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7: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回 假仁假义(3)
阿飞长长吸了口气,将喉头一点血腥味压了下去。
他已发现自己伤势比想像中重得多,方才一动真气,胸中便似有鲜血要涌出,只怕已难和人交手了。
但就在这时,突听一阵笛声响起。
笛声悠扬而清洌,梅花上的积雪被笛声所摧,一片片飘落下来,一片片落在阿飞身上。
雪花飘飞间,可以看到一个人正倚在数丈外一株梅树下吹笛,身上穿着件破旧的绵袍子,赫然就是方才看书的老学究。
笛声渐渐自高吭转为低迷,曲折婉转,荡人幽思。
阿飞这次不再走了,凝注着他,一字字道:“铁笛先生?”
笛声骤顿。
铁笛先生抬起头,一双眼睛忽然变得寒星般闪闪生光,就在刹那间,这萎靡的老人似已年轻了十岁。
他盯着阿飞看了很久,忽然道:“你受了伤?”
阿飞也有些意外:“这人好厉害的眼力。”
铁笛先生道:“伤在背后?”
阿飞道:“你已看出,何必再问?”
铁笛先生道:“是心眉和尚下的手?”
阿飞道:“哼。”
铁笛先生笑了笑,摇着头道:“少林护法原来也不过如此。”
阿飞道:“不过怎样?”
铁笛先生淡淡道:“以他的身份,本不该在背后出手伤人,既已伤了你,便不该还让你能活着走到我面前。”
他忽又一笑,喃喃道:“这老和尚难道是想借刀杀人么?”
阿飞道:“我告诉你三件事,第一,若不在背后出手,他根本出不了手,第二,他纵然出手也杀不死我,第三,你更杀不死我!”
铁笛先生纵声大笑道:“少年人好大的口气。”
他的笑声一发即收,厉声道:“你既已受伤,我本不愿出手,但你的口气太大,我不能不教训你。”
阿飞似已觉得话说得太多,连一个宇都不愿再说。
铁笛先生道:“念在你已受伤,我让你三招。”
阿飞望着他,忽然笑了。
他微笑着将剑插回腰带上,扭头就走。
铁笛先生纵声长笑,飞身而起,绵袍的衣襟在空中展开,苍鹰般落到阿飞面前,叱道:“既已见到了我,你还想走?”
阿飞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冷冷道:“我不走,你就得死!”
铁笛先生大笑道:“是我死,还是你死?”
阿飞道:“没有人能让我三招。”
铁笛先生道:“我若让你三招,就非死不可?”
阿飞道:“是。”
铁笛先生道:“你为何不试试?”
阿飞不再说话,转过目光,盯着他。
铁笛先生骤然觉得有股寒意自心底升起。
他享受盛名并非侥幸,而是经过大大小小无数次血战得来的,每次血战中,他都会面对一双眼。
各式各样的眼睛,有的眼睛里充满了怨毒凶恶,有的眼睛里充满愤怒杀机,也有的眼睛里充满畏惧和乞怜之意。
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眼睛。
这双眼睛里几乎完全没有任何感情,这少年的眼珠子像是用石头塑成的,这双眼睛瞪着你时,就好像一尊神像在神案上漠然俯视着苍生。
铁笛先生竟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阿飞的剑已出手。
一剑刺出,绝不空回。
这是阿飞的信条,没有绝对把握时,他的剑绝不出手!
铁笛先生的身子突又凌空掠起冲上梅梢,只听“哗啦啦”一片声响,雪花、梅花,飞满半天。
白雪和红梅在半空中交织成一幅绮丽的图案,从下面望上去,只见铁笛先生的身子在白云红梅中飘飘飞舞。
阿飞根本没有抬头,剑已收起。
铁梅先生已轻飘飘落了下来,他落得那么慢,看来就像是一个纸做的人,他身子还在空中,雪地上已多了一串鲜血。
阿飞凝视着地上的血,缓缓道:“没有人能让我三招,一招都不能!”
铁笛先生倚着梅树,喘息着,他的脸苍白,咽喉之下,胸口之上,血迹淋淋。
他那只名震天下的铁笛根本没有机会出手!
阿飞道:“但你没有死,也因为你让我三招,你没有失信。”
他忽又笑了笑道:“你至少比心眉强得多。”
心眉说绝不伤人——只要他冲出罗汉阵,但后来还是伤了他,这教训他发誓永远也不忘记。
铁笛先生喘息着,忽然道:“还有两招。”
阿飞道:“还有两招?”
铁笛先生咬牙忍受着痛苦,勉强笑道:“我让你三招,你只出手一招。”
阿飞再次转过身来凝注着他,凝注了很久很久,道:“好!”
他轻轻出手,在铁笛先生面前击了两掌,道:“现在三招都已……”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7: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回 假仁假义(4)
就在这时,只听“叮”的一声轻响,十余点寒星暴雨般自铁笛先生手上的铁笛中飞射而出!
阿飞凌空一个翻身,掠出三丈,等到落下来时,人已站不住了,两条腿一软,扑地坐下。
铁笛先生苍白的脸上泛起一阵兴奋的红光,喘息着道:“今天我已学会了一件事,绝不让任何人三招,你也该学会一件事……若要出手,就一定要令对方倒下,否则你就绝不要出手!”
阿飞咬着牙,瞧着钉在他腿上的一点寒星,一字字道:“这件事我一定忘不了的!”
铁笛先生道:“好,你走吧。”
阿飞还未说话,已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
有人在呼唤着道:“前辈,铁老前辈,你得手了么?”
铁笛先生道:“快走,我已无力杀你,也不愿你死在别人手上!”
阿飞就地一滚,滚出两丈。
他的腿虽已不能走,他的手却同样有力。
但他也知道自己是走不远的,这一片白银般的雪地,就是他致命的对头,他已无力消灭自己在雪地上留下来的痕迹。
田七他们迟早都会追上来的。
何况他此刻喉头又已感觉到一阵阵血腥气,他虽然在勉强忍耐着,但这口血迟早还是难免要吐出来。
用不着别人来追,他自己已支持不了多久,他只想见李寻欢最后一面,告诉李寻欢他已尽了力。
就在这时,已有一条人影向他扑了过来。
屋子里只燃着一支烛。
烛光映着李寻欢苍白而带着病态的嫣红脸,他不停地咳嗽着,咳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龙啸云默默地望着他,等他咳完了,才递过一杯酒去,递到他嘴边,慢慢地倒人他的嘴里。
喝完了这杯酒,李寻欢就笑了,道:“大哥,你看我一滴酒都没有漏出来吧,我就算被人悬空倒着吊起来,但若有人喂我喝酒,我也绝不会漏出来的。”
龙啸云想笑,却没有笑出来,黯然道:“你为什么不让我解开你的穴道?”
李寻欢笑道:“我是个禁不起诱惑的人,你若解开我的穴道,我说不定就想跑了。”
龙啸云道:“现在……现在他们都不在这里,你若……”
李寻欢打断了他的话,道:“大哥,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么?”
龙啸云叹道:“我明白,可是……”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知道你又想说那句话了,但你实在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你将我从柴房搬到这里来,又有酒喝,这已不亏我们兄弟一场了。”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7: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回 原形毕露(1)
龙啸云听了李寻欢的话,垂下了头,沉默了很久很久,黯然道:“明天……明天你就要走了,我……”
李寻欢道:“你千万莫要再来送我,我从来不喜欢送人,也不愿别人来送我,我看到别人送行时那种如丧考妣的模样就觉得恶心。”
他又笑了笑道:“何况我这次去的地方又不远,说不定三五天就会回来。”
龙啸云也打起了精神,展颜笑道:“不错,你回来我一定接你,那时我们再好好醉一场。”
突听一人幽幽道:“你们明知他这一去永远也不会回来了,又何必还要自己骗自己?”
林诗音缓缓走了过来,美丽的面容似又憔悴了许多。
李寻欢目中立刻露出了痛苦之色,却还是笑着道:“我为何不会回来?你们都是我最好的朋友,我……”
林诗音没有让他说完这句话,冷冷道:“谁是你的好朋友,这里根本没有你的朋友。”
她忽然指着龙啸云,道:“你以为他是你的朋友么?他若是你的朋友,就该立刻让你走。”
龙啸云道:“可是他……”
林诗音道:“他不走,是怕连累了你,但你为何不放他?走不走是他的事,放不放却是你的事。”
她没有听龙啸云答复,就头也不回地冲了出去。
龙啸云霍然长身而起,嗄声道:“她说得对,无论你走不走,我都该放了你的。”
李寻欢忽然大笑起来。
龙啸云怔了怔道:“你……你笑什么?”
李寻欢叫道:“你几时学会听女人的话了?我交的是龙啸云,是条好汉子,可不是怕老婆的可怜虫。”
龙啸云紧握着双拳,热泪已不禁夺眶而出,颤声道:“兄弟,你……你对我太好了,我并不是不懂你的苦心,可是……可是却叫我这一生如何报答你?”
李寻欢道:“我正有件事想求你。”
龙啸云一把抓住他肩头,道:“什么事?你只管说,快说。”
李寻欢道:“昨天来的那少年阿飞,大哥你总该还记得他吧?”
龙啸云道:“当然记得。”
李寻欢道:“他若有了什么危险,大哥你一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龙啸云的手缓缓松开,仰面长叹道:“到了这种时候,你还只记着他,你难道从来不肯为自己想想?”
李寻欢道:“我只问你答不答应?”
龙啸云道:“我当然答应,只不过,也许我再也见不着他了。”
李寻欢失色道:“为什么,他难道已……”
龙啸云勉强一笑,道:“你昨天看到他走的,他怎么还会再来?”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我也希望他莫要再来,只不过他一定会再来的。”
龙啸云道:“他若会来救你,为何直到现在还没有来?”
他长长叹了一声,又道:“兄弟,你对别人虽然义重如山,但别人对你却未必一样。”
李寻欢笑了笑,道:“他对我怎样是他的事,但我还是要求大哥,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遇见他,都莫要忘了他是我的朋友。”
龙啸云道:“好,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突然外面有人唤道:“龙四爷……龙四爷。”
龙啸云站起来,又坐下去,道:“兄弟,你……”
李寻欢笑道:“我的酒已喝够了,大哥你只管去吧,只不过千万要记着,明天早上千万莫要再来送我。”
龙啸云缓缓走到门口,但一走出门,他的脚立刻就快了,只见田七站在园子里的树影下,向他招手。
他快步赶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得手了么?”
田七道:“没有!”
龙啸云变色道:“没有?你们十几人,再加上心眉大师和铁笛先生,难道竟对付不了一个小伙子?”
田七苦笑道:“这小伙子可实在太厉害了,简直有些可怕,赵老大被他伤了不说,连铁笛先生都已伤在他剑下。”
龙啸云连连跺脚,道:“我早知道这小子不好惹,你偏说铁笛先生一定可以对付他。”
田七道:“他虽然逃走,却还是中了心眉大师一掌。”
龙啸云道:“既是如此,他一定逃不了的,你们为何不追?”
田七道:“少林寺的人已追去了,我特地赶来通知你一声。”
龙啸云道:“我去看看,你去叫人到这里来守着。”
树的后面,有座假山。
他们两人刚走,假山后就幽灵般出现了条人影,她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惊讶和怀疑,也充满了悲哀和愤恨。
她整个人都在颤抖着,泪流满面。
自己的丈夫竟是个出卖朋友的贼。
林诗音的心都碎了,她轻轻啜泣着,然后,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大步向李寻欢那屋子走过去。
但就在这时,有阵急骤的脚步声传了过来,林诗音身子一闪,立刻又退人假山后的阴影里。
田七已带着七八条劲装疾服的大汉赶过来了,沉声道:“守住门,莫要让任何人进去,否则格杀勿论。”
他自己显然也急着想去追捕阿飞,话未说完,已纵身掠出,大汉们立刻张弓搭箭,守住了门窗。
林诗音紧紧咬着嘴唇,已咬得出血。
她只恨自己以前为何总是轻视武功,不肯下苦功去学武,她总认为世上有很多事不是武力可解决的。
现在她才知道有很多事的确非用武力解决不可。
她想不出如何走入那间屋子。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7: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回 原形毕露(2)
突听一阵轻微的喘息声,一条人影走了过来,他脚步虽然有些不稳,但还是走得很快。
林诗音认得这人就是今天才赶到的铁笛先生。
只听铁笛先生厉声道:“姓李的是不是在这间屋子里?”
大汉们面面相觑,道:“我们不大清楚。”
铁笛先生道:“好,闪开,我进去瞧瞧。”
大汉道:“田七爷的吩咐,无论谁都不能进去。”
铁笛先生怒道:“田七?田七是什么东西,你们可认得我是谁?”
那大汉眼睛盯着他身上的血迹,道:“无论谁也不能进去。”
铁笛先生道:“很好。”
他的手忽然抬了抬,“叮”的寒星暴射而出。
李寻欢闭着眼睛,似已睡着了。
忽然间,他听到一声惨呼,呼声并不响,而且很短促。
李寻欢知道只有被一种很尖锐的暗器钉人咽喉时,才会连惨呼都发不出来,这种情况他当然已看得很多。
他皱了皱眉:“难道又有人来救我了么?”
接着,他就看到一个手提着铁笛的青袍人大步走了进来,脸上虽已全无血色,却满含着杀机。
李寻欢目光停留在他手里的铁笛上,道:“铁笛先生?”
铁笛先生盯着他的脸,道:“你被人点了穴道?”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看到我面前有酒都没有喝的时候,一定是动也不能动了。”
铁笛先生道:“你既然已全无抵抗之力,我本不该杀你的,可是我却非杀你不可。”
李寻欢道:“哦?”
铁笛先生瞪着他,道:“你不问我为何要杀你?”
李寻欢又笑了笑,道:“我若问了,反而难免要生气,要向你解释,你一定还是不信,还是要杀我,我又何必多费口舌。”
铁笛先生怔了怔,大声道:“不错,无论你说什么,我都要杀你的……”
他面上泛起一阵激动痛苦之色,嗄声道:“如意,你死得虽惨,但我总算为你复仇了!”
铁笛又已抬起。
李寻欢叹了口气,喃喃道:“如意,你见到我时一定会大吃一惊的,因为你既不认得我,我也不认得你……”
忽然间,林诗音冲了进来,大声道:“等一等,我有话说。”
铁笛先生一惊回头,道:“夫人,是你?你最好莫要拦住我,谁也拦不住我的。”
林诗音脸色发青,道:“我并不想拦你,但这是我的家,要杀人至少总得让我动手。”
铁笛先生皱眉道:“你也要杀他?为什么?”
林诗音道:“我要杀他的理由比你更大,你只不过是为妻子复仇,我却是为儿子复仇,我……我只有一个儿子。”
她言下之意,自然是说:“你却不止一个妻子。”
铁笛先生沉默了很久,道:“好,我等你先出手之后再出手”
他自信他的铁笛银钉快如闪电,纵然后发,也可先至,谁知林诗音走过他面前,忽然反手一掌,向他胸膛击出。
林诗音虽然武功不高,但毕竟不是弱不禁风的弱女子。这一掌她已用了全力,铁笛先生猝不及防,竟被打得撞到墙上。
要知他伤势本已难支,全凭暗器伤人,此刻身子一震,伤口进裂,鲜血又飞溅而出,人也晕了过去。
林诗音心头一阵激动,几乎也倒了下去。
李寻欢知道她一生中简直连只蚂蚁都未踩死过!此刻见到她居然出手伤人,心里也不知是疼是喜,却硬下心肠冷冷道:“你又跑来干什么?”
林诗音深深地呼吸了几次,身子才停止发抖,道:“我来放你走。”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我难道还没有说清楚么?我不走,绝不走。”
林诗音道:“我知道你是为了龙啸云而不肯走,但你知不知道他……他……”
她忽又颤抖了起来,而且抖得比刚才更厉害,她用力捏紧双拳,指甲都已刺人肉里,用尽了全身力气,挣扎着道:“他已出卖了你,他本来就和那些人串通一气的……”
说完了这句话,她已全身脱力,若非倚着桌子,早已倒了下去,她以为李寻欢听了这话,必定也难免要吃一惊。
谁知李寻欢的神色却没有丝毫变化,甚至连眼角的肌肉都没有跳动,反而笑了笑,淡淡道:“你只怕是误会了他,他怎会出卖我?”
林诗音用力抓着桌子,桌子上的杯盏“叮当”直响。
她嘶声道:“我亲眼看到的,亲耳听到的。”
李寻欢道:“你看错了,也听错了。”
林诗音道:“你……你到现在还不相信?”
李寻欢柔声道:“这两天你太累,难免会弄错很多事,还是去好好睡一觉吧,到了明天,你就会知道你的丈夫是个很可靠的男人。”
林诗音望着他,失神地张大了眼睛,看了他很久很久,忽然倒在桌子上,放声痛哭起来。
李寻欢闭起眼睛,似乎已不忍再看她,嗄声道:“你为什么……”
话未说完,忽然喷出了一口鲜血。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7: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回 原形毕露(3)
林诗音也控制不住自己,十几年来一直压制着的情感,此刻就像是山洪般全都爆发了出来。
她踉跄扑向李寻欢,道:“你不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李寻欢咬紧了牙关,一字字道:“你是死是活,对我又有何干?”
林诗音霍然抬头,瞪着他,嗄声道:“你……你……你……”
她每说一个“你”字,就后退一步。
忽然间,她发觉她已倒在一个人的身上。
龙啸云的脸色沉重如铁。
他紧紧地揽住了林诗音的柔肩,像是生怕自己一松手,林诗音便要从他身旁消失,而且永不复返。
林诗音看到他的手,神情忽然镇定了下来,冷冷道:“拿开你的手,请你以后永远也莫要再碰我。”
龙啸云的脸忽然起了一阵痉挛,就像是给人抽了一鞭子。
他的手终于缓缓松开,凝注着林诗音,道:“你已全部知道了?”
林诗音冷冷道:“世上绝没有能永远瞒得过人的事。”
龙啸云道:“你……你已全都告诉了他。”
李寻欢忽然笑了笑,道:“其实用不着她告诉我,我也早就知道了。”
龙啸云似乎一直不敢面对他,此刻才霍然抬头,道:“你知道?”
李寻欢道:“嗯。”
龙啸云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就在你拉住我的手,让田七点中我穴道的时候,只不过……我虽然知道,却并不怪你。”
龙啸云颤声道:“你……你既然知道,为何不说出来?”
李寻欢淡淡一笑,道:“我为何要说?”
林诗音凝注着他,身子忽又颤抖起来,道:“你不走,是不是为了我?”
李寻欢皱眉道:“为了你?”
林诗音道:“你怕我知道了会伤心,你不愿将我们这家拆散,因为我们这家本就是你……你……”
她话未说完,已又泪流满面。
李寻欢忽然大笑起来,大笑道:“女人为什么总是这样自我陶醉,我不说,只不过因为说了也无用,我不走,只因为明白他不会让我走的。”
他不停地笑,不停地咳嗽,目中有热泪夺眶而出,也不知是笑出了眼泪还是咳出了眼泪?
林诗音黯然道:“现在无论你怎么说都没关系了,我反正已知道……”
李寻欢骤然顿住笑声,厉声道:“你知道,你知道什么!你可知道龙啸云这样做是为了谁,你可知道他就是怕我来将你们的家拆散,所以这样做的!只因为他将这家看得比什么都重,更将你看得比什么都重……”
林诗音望着他,忽也嘶声笑了起来,道:“他害了你,你还要替他说话,很好,你的确很够朋友,但你知不知道我也是人……你对不对得起我?”
说到后来,谁也分不清她究竟是笑,还是哭。
李寻欢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出了血。
龙啸云瞪着他,嗄声道:“你说得不错,我的确是为了这个家,为了我的儿子,我们本来活得好好的,你一来就全都改变了!”
他疯狂般大吼道:“我本来是这家的主人,但你一来,我就觉得好像只不过是在这里作客,我本来有好儿子,但你一来,就叫他变得半死不活。”
李寻欢黯然叹道:“你说得不错,我……我的确是不该来的。”
龙啸云忽又紧紧握住了林诗音,嗄声道:“但我最主要的,我还是为了你,我将所有的一切全部还给他也没关系,但我却不能失去你……”
他话未说完,也已泪流满面。
林诗音闭着眼睛,眼角的泪珠如珍珠般落下,道:“你若还有一分为我着想,就不该这样做。”
龙啸云道:“我也知道不该这样做,但我却实在害怕。”
林诗音道:“你怕什么?”
龙啸云道:“我怕你离开我,因为你虽然不说,我也知道你……你并没有忘记他,我只怕你又回到他那里去。”
林诗音忽又跳起来,大声道:“拿开你的手!你不但手脏,心更脏,你将我看成什么样的人了?你将他看成什么样的人!”
她扑倒地上,放声痛哭道:“你难道已忘了我……我毕竟是你的妻子!”
龙啸云站在那里,似乎已变成了个木头人,惟有眼泪还是在不停地流。
李寻欢看着他们,黯然自语道:“这是谁的错……这究竟是谁的错?……”
阿飞只觉得身子软绵绵的,仿佛躺在云堆里,空气里飘荡着一种若有若无、如兰如馨的香气。
他醒了过来,却宛如还在梦里。
他简直不愿醒来,因为他这一生,从来也没有到过如此软温馨香的地方,他甚至连这样的梦都没有做过。
在他梦里,也永远只有冰雪、荒原、虎狼,或一连串无穷无尽的灾祸、折磨、苦难……
只听一人说:“你醒过来了么?”
这声音是如此温柔,如此关切。
阿飞张开眼,就看到了一张绝美的脸,脸上带着世上最温柔,最可爱的笑容,眼波里带着最深厚的情意。
这张脸温柔美丽得几乎就像是他的母亲。
他记得在小时生病的时候,他的母亲也是这么样坐在他身边,也是这么样温柔地看守着他。
但这已是许久许久以前的事了,久远得连他自己都已几乎忘记……
阿飞挣扎着要跳下床,嗄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他身子刚坐起,又倒下。
林仙儿温柔地替他拉起了被,柔声道:“你莫要管这是什么地方,就将这里当做你自己的家吧。”
阿飞道:“我的家?”
他从来也不了解“家”这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他从来没有家。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7: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回 原形毕露(4)
林仙儿嫣然道:“我想你的家一定很温暖,因为你有那么样一个好母亲,她一定很温柔,很美丽,也很爱你。”
阿飞沉默着,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缓缓道:“我没有家,也没有母亲。”
林仙儿怔了怔,道:“可是……可是你晕迷的时候却一直呼唤着她的名字。”
阿飞没有动,面上也没有表情,道:“我七岁的时候,她就已死了!”
他脸上虽没有表情,眼睛却已湿润。
林仙儿垂下头,道:“对不起,我……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
又沉默了半晌,阿飞道:“是你救了我?”
林仙儿道:“那时你已晕了过去,所以我就暂时将你搬到这里来,但你只管你安心养伤,绝没有人敢闯到这里来的。”
阿飞道:“我母亲临死的时候,再三吩咐我,叫我永远莫要受别人的恩惠,这句话我永远也没有忘记,可是现在……”
他岩石般的脸忽然激动起来,嗄声道:“现在我却欠了你一条命!”
林仙儿柔声道:“你什么也不欠我,莫忘了,我这条命也是你救回来的。”
阿飞长长叹息了一声,喃喃道:“你为何要救我?为何要救我?”
林仙儿脉脉地望着他,情不自禁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脸,柔声道:“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以后……以后你就会知道我……我为什么要救你,为什么要这样对你。”
她的手柔若无骨,温如美玉。
她美丽的脸上已泛起了一阵朝霞般的红晕。
阿飞闭上了眼睛。
他的心本来也坚如岩石,但此刻,也不知怎地,竟连心底最深处都震动了起来!宛如一湖静水,忽然起了无数涟漪。
他从来也未想到,自己竟也会有这种感情。
但他却只是闭上了眼睛,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林仙儿道:“还不到三更。”
阿飞又挣扎着要坐起来。
林仙儿道:“你……你想到哪里去?”
阿飞咬紧牙关,道:“我绝不能让他们将李寻欢带走。”
林仙儿道:“但他已经走了。”
阿飞“噗”的倒在床上,汗如雨下道:“你说现在还没有到三更?”
林仙儿道:“现在是还没有到三更,但李寻欢昨天凌晨已走了。”
阿飞失声道:“昨天凌晨?我难道已晕睡了一天一夜?”
林仙儿用一条淡红的丝巾轻轻擦干了他头上的汗,道:“你伤得很重,除了你之外,只怕没有别人能挨得住的,所以你现在一定要乖乖地听话,好好地养伤。”
阿飞道:“但是李……”
林仙儿轻轻掩住了他的嘴,道:“我不许你再提他,因为他的处境远不如你危险,就算你要救他,也得等你养好了伤再说。”
她扶着他躺到枕头上,道:“你放心,心眉大师既然说要将他带到少林寺去,那么他这一路上就绝不会再有什么危险的。”
李寻欢斜倚在车厢里,瞧着对面的心眉大师和田七,似乎瞧得很有趣,忽然忍不住笑了。
田七瞪着他道:“你觉得我们很滑稽?”
李寻欢悠然道:“我只是觉得很有趣。”
田七道:“有趣?”
李寻欢打了个呵欠,闭上眼,似乎要睡着了。
田七一把揪住了他,道:“我哪点有趣?”
李寻欢淡淡道:“抱歉,我说的不是你,世上虽然有很多人都很有趣,但你却是例外,你实在无趣极了。”
田七脸色变了,瞪了他半晌,终于缓缓松开手。
心眉大师一直都好像没有在听他们说话,此刻却忍不住道:“你觉得老僧很有趣?”
他这辈子还没有遇见过一个说他有趣的人。
李寻欢又打了个呵欠,懒洋洋笑道:“我觉得你有趣,只因我还未见过一个坐车的和尚,我总认为出家人既不能骑马,也不能坐车的。”
心眉大师居然也笑了笑,道:“和尚也是人,不但要坐车,还要吃饭。”
李寻欢道:“你既然已坐在车上,为何不坐得舒服些,我看你这样坐着,总忍不住以为你长了痔疮。”
心眉大师脸色也沉了下去,道:“你难道想要我塞住你的嘴?”
李寻欢道:“你若要塞我的嘴,我建议你用酒瓶,最好的是装满了酒的酒瓶。”
心眉大师望了田七一眼,田七的手缓缓伸到李寻欢的哑穴上,悠然笑道:“我这只手一按,你知道就会怎么样?”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这只手若一按,就听不到很多有趣的话了。”
田七道:“那么就算我……”
刚说到这里,他的手还未按下去,突听健马一声惊嘶,赶车的连声怒叱,马车骤然停了下来。
车马奔行甚急,此刻骤然停住,车子里的人都不禁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脑袋几乎撞在车顶上。
田七怒道:“什么事?难道你们……”
他的头探出车窗,嘴就闭上了,脸色也变了!
积雪的道路旁直挺挺地站着一个人,右手拉住了马辔头,健马长嘶跳跃,他的手却如铁铸般动也不动!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7: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回 一日数惊(1)
那人身上穿着件青布袍,大袖飘飘,这件长袍无论穿在谁身上都会嫌太长,但穿在他身上,布还盖不到他的膝盖。
他本就已长得吓人,头上却偏偏还戴着顶奇形怪状的高帽子,骤然望去,就像是一棵枯树。
一只手就能力挽奔马,这分力量实在大得可怕,但更可怕的却是他的眼睛,那简直不像是人的眼睛。
他的眼睛竟是青色的,眼球是青色的,眼白也是青色,一闪一闪地发着光,就像是星火。
田七的头刚伸出去,又缩了回来,嘴唇已有些发白。
心眉大师道:“外面有人?”
田七道:“嗯。”
心眉大师的眉皱了皱,道:“什么人?”
田七道:“伊哭!”
李寻欢笑了,道:“原来是找我的。”
心眉大师道:“青魔手也是你的朋友?”
李寻欢笑道:“只可惜这朋友也像我别的朋友一样,就想要我的脑袋。”
心眉大师面色凝重,缓缓推开门走过去,合十道:“伊檀越?”
青魔手碧森森的目光,上下一扫,冷冷道:“是心湖,还是心眉?”
心眉大师道:“老僧心眉。”
伊哭道:“车上的人是谁?”
心眉大师道:“出家人不打谎语,车上的除了田七爷外还有一位李檀越。”
伊哭道:“好,你将李寻欢交出来,我放你走。”
心眉大师道:“老僧将李某带回少林,也是为了要惩戒于他,檀越与我等同仇敌忾,便不该为难相阻。”
伊哭道:“你将李寻欢放出来,我放你走。”
他说来说去还是那句话,别人无论说什么,他全都充耳不闻,碧森森的一张脸更好像是死人的脸,一点表情都没有。
心眉大师道:“老僧若不答应,又要如何?”
伊哭道:“那就先杀你,再杀李寻欢!”
他左臂一直是垂着的,大袖飘飘,盖住了他的手。
此刻他的手忽然伸了出手,但见青光一闪,迎面向心眉大师抓了过来,正是江湖上闻名丧胆的青魔手!
心眉大师一声怒叱,身后已有四条灰影扑了过来,心眉闪过了这一着,四个灰衣僧人已将伊哭围住。
伊哭厉声笑道:“好,我早就想见识见识少林寺的罗汉阵了!”
凄厉的笑声中,突有一缕青光射出,“波”的一响,一缕青光化作了满天青雾。
心眉大师变色道:“快闭气!”
他只顾警告门下弟子,却忘了自己,这“快”字正是个开口音,“快”字说出,他已觉得一股腥气流入了嘴里。
少林僧人看到他面色惨变,也都大惊失色。
只见心眉大师凌空一个翻身,掠出三丈,立刻盘膝坐地,要以数十年保命交修的真气,将这股毒气逼出来。
少林僧人身形闪动,一排挡在他身前,到了这时,他们不能不先顾全心眉,只有将李寻欢抛在一边了。
伊哭却连看也不再看他们一眼,一步窜到车门前。
李寻欢仍斜坐在那里,田七却已不见了。
伊哭瞪着李寻欢一字字道:“丘独是你杀的?”
李寻欢道:“嗯。”
伊哭道:“好,丘独一命换李寻欢一命,也算死得不冤了!”
青魔手又已扬起——
阿飞望着屋顶,已有很久很久没有说话了。
林仙儿柔声道:“你在想什么?”
阿飞道:“你说他路上绝不会有危险?”
林仙儿笑道:“绝不会,有心眉大师和田七保护他,谁敢碰他一根手指?”
她轻抚着阿飞的头发,道:“你要相信我,就放心睡吧,我就在这里,绝不会走的。”
阿飞凝注着她,她眼波是那么温柔,那么真挚。
阿飞的眼帘终于缓缓合起。
伊哭瞪着李寻欢,狞笑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李寻欢望着他青光闪闪的青魔手,缓缓道:“只有一句话。”
伊哭道:“什么话?你说!”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你何必来送死?”
他的手忽然挥出!
刀光一闪,伊哭已凌空侧翻了出去。
雪地上已多了串鲜血!
再看伊哭的身影已远在数丈外,嘶声道:“李寻欢,你记着,我……”
说到这里,他声音突然停顿。
寒风如刀,天地肃杀雪地上变得死一般静寂。
然后突有一阵掌声响起,田七自车厢后钻了出来,拍手笑道:“好,好,好!小李飞刀,果然刀无虚发,名不虚传。”
李寻欢默然半晌,淡淡道:“你若肯将我的穴道全解开,他就跑不了。”
田七笑道:“我若将你的穴道全都解开,你就要跑了。”
他拍了拍李寻欢的肩,又笑道:“你只有一双手能动,一柄刀可发,却还是能令伊哭负伤而逃,像你这种人,我对你怎能不特别小心,分外留意?”
这时少林僧人已将心眉大师扶了过来。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9:1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回 一日数惊(2)
心眉大师脸色蜡黄,一上车就喘着气道:“快,快走。”
等到车马启行,心眉长长叹了口气,道:“好歹毒的青魔手。”
田七笑道:“更歹毒的却是小李飞刀。”
心眉大师望向李寻欢,道:“阁下居然肯出手相救,倒出了老僧意料之外。”
李寻欢笑了笑道:“我救的不是你而是我自己,你用不着意外,也用不着谢我。”
田七道:“我只问他是情愿和我们到少林寺去,还是情愿落在伊哭手里,然后又解开了他双臂的穴道,给了他一柄飞刀。”
他微微一笑,道:“我想这就已足够了。”
心眉大师默然了半晌,喃喃道:“小李神刀……唉,好快的刀!”
心眉大师的反应虽不够快,但内力却的确深沉,天黑时就已将毒气驱出,脸色又恢复了红润。
然后他们就找了家清静的客栈歇下,晚饭的时候也已到了——和尚不但要吃饭,还要睡觉。
田七将李寻欢扶到椅上,微笑道:“我解开你一只手的穴道,是让你拿筷子,不是让你乱动的,我没有塞住你的嘴,是让你吃饭,不是让你乱说话的,你明白了么?”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吃饭时没有酒,就像是没有加盐的菜,淡而无味,无趣极了。”
田七道:“有饭给你吃已不错了,我看你就马虎些吧。”
少林寺果然是门规森严,这些少林僧人们吃饭时非但不说话,而且一点声音都没有,桌子上虽只有几样蔬菜,但他们本就粗菜淡饭惯了,再加上连日奔疲,腹中饥饿,所以都吃得很多。
只有心眉大师内伤初澈,喝了碗用糖拌的稀粥,便不再举箸,田七早已叫了几样精致的菜,准备一个人慢慢享用,此刻他留着肚子。
李寻欢挟了筷红烧豆腐,刚挟到嘴旁,忽又放下,变色道:“这菜吃不得。”
田七悠然道:“探花爷若吃不惯这些粗菜,看来就只有挨饿了。”
李寻欢沉声道:“菜中有毒!”
田七大笑道:“不让你喝酒,你的花样果然来了,我就知道你……”
他笑声骤然顿住,就像是忽然被人扼住了喉咙。
只因他发现那四个少林僧人的脸已变成死灰色,但他们却似毫无感觉,仍然低着头在吃饭。
心眉大师也已悚然失色,嗄声道:“快,快以丹田之气护住心脉。”
那些少林僧人居然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赔笑道:“师叔是在吩咐我们?”
心眉大师急着道:“自然是吩咐你们,你们中了毒难道连一点都感觉不出?”
少林僧人道:“中了毒?谁中了毒?……”
四人对望了一眼,同时叫了起来:“你的脸怎的……”
一句话未说完,四个人已同时倒了下去,等心眉大师再看他们,四张脸都已变了形状,眼鼻五官已抽搐到一起。
他们中的毒非但无色无味,而且中毒的人竟会无丝毫感觉,等到他们发觉时,便立刻无救了!
田七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嗄声道:“这是什么毒?怎地如此厉害?”
心眉大师虽然修为功深,此刻也不禁急怒攻心,一步窜了出去,提小鸡般提了个店伙进来,厉声道:“你们在菜里下了什么毒?”
那店伙瞧见地上的四个死人,早已吓得连骨头都酥了,牙齿“格格”的打战,哪里还说得出话来?
李寻欢叹了口气,喃喃道:“笨蛋,若是我下的毒,我早就跑了,还在这里瞧什么热闹?”
心眉大师一掌方待拍下,突又顿住,撩起衣衫,箭步窜出——他听李寻欢这么样一说,也想到这店伙绝不会是下毒的人了。
田七跟着窜了出去,刚窜出门又掠回来将李寻欢挟起,冷冷道:“就算我们全都被毒死,你也跑不了的,我无论如何都会要你陪着我,我活你也活,我死你也得死。”
李寻欢笑了笑,道:“想不到你对我倒真是深情款款,只可惜你不是个绝色的美人,我对男人又偏偏全无兴趣。”
吃饭的时候已过了,厨房已空闲下来,大师傅炒了两样菜,二师傅弄来一壶酒,两人正跷着腿在那里享受着这一天中最愉快的一个时辰,他们活着,也就因为每天还有这样的一个时辰。
心眉大师虽是急怒交集,一见到他们,却呆住了。
这两人的脸竟也已赫然变成死灰色!
大师傅已有了两分酒意,笑着招呼道:“大师莫非也想来偷着喝两盅么?欢迎欢迎……”
话未说完,人已仰天跌倒,倒在炉案上,案上的铁锅碰倒了油瓶,油都流在铁锅里,闪闪地发着油光。
发光的油里竟有条火红的蜈蚣!
毒,原来下在油里。
大师傅用这油炒菜给少林僧人吃过后,又用这油炒菜给自己吃,所以也不明不白地送了命。
毒总算找出来了,但下毒的人是谁呢?
李寻欢望着油锅里的蜈蚣,长叹道:“我早就知道他迟早总会来的。”
田七厉声道:“谁?你知道下毒的人是谁?”
李寻欢道:“世上的毒大致可分两种,一种是草木之毒,一种是蛇虫之毒,能自草木中提炼毒药的人较多,能提取蛇虫之毒的人较少,能以蛇虫之毒杀人于无形的,普天之下,也只不过仅有一两人而已。”
田七失声道:“你……你说的难道是苗疆‘极乐峒’的五毒童子?”
李寻欢叹道:“我也希望来的不是他。”
田七道:“他怎会到中原来了?他来干什么?”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9: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回 一日数惊(3)
李寻欢道:“来找我。”
田七道:“找你?他是你的……”
他也知道李寻欢绝不会有这种朋友的,话说到一半,就改口道:“看来你的朋友并不多,仇人却不少。”
李寻欢淡淡道:“仇人倒无妨多多益善,朋友只要一两个便已足够,因为有时朋友比仇人还要可怕得多。”
心眉大师忽然道:“菜中有毒,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寻欢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看出来的,反正我看出来了。”
他笑了笑,道:“这就好像我押牌九一样,我若觉得哪一门要赢,那门就有赢无输,别人若问我怎么会知道的,我也回答不出。”
心眉大师凝注了他半晌,缓缓道:“这一路上他吃什么,我们就吃什么。”
还有两天的路程就到嵩山了,这两天却必定是最长的两天,因为江湖中人人都知道,极乐峒主若是已决心要下手杀一个人,那就非杀死不可,世上绝没有任何事能令他半途撒手。
心眉大师将他师侄们的尸身交托给附近一个寺院后,就匆匆上道,一路上谁也不愿再提起吃喝两字。
但他们可以不吃不喝,赶车的却不愿陪他们挨饿,正午时就找了个小镇,自己一个人去吃喝起来。
心眉大师和田七却只有留在车里,若为了一碗牛肉面和几个馍馍就去冒中毒之险,岂非太不值得?
过了半晌,只见赶车的用衣襟兜了几个馍馍,一面啃,一面走了过来,似乎啃得津津有味。
田七盯着他的脸,很注意地看了很久,忽然道:“这馍馍几枚钱一个?”
赶车的笑道:“便宜得很,味道也不错,大爷要不要尝尝?”
田七道:“好,你分给我们几个,晚上我请你喝酒。”
赶车的立刻就将馍馍全都从车窗里递了进来,又等了半晌,车马已启行,赶车的并没有什么异状。
田七才笑道:“这馍馍里总不会有毒了吧,大师请用。”
心眉大师沉吟着,缓缓道:“李檀樾请。”
李寻欢笑了道:“想不到两位居然也客气起来了。”
他用左手拿了个馍馍,因为他只有左手能动,只见他刚拿起馍馍,突又放下,叹息着道:“这馍馍也吃不得。”
田七皱眉道:“但赶车的吃了却没有事。”
李寻欢道:“他吃得我们却吃不得。”
田七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极乐童子想毒死的并不是他。”
田七冷笑道:“你是想害我们挨饿?”
李寻欢道:“你若不信,为何不试试?”
田七瞪了他半晌,忽然吩咐停车,将赶车的叫了下来,分了半个馍馍给他,看着他吃下去。
赶车的三口两口就将馍馍咽下,果然连一点中毒的迹象都没有,田七用眼角瞟着李寻欢,冷笑道:“你还敢说这馍馍吃不得?”
李寻欢道:“还是吃不得。”
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竟似睡着了。
田七恨恨道:“我偏要吃给你看。”
他嘴里虽这么说,却毕竟还是不敢冒险,只见一条野狗正在车窗前夹着尾巴乱叫,似也饿疯了。
田七眼珠子一转,将半个馍馍抛给狗吃,这条狗却对馍馍没什么兴趣,只咬了一口,就没精打采地走开。
谁知它还没有走多远,忽然狂吠一声,跳了起来,倒在地上一阵抽搐,就动也不动了。
田七和心眉大师这才真的吃了一惊。
李寻欢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说得不错吧,只可惜毒死的是条狗,不是你。”
田七一向以喜怒不形于色自傲,此刻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恶狠狠地瞪着那赶车的,厉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赶车的身子发抖,颤声道:“小人不知道,馍馍是小人方才在那面店里买的。”
田七一把揪住他,狞笑道:“狗都被毒死了,为何未毒死你?莫非是你下的毒?”
赶车的牙齿打战,也吓得说不出话了。
李寻欢淡淡道:“你逼他没有用,因为他的确不知道。”
田七道:“他不知道谁知道?”
李寻欢道:“我知道。”
田七怔了怔,道:“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李寻欢道:“馍馍里有毒,面汤里却有解药。”
田七怔了半晌,恨恨道:“早知如此,我们先前为何不吃面?”
李寻欢道:“你若吃面,毒就在面里了。”
极乐童子下毒的本事的确防不胜防,遇着这种对手,除了紧紧闭着嘴之外,还有什么别的法子?
心眉大师沉声道:“好在只有一两天就到了,我们拼着两日不吃不喝又何妨?”
田七叹道:“纵然不吃不喝,也未必有用。”
心眉大师道:“哦?”
田七道:“他也许就要等到我们又饿得无力时再出手。”
心眉大师默然无语。
田七目光闪动,忽又道:“我有个主意。”
心眉大师道:“什么主意?”
田七压低语声,沉声道:“他要毒死的人既非大师,亦非在下……”
他瞟了李寻欢一言,住口不语。
心眉大师沉下了脸,道:“老僧既已答应将此人带回少林,就万万不能让他在半途而死!”
田七没有再说什么,但只要一看到李寻欢,目中就充满杀机,心里似乎已打定了主意——
“和尚不但要吃饭睡觉,也要方便的。”
谁知心眉大师似也窥破了他的心意,无论干什么,无论到哪里去,都绝不让李寻欢落在自己视线之外。
田七虽然又急又恨,却也无计可施。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9: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八回 一日数惊(4)
车行甚急,黄昏时又到了个小镇,这次赶车的也不敢再说要吃要喝了。车马走上长街时,突有一阵阵油煎饼的香气扑鼻而来,对一个已有十几个时辰水米未沾的人说来,这香气之美,竟是无法形容。
只见街角果然有些油煎饼的摊子,生意好得很,居然有不少人在排队等着,买到手的立刻就用大葱蘸甜面酱就着热饼站在摊子旁吃,有的已吃完了正在用袖子抹嘴,一个人也没有被毒死。
田七忍不住道:“这饼吃不得么?”
李寻欢道:“别人都吃得,惟有我们吃不得,就算一万个人吃了这油煎饼都没有事,但我们一吃,就要被毒死!”
这话若在前两天说,田七自然绝不相信,但此刻他只要一想到那极乐童子下毒手段之神奇难测,就不禁觉得毛骨悚然,就算吃了这油煎饼立刻就能成佛登仙,他也是万万不敢再尝试的了。
突听一个孩子哭嚷着道:“我要吃饼……娘,我要吃饼。”
只见两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站在饼摊旁,一面跳,一面叫,饼摊旁的杂货店里就有个满身油腻的肥胖妇人走了出来,一人给了他们一耳光,拎起他们的耳朵往杂货铺里拖,嘴里还骂骂咧咧地道:“死不了的小囚囊,有面饽饽给你们吃,已经是你们的造化了,还想吃油煎饼?等你那死鬼老子发了财再吃油煎饼吧。”
那孩子哭着道:“发了财我就不吃油煎饼了,我就要吃蛋炒饭。”
李寻欢听得暗暗叹息。
这世上贫富之不均,实在令人可叹,在这两个小小孩子的心目中,连蛋炒饭都已是了不得的享受了。
街道很窄,再加上饼摊前人又多又挤,是以他们的车马走了半天还未走过去,这时那两个孩子已捧着个粗茶碗走了出来,坐在道旁,眼巴巴地望着别人手里的油煎饼,还在淌眼泪。
田七望着他们碗里的面饼饼,忽然跳下车,抛了锭银子在饼摊上,将刚出锅的十几个油饼拿了就走。
后面等的人虽然生气,但瞧见他这种气派,也不敢多话,只有在嘴里暗骂:“直娘贼。”
田七将一叠油煎饼都捧到那两个孩子面前,笑道:“小弟弟,我请你吃饼,你请我吃饽饽,好吗?”
那两个孩子瞪大了眼睛,似乎不敢相信世上有这种好人。
田七道:“我再给你们一吊钱买糖吃。”
那两个孩子发了半天怔,将手里的碗往田七手上一递,一个拿饼,一个拿钱,站起来转身就跑。
心眉大师目中已不觉露出一丝笑意,看到田七已捧着两碗饽饽走上车来,心眉大师忍不住一笑,道:“檀越果然是足智多谋,老僧佩服。”
田七笑道:“在下倒不是好吃,但晚上既然还要赶路,就非得吃饱了才有精神,否则半路若又有变,体力不支,怎闯得过去?”
心眉大师道:“正是如此。”
田七将一碗饽饽送了过去,道:“大师请。”
心眉大师道:“多谢。”
这碗饽饽虽然煮得少油无盐,又黄又黑,但在他们说来,却已无异是山珍海味,龙肝凤髓。
因为谁都可以确定这饽饽里必定是没有毒的。
田七眼角瞟着李寻欢,笑道:“这碗饽饽你说吃不吃得?”
李寻欢还未说话,又咳嗽起来。
田七大笑道:“极乐童子若能先算准那孩子要吃油煎饼,又能算准我会用油饼换他的面,能先在里面下了毒,那么我就算被毒死也心甘情愿。”
他大笑着将一碗饽饽都吃了下去!
心眉大师也认为极乐童子纵有非凡的手段,但毕竟不是神仙,至少总不能事事未卜先知!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9:2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回 百口莫辩(1)
心眉大师吃着田七由小孩手上换来的那碗饽饽,他也吃得很放心,只不过出家人一向讲究细嚼慢咽,田七一碗全都下了肚,他才吃了两口。
这时车马已驶出小镇,赶车的只希望快将这些瘟神送到地头,好大吃一顿,是以将马打得飞快。
田七笑道:“照这样走法,天亮以前,就可以赶到嵩山了。”
心眉大师面上也露出一丝宽慰之色,道:“这两天山下必有本门弟子接应,只要能……”
他语声突然停顿,身子竟颤抖起来,连手里端着的一碗饽饽都拿不稳了,面汤泼出,沾污了僧衣。
田七变色道:“大师你……你莫非也……”
突听“波”的一声,面碗已被心眉大师捏碎。
田七大骇道:“这碗面饽饽里难道也有毒?”
心眉大师长长叹息了一声,黯然无语。
田七一把揪住李寻欢的衣襟,嗄声道:“你看看我的脸,我的脸是不是也……”
他也骤然顿住语声,因为这句话已用不着再问了。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我虽然一向都很讨厌你,却也不愿看着你死。”
田七面如死灰,全身发抖,恨恨地瞪着李寻欢,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过了半晌,忽然狞笑道:“你不愿看着我死,我却要看着你死!我早就该杀了你的!”
李寻欢道:“你现在杀我不嫌太迟了么?”
田七咬牙道:“不错,我现在要杀你的确已迟了,但还不太迟。”
他的手已扼住了李寻欢的脖子。
阿飞已站了起来。
他脸色还是很难看,但身子却已能站得笔直。
林仙儿脉脉含情地望着他,眼波中充满了爱慕之意,嫣然道:“你这人真是铁打的,我本来以为你最少要过三四天才能起床,谁知你不到半天就已下了地。”
阿飞在屋子里缓缓走了两圈,忽然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达少林寺?”
林仙儿嘟着嘴,道:“你倒真是三句不离本行,说来说去只知道他,他,他,你为什么不说说我,不说说你,你自己?”
阿飞静静地望着她,缓缓道:“你看他能不能平安到达少林寺?”
无论林仙儿说什么,他还是只有这一句话。
林仙儿“噗哧”一笑,道:“你呀!我拿你这人真是没法子。”她温柔地拉着阿飞坐下,柔声道:“但你只管放心,他现在说不定已坐在心湖大师的方丈室喝茶了,少林寺的茶一向很有名。”
阿飞神色终于缓和了些,居然也笑了笑,道:“据我所知,他就算被人扼住,也绝不肯喝茶的。”
李寻欢已喘不过气来。
田七自己的面色也越来越可怕,几乎也已喘不过气来。但他一双青筋暴露的手却死也不肯放松。
李寻欢只觉眼前渐渐发黑,田七的一张脸似已渐渐变得很遥远,他知道“死”已距离他渐渐近了。
在这生死顷俄之间,他本来以为会想起很多事,因为他听说一个人临死前总会忽然想起很多事来的。
可是他却什么也没有想起,既不觉得悲哀,也不觉得恐惧,反而觉得很好笑,几乎忍不住要笑了出来。
因为他从来也未想到居然会和田七同时咽下最后一口气,纵然在黄泉路上,田七也不是个好旅伴。
只听田七嘶声道:“李寻欢,你好长的气,你为何还不死?”
李寻欢本来想说:“我还在等着你先死哩!”
可是现在他非但说不出话,连气都透不出来了,只觉田七的语声似也变得很遥远,就仿佛是自地狱边缘传来的。
他已无力挣扎,已渐渐晕过去。
突然间,他隐隐约约听到一声惊呼,呼声似也很遥远,但听来又仿佛是田七发出来的。
接着,他就觉得胸口顿时开朗,眼前渐渐明亮。
于是他又看到了田七。
田七已倒在对面的车座上,头歪到一边,软软地垂了下来,只有一双死鱼般的眼睛似乎仍在狠狠地瞪着李寻欢。
再看心眉大师正在喘息着,显然刚用过力。
李寻欢望着他,过了很久,才叹息着道:“是你救了我?”
心眉大师没有回答这句话,却拍开了他的穴道,嗄声道:“趁五毒童子还没有来,你快逃命去吧。”
李寻欢非但没有走,甚至连动都没有动,沉声道:“你为何要救我?你已知道我不是梅花盗?”
心眉大师叹道:“出家人临死前不愿多造冤孽,无论你是否梅花盗,都快走吧,等五毒童子一来,你再想逃就迟了。”
李寻欢凝注着他已发黑的脸,轻轻叹息了一声,道:“多谢你的好意,只可惜我什么都会,就是不会逃命。”
心眉大师着急道:“现在不是你逞英雄的时候,你体力未恢复,也万万不是五毒童子的对手,只要他一来,你就……”
突听拉车的马一声惊嘶,赶车的一声惨呼,车子斜斜冲了出去,“轰”地撞上了道旁的枯树。
心眉大师撞在车壁上,嘶声道:“你为何还不去?难道还想救我?”
李寻欢淡淡道:“你能救我,我为何不能救你?”
心眉大师道:“可是——可是我已离死不远,迟早总是一死。”
李寻欢道:“你现在还没有死,是么?”
他不再说话,却自田七怀中搜出了一柄刀。
一柄很轻、很薄的小刀。
一柄小李飞刀!
李寻欢嘴角似乎露出了一丝微笑。
车厢已倾倒,车轮犹在不停地滚动着,发出一阵阵单调而丑恶的声音,在这荒凉的黑夜里听来分外令人不愉快。
李寻欢喃喃道:“这车轴早就该加油了……”
此时此刻,他居然还会想起车轴该不该加油的问题,心眉大师越来越觉得这人奇怪得不可思议。
他活了六十多年,从未见过第二个这样的人。
这时李寻欢已扶着他出了车厢,刺骨的寒风猛然吹上了他们的脸,那感觉就好像刀割一样。
心眉大师叹道:“你本不必这样做的,你……你还是快走吧。”
李寻欢却倚着车厢坐了下来,天上无星无月,大地一片沉寂,寒风吹着枯树,宛如鬼魅在迎风起舞。
心眉大师用尽目力,也瞧不见一个人的影子。
只听李寻欢朗声道:“极乐峒主,你来了么?”
寒风呼啸,也听不见人声。
李寻欢道:“你既不来,我就要走了。”
他忽然将心眉半拖半抱地拉了起来。
心眉大师道:“你……你想到哪里去?”
李寻欢道:“自然是少林寺。”
心眉大师失声道:“少林寺?”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9: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回 百口莫辩(2)
李寻欢道:“我们这一路拼命地赶,岂非就是为了要赶到少林寺么?”
心眉大师道:“但……但现在你已不必去了。”
李寻欢道:“现在我是非去不可。”
心眉大师道:“为什么?”
李寻欢道:“因为只有少林寺中或许还有救你的解药。”
心眉大师道:“你……你为何要救我?我本是你的敌人。”
李寻欢道:“我救你,就因为你毕竟还是个人。”
心眉大师默然半晌,长叹道:“若是真的能赶到少林,我一定会设法证明你的无辜,现在我已可断定你绝非梅花盗了。”
李寻欢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心眉大师黯然道:“只可惜你若带着我,就永远也无法赶到少林寺的,五毒童子现在虽然还未现身,但他绝不会放过你。”
李寻欢轻轻地咳嗽。
心眉大师道:“以你的轻功,一个人走也许还有希望,又何必要我来拖累你?只要你有此心意,老僧已是死而无憾的了。”
突听一人吃吃笑道:“道貌岸然的少林和尚,居然会和狂嫖乱饮的风流探花交上朋友了,这倒真是天下奇闻。”
笑声忽远忽近,也不知究竟是从哪里传来的。
心眉大师的身子骤然僵硬了起来,道:“极乐峒主?”
那声音格格笑道:“我煮的饽饽味道还不错么?”
李寻欢微笑道:“阁下既然想要我这风流探花的命,为何又不敢现身呢?”
极乐峒主道:“我用不着现身,也可要你的命。”
李寻欢道:“哦?”
极乐峒主笑道:“到今夜为止,死在我手上的人已有三百九十二个, 非但从来没有一人见到过我,根本连我的影子都看不到。”
李寻欢笑道:“我也早已听说阁下是个侏儒,丑得不敢见人,想不到江湖传说竟是真的。”
那忽远忽近、飘飘渺渺的笑声忽然停顿。
过了半晌,才听到极乐峒主的声音道:“我若让你在天亮之前就死了,算我对不起你。”
李寻欢大笑道:“我在天亮前自然不会死的,阁下却难说得很了。”
他笑声还未停顿,突听一阵奇异的吹竹声响起。
雪地上忽然出现了无数条蠕蠕而动的黑影,有大有小,有长有短,黑暗中也看不出究竟是些什么,只能嗅到一阵阵扑鼻的腥气。
心眉大师骇然道:“五毒一出,人化枯骨,你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李寻欢像是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朗声笑道:“据说极乐峒中的毒物成千上万,我怎地只不过看到这几条小毛虫而已,难道其他的已全都死光了么?”
吹竹之声更急,雪地上的黑影已将李寻欢和心眉围住,有几条已渐渐爬到他们的脚旁。
心眉大师几乎已忍不住要呕吐出来。
这时才听得极乐峒主格格笑道:“我这‘极乐虫’乃七种神物交配而成,非血肉不饱,等到两位连皮带骨都已进了它们的肚子,你就不会嫌它小了。”
他话未说完,突见刀光一闪!
小李飞刀已发出!
心眉大师几乎忍不住要失声惊呼出来。
他也知道李寻欢手里的飞刀乃是他们惟一的希望,现在李寻欢却连对方的影子都未看到,飞刀便已出手。
这一刀不中,他们便要化为枯骨。
这是李寻欢的孤注一掷,拿他自己的生命作赌注。
这一注赢的机会实在不大。
心眉大师再也想不到李寻欢竟会如此冒失。
但就在这时,刀光一闪没人黑暗中,黑暗中却响起了一阵短促但却刺耳的惨呼!
接着,一个人自黑暗中冲了出来。
他身形矮小如幼童,身上穿着条短裙,露出一双小腿,虽在如此风云严寒中,也一点不觉得冷。
他的头也很小,眼睛却亮如明灯。
此刻这双眼睛里仿佛充满了惊惧与怨毒,狠狠地瞪着李寻欢,像是想说什么,但喉咙里只是“格格”地发响,一个字也说不出。
心眉大师赫然发现小李飞刀正刺在他的咽喉上,不偏不倚正插在他的咽喉上——小李飞刀,果然是从不虚发!
极乐峒主只觉一口气憋在喉咙里,实在忍不住,反手拔出了飞刀,一拔出飞刀,这口气就吐了出来。
鲜血也随之飞溅而出。
极乐峒主狂吼道:“好毒的刀!”
这时雪地上的毒虫,已有的爬上了李寻欢的腿。但李寻欢却连动都不动,心眉大师也不敢动。
他只觉身子发软,几乎已站不住了。
小李飞刀虽霸绝天下,但他们还是免不了要喂饱毒虫。
谁知极乐峒主一声狂吼,鲜血刚溅出,数十百条毒蛇突然箭一般窜了回去,一条条全都钉在极乐峒主的咽喉上。
只听“沙沙”之声不绝于耳,极乐童子已化为一堆枯骨,但毒虫饱食了他的血肉后!也软瘫在地,不能动了。
他以毒成名,终于也以身殉毒!
这景象实在令人惨不忍睹。
心眉大师瞑目合十,暗诵佛号,过了很久,才长长叹息了一声,张开眼来,望着李寻欢叹道:“檀越不但飞刀天下无双,智力也当真是天下无双。”
李寻欢笑了笑,道:“不敢当,我只不过早已算准这些吃人的毒虫一嗅到血腥气就会走的,其实我心里也害怕得很。”
心眉大师道:“檀越你也会害怕?”
李寻欢笑道:“除了死人外,世上哪有不会害怕的人?”
心眉大师长叹道:“临危而不乱,虽惧而不馁,檀越之智力,老僧当真是心服口服,五体投地了。”
他语声渐渐微弱,终于也倒了下去。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9: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回 百口莫辩(3)
天已亮了。
李寻欢坐在晕迷不醒的心眉大师身旁,似已睡着。
他将极乐童子和那些“极乐虫”都埋了起来,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在小镇上得了这辆骡车。
骡车颠得很厉害,但他还是睡得很香,因为他实已精疲力竭,喝了两碗豆汁后,世上就再也没有什么事能令他的眼睛不闭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骡车突然停下。
李寻欢几乎立刻就张开眼来,掀起车篷后的大棉布帘子,寒风扑面,他顿觉精神一爽。
只听车夫道:“嵩山已到了,骡车上不了山,大爷你只好自己走吧。”
这赶车的被李寻欢从热被窝里拉起来,又被老婆逼着接这趟生意,正是满肚子不高兴。
再加上脚力钱也都被老婆“先下手为强”了,若不是车上有个和尚,他只怕半路就停了车。
嵩山附近数十县,对出家人都尊敬得很。
李寻欢抱着心眉下了车,忽然塞了锭银子在赶车的手里,笑道:“这是给你留做私房钱打酒喝的:我知道娶了老婆的男人若没有几个私房钱,那日子真是难过得很。”
赶车的喜出望外,还未来得及道谢,李寻欢已走了,觉固然是非睡不可,时间也万万耽误不得。
冰雪封山,香客绝迹。
李寻欢展开身法,觅路登山。
山麓下有个小小的庙宇,几个灰袍白袜的少林僧人正在前殿中烤火取暖,还有两人躲在门后的避风处张望。
瞧见有人以轻功登山,这两人立刻迎了出来!
一人道:“檀越是哪里来的?是不是……”
另一人见到李寻欢身上背着的是个和尚,立刻抢着道:“檀越背的是否少林弟子?”
李寻欢脚步放缓,到了这两人面前,突然一掠三丈,从他们头顶上飞掠了过去,脚尖沾地,再次掠起。
在这积雪的山道上,他竟还能施展“蜻蜓三抄水”的绝顶轻功,少林僧人纵然眼高于顶,也不禁为之耸然动容。
等庙里的僧人追出来时,李寻欢早已去得远了。
嵩山本是他旧游之地,他未走正道,却自后面的小路登山,饶是如此,但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能看到少林寺恢宏的殿宇。
自菩提达摩梁武帝时东渡中土,二十八传至神僧迦叶,少林代出才人,久已为中原武林之宗主。
远远望去,只见红檐积雪,高耸人云,殿宇相连,也不知有几多重,气象之宏大,可称天下第一。
李寻欢自山后人寺,只见雪地上无数林立着大大小小的舍利塔,他知道这正是少林寺的圣地“塔林”,也就是少林历代祖师的埋骨处,这些大师们生前名传八表,死后又何会多占了一尺地。
无论谁到了这里,都不禁会油然生出一种摒绝红尘,置身方外之意,又何况久已厌倦名利的李寻欢。
他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突听一人沉声道:“擅闯少林禁地,檀越也未免太目中无人了吧?”
李寻欢朗声道:“心眉大师负伤,在下专程护送回来疗治,但求贵派方丈大师赐见。”
惊呼声中,少林僧人纷纷现身,合十道:“多谢檀越,不知高姓大名?”
李寻欢叹了口气,缓缓道:“在下李寻欢。”
庭院寂寂,雪在竹叶上融化。
竹林深处,是间精雅的禅舍,从支撑着的窗子望进去,可以看到有两个人正在下棋。
右面的是位相貌奇古的老和尚,他的神情是那么沉静,就像是已和这静寂的天地融为一体。
左面的是位枯瘦矮小的老人,但却目光炯炯,隆鼻如鹰,使人全忘了他身材的短小,只能感觉到一种无比的权威和魄力。
普天之下,能和少林掌门心湖大师对坐下棋的人,除了这位“百晓生”之外,只怕已寥寥无几。
这两人下棋时,天下只怕也没有什么事能令他们中止,但听到“李寻欢”这名字,两人竟都不由自主长身而起。
心湖大师道:“此人现在哪里?”
跟着脚进来通报的少林弟子躬身道:“就在二师叔的禅房外。”
心湖大师道:“你二师叔怎样了?”
那少林僧人道:“二师叔伤得仿佛不轻,四师叔和七师叔正在探视他老人家的伤势。”
李寻欢背手站在檐下,遥望着大殿上雄伟的屋脊,寒风中隐隐有梵唱之声传来,天地间充满了古老而庄严的神秘。
他已感觉到有人走了过来,但他并没有转头去瞧,在这庄严而神秘的天地中,他已不觉神游物外。
心湖大师和百晓生走到他身外十步处就停下,心湖大师虽然久闻“小李探花”的声名,但直到此刻才见着他。
他似乎想不到这懒散而潇洒,萧疏却沉着,充满了诗人气质的落拓客,就是名满天下的浪子游侠。
他仔细地观察着他,绝不肯错过任何一处地方,尤其不肯错过他那双瘦削、纤长的手。
这双手究竟有什么魔力?
为何一柄凡铁铸成的刀,到了这双手里就变得那么神奇?
百晓生十年前就见过他的,只觉得这十年来他似乎并没有什么改变,又似乎已改变了许多。
也许他的人并没有什么改变,改变的只是他的心,他似乎变得更懒散,更沉着,也更寂寞。
无论和多少人在一起,他都是孤独的。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9:5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回 百口莫辩(4)
百晓生终于笑了笑,道:“探花郎别来无恙?”
李寻欢也笑了笑,道:“想不到先生居然还认得在下。”
心湖大师合十道:“却不知探花郎认得老僧否?”
李寻欢长揖道:“大师德高望重,天下奉为泰山北斗,在下江湖末学,常恨无缘识荆,今日得见法驾,何幸如之?”
心湖大师道:“探花郎不必太谦,敝师弟承蒙檀越护送上门,老僧先在此谢过。”
李寻欢道:“不敢。”
心湖大师再次合十,道:“待老僧探过敝师弟的伤势,再来陪檀越叙话。”
李寻欢道:“请。”
等心湖走进屋子,百晓生忽又一笑,道:“出家人的涵养功夫果然非我等能及,若换了是我,对阁下只怕就不会如此多礼了。”
李寻欢道:“哦?”
百晓生道:“若有人伤了你的师弟和爱徒,你会对他如此客气?”
李寻欢道:“阁下难道认为心眉大师也是被我所伤的?”
百晓生背负着双手,仰面望天,悠然道:“除了小李探花外,还有谁能伤得了他?”
李寻欢道:“若是我伤了他,为何还要护送他回山?”
百晓生道:“这才正是阁下的聪明过人之处。”
李寻欢道:“哦?”
百晓生道:“无论谁伤了少林护法,此后只怕都要永无宁日,少林南北两支的三千弟子,是绝不会放过他的,这力量谁也不敢忽视。”
李寻欢道:“说得是。”
百晓生道:“但阁下既已将心眉师兄护送回来,别人非但不会再怀疑他是伤在你手下的,也不会再怀疑你是梅花盗,你伤了他之后,还要少林弟子感激于你,这手段实在高明已极,连我都不禁佩服得很。”
李寻欢又笑了,仰面笑道:“百晓生果然是无所不知,无所不晓,难怪江湖中所有的大帮大派都要交你这朋友了,和你交朋友的好处实在不少。”
百晓生居然神色不变,道:“我说的只不过是公道话而已。”
李寻欢道:“只可惜阁下却忘了一件事,心眉大师还没有死,他自己总知道自己是被谁所伤的,到那时阁下岂非要将自己说出来的话吞回去了么?”
百晓生叹息了一声,道:“若是我猜得不错,心眉师兄还能说话的机会只怕已不多了。”
突听心湖大师厉声道:“敝师弟若非伤在你的手下,是伤在谁的手下?”
他不知何时已走了出来,面上已笼起一阵寒霜。
李寻欢道:“大师难道看不出他是中了谁的毒?”
心湖大师没有回答这句话,却回头唤道:“七师弟。”
江湖中人人都知道少林乃武林正宗,讲究的是拳法硬功,自不以暗器和下毒为能事,只有首座七弟子中排名最末的心宠大师乃是半路出家,带艺投师的,未人山林前,人称“七巧书生”,却是位使毒的大行家。
只见这心宠大师面色蜡黄,终年都仿佛带着病容,但一双眼睛却是凛凛有威,闪电般在李寻欢面前一扫,沉声道:“二师兄中的毒乃是苗疆极乐峒主精炼成的‘五毒水晶’,此物无色无味,透明如水晶,中毒的人若得不到解药,全身肌肤也会渐渐变得透明如水晶,五脏六腑都历历可数,到了那时,便已毒发无救。”
李寻欢笑道:“大师果然高明……”
心宠大师冷冷道:“贫僧只知道二师兄中的乃是‘五毒水晶’,但下毒的人是谁,贫僧却不知道。”
百晓生道:“说得好,毒是死的,下毒的人却是活的……”
心宠大师道:“极乐峒主虽然行事恶毒,但人不犯他,他也绝不犯人,本门与他素无纠葛,他为何要不远千里而来暗算二师兄?”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这只因他的对象并非心眉大师,而是我。”
百晓生道:“这话更妙了,他要害的人是你,你却好好地站在这里,他并没有加害心眉师兄之意,心眉师兄反而中了毒。”
他盯着李寻欢,一字字道:“你若还能说得出这是什么道理,我就佩服你。”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忽又笑了,道:“我说不出,只因我无论说什么,你们都未必会相信的。”
百晓生道:“阁下说的话确实很难令人相信。”
李寻欢道:“我虽说不出,但还是有人能说得出的。”
心湖大师道:“谁?”
李寻欢道:“心眉大师,为何不等他醒来之后再问他?”
心湖大师凝注着他,目光冷得像刀。
心宠大师的脸上也笼着层寒霜,一字字道:“二师兄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9:5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回 人心难测(1)
冷风如刀,积雪的屋脊上突有一群寒鸦惊起,接着,屋脊后就响起了一阵清亮但却凄凉的钟声。
连钟声都似乎在哀悼着他们护法大师的圆寂。
李寻欢仿佛第一次感觉到风中的寒意,终于忍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心里也不知是愤怒,是后悔,还是难受。
等他咳完了,就发现数十个灰衣僧人一个接着一个自小院的门外走了进来,每个人脸上却像是凝结着一层寒冰。
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他,嘴都闭得紧紧的,钟声也不知何时停顿,所有的声音都似已在寒气中凝结,只有脚踏在雪地上“沙沙”作响。
等到这脚步声也停止了,李寻欢全身都仿佛已被冻结在一层又一层比铅还沉重的寒冰里。
这古老而森严的天地,骤然充满了杀机。
心湖大师沉声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李寻欢沉默了很久,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没有了。”
说出来也无用的话,不说也罢。
百晓生道:“你本不该来的。”
李寻欢又沉默了很久,忽然一笑,道:“也许我的确不该来的,但时光若能倒转,我只怕还是会这样做。”
他淡淡接着道:“我平生虽然杀人无数,却从未见死不救。”
心湖大师怒道:“到了此时,你还是想狡辩?”
李寻欢道:“出家人讲究的是四大皆空,不可妄动嗔念,久闻大师修为功深,怎地和在下一样沉不住气。”
百晓生道:“久闻探花郎学识渊源,怎地却忘了连我佛如来也难免要作狮子吼。”
李寻欢道:“既是如此,各位请吼吧,只望各位莫要吼破了喉咙。”
心宠大师厉声叱道:“到了此时,你还要逞口舌之利,可见全无悔改之心,看来今日贫僧少不得要破一破杀戒了。”
李寻欢笑了笑,道:“你尽管破吧,好在杀人的和尚并不止你一个!”
心宠大师怒道:“我杀人并非为了复仇,而是降魔!”
他身形方待作势扑起,突见刀光一闪,李寻欢掌中不知何时已多了柄寒光闪闪的刀,小李飞刀!
只听李寻欢冷冷道:“我劝你还是莫要降魔的好,因为你绝不是我的对手!”
心宠大师就像是忽然被钉子钉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因为他知道只要一动,小李飞刀就要贯穿他的咽喉!
心湖大师厉声道:“你难道还想作困兽之斗?”
李寻欢叹了口气,道:“日子虽不好过,我却还未到死的时候。”
百晓生道:“小李飞刀纵然例不虚发,但又有几柄飞刀?能杀得了几人?”
李寻欢笑了笑,什么话也没有说。
因为他知道在这种时候不说话比说任何话都可怕得多。
心湖大师目光一直盯着李寻欢的手,忽然道:“好,且待老衲来领教领教你的神刀!”
他袍衣一展,大步走出。
但百晓生却拉住了他,沉声道:“大师你千万不可出手!”
心湖大师皱眉道:“为什么?”
百晓生叹了口气,道:“天下谁也没有把握能避开他这出手一刀!”
心湖大师道:“没有人能避得开?”
百晓生道:“没有!一个也没有!”
心湖大师长长呼出口气,瞑目道:“我不入地狱,谁人地狱!”
心宠大师也赶了过来嗄声道:“师兄你——你一身系佛门安危,怎能轻身涉险?”
李寻欢道:“不错,你们都不必来冒险的,反正少林门下有三千弟子,只要你们一声号令,会替你们送死的人自然不少。”
心湖大师脸上变了变颜色,厉声道:“未得本座许诺,本门弟子谁也不许妄动,否则以门规处治,绝不轻贷,……知道了么?”
少林僧人一齐垂下了头。
李寻欢微笑道:“我早就知道你绝不肯眼见门下弟子送死的,少林寺毕竟和江湖中那些玩命的帮会不同,否则我这激将法怎用得上?”
百晓生冷冷道:“少林师兄们纵然犯不上和你这种人拼命,但你难道还想走得了么?”
李寻欢笑了笑,道:“谁说我想走了?”
百晓生道:“你……你不想走?”
李寻欢道:“是非未明,黑白未分,我怎能一走了之?”
百晓生道:“你难道能令极乐洞主到这里来自认是害死心眉大师兄的凶手?”
李寻欢道:“不能,只因他已死了!”
百晓生道:“是你杀了他?”
李寻欢淡淡道:“他也是人,所以他没有躲过我出手一刀!”
心湖大师忽然道:“你若能寻出他的尸身,至少也可证明你并非完全说谎。”
李寻欢只觉心里有些发苦,苦笑道:“纵然寻得他的尸骨,也没有人能认得出他是谁了。”
百晓生冷笑道:“既是如此,天下还有谁能证明你是无辜的?”
李寻欢道:“到目前为止,我还未想出一个人来。”
百晓生道:“那么现在你想怎样?”
李寻欢默然半晌,忽又笑了笑,道:“现在我只想喝杯酒。”
阿飞坐的姿势很不好看,他从来也不会像李寻欢那样,舒舒服服地坐在一张椅子里。
他这一生中几乎很少有机会能坐上一张真的椅子。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9:5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回 人心难测(2)
屋子里燃着炉火,很温和,他反而觉得很不习惯,林仙儿蜷伏在火炉旁,面靥被炉火烤得红红的。
这两天,她似乎连眼睛都没有合过,现在阿飞的伤势似奇迹般痊愈了,她才放心地睡着。
她睡着时仿佛比醒时更美,长长的睫毛覆盖在眼帘上,浑圆的胸膛温柔地起伏着,面靥红得像桃花。
阿飞静静地望着她,似已痴了。
屋子里只有她均匀的呼吸声,炉火的燃烧声,外面的雪已在融化,天地间充满了温暖和恬静。
阿飞的目中却渐渐露出了一丝痛苦之色。
他忽然站了起来,悄悄穿起了靴子。
美丽的事物往往就如同昙花,一现即逝,谁若想勉强保留它,换来的往往只有痛苦和不幸。
阿飞轻轻叹息了一声,在屋角的桌上寻回了他的剑,墙上挂着一幅字,是李寻欢的手笔,其中有一句是:“此情可待成追忆!”
两天前,阿飞还绝不会了解这句诗的意思,可是现在他却已知道,只有回忆才是真正永恒的。
只有回忆中的甜蜜,才能永远保持。
阿飞轻轻将剑插入了腰带。
突听林仙儿道:“你……你要做什么?”
她忽然惊醒了,美丽的眼睛吃惊地望着阿飞。
阿飞却不敢回头看她,咬了咬牙,道:“我要走了!”
林仙儿失声道:“走?”
她站起来,冲到阿飞面前,颤声道:“你连说都不说一声,就要悄悄地走了?”
阿飞道:“既然要走,又何必说?”
林仙儿身子似乎忽然软了,倒退几步,倒在椅子上,望着阿飞,两滴泪珠已滚下了面靥。
阿飞突然觉得心里一阵绞痛,他从来未产生过这种既不是愁,也不是苦,既不是甜,也不是酸的滋味。
这难道就是情的滋味?
阿飞道:“你……你救了我,我迟早会报答你的……”
林仙儿忽然笑了起来,道:“好,你快报答我吧,我救你,就为的是要你报答我。”
她在笑,可是她的眼泪却流得更多。
阿飞黯然道:“我也知道你的心意,但我不能不去找李寻欢……”
林仙儿道:“你怎知我不愿去找他,你为何不带我走?”
阿飞道:“我……我不愿连累你。”
林仙儿流泪,道:“连累我?你以为你走了后,我就会很幸福么?”
阿飞想说话,但嘴唇却有些发抖。
他从未想到自己的嘴唇也会发抖。
林仙儿忽然扑过来抱住了他,紧紧抱住了他,像是要用全心,全部生命抱住他,颤声道:“带我走,带我走吧,你若不带我走,我就死在你面前。”
这世上能在美丽的女人面前说“不”字的男人已不多,女人若是说要死的时候,能拒绝她的男人只怕就连一个都没有了。
夜很静。
阿飞走出屋子,就看到一片积雪的梅花。
原来这里就是“冷香小筑”,奇怪的是,这两天兴云庄已闹得天翻地覆,却没有一个人到这里来的。
他们只要搜捕阿飞,为何未搜到这里?
他们为何如此信任林仙儿?
林仙儿紧紧拉着阿飞的手,道:“我要去跟我姐姐说一句才能走。”
阿飞道:“你去吧。”
林仙儿咬着嘴唇一笑,道:“我不放心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我要跟你一起走。”
阿飞道:“可是你的姐姐……”
林仙儿道:“你放心,她也是李寻欢的好朋友。”
她拉着阿飞穿过梅林,奔过小桥,园中静无人声,灯火也很寥落,阿飞竟似再也无力抛脱她的手。
小楼上还有一点孤灯,却衬得这小楼更孤零萧索。
小楼上黄幔低垂,人却未睡。
林诗音正守着孤灯,痴痴地也不知在想什么。
林仙儿拉着阿飞悄悄走上来,轻轻唤道:“大姐……大姐你为何还没有睡?”
林诗音还是痴痴地坐着,连头都没有抬起。
林仙儿道: “大姐,我……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要走了,可是……可是我绝不会忘了大姐对我的恩情,我很快就会回来看你的!”
林诗音似乎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过了很久,才慢慢点了点头,道:“你走吧,走了最好,这里本已没有什么可留恋之处。”
林仙儿道:“姐夫呢?”
林诗音似又过了很久才听懂她的话,喃喃道:“姐夫?……谁的姐夫?”
林仙儿道:“自……自然是我的姐夫。”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9:5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回 人心难测(3)
林诗音道:“你的姐夫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林仙儿似乎呆住了,呆了半晌,才勉强一笑,道:“我们现在要由近路赶到少林去!……”
林诗音突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你走吧,快走,快走……一个字都莫要说了,快走!快走!”
她挥着双手,将林仙儿和阿飞全部都赶了下去,又缓缓坐回灯边,眼泪已流下了面颊。
低垂着的黄幔外缓缓走出了一个人,竟是龙啸云。
他瞪着林诗音,嘴角泛起了一丝狞笑,冷冷道:“他们就算到了少林也没有用的,普天之下,已经没有任何人能救得了李寻欢了……”
阿飞吃得虽多,并不快,每一口食物进了他的嘴,他都要经过仔细的咀嚼后再咽下去。
但他又并不是像李寻欢那样在慢慢品尝着食物的滋味,他只是想将食物的养分尽量吸收,让每一口食物都能在他身体发挥最大的能量。
长久的艰苦生活,已使他养成了一种习惯,也使他知道食物的可贵,在荒野中,每餐饭都可能是最后的一餐。
他吃了一餐饭后,永远不知道第二餐饭在什么时候才能吃得到嘴,所以每一口食物他都绝不能浪费。
这客栈并不大,他们不停地走了一天之后,才在这里歇下,此刻饭铺都已打烊,他们只有在屋子里吃饭。
林仙儿托着腮,脉脉含情地望着他。
她从未见过一个对食物如此尊敬的人,因为只有知道饥饿可怕的人,才懂得对食物尊敬。
阿飞将盘子里最后一根肉丝和碗里最后一粒米都吃干净了之后,才放下筷子,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林仙儿嫣然笑道:“吃饱了?”
阿飞道:“太饱了!”
林仙儿笑道:“看你吃饭真有趣,你一顿吃的东西,我三天都吃不完。”
阿飞也笑了,道:“但我可以三天不吃饭,你能不能?”
他笑的时候,是眼睛先笑,然后笑意就缓缓自眼睛里扩散,最后到达他的嘴,就仿佛冰雪缓缓在溶化。
林仙儿看着他的笑容,似也痴了。
过了很久,她忽然问道:“你忘了一件事。”
阿飞道:“哦?”
林仙儿道:“你的金丝甲还在我这里。”
她解开包袱,取出了金丝甲,在灯光下看来,这人人垂涎的武林重宝,的确是辉煌灿烂,不可方物。
林仙儿道:“为了看你的伤势,我只有替你脱下来,一直忘了还给你。”
阿飞看也没看一眼,道:“你留着吧!”
林仙儿目中露出欢喜之色,但却摇头道:“这是你所得来的东西,你以后也许还会需要它的,怎么能随随便便就送给别人?”
阿飞凝注着她,声音忽然变得很温柔,道:“我没有送给别人,也不会送给别人,我只是送给你。”
林仙儿痴痴地望着他,目光中充满了感激和欣喜,两人就这样无言地互相凝注着,也不知过了多久。
然后林仙儿忽然“嘤咛”一声,扑人了他怀里。
室外的风声呼啸,桌上的烛火在跳动,她的胴体是那么柔软,那么温暖,在不停地轻轻颤抖。
阿飞的心已剧烈地跳动了起来。
他一生中从未领略过,如此温柔也如此销魂的滋味。
他也是男人,而且正年轻。
虽然没人教过他,但这种事永远不要别人教的,他缓缓垂下头,他的嘴唇盖上了她的嘴唇。
她的唇如火。
在这一刹那间,天地间所有其他的一切都已变得毫无意义,世间万物似乎都已焚化,时间似也停顿。
她颤抖着,发出一阵阵呻吟般的喘息。
她颤动的身子引导着他的手。
她的肌肤细致、光滑,火一般发烫。
她的发髻已凌乱,长裙已撩起,整个人都似在受着煎熬,她两条修长的、苍白的腿已纠缠在一起。
阿飞整个人都似乎已将爆裂。
在朦胧的灯光下,她莹白光滑的腿蜷曲着,纤巧的脚背却已挺直。
世上只怕再也不会有一种比这更诱人的景象。
她紧紧搂着他的脖子,滚烫的呼吸喷在他耳朵上,用牙齿轻轻咬着他的耳垂,咬得他灵魂都已崩溃。
汗珠一粒粒流过他的脸,他紧张得直抖——这是他第一次,埋葬了二十年的情欲将在这一瞬间爆发。
他们不知何时已滚到床上。
阿飞本是个最能控制自己的人,但现在却再也控制不住了,到了这种时候,还有谁家少年能忍得住?
他解开了她的衣服。
她已完全赤裸!
他压上了她的胸膛,已能感觉到她坚挺的乳房在他胸膛上磨擦,他像是已变成了一只野兽。
但就在这时,林仙儿忽然推开了他,重重地推开了他,他骤然不备,竟被推倒在床下。
他呆住了。
只听林仙儿颤声道:“我们不能这样做……不能这样做……”
她蜷曲在床上,紧紧抱着棉被,流泪道:“我虽然也忍不住,可是我们现在若……若不能忍耐,以后一定会后悔的……以后你一定会将我看成一个淫荡的女人。”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09:5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回 人心难测(4)
阿飞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缓缓站起来。
他已完全冷却。
林仙儿忽也滚到地上,抱住了他的腿,流泪道:“求求你,原谅我,我……我这样做只是为了我们以后的日子,我们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是么?”
阿飞咬着嘴唇,终于轻轻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做是对的,这是我的错,我怎会怪你?”
林仙儿道:“我知道你……你现在一定很难受,你现在若一定要,我……我也可以给你,反正我迟早总是你的。”
阿飞抚着她的头发,柔声道:“你可以忍,我为什么不能忍,我们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哩!”
林仙儿偷偷地笑了。
因为她知道骄傲而倔强的少年,终于完全被她征服,此后必将永远倒伏在她的脚下。
阿飞抱起了她,轻轻将她放在床上,替她盖起了被,在他心目中,她已是纯洁与美的化身。
她已成为他的圣神。
阿飞已走了。
林仙儿躺在床上,还在偷偷地笑。
能征服一个男人,的确是件很令人愉快的事。
突然间,窗子开了,冷风吹人。
林仙儿坐了起来道:“什么人?”
她问过这句话,就立刻看到一张脸,脸上发着惨绿色的青光,在夜色中看来就像鬼魅。
夜深人静,忽然有这样一个人在窗外出现,就算是胆子很大的男人,只怕也要被吓得魂不附体。
但林仙儿又躺了下去,既没有惊呼,也没有被吓晕,只是静静地瞧着这个人,脸上甚至连一丝惊惧之色都没有。
这人也在瞧着她,一双眼睛就像是两点鬼火。
林仙儿反而笑了,悠然道:“你既然来了,为何不进来?”
话刚说完,这人已到了她床前。
他身材高得可怕,脸很长,脖子也很长,脖子上却缠着一层白布,使得他全身都僵硬起来,又像个僵尸。
但他的动作却又灵活,又轻掠,谁也看不出他是如何掠人窗户的,林仙儿瞧着他的脖子道:“你受了伤?”
这人瞪着眼,却闭着嘴。
林仙儿道:“是李寻欢伤了你?”
这人脸色变了变,厉声道:“你怎么知道?”
林仙儿叹了口气,道:“我本来以为你能杀死他的,谁知反而被他伤了。”
这人脸上的青气更盛,道:“你怎知我要杀他?”
林仙儿道:“因为他杀了丘独,丘独却是你的私生子!”
她淡淡一笑,接着道:“你一定又在奇怪我怎会知道这件事的,其实这道理简单得很,‘青魔’伊哭从来不收徒弟,丘独却不但传得了你的武功心法,还得到你一双青魔手。”
伊哭鬼火般的眼睛盯着她,过了半晌,才一字字道:“我也认得你。”
林仙儿嫣然道:“哦,那可真是荣幸得很。”
伊哭道:“丘独死的时候,青魔手已经不见了。”
林仙儿道:“的确不见了。”
伊哭道:“他将青魔手送给了你?”
林仙儿道:“好像是的。”
伊哭怒道:“他若未将青魔手送给你,又怎会死在李寻欢手下?”
林仙儿道:“你并未将青魔手送给我,却也伤在李寻欢手下了,是么?”
伊哭咬着牙,突然一把揪住了她的头发。
林仙儿非但还是不害怕,反而笑得更甜了,柔声道:“就算他为我而死,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的,因为他认为很值得。”
烛火在她脸上闪动着,她的笑靥就像是蔷薇正在开放。
伊哭盯着她的脸,嘴角露出一丝狞笑,道:“我倒要看看你是否值得?”
他突然将她身上的棉被掀了起来。
她赤裸的身子蜷曲着,就像是一块白玉。
伊哭的喉结上下滚动着,喉咙似已发干。
林仙儿媚笑道:“你看我值得么?”
伊哭将她的头发缠在手上,越缠越紧,仿佛要将她头发全部拔下来,林仙儿虽已疼出了眼泪,但水汪汪的眼睛里却露出了一种兴奋的渴求之色,歪着眼瞧着伊哭,呻吟着喘息道:“你为什么只敢抓我的头发?难道我身上有刺?”
这样的眼神,这样的话,有哪个男人能受得了?
伊哭突然反手一掌掴在她脸上,接着,就紧紧抓住了她的肩头,用力拧着她的身子……
林仙儿身子突然颤抖了起来,却不是痛苦的颤抖,而是兴奋的颤抖,她的脸又变得滚烫。
伊哭一拳打在她小肚上,嗄声道:“贱货,原来你喜欢挨打。”
林仙儿被打得全身都缩成一团,呻吟着:“你打,你再打,你打死我吧……”
她的声音里竟也没有痛苦之意,却充满了渴望。
伊哭道:“你不怕我?”
林仙儿颤声道:“我为什么要怕你?你虽然丑得可怕,但却还是男人。”
伊哭一把将她整个人都拎了起来,重重摔在地上,再揪起她的头发,林仙儿反而紧紧地抱住了他,喘着气道:“我不怕你,我喜欢你,漂亮的男人已见得太多了,我就喜欢丑的男人。你……你还等什么?”
伊哭没有再等。
任何男人都不会再等了。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10: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回 以友为荣(1)
屋子里只剩下喘息声。
伊哭正站在床边穿衣裳,他俯视着床上的林仙儿,面上带着那种惟有征服者才有的骄傲和满足。
过了很久,林仙儿忽然望着他嫣然一笑,道:“现在你总该知道我是不是值得的了吧?”
伊哭道:“我真该杀了你的,否则还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你手上。”
林仙儿道:“你本是来杀我的。”
伊哭道:“哼。”
林仙儿媚笑道:“你下得了手?”
伊哭又盯了她半晌,忽然问道:“跟你一起来的那小伙子是谁?”
林仙儿笑道:“你为什么要问他?是吃醋,还是害怕?”
伊哭冷冷笑着,拒绝回答。
林仙儿眼波流动,道:“他是个乖孩子,不像你这么坏,早就远远找了间屋子去睡觉了,他若在附近能听到声音的地方,怎会让你如此欺负我?”
伊哭冷笑道:“他听不到,是他的运气。”
林仙儿道:“哦?你难道还想杀了他?”
伊哭道:“哼。”
林仙儿笑道:“你杀不了他的,他的武功很高,而且是李寻欢的朋友,我也很喜欢他。”
伊哭面色立刻变了。
林仙儿眼珠一转,又笑道:“他就住在前面那排屋子最后一间,你敢去找他么?”
话未说完,伊哭已窜了出去。
林仙儿道:“小心些呀,你的咽喉上若再挨一剑,那就糟了。”
她吃吃地笑着,钻进了被窝,开心得就像是一个刚偷了糖吃,却没有被大人发觉的孩子。
比征服一个男人更愉快的事,那就是在同一天晚上征服两个男人,再让他们去互相残杀。
“他们究竟谁强些呢?”
想到伊哭的青魔手将阿飞头颅击破时的情况,她眼睛就发了光,想到阿飞的剑划人伊哭咽喉时的情况,她全身都兴奋得发抖。
想着想着,她居然睡着了,睡着了还是在笑,笑得很甜,因为无论谁杀死谁,她都很愉快。
今天晚上,她已很满足了。
床很柔软,被单也很干净,但阿飞却偏偏睡不着,他从未失眠,从不知道失眠的滋味竟如此可怕。
以前他只要累了,就算躺在雪地上都睡得着的,今天他虽然很累,但翻来覆去,总是想着林仙儿。
想起了林仙儿,他心里就觉得甜丝丝的,却又有些自责自愧,觉得自己实在冒犯了她。
他发誓今后一定要对她更尊敬,因为她不但美丽,而且可爱,不但可爱,而且又纯洁,又高贵。
能遇到这样的女孩子,他觉得自己实在很幸运。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但突然间,他也不知为什么,竟从床上跳了起来。
大多数野兽一嗅到警兆时就会突然惊醒。
他刚将剑插入腰带,窗子已开了。
他看到一双比鬼还可怕的眼睛正在瞪着他。
伊哭道:“你和林仙儿一起来的?”
阿飞道:“是。”
伊哭道:“好,你出来。”
窗外就是墙,墙和窗中间,只有条三尺多宽的空隙,阿飞和伊哭就面对面地站在那里。
阿飞没有说话,他不喜欢说话,从来不肯先开口。
伊哭道:“我要杀你。”
他也不喜欢说话,只说了四个字。
阿飞又沉默了很久,才淡淡道:“今天我却不愿杀人,你走吧。”
伊哭道:“今天我也不想杀人,只想杀你。”
阿飞道:“哦?”
伊哭道:“你不该和林仙儿一起来的。”
阿飞目中突然射出了刀一般锐利的光,道:“你若再叫她的名字,我只得杀你了。”
伊哭狞笑道:“为什么?”
阿飞道:“因为你不配。”
伊哭格格地笑了起来,道:“我不但要叫她的名字,还要跟她睡觉,你又能怎样!”
阿飞的脸突然燃烧了起来。
他原是个很冷静的人,从来也没有如此愤怒过。
他的手已因愤怒而发抖。
一只发抖的手是拿不稳剑的,但他却已忘了怒火已烧光了他的理智,他狂怒之下,剑已划出。
青魔手也已挥出!
只听“当”的一声,剑已折断。
伊哭狂笑道:“这样的武功,也配和我动手,林仙儿还说你武功不错。”
狂笑声中,青魔手已攻出了十余招。
这件兵器的确有它不可思议的威力,它看来很笨重,其实却很灵巧,使出的招式更是怪异绝伦!
阿飞几乎已连招架都无法招架了,他手上已只剩下四寸长的一截鞘剑,只能以变化迅速的步法勉强闪避。
伊哭狞笑道:“你若肯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两句话,我就饶了你。”
阿飞咬着牙,鼻子上已沁出了汗珠。
伊哭道:“我问你,林仙儿是不是常常陪人睡觉的,她和你睡过觉没有?”
阿飞狂吼一声,手中利掌又刺出。
又是“叮”的一声,连这半截利剑都已被毒魔手震得飞了出去,他的人也已被震得跌倒。
伊哭的青魔手已雷电般击下,阿飞连站起来的机会都没有,只有在地上打滚,避开几招,已显得力拙。
青魔手的压力实在太大,大得可怕。
伊哭狞笑道:“说呀,说出我问你的话,我就饶你不死。”
阿飞道:“我,我说!” |
|
|
|
|
|
|
|

楼主 |
发表于 28-3-2012 10: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回 以友为荣(2)
伊哭的大笑声刚发出,出手稍慢,突有剑光一闪。
伊哭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快的剑光。等他看到这剑光时,剑已刺入了他的咽喉,他喉咙里“格格”作响,面上充满了惊惧和怀疑不信之色。
他临死还不知道这一剑是哪里来的!
他死也不相信这少年能刺得出如此快的一剑!
阿飞用两根手指挟着方才被震断的半截剑尖,将剑尖一寸寸的自伊哭的咽喉里拔出来。
伊哭面上每一根肌肉都起了痉挛。
阿飞的目光如寒冰,瞪着他一字字道:“谁侮辱她,谁就得死。”
伊哭的喉咙里还在“格格”的响,连眉毛和眼睛都扭曲起来,因为他想笑,这笑容却太可怕。
他想笑,还想告诉阿飞:“你迟早也要死在她手上的。”
只可惜他这句话永远都说不出来了。
林仙儿一醒,就看到窗上有个人的影子,在窗外走来走去,她知道这人一定是阿飞,虽想进来,却不敢吵醒她。
若是伊哭就不会在窗外了。
林仙儿看着窗上的人影,心里觉得很愉快。
伊哭虽然是一个很奇特的男人,而且很有名,这种男人对她来说,自然也很新奇,很有刺激。
但阿飞却无疑更有趣得多。
她愉快地躺在床上,让阿飞在窗外又等了很久,才轻唤道:“外面是小飞吗?”
“小飞”,这名字是多么亲切。
阿飞的人影停在窗口,道:“是我。”
林仙儿道:“你为何不进来?”
阿飞轻轻一推,门就开了,皱眉道:“你没有闩门?”
林仙儿咬着嘴唇笑了笑,道:“我忘了……我什么都忘了。”
阿飞忽然赶到床前,盯着她的脸,她的脸有些发青,也有些发肿,阿飞的脸色也变了,急急道:“你……你出了事?”
林仙儿嫣然道:“我若没有睡好,脸就会肿的……昨天晚上我一直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她的脸似又红了,“嘤咛”一声,用被盖住了头,娇笑道:“你为什么这样盯着人家看?我就是睡不着嘛,你……你……你又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阿飞又痴了,他的心已融化。
林仙儿道:“你呢?你睡得好么?”
阿飞道:“我也没有睡好,有条疯狗一直在我窗子外乱叫。”
林仙儿眨了眨眼睛,道:“疯狗?”
阿飞道:“嘿,我已宰了它,将它抛在河里了。”
突听外面传人了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阿飞将窗子支开一些,就看到店伙计正在院子里敲着水壶,大声道:“各位客官们,你们可想知道江湖中最轰动的消息,武林中最近发生的大事么?那么就请到饭厅,由南边来的孙老先生准午时开讲,保证既新鲜,又紧张,各位还可以一边吃着饭喝着酒。”
阿飞放下窗子,摇了摇头。
林仙儿道:“你不想去听?”
阿飞道:“不想。”
林仙儿眼珠子一转,嫣然道:“我倒想去听听,何况,我们总是要吃饭的。”
阿飞笑了笑,道:“看来这伙计拉生意的法子倒真用对了。”
林仙儿掀开棉被,想坐起来,突又“嘤咛”一声,缩了回去,红着脸,咬着嘴唇,垂头道:“你坏死了……还不快把衣服拿给我。”
阿飞的脸也红了,一颗心“怦怦”地跳个不停。
林仙儿吃吃笑道:“转过去,可不准偷看。”
阿飞面对着墙壁,心似已将跳出腔子。
饭厅里已快坐满了,江湖中的事永远充满了刺激,无论谁都想听听的,每个人心里多少总有些积郁。
听着这些江湖豪杰、武林奇侠的故事,不知不觉就会将自己和故事中的人物融为一体,心头的积郁也就在不知不觉中发泄了。
靠窗的桌子上,坐着个穿着蓝布长衫的老者,白发苍苍,正闭着眼睛在那里抽着旱烟。
他身旁有个很年轻的大姑娘,梳着两条大辫子,一双大眼睛又黑又亮,眼波一转,就仿佛可以勾去男人的魂魄。
阿飞和林仙儿一走进来,每个人的眼睛都发了直,这位辫子姑娘的大眼睛正不停地在他们身上转。
林仙儿也在盯着这大姑娘,忽然抿嘴一笑,悄悄道:“你看她那双眼睛,我倒真得小心点,莫让她把你勾了去。”
他们刚要了几样菜和两张饼,那蓝衫老人就咳嗽了几声,将旱烟袋在桌子上一敲,道:“红儿,时候到了么?”
辫子姑娘道:“是时候了。”
老人这才张开眼来,他人虽然又老又干,但一双眼睛却很年轻,目光一转,每个人都觉得他眼睛正在瞪着自己。
林仙儿悄悄笑道:“看来这位孙老先生倒不像是跑江湖,骗饭吃的混混。”
她说话的声音虽很轻,但这孙先生似乎还是听到了,目光在她脸上一扫,嘴角仿佛露出一丝笑意。
那辫子姑娘已捧了碗茶过来,老人掀起茶碗盖子,吹着碗里的茶叶,啜了几口茶,忽然道:“梅花盗无恶不作,探花郎仗义疏财。”
他目光又一扫,道:“各位可知道我说的这两人是谁么?”
辫子姑娘自然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在问人家,只不过要找个人将话头接下去而已,当下将两条大辫子甩了甩,摇头道:“这两人是谁呀?好像没有听说过。”
孙老先生笑了笑道:“那你就真是孤陋寡闻了,提起这两人,当真是大大有名,‘梅花盗’数十年,只出现过两次,但两河绿林道中,千千百百条好汉所做的案子,加起来也没有他一个人多。”
辫子姑娘吐了吐舌头,憨笑着道:“好厉害……但那位探花郎又是谁呢?”
孙老先生道:“此人乃是位世家公子,历代缨鼎,可说是显赫已极,三代中就中过七次进士,只可惜没中过状元,到了李探花这一代,膝下的两位少爷更是天资绝顶,才气纵横,他老人家将希望全都寄托在这两位公子身上,只望他们能中个状元,来弥补自己的缺陷……” |
|
|
|
|
|
|
| |
本周最热论坛帖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