中用之人。外人言其相貌醜陋,其實遠不至此。不如送於弘徽殿
女御處,做個蠢宮女吧。」其時弘徽殿女御歸寧在家,內大臣前往探望,笑道:「這個
妹妹隨你去吧。此事是我考慮不周,一時糊塗所致。吩咐你那些老年侍女教她規矩,免
得別人恥笑。」女御道:「也不必擔憂太多,傳言未免誇張。只因柏木中將等料想她美
貌絕色,便急急找來,期望太高罷了。世人這般非議,她定甚為難過。」此番應答,甚
為有禮,這弘徽殿女御並非絕色女子,但神態清麗,平易可親,氣質高雅。連內大臣見
了,亦暗自贊歎不已。便對她說道:「總之,是柏木因年輕而欠慮之故。」如此議論,
著實委屈了近江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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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10:3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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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議妥當,內大臣便赴北廳探望近江君。從高卷的簾子向下望去,但見伶俐的年輕
侍女五節君,正與近江君打雙六。近江君揉著手,急急叫道:「小點子,小點子戶見此
模樣,內大臣甚為焦慮:「啊呀,這成何體統!」便舉手示意隨從人等止步,獨自輕輕
走至邊門,由門縫窺探。恰紙隔扇開著,可以一覽室內情狀。此刻五節君亦尖聲尖氣叫
道:「還報,還報!」不停搖骰子筒,久不肯擲出。內大臣心想:「兩人模樣輕優,如
此不顧女兒家氣度,真不知作何感想。」近江君雖面部扁平,但相貌亦有幾分秀美,尤
其一頭烏髮,光澤鑒人。惟額角低矮,聲音浮急。模樣很像父親,但卻是拙劣得肖似。
內大臣鏡前自視,亦不得不暗歎前世緣孽。便於室外對近江君道:「此處還習慣麼,有
否不妥之處?我事務煩雜,未能常來看你。」近江君仍伶俐答道:「居住於此,與多年
來日夜思念而不得相見相比,真是無憂無慮,心滿意足得多啊!而那時就好比打雙六手
運不好,氣死我了!」內大臣道:「是啊,我身邊可供使喚之人甚少,常孤獨寂寞,盼
你已久,而此事也並非易事啊!如果做一待女,倒不必計較身份,於眾人中即便有些粗
俗行為亦不為人注意,可以放心。但仍有顧慮:倘外人知道這女子身份,那她的不端言
行必有損家人體面。尋常人家的女兒尚且如此,不尋常的自是……」話說到此,意已溢
盡。但父親這片苦心,近江君並不知曉,直槓槓地道:「不要緊,不要緊,我不計較這
些,若看我太重,稱我小姐,反而讓我拘束。為爹爹倒使壺,我倒是情願的。」聽罷這
話,內大臣忍不住笑道:「你怎能做這種活兒!若真孝敬父親,你以後說話低聲些,我
就長命百歲了。」內大臣口吻帶著調侃,說罷便照視著女兒。近江君又快語嚷道:「我
生來就這樣!媽媽生前曾告訴我,生我之時,妙法寺那快舌長老來產房唸經,我便撿了
他這快舌頭。媽媽亦甚為焦慮呢,我這毛病是得改了。」內大臣原本也有些憂慮,如此
一番話,可見她確有誠摯孝心,便說道:「身為長老,卻進產房唸經,足見並非好人。
他這毛病,正是前世造孽,遭報應得來。如同啞巴與口吃,是譭謗大乘經典所受的報
應。」
與近江君一番話,使得內大臣猶豫起來,不好將她送交弘徽殿女御。他想:「女御
為親生之女,然品貌高貴,世人傾慕。送去這樣一人,實在唐突。她定會等我:『父親
究竟為何貿然接來如此怪人?』且女御身邊眾侍女,亦必將其怪相四處傳開。」遂對近
江君道:「這幾天女御正好歸寧在家,你何不常去探望,領受她高貴氣質。你雖身份尋
常,但只要多多交往高貴之人,虛心學習,自然也能成高雅之人。」近江君說:「真能
這樣,這可高興死了!多年以來,我想盡種種辦法,日思夜盼,總想大家承認我。如今
爹爹允許我親近這位大姐,即便叫我替她汲水,我也樂意。」她甚是得意,說話竟快如
鳥哈。內大臣頓覺已無藥可救。遂對她說道:「你不必親自汲水或拾薪,亦可去見她。
惟望你離那老和尚遠些吧。」這諷喻頗為幽默,但近江君全然不懂。當朝公卿重臣中,
內大臣儀表堂堂,光彩逼人,凡夫俗子不敢仰望。但這近江君甚為愚頑,口無遮攔。她
接著問:「我何時可探望大姐呢?內大臣眉頭微灌,答道:「理當擇個吉日的。但不擇
也罷,何必大肆聲張呢?若是想去,即日亦可。」說完便起身而去。
途中,內大臣昂首在前,四五位大官員畢恭畢敬尾隨其後,襯得他的一舉一動都威
風無比。近江君目送內大臣一行遠去,回頭對五節君嚷道:「啊呀呀,我有如此威風的
父親,卻落魄在窮鄉僻壤的小戶人家……
「五節君道:「高貴過甚,教人畏懼。我倒覺得若你父親身份普通些,懂得憐愛你,
反而更親切呢!」如此想法,倒也有些古怪。近江君便罵道:「你怎麼又膽敢與我這高
貴之人搗蛋了?往後不許對嘴對舌!」那口沒遮攔,任性不拘的嬌嗔之相,倒自有幾分
可愛。只是長居於僻野蠻夫中,不懂言語之道罷了。卻道這言語,亦是有講究的:「即
便平常講話,也須輕緩適度,娓娓道來,方可讓人感覺舒暢悅耳。吟唱趣味不濃的詩歌,
只要聲調適中,婉轉絛繞,首尾之句纏綿悱惻些,即便不能深解詩歌意義之人,聽來亦
趣味盎然。但近江君並不懂此理,即便其話含義深造,她聽來也寡然無味,推聞生硬浮
躁之聲而且。其乳母又為淺陋村婦,性情蠻橫,言行粗俗。近江君耳濡目染,自然品性
低劣了。但也並非一天長處:她能將本末不稱的三十一字短歌脫口湊成。
內大臣去後,近江君便對五節君道:「爹爹叫我去拜訪大姐。她是皇上身邊的女御,
身份高貴。我若件逆不去,她定會怪罪於我。爹爹即使將我視作舉世無二,但若女御等
鄙視於我,我在這府內如何立足?」由此知內大臣對她並非關心備至。於是近江君命侍
女送一信與女御。其中寫道:「相隔甚近,『僅一疏籬』,『似形隨影』,而至今未得
拜訪,莫非有誰設勿來關』乎?甚為遺憾。雖未拜見尊顏,卻正如『不識武藏野,聞名
亦可愛』,你我恰似同根之紫草。此比擬,能勿冒讀乎?誠惶誠恐,誠惶誠恐。字間點
子甚長。背面又道:「誠然,當今夜趨前叩晤,亦所謂『越憎愛越深』乎?怪哉,怪哉,
思暮之情,『猶似川底涸,地下有泉通』也。」上方又題一詩:
「常陸海中芳草生,亦恐在伊香加崎。田於浦裡浮萍身,追隨芳影始拜見!」我心
並非『漫然似水波』。」
縱觀全信:折皺青色之紙,飛舞潦草之字,稀疏無度,東倒西歪。道是草書,實為
自創。尤其『l』字極長,像條蜿蜒的蚯蚓,虛張聲勢。近江君含笑欣賞一番,煞是得
意。倒也懂得女子書簡格式,信紙捲得細小,系上一枝撫子花,派一新來打掃廁所的女
童送去。此女童雖伶俐俊俏,卻亦不甚懂禮節,逕至弘徽殿女御膳室中,對諸待女道:
「請將此信呈送女御。」雜役情女認得她是北廳那邊的侍童,便收了信。再由一名叫大
輔君的侍女,解下花枝呈與女御閱讀。女御看罷,微笑著擱下。貼身侍女中納言從旁窺
看,說道:「這信時尚得很呢。」想再細看。女御道:「這種體式的草書首次見到,頗
難看懂。詩亦本本不稱,略知大概罷了。」將信遞與中納言,說道:「你即刻替我回信
吧,也要如此大樓大樣,免得被人鄙為下品。」眾侍女擠在一旁議論紛紛,低聲竊笑。
其時女童健索回信了。中納言告女御道:「此信堆砌諸多典故,廣博詩句,小女不才,
恐難寫出與之煙美的回信。叫人代筆又顯失禮,就回詩一首吧!」遂模仿女御筆跡寫道:
「相處甚近,而一向疏遠,實為恨事。
常陸駿河源海浪,須磨浦上得相逢。但盼芳跡早日至,箱崎松亦此間籠。」亦特意
模仿來詩。讀給女御聽了,女御道:「啊呀,如何使得?若她真以為是我所作,豈不譏
誚這拙劣的詩行?」中納言答道:「無妨,此詩自有人叫絕。」於是把信封好,交與女
童。果然近江君看華回信,說道:「此詩何等風趣!原來她在等待我呢。」遂拿來濃烈
的衣香,將衣服熏了又熏,重新梳理頭髮,又用胭脂將臉塗得鮮紅。如此妝份,倒也華
麗嬌憨。然與女御會面時,不定會生出多少笑話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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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10:35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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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篝火
內大臣家這位新來的小姐,很快成為京都世人的話柄,種種譏評謠傳,鬧得滿城風
雨。源氏聞知,說道:「不管別人如何評說,只要是找出這麼個素不相識的深閨女子當
千金小姐看待,一不稱心,便逢人訴苦,故謠傳四起;如此作風,內大臣怎能作得出?
此人專在細小的事情上過分要求,以顯示其精明;又加上他考慮問題總不周全,未曾調
查清楚便作出貿然之舉。稍不如意,便鬧得不成體統。」他同情那近江君。玉是聽了此
話,想道:「我幸好未去投靠父親。雖說是親生父親,但久末相處,不知其稟性如何,
忽然前去親近,怕要受辱呢。」於是暗自慶幸。右近也大為贊同。源氏雖然心底對玉望
的戀情越來越熾,但仍很強忍著,只能在表面上關心她、憐愛她。玉髦也就漸漸親信他
了。初五六日的月亮早已西沉。天空昏暗,風瑟瑟地搖響獲花。這一切皆暗含著一種秋
意。夏盡秋來,涼風乍起,他想起了古歌「吹來我夫衣……」之句,目睹秋風落葉,一
派蕭條,淒清冷落之感頓生。連日來只得頻頻探視玉望,終日與之撫琴作伴。源氏與玉
望枕著和琴,齊首並臥。源氏喟然而歎:『加此並臥,竟然無任情而動的非禮行為,世
間還有誰能辦到呢?」夜已很深了,因擔心侍女看見,便起身準備回去。庭前已經熄滅
了幾處黃火,源氏便喚隨從右近大夫點火。湖邊的衛矛樹亭亭如蓋,送來一陣陣恰人的
涼風;雖疏疏朗朗地點著松明,但離窗較遠,熱氣不能入室。火光反倒顯得涼爽,映在
玉皇身上,姿態婀娜,艷麗動人。源氏輕輕撫摩這瀑布般的秀髮,光潔如玉,柔順幽香。
玉置小鳥依人般溫順可愛,源氏委實不願離去,故意說道:「這黃火應該有人添加才是。
如此無月之夜,倘連火光也熄滅了,孤獨無聊,真是害怕。」便賦詩贈與玉皇:「情焚
中胸似案大,濃煙盛焰不減滅。倒是何時可消呢?雖然不是『夏夜蚊香蕉,胸底清思不
斷燒』,但那是何等難忍的痛苦啊!」玉量覺得有非份之意,於是答詩道:
「君心若如等火焚,煙飄長空永不返以免外人怪異。」源氏見他面色不悅,說道:
「如此看來,我該走了。」便出得門外。此刻東院花散裡有箏笛合奏之妙音傳來,笛聲
悠揚悅耳動聽。原來這是夕霧中將正與幾位形影不離的游伴在奏樂。源氏說道:「大概
是柏木頭中將在吹笛吧?吹得真是不錯!」他又不捨離去。便叫人前去轉告夕霧:「我
這裡黃火清風,很留人的。」不一會兒,夕霧同柏木頭中將及並少將三人翩然而至。源
氏說道:「秋風送來你們美妙的笛聲,倒勾起我滿腔愁緒了。」遂取過琴來,小弄一段,
也甚是動聽。夕霧以笛吹出的南呂調音樂尤為優美。柏木因念著五望,遲遲未能啟口。
源氏著急了,催他快唱。柏木的弟弟養少將便奏樂低吟,其音與金鐘兒的鳴聲酷似。源
氏也和著琴聲唱了兩遍,便讓琴與柏木。最為動人的是柏木彈的爪音,華麗而不失幽雅,
技法不亞於其父內大臣。
源氏無限傷感地對三人說道:「隔簾怕有知音人。如此秋夜,舉酒澆愁只怕容易醉
啊!我這入秋之人,醉後難免觸景生情,垂淚以對,心中之言恐脫口而出。」玉望生怕
他說出什麼尷尬的話來。棺木和非少將與他有兄妹情份,因此格外親近,便在帝內向他
倆窺望,仁兄弟倆卻並不曾知曉。特別是柏木,他正一心思戀著這帝內之人,心中情思
如火燃燒。人前尚難自禁,哪有心思彈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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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10:3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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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朔風
皇後秋院庭前,各式秋花繁妍,勝似往年。樹枝編成的疏籬,格外雅緻。尤以此處
秋花更為艷麗,搖曳多姿;朝露待日,晶瑩剔透之至。如此人造秋景,涼爽適意,勝似
春山之美。至於春秋之優劣,向來贊美秋景之人居多。故先前稱道紫姬園中春花的人,
如今又調頭來頌揚秋好皇後的秋院了。世態炎涼,由此可見一斑。皇後歸寧在家,欣賞
秋院美景之時,頗想在此舉行管弦之樂會。然而已故父親前皇太子之忌月恰在八月,故
不宜作樂。惟恐花期逝去,遂盡口盤桓花前,賞玩這些日益繁妍之秋花。豈料無色忽變,
狂風大作,滿園秋花,繽紛滿地,使不甚惜花之人,皆歎惜不已;更何況秋好皇後。見
碎玉般零落的草露,目不忍睹,恨不能「願將大袖遮天日,莫使秋花任曉鳳。」暮色漸
起,四周昏暗無物。朔風愈加淒緊,尤如鬼哭神號。格子窗早已關閉,秋好是後籠閉室
中,因掛念庭中秋花,獨自黯然神傷。
適逢其所居院中種植花木,朔風猛烈,這些「疏花小獲」禁受不住,花枝橫折,花
葉滿地。紫姬臨窗托腮凝望院內,源氏此刻恰在西廳小女公子處。此時,夕霧中將前來
問候,他無意瞥見紫姬室內許多待女,室內屏風因風大而撤了,紫姬正坐在那裡。他不
由駐足凝望。紫姬氣度不俗,高雅清麗,宛若塘中青蓮,清新優雅,好一個春之女神。
夕霧恍若夢境。一陣風來,掀起簾子,眾侍女急忙扯住。此番舉動,使得紫姬禁不住菀
爾一笑,神態越發動人。只因傳惜遺落群花,她不忍棄之回房。身邊諸位侍女,也各有
動人姿色,然而在夕霧眼中,皆似凋零黃花。他推自思忖:「父親小心謹慎,嚴加防範,
不容我親近這位繼母,我道何故?原來是怕我見了繼母這天姿國色,頓起貪色之念呵。
念此,懾於父親威嚴,便欲轉身離去。
恰逢此時,源氏從西廳裡拉開紙隔扇,進得紫姬房中來。他道:「好大的風!真是
討厭,快將格子窗關閉。你坐在這裡,外面的男人進來望得見呢!」夕霧聞聲回頭,只
見父親正微笑注視紫姬。立即驚詫於這個年輕而俊美的英年男子,竟不似其父了。紫姬
也適逢青春年華,他不禁也真心贊歎:「真乃天賜一對並頭鴛鴦。」心想:「我從未曾
端詳過這位繼母一面,今日恰應了俗語:大風吹得巖石移,還怕不見韓世物。賴大風之
福,我方見得這秘藏深院的絕世佳人,真乃幸運之至。」忽又一陣風乍起,吹盪開了他
站立其下的格子窗。他怕父親瞧見,急忙悄然退去。此時諸多家臣趕來,報告:「厲風
急自東北來,此處卻是安全,然那邊馬場殿與釣殿頗令人擔心。」於是眾人紛紛攘攘前
去防御。夕霧繞至簷前,裝出初來乍到,咳嗽一聲。源氏在裡面道:「果然不出所料,
有人來了,外面望得見呢!」這時他方察覺邊門未閉,夕霧正垂手門外。
源氏問道:「中將打哪裡來?」夕霧答道:「我在三條邪內問候外祖母。聞知狂風
肆虐。又不知此處情形,甚為牽掛,放前來探望。外祖母孤單寂寞。且她年歲一大,反
似小孩般怕風聲。今見這邊無事,看來我還是去陪伴她的好。」源氏道:「那快些去吧。
返老還童,世間尚未有,然人老心智衰,自然如孩童。」源氏也極掛念,遂叫夕霧捎一
封信去請安。信中說道:「天候這般惡劣,令我好生不安。然而有這朝臣在側伺候,萬
事只管吩咐,均可放心。」夕霧即刻頂風刮面,趕回三條邱吉。這位公子品質極為忠厚,
除了禁忌日子不得不於宮中值宿外,每日準時到三條邪及六條院請安;即使公事與節會
繁忙之日,也不例外。今日天候雖惡,仍奔波於狂風之中,孝心一片,確可動人。
夕霧的到來,自然令太君欣慰不已。說道:「你來我可就放心了2如此肆虐狂風,
我尚屬首見,真乃百年不遇呢!」說時渾身瑟縮。這當兒風聲呼嘯,刮斷院中大樹枝幹,
抬起房上瓦片,滿天亂飛。一時間,枝幹倒地聲,瓦片粉碎聲,甚是駭人。太君又道:
「且喜這狂風之中,你平安來此。」太君豆宏年華時,拜見之人絡繹不絕。如今冷寂了,
全靠此外孫來驅除冷清。真是世事無常渺難知呵!其實她的家境如今例尚繁盛,只是內
大臣照拂稍減罷了。狂風肆虐一夜,令夕霧心中倍感淒涼。他素來眷戀不已的雲居雁,
今已避於一邊;而昨日偷窺到的紫姬倩影,卻時時浮現於心。他暗自思忖:「我因何對
她難於忘懷?難道起了非份之念?太可怕了!」他想努力擺脫,但那倩影卻揮之不去,
侵占整個心思:「真是個絕世佳人!父親有此如玉美眷,為何又娶東院繼母花散裡來與
之齊肩呢?這繼母與她相比,實在相形見拙,越發晦氣!」此亦足見源氏厚道心腸。原
來夕霧人品實誠,對紫姬並無邪念。但他一直企盼:若有機會,也娶如此佳人,與她終
日廝守,或可延長天年。
一夜狂風,直至拂曉,風勢方才有所收斂,卻又降下滂沱大雨。家臣們互通消息:
「六條院的齋屋吹倒了!」夕霧聞知吃驚不小,想道:「如此風狂雨驟,六條院中樓宇
房屋,惟有父親居所防護可以讓人放心。東院繼母處人手少,定然慌亂不已。」他便在
曉色意微中乘車前去探望。一路寒風冷雨,車聲耕磷,愁雲蔽天,景色淒慘。夕霧心中
無端升起一種難言的惆悵,濕滿滿好生空落。想道:「我這是怎麼了,莫非心動中又憑
添了一種相思?」忽覺此念極為非份,便自斥之:「可惡至極!荒唐,卑鄙!」胡亂想
著,不覺已來到六條院中東院繼母處。果見花散裡愁容慘淡,四周一派狼藉。夕霧瞻前
顧後,百般慰藉,又吩咐下人立即動手修繕損壞之處,再赴南院參見父親。
此刻源氏未起床,臥室的格子廖尚關著。夕霧只得斜靠臥室前欄杆,眺望庭中。只
見山坡上樹木已被刮得斜斜歪歪;斷枝敗葉,瓦礫滿地;牆垣倒塌,狼藉不堪。東方天
際微露一線魚肚白色,庭中積水泛著青白之光,映出一片迷蒙天色與淒涼煙雨。面對此
情此景,夕霧只感到眼眶熱乎,忙舉袖拭淚,咳嗽幾聲。源氏在室內聽得真切,說道:
「此乃中將聲音呢。如此之早他就來了麼?」遂起身,與紫她敘談,卻不聞紫姬答話。
但聞源氏笑道:「還從未這般辜負香裊呢!今日實在抱歉,讓你不悅了。」兩人言語纏
綿,情意甚是投合。夕霧聽不清紫姬的聲音,然從其隱約調笑中,可聽出恩愛甜美。他
便繼續傾聽。
源氏打開格子窗。夕霧覺得太近不妥,急退向一旁。源氏見得夕霧,問道:「昨晚
如何?你去陪伴太君,她必定欣喜吧?」夕霧答道:「正是。如今些須之事,便使她暗
自落淚,真讓人同情啊。」「源氏笑道:「太君年歲已高,在世之日無幾了,你該盡心
孝敬於她。內大臣對她恭謹有余,親近不足,她常歎苦呢。我這個妻兄好臉面,總喜歡
講排場,探望太君時須儀仗車輛,隨從眾多,意欲旁人羨慕贊歎。這哪裡是孝心深摯呢!
儘管這般,他終究博學多才,且極為賢達。時值衰微末世,可謂才學過人了。唉,做一
個完人,是何等難啊!」
源氏甚是擔心秋好皇後,便對夕霧道:「昨晚風害甚大,不知皇後秋院是否安然無
恙?」遂派夕霧前去慰問。並親寫一信帶去。信中寫道:「昨夜朔風肆虐,不知皇後曾
驚嚇否?我因風寒,身體欠佳;若不堪言,正潛心調養,不能躬身慰問,希諒。」夕霧
持信穿過中廊界門,至秋好皇後院中。此刻晨光源俄,只見他清峻優雅,姿態灑脫。他
站於東廳南側,向皇後居室內探望:只見開著兩扇格子窗,帷帝已卷。晨光意微中,眾
侍女或閒坐,或憑欄而立,皆為妙齡女子,裝束甚為賞目。皇後命數女童向蟲籠中添加
露水。於是女童們身著紫管色或撫子色衫子,外罩黃綠色汗衫,三三兩兩,持著各式籠
子,在四方草地小心尋覓,折取最美的撫子花枝。此時朝霧迷離,如煙籠罩,此情景恰
似一幅仙女活動之圖。
忽然室中飄來一股特等的侍從香之味。原來恰逢皇後起身更衣,可知好一派高雅氣
品。夕霧不便立即打擾,稍候片刻,方始輕緩前去。眾侍女見之,並不慌亂,依次返回
室中,卻也並不迴避。秋好皇後入宮之時,夕霧年幼,時常往返帝內,與眾人甚為熟悉。
夕霧呈上源氏之信。皇後身旁,先前相識之侍女宰相君和內侍覷著他悄聲低語。夕霧打
量了一下皇後居室,覺有別於南院的高貴氣象,使人遐想非非。
回到南院時,所有格子廖均已打開。那些愛戀不捨之妍花,一夜狂風,便只留下殘
枝斷節。夕霧抬級而上,將回信呈與其父。源氏拆開一看,便見:「昨夜心中害怕,如
迷津之童,企盼你遣人來此防御風災。今晨得信,心甚喜慰。」閱畢,源氏說道:「皇
後膽量怯小。然而,如昨夜那番狂亂,室內一無男人,委實嚇人。她定怨我大意了。」
遂決意即刻前去探望。於是揭簾入室,將低矮的帷屏拉開一角,準備換上官袍。夕霧瞥
見帷屏邊微露半截繡花衣袖,心想那定是紫姬了。不由得心如小鹿,狂奔亂撞。遂責罵
自己不該生出此念,忙將頭轉向別處。源氏顧鏡自賞,柔聲對紫姬道:「晨光中,夕霧
這孩子,看去很可愛呢!他尚只有十五歲,就英俊非凡,肖似我年輕之時,這怕是父母
癡心愛子之故吧?」道出這番話,蓋因正對鏡自視,慶幸自己貌美青春吧!忽又說道:
「我一見皇後,總有些不自在。此人風姿雖不特別觸目,但那優雅賢淑,堅貞氣品高超
過人,令人不敢親近。」出門之時,但見夕霧正呆坐出神,近他之身旁也渾然不覺。源
氏何等機敏,立有所悟,退回房問紫姬道:「昨日狂風時,中將可曾覷見了你?那門沒
關閉呢。」紫姬臉紅了,答道:「走廊裡絕無人聲,豈有此等事情!」源氏自語道:
「真是踢蹺。」遂偕了夕霧出門。二人來至秋院。源氏逕自八門去探望秋好皇後,夕霧
則在走廓門口,與眾侍女戲要。惟因心事煩亂,不免是強作歡顏。不一刻,源氏辭別皇
後。二人又至北院,探望明石姬。這裡求設幹練家臣,惟見幾個侍女正於院中花圃內忙
碌。其中幾女童身著彩衣,行雲穿梭,姿態怡人。明石姬喜愛龍膽菊與牽牛花,在院內
栽植了許多。平日這些花借短籬攀升,如今一場狂風暴雨,已籬倒花落。這些女童正在
收掇整理呢。明石姬滿懷愁緒,臨窗而坐,獨自彈箏。聽得傳者通報源氏到來,便起身
入內,套好一禮服。可見她心思細密。源氏進屋後,也臨窗而坐。將昨夜風災情形詢問
一番,便匆匆別去。明石姬頗為幽怨,獨自吟道:「蘆荻微風一陣吹,離人經此也自
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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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11-2004 10:3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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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在西廳的玉鬃因狂風驚嚇,一夜未眠,故起得晚了,此刻正對鏡梳妝。源氏令前
驅噪聲,自己躡腳走進玉空房中。屏風早已疊好,只是其它什物尚顯零亂。晨喀穿窗人
室,玉髦之芳姿愈顯清晰嫵媚。源氏依她而坐,借口慰問風災,又絮叨一番情話。玉望
頓生厭惡。恨恨說道:「你講話老是如此乏味,不如昨夜之風將我吹走才好呢。」源氏
笑容可掬道:「風太輕飄了,你總得有著落之處吧!可見你想棄我而去呢,這也難怪。」
玉髦聽得此話,亦感出言過於直率,遂完爾一笑。那豐滿面龐,嬌艷如酸漿果一般;額
發下高高的額頭白皙細嫩,笑服彎彎,雖純真擔卻略欠高雅。室外夕霧聽見二人談吐親
暱,頗想再睹玉鬢芳容。屋角簾子裡雖設帷屏,然因大風之故,業已歪斜。略微揭得些
簾子,則再無遮蔽,王慧姿色便清晰闖入夕霧限內。夕霧以為父親分明在調戲這姐姐,
便想道:「雖然是父親,但姐姐已不是懷中嬰兒了!」欲注目細瞧,又深怕被父親察覺,
便欲隱去。終因此景怪異殊甚,夕霧終不肯走開。玉望側身而坐,身子倚柱。父親愈加
靠近玉望,攬手抱之。玉置身子偏向父親,一頭烏髮便飄灑一邊,如波浪晃動,異常美
觀。她雖厭惡抵拒,但並不堅決,終於面帶喜色依偎父親懷中了。可見已是習慣了。他
想:「若非親見,真難以置信!父親雖可任情所為,但這是他女兒呀,這樣親暱如情人,
也太不成樣子了!」他忽然覺得自己如此猜度父親頗為羞恥。轉念又想:「如此美女,
我與她雖姐弟名份,然而並非一母所生。亦非近親,見之也禁不住頓生戀情。」他仔細
將此人與昨日所窺那人作比,以為這位姐姐雖略遜一籌,但讓人一見便生愛戀,兩人難
分高下,恰是一對美玉。他暗自思忖道:「此人姿色恰似像棠花,夕陽中正帶露重瓣竟
放。雖是秋天,但見得這五望,自然便想到春花。春花雖美,但比擬此女容顏,尚遠遠
不及。可見美之絕頂!」
玉鬢與源氏唱唱私語,並無人打擾。忽見源氏面露不悅之色,站了起來。惟聞玉髦
吟詩道:
「無越西風多暴亂,直將女蘿花吹損。」夕霧未聽真切。源氏復吟一遍,他方約略
聽清,以為將父親比作暴風,殊為可恨;王慧斥其無賴,又是可喜。極想窺看下去,又
怕如此迫近而被發覺,無奈隱去。源氏答詩道:
「西風不損女蘿花,惟願芳菲能承露。瞧那隨風擺腰的細竹。」或許誤解,但如此
穢言總是不雅,更是不妥。
源氏別過玉髦,便至東院探望花散裡。蓋因今晨驟寒,此刻忽然思起寒衣來。花散
裡身邊聚集著許多長於裁縫的老年侍女,另有幾個年輕侍女,正撕扯綁於一小櫃上的絲
棉。一旁散堆著扯好的綢緞絲絹。綢緞雖為枯葉卻也美麗,絲絹顏色新穎卻也珍貴。源
氏問道:「此乃夕霧的樹飽麼?朔風這般肆虐,簡直一事無成。宮中今歲也不辦秋花宴
了,真是一個討厭的秋天!」他雖不曉所織為何物,但因色澤悅人,想:「此人就染色
而言,不遜色於紫姬呢!」她曾為源氏所縫的一件中國花級官袍,便是以此種秋日竹葉
蘭,搾汁水淡染而成,淡雅溫馨。源氏建議道:「中將的衣服也用此案色調吧!少年人
著此色彩,定然雅觀。」如此這番一席話,便起身告辭。
夕霧陪父親探望了院中形色各異的女人,心中不免郁悶空索。攀然記起,早上曾想
寫一封信,此時已日上三竿,還未動筆。遂走進小女公子居所。乳母對他說道:「昨晚
風狂,小姐睡得不好,此刻尚在夫人房裡睡覺呢。」夕霧道:「昨夜狂風確是嚇人,我
原本打算來此護衛,惟因太君頗為膽小,只得前去陪伴。小姐的娃娃房間可否有損?」
此問逗得眾侍女發笑,答道:「小姐房間麼?即便輕風也令小姐膽顫,況昨夜風暴。我
們護衛這個房,相當費勁呢!」夕霧問道:「有無隨用紙?另外,請借筆硯一用。」一
侍女從櫥裡取出一卷信紙,並將硯筆—一陳於桌上。夕霧道:「如此高貴之紙,給我用
真有點可惜。」但念小女公子母親身份低微,也不必過於自卑,便用這種上深下談的紫
色信紙寫信了。他潛心磨墨,將筆毫於香墨中細細潤泡,然後凝神貫注一揮而就,姿態
甚為優雅。但由於研習漢學,作風略為乖怪,那首詩不免意趣不足:
「昨夜狂風吹暗雲,又是相思不忘君。」遂將此詩與一支風折的警革系於一起。侍
女們道:「交野少將的情書與所系花枝同色,你為何將紫色信紙與綠色警草系在一起
呢?」夕霧答道:「我可對色彩配搭一竅不通啊!請問姐姐們,我該選用何處野草?」
他少言多利,舉止得體,確是一個高尚的本分人物。夕霧又寫信一封,一並交付手侍女
右馬助。右馬助便又交與一俏麗女童與一親近隨從,並低聲吩咐幾句。眾年輕侍女見此
情狀,紛紛猜疑起來,不明白此信寫與何人。
忽聞人聲:「小姐回來了!」眾侍女急七手八腳升張帷屏。夕霧忽生一念:何不將
小姐姿容與昨日及今晨所偷覷之二美眷比較比較?雖平日討厭這樣做,但既生此念,也
無所顧忌了。忙藏於邊門口簾中,身上披了簾子,透過帷屏隙縫往裡窺望。只見眾侍女
簇擁小女公子,在眼前一晃而過。她身穿淡紫色衣裳,頭髮尚未及身,如張開扇頁,披
散於後。夕霧正為沒看清其面容而懊喪,忽又覺得那小巧玲瓏身材,頗遭人憐愛。夕霧
想:「前年我尚能偶謀面。長久不見,今已出落得如花似玉,不知到了盛年,是何等可
愛哩。」若將紫姬比作櫻花,玉髦比作校棠,則此小姐便是籐花了。籐花開在高高樹梢,
此人美姿恰似籐花臨風搖曳之情狀。他想:「與如此美人朝夕相處,該是多麼愜意呀!
照理她們皆為親人,與之親近合乎情理。父親卻將她們幽閉起來,不許我親近,教我好
恨呀!」生性忠厚的他,此刻也不免還想不已了。
夕霧到得外祖母太君處,誰見其正靜修佛法。服侍侍女大多年輕端莊,面容姣好,
然姿態、相貌與衣著,皆難以與六條院眾侍女媲美。推幾個秀麗尼姑,灰色尼衫配其苗
條身姿,倒極其適宜這清靜幽雅之情趣。夕霧辭別外祖母后,內大臣也來拜望母親太君
了。母子二人便在燈下敘談。太君道:「乖孫女雲居雁,已許久不來瞧我,讓我想得好
苦呵!」說著便哽咽不止。內大臣安慰道:「我就叫她盡快來拜見吧。她自尋愁緒,瘦
弱不少,好生叫人心痛。但願再不生得女孩了,處處令人費心呢!」說此話時尚存怨怒,
耿耿於懷。太君十分傷心,對雲居雁也不再熱切盼望了。內大臣隨機告道:「實不相瞞,
最近我又尋得一個糟糕女兒,叫人好生無奈呵。」於是仿若愁苦地絮叨了近江君之事,
又忍不住自覺好笑起來。太君道:「哎呀,既是你女兒,又怎會引出如此之謠言?」內
大臣道:「正因是我女兒,故才更加為難。我正想帶她來見見太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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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11-2004 10:3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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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行幸
源氏太政大臣為玉望的前途幸福頗費了些心思,但隱藏於他心中的戀情則似「無聲
瀑布」,攪得玉髦憂心忡忡,苦惱不堪。此事果不出紫姬所料,會使派氏蒙受輕薄惡名。
源氏自己也曾想過:內大臣生性率直,事無鉅細,皆洞悉明察,絕不苟同。此事倘為他
得知,便不加恩慮,公然以女婿相待,豈不令我貽笑於天下?
是年十二月,冷泉帝駕幸大原野。舉世沸騰,萬人空巷。六條院眾女眷皆湧出來一
睹盛況。正當卯時,御駕出宮,自朱雀門經五條大街,取道西行。游覽車首尾相銜,直
延至桂川岸邊,擠得水洩不通。天皇行幸,昔年向無如此排場,諸公卿、親王皆不遺余
力,擇良馬,配美鞍,車輛裝飾得金碧輝煌。充任隨從與馬副的男子皆儀表堂堂,且身
量相似,衣著華麗。行列之隆重壯觀,非同尋常。左右大臣、內大臣及納言以下諸臣,
皆隨駕行。殿上人以至五位、六位的官員,皆穿淡綠色間淡黃色官袍與紫色襯袍。
時值小雪飄飛,無空異常美麗。善於鷹獵的親王公卿,皆早已備制了式樣新穎的狩
獵服裝。六衛府中養鷹的官員,其服飾尤為稀罕:樣式各異,其上配有不同染色花紋,
光怪陸離,超妙獨特。
女子們對鷹獵之事所知甚少,只因難得一見,且場面浩大,便爭先恐後來觀賞。那
些身份低微之人,所乘蹩腳的車子半路壞了車輪,顯得甚為狼狽。桂川上的浮橋旁,亦
有眾多高雅的女車,其主人尚在倘佯著找地方停車。
玉勇也在觀賞者之列。以她觀之,那些競相炫耀服飾的顯貴們,雖個個容光煥發,
然皆不及冷泉帝穿著紅袍正襟危坐的尊貴姿態。她暗中打量父親內大臣,果然儀表堂堂,
衣飾華貴,且正值盛年。身為臣子,他顯然優於別人。然而較之風輦中的龍顏、內大臣
終遜一籌。至於那些眾年輕侍女美其名日「美貌」、「俊俏」而狂熱戀慕的柏木中將、
非少將、某某殿上人等,愈發一無可取,不值她一瞥了,可見這一切僅因冷泉帝之美貌
確乎無與倫比。源氏太政大臣酷似皇上,竟似無絲毫差異。不過,許是心情之故吧,冷
皇帝似乎更有逼人的威勢。以此再思,此種美男子,確為世間罕見。玉皇素來習慣了源
氏與夕霧中將的俊逸,以為凡是貴人,必皆相貌非凡。豈知今日所見眾多貴人,雖在飾
堂皇,但相形之下竟似丑鬼一般,眼鼻皆異樣,個個給殘酷地比下去了。
螢兵部卿親王也隨駕行,髦黑右大將今日裝束得異常威武,身背箭囊,神氣活現待
於駕側。其人滿面虯鬚,皮膚黝黯,樣子甚是難看。其實男子相貌,怎能與盛妝的女子
相比麻希求男子貌美,實甚無理。玉髦打心底瞧不起髯黑大將等人。源氏曾私下與王慧
商量過送她進宮當尚侍。她想:「入宮怕是很痛苦的吧?尚侍又是怎麼回事呢?我還一
無所知呢。」心下猶疑不決。今日見了冷泉帝的非凡貌相,不由動了心:「無須受寵,
只作一平常宮人,奉傳御前,倒是情趣盎然吧?」
冷泉帝的風輦停於大原野。請親王公卿卸下官服,換上禮服及豬裝進入平頂帳幕進
餐。六條院主人呈進了酒餚果脯之類。本來,今日源氏太政大臣當隨御駕,御意亦如此。
但時逢齋戒,終未能奉旨。冷泉帝收下所獻物品,為示寵幸,特賜一只獵獲的野雉雞,
穿在樹枝上,遣藏人左衛六尉為欽使,送與源氏太政大臣,並賜御詩一首:
「小鹽山披皚皚雪,雉雞飛掠動幽冥。欲循古來先例事,盼君同看漫集白。」或許,
太政大臣陪駕行幸野外為古慣例吧!源氏接得賜品,不勝惶恐,忙款待欽使,並答詩雲:
「皚皚雪漫小鹽山,良景美色在松原。自古行幸無盡數,由來不及今年歡。」作者
所錄,乃當時種種情況的詳盡回憶,務求確切真實。
翌日,玉望接到源氏來信,其中寫到:「想來你昨日已拜見上皇了吧?敢問入宮之
事,意下如何?」其措詞甚是懇切,毫無出軌之言。使玉望甚為滿意。她笑道:「呀!
真是無聊啊!」卻又想道:「他倒真能猜度我心思呢。」覆信中寫道:「昨日白雪作伴
明霧薄,隱約不群天嬌顏。一切都在迷茫中呢。」紫姬也讀了此回信。源氏對她說道:
「我曾要她入宮,然秋好是後名義上亦為我女,倘玉累得寵,定於她不便。況弘徽殿女
御亦在宮中,倘向內大臣道出實情,她以內大臣之女的身份入宮,則又有姐妹爭寵之慮,
亦甚不便,故萬般躊躇。今日窺見天顏,她芳心已動,進宮之事,恐也是其願吧廠紫姬
道:『稱得瞎猜!一個女子哪有一見是上相貌英俊,就一門心思地想入宮承寵呢?這樣
未免太輕率吧?」說罷便笑了。源氏也笑道:「此乃何言?換了你,惟恐動遲了此心
呢!」他給玉望回復一書:
「朝日不及夫顏朗,秋波不辨實難察。尚望速作決定。」
源氏決定首先為玉是舉行著裳儀式。遂置辦了種種精美的用品。源氏打算在此儀式
上,向內大臣道出實情,便極力要將儀式辦得隆重光彩。故置備的種種物品,極為豐富
精美。他將著裳儀式日期定於次年二月。
凡女子,即便甚為出名,且年齡也使她無法再隱諱姓名之時,仍可不參拜氏神,不
將其姓名公諸於眾。是以玉望昔日的歲月皆消磨於糊塗中。如今源氏要送其入宮,若以
源氏冒充籐原氏為姓,則會冒犯春日神,故此事已無法再隱瞞了。更堪憂慮的是:不知
情者會譏議他冒領女兒,居心叵測,終致惡名流播。身份微賤之人,改名易姓自非難事,
但源氏家族不得如此。他思慮再三,終於下定決心:「父女之緣怎能輕易地斷絕呢?事
既如此,倒是我主動告知她父親為好。」遂致信內大臣,懇請他在著裳儀式中擔任給腰
之職。但是因太君自去年冬患病至今未愈,內大臣心甚憂戚,無心參加典禮,便婉謝了
源氏的請求。夕霧中將也晝夜服侍著外祖母,無心顧及其他事情。源氏見時機不佳,心
下犯難。他想:「世事不測,倘太君病故,孫女亦應穿喪服;倘教她佯作不知,則深蒙
罪孽。還是趁太君尚在,將此事挑明吧!」主意一定,即赴三條哪探病。
源氏太政大臣如今顯赫更盛於從前,雖是微行,其排場之隆重亦不亞於行幸。太君
暗讚其非凡風度,覺得他超凡脫世,竟是仙佛了。於是痛苦立減,竟坐起身,倚在矮幾
上,雖重病在身,卻健談得很。源氏道:「太君的貴恙並不像夕霧說的那樣重呢。看來
是夕霧憂慮過頭了,叫我好不擔憂。如今親見,喜慰不已。近來我除了特別要緊之事外,
並不入宮,常自閉於家中,不像個效勞朝堂之人了。百事不問,疏懶成性。那些年紀更
老於我的、雖駝背勾腰了,還能四處奔勞。我卻不同,恐是天生糊塗外加懶散吧!」太
君答道:「我害的是常見的衰老病,生病時間也夠長了。今春以來仍毫無起色,以為再
見不到你了,甚為傷懷。今日得見,我命或可稍延。如今我已到了對生死之事無所謂的
年紀。人到老年連可慰寂寞的人都不在眼前,度日如年,苟延殘喘,還有何意思呢?因
此我已做好了早日動身的準備。但夕霧他為我的病滿懷憂慮,態度親切,照料周到,使
我心下難忍,以致拖拖拉拉,延至今日。」說時泣下不已,聲音顫抖,明顯古怪。然所
言至情,思之甚為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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