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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chanel8

[穿越时空] 《水墨山河》作者:金子(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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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2011 08:3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石老将军回首看去,眼睛立刻瞪了起来,石羽不顾亲随的劝阻,正对这边探头探脑。暗骂一声小畜生,方才赶他回家,竟然还没有走。现在没时间管教儿子,石老将军只能苦笑着说:“让您见笑了,乃是犬子,他虽无军籍,但大战当前,暂让他负责军粮供给。”
  “喔……”谢之寒微眯了眼,王佐说把水墨那倒霉小子推下城墙的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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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羽虽然注意到了自家老头儿的不满,但他身为石家独苗,仗着府中太夫人的宠爱,倒也不怎么把石老将军的怒气放在心上,反正他想要教训自己的意图从没成功过。若不是忌讳顾边城就站在在来客身边,他早就大摇大摆地走上前去弄清究竟了,饶是如此,他努力地抻长了脖子,想要看清来者何人。
  阳盛府乃是天朝位于东北部最大的边关首府,其繁华兴盛远非松岩城所能比,若不是因为战火骤起,来不及逃走,石羽一月里倒有半个多月是留在阳盛府的。名义上是在府学中跟着大儒们读书习理,实际上三天打鱼两日晒网,学问没学到多少,狐朋狗友倒是交了一大堆。
  戍边军士的薪饷在军队里算高的,但要想在阳盛府恣意享受还是远远不够。石老将军镇守边关多年,喝兵血吃空额那是约定俗成,私下里他更是和高句丽人做起了走私生意,不少天朝禁止出关的器具,矿产和种子都敢交易。只不过他生性谨慎,出面办理的商人都不知道背后的大老板是谁。
  因此石羽家中算得上豪富,他出手也分外大方,着实笼络了一批人,其中最重要的,莫过于阳盛府最高军事指挥官,督军刘成的侄子刘飞。此人天生神力,武勇过人,生父早亡,被只生有一女的叔父刘成带回家中教养,虽然武艺超群,但头脑简单,不喜读书,在石羽刻意讨好下,两人成了莫逆。督军刘成为人正直刚硬,清廉自守,薪俸封赏虽然丰厚,但因征战多年,身边亲卫将领死伤无数,这些钱大都拿去资助他们的家人了,自然没有多少余财供刘飞挥霍。石老将军表面上假作不知,实则早就派人跟在儿子身边,借由他的手来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同时在刘成的身边埋下一步暗棋。
  石羽自然不知道石老将军的盘算,只一心想要在人群中找到刘飞高壮的身影。按他想来,阳盛府既然派出援军,肯定非前锋官刘飞莫属,历来如此。石羽曾亲见酒醉后的刘飞跟蛮牛角觝,近千斤的蛮牛被他生生折断了尖角然后摔了出去,顾边城虽然号称神将,这几日见他不过是射箭功力了得,也没什么出奇的。要是近战,未必是刘飞的对手。石羽心中冷笑,刘飞生平从未遇过敌手,平日里对顾边城的“传奇”也多有不屑,自己定能挑拨刘飞主动约战。
  刘飞与人相斗从来都是不死不休,顾边城输了自不必说;要是他赢了,最好是伤了刘飞性命……一想到那般境况,石羽忍不住兴奋起来,他的目光越发急切地在人群中游走,直到与一双清亮的眼眸相碰。他不禁呆住了,半张着嘴,痴痴地看着那人,连身后亲随的拉扯都感觉不到了。
  谢之寒似笑非笑地看着石羽的丑态,并没有生气的样子,油滑成精的石老将军身上却忽然一冷,他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跟被谁踢了一脚似的,跳起来几步走到石羽跟前,“啪”的一击耳光就扇了过去。正在发痴的石羽那想得到父亲会突然下此狠手,全无防备的他直到摔落城下,才惨叫起来。石老将军犹在恨恨骂道:“小畜生,此为军机重地,岂是你随便来得?来人,将他打二十军棍,然后送往府中面壁思过!谁若求情,军法处置!”
  将军府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动手,石老将军类似的重话说得太多,但从没见他实现过。石羽捂住脸挣扎着站起身来,嘴里咸乎乎的好像有异物,呸呸两声,一颗大牙竟滚落地上,从未经历过这些的他不禁呆了一下,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跟着猛的跳起来大吼,“爹!你疯了!我要去告诉太婆,你……”“我什么?”石老将军面无表情地说道,手慢慢扶上腰刀。
  原本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傅友德发现石老将军的举动也吓了一跳,但看到谢之寒表情之后,他立刻明白了石老将军的用意,赶忙跑下了城墙,一把拦住甩开侍从正要往上冲的石羽。“姓傅的,放开我,你不要命了!”被羞辱感充斥全身的石羽已经急红了眼,他毫不犹豫地手脚并用,攻击傅友德。
  他的那些花拳绣腿哪放在傅友德眼中,巧妙地一个翻腕擒拿,石羽已动弹不得,傅友德顺势在他耳边飞快说道:“老将军是在救你的命!勿再多言!”他近乎凶狠的口气让石羽愣住了,傅友德趁机拉着他迅速离开这里。面无表情的石老将军这才松了一口气,他握刀的手心里全是冷汗。一想到那些似是而非的传闻,石老将军就不寒而栗,如果让儿子说出或做出什么蠢事来,不用谢之寒亲自动手,恐怕那人就饶不了他。
  “啧,真是人老奸,马老滑,怪不得你如此防备,”谢之寒冷冷地看着石老将军的表演,嘴唇微动。顾边城似乎早就知道了结果,“你想借刀杀人,怕是难了。”谢之寒心中早有打算,因此不以为意,只是半开玩笑地问:“难道饶了那小子不成?”顾边城没有回答,只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高句丽大营,谢之寒却微微一怔,他从没见过顾边城这样的眼神。不及多想,石老将军已然返转,谢之寒立刻嘴角含笑,换回了先前的惫懒表情。
  “让二位见笑了,老夫埋头公务,不想却对犬子失于管教,惭愧啊……”石老将军一脸的无奈。谢之寒一哂,“老将军一心为国,众人皆知,我看令公子着实不错,虽不在军职却不畏前线危险,奋勇争先,说不定以后还得借他的力呢,哈哈。”知道自己越这样说,石老将军越是不安,看见他勉强干笑着应和自己的样子,谢之寒心中冷笑,欺负我的人?就是欺负我的狗,你儿子配吗?乐子的还在后头呢……
  “二郎,你方才说已有对策,快说来听听,这些日子儿郎们实在被高句丽人压迫的苦不堪言,该给他们一个教训了!”石老将军借机转移了话题。顾边城蹲下身,随意捡了几块碎石布阵,石老将军也只能跟着蹲下,听他将之前和谢之寒商量好的办法说出。石老将军越听越心惊,这个办法很冒险,同时也是最有效的,可一旦某个环节出了差错,那眼前这两人岂不是……这可怕的想法让他既兴奋又胆怯。看着石老将军摸着胡子假作沉吟,但眼神却闪烁不定显然在盘算着什么,一抹森然掠过谢之寒眼眸。
  “谢大人,二郎,此法虽然高明,但实在危险,如果出了任何意外,这……这要老臣如何跟皇上,公主交代?”石老将军皱眉摇头说道。“食君禄,忠君事,老将军不必介怀,此行动谢大人已与刘督军议好,我们分头行事即可。”顾边城言语依旧平静。
  “罢了,罢了,你们正当盛年却不畏生死,老夫耄矣,又有何惧!”石老将军突生豪气,猛地一拍大腿站起。顾边城一抱拳,“我们即刻去准备,虽然谢大人已做了一番布置,但还是早点动手为好,以免被高句丽人发现错过良机。”石老将军连连点头,“你们放心,我亲自在这里接应刘督军,配合你们行动,不过……”石老将军面带真诚地提醒道:“二郎,高句丽人狼子野心,你虽心存善念不愿战祸延绵,但他们未必肯领情呢,行事勿心软,以免伤了自己。”要是能把李振杀掉就最好了,永绝后患!石老将军想。
  转身欲走的顾边城闻言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雪白的牙齿在月色下闪着微光:“老将军放心,边城心中有数,神将之名虽愧不敢当,但绝不是用以德报怨换来的!”说完他恭敬抱拳,大步走开。看着石老将军突然凝固在脸上的笑容,谢之寒大笑离去……
  “天神,竟然真的有……”一个高句丽人小心地把针从磁石上取下,几根细如牛毛的银针在烛火下微芒闪烁。“该死!”老耳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咒骂。取针的高句丽人乃是宫里专职养马的官员,李振的宝马当然由他伺候。那匹白色战马自打回厩后一直躁动不安,养马官也不明所以,直到老耳突然出现,说出自己的怀疑,他才半信半疑地用磁石从马尾根处吸出了这几根银针。
  老耳手指一捻,几根针已被他收起。“你知道规矩,别多嘴!”离去前他冷冷吩咐了一句。那养马官吓得连连躬身,指天发誓的,再抬头,老耳已经不见了,他这才敢擦擦自己额头上的冷汗。
  中军大帐内,李振玩味地拈起一根银针搓弄了半晌才开口:“老耳,看来那女人确实跟奸细有关了。”老耳恭敬地回答:“看来应是那从城墙上跌落之人,不过老奴真的不明白,名声赫赫的骠骑军里怎么可能有女人存在?而且还会上阵守城?”
  “奇怪吗?”李振薄唇微哂:“问问不就清楚了。”“是,老奴这就去办!”老耳弯身行礼。又听上面说了一句,“带到这儿来。”老耳不禁一愣,忍不住问了一句:“主人,您要亲自审讯吗?”李振抬眼看向老耳,他惊觉自己多言了,赶忙低头,只听李振淡淡地说:“不,我要钓鱼。”
  出了大帐的老耳只觉得背后阵阵风凉,才发现刚才竟出了一身冷汗,他有些愣怔,大君的威仪越发重了。“老耳,你看,这是我抓到的,你说月会喜欢吗?肯定比他抓的好!”年幼的李振跑的一头大汗,那样兴奋地跟自己诉说着……“嗯哼!”一声刻意的干咳打断了老耳的回想,迅速收敛心神看去,文智正客气地对自己点点头。“大将军!”老耳哑声唤道,不等文智回答,已自行离去。文智身边的将官们对这枯干老头的狂妄行为很不满,文智却只是微微一笑,随即朗声请求觐见。
  “啊!放开我……求求你……不!”女人各种声调的尖叫让这些高句丽人更加兴奋。狼多肉少,水墨苦笑着想,调戏妇女居然也要排队!方才被带去的女人们被围在了中间,有两个漂亮的已被带走,想来是送给大官的去享受了。水墨方才坐在了“茅厕”之地,虽然女人们身上的味道都不好闻,但她的更显别致,只要是没喝昏了头的高句丽人,下意识总会离她远些。
  水墨仗着身手灵活些,味道特别些,只是被人在屁股大腿上捏了几把,比起那些衣衫半褪,裙子被撕的一条条的女人们,她几乎没有什么损失,当然,是暂时没什么损失。这些高句丽士兵在不停地喝酒,眼睛衬着火光,发出血红的光泽,里面充斥着□,让人看了毛骨悚然。水墨相信,别说自己只是沾上了大粪,就算刚从粪坑里捞出来,也会有人“喜欢”的。
  水墨眼珠都快转成风车了,也没看见罗战的影子。怎么办?跑?往哪儿跑?!不跑?看着这些丑陋与粗鲁并重,酒水与哈喇子齐飞的高句丽野兽们……“嘎嘎嘎,”几声鸭叫传来,惊慌失措的女人们没人注意,她们只是拼命地挤成一团,躲避着男人们的毛手毛脚。
  被裹在人群当中的水墨却眼睛一亮,她迅速地循声找去,不远处的暗影里放着个笼子似的东西,里面有黑影活动,应该就是那些鸭子。水墨大喜,原本巧妙躲于人群中的她开始奋力向外挤。“你疯啦!”之前在营帐里冷言冷语的那个阿弥忍不住叫道,别的女人则不管不顾,巴不得有人让开位置。
  水墨几乎是踉跄着摔了出来,一个高句丽士兵登时嬉笑着迎上前来,嘴里嘀哩咕噜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周围的男人都大笑起来,看向水墨的眼光也愈加不怀好意。兵士一把抓住了水墨的胳膊,水墨强忍着没有反抗,却在他把臭烘烘的嘴伸过来之时,一个膝撞,男人惨嚎着捂住了下身,水墨趁机往外冲。
  这一幕虽然让高句丽士兵们有些吃惊,但深知水墨跑不掉,他们也没有立刻攻击她,反而嘲笑自己同伴的丑态。两个高句丽士兵过去搀扶咒骂连连的倒霉蛋儿,另外一个则大步追了过去,奔跑中的水墨奋力一扑,笼中的鸭子们差点被她吓死,嘎嘎嘎叫的声嘶力竭。水墨不管不顾地掀开笼子就抓了一只出来,抱在胸前,受惊的鸭子则拼力挣扎,硬嘴喯的水墨胸口生疼,可她还是疼死也不松手。
  追来的高句丽士兵愣住了,其他正在嬉笑怒骂的高句丽士兵也安静了下来,一时间都有些不知所措。水墨偷偷地吐了一口气,喜欢跟人聊天打屁的鲁维探听来的消息果然没错,这些高句丽人祖先是中国扶馀族,又被称“凫臾”,俗意为野鸭子,并以野鸭为图腾。举凡沾过这些“圣鸟”的女人,他们都不会碰触的,怕被天神惩罚。
  真有趣啊,一直在暗中观察的老耳咧开了干瘪的嘴唇,看来大君说的没错,这女人一定是个好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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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2011 08:3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以为意图逃跑的水墨必死无疑的女人们大都闭上了眼睛,有人默默祈祷,有人却麻木不仁,只要那些野兽暂时不来□自己,别人的死活哪里还顾得上。唯有那个阿弥一直死死盯着水墨的一举一动。发现高句丽士兵竟然拿抓着鸭子的水墨没了办法,她吃惊地张大了眼睛。
  “天朝的贱女人,你居然敢碰触我们的圣鸟!放开!”终于醒过味儿来的高句丽士兵恼羞成怒,他反手抽出了腰间的短匕,毫不留情地朝水墨的脖子抹了过去。水墨大惊失色,鸭子确实能让高句丽士兵不碰她,却不能保她不被杀!两人之间的距离太近,根本无法闪躲的水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寒光袭来,瞬时间脑海一片空白……
  “啊!”一声惨叫骤然响起。水墨呆滞地转动了一下眼球,视力渐渐恢复,一张枯树皮似的脸就出现在她上方,目光浑浊却让人窒息。还来不及庆幸自己躲过一劫,水墨的心登时又沉入湖底,是他,那个在树林里追杀自己和罗战的老头。
  不知道他施展了什么手段,那个高句丽士兵蜷缩在地上哀嚎着,其他高句丽士兵动都不敢动。 “唔!”水墨咬紧牙关才将那声痛叫忍了回去,这干瘪老头突然伸手扯住了她的头发,将她从地上一把拉起,然后跟拉着牲畜一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水墨拽走,没有一个人敢出声阻拦。
  就在水墨觉得自己的头发和头皮马上要分家的时候,一股力道传来,她踉跄着往前冲了几步,虽拼力想稳住自己,可还是重重地跪倒在地。看到水墨明明已经狼狈至极,居然还死死地抓着那只鸭子不放,老耳觉得有些可笑。他刚迈前一步,就看水墨迅速翻身,一手掐上了鸭子的长脖子,恶狠狠地威胁说:“你再靠前一步,我就拧断它的脖子,你要是不怕遭报应,你就试试!”
  急病乱投医的水墨也顾不得这老树皮是否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反正只要他没瞎,应该能理解自己动作的含义。果然,老耳随即站住了脚,水墨干咽了一下,喉咙有如火烧,没等她想清楚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听他沙哑地说:“想要用圣鸟威胁我,你最好找只活的!”他的汉话竟然讲的很好,好得超出了水墨的想象,楞怔之后水墨突然反应过来他说了什么。
  低头看去,那只可怜的鸭子果然已经断了气,身体渐冷,想是方才自己看到匕首杀来太过紧张,将它捏死了而不自知。对于自己的背运水墨欲哭无泪,正不知如何是好,劲风袭来,“啪!”她被一记耳光打得歪倒在地,脑袋嘭的撞上了什么。
  老耳看看跌落在地的鸭子半晌,伸脚将它挑起,踢飞到了一旁的草丛里。看见水墨捂着脸,惊异不定地看着自己,他干瘪的嘴唇微微咧开,疑似是个笑容,但水墨只看见他发黑的牙床,“我的神,不是它!”那嘶哑的声音如针般戳刺着水墨的心。
  “洗!”老耳似乎没了再跟水墨废话的兴趣,简单地下了个命令。听到他这么说,水墨才发现他将自己带到了类似马圈的地方,但除了难闻的气味,还有一个大木桶似的家伙摆在一旁,竟然有淡淡的白雾升起,刚才她的头就是撞上了那里。
  明白了老耳的意图之后,水墨的脸色越发苍白。热水澡,对于她早就成了奢求,除了在太平关那几日在鲁维的帮忙下洗过一次热水澡,接下来不是行军就是打仗,她早忘了热水拂过肌肤是什么滋味。可是在这里,四面漏风,敌人环伺,更何况还有这个老头盯着,虽然他看起来像木乃伊,可也是公的啊,自己怎么洗?!
  见水墨瞪大双眼,紧抓衣领却一动不动,老耳也不多言,摸到腰际手腕一抖,一根细细的长鞭登时在空气中甩出一声脆响。“啪,啪,啪!”水墨只觉得身上凉了几下,跟着火辣辣的开始烧痛,她再也忍不住尖叫起来。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就这么几鞭,她身上的衣物已经七零八落,水墨强忍疼痛,抓住桶边一个翻身,“噗通”……
  老耳眼睛微眯,垂下了手,远远看着好像雕像一样,可浸在水中的水墨知道,他一直在盯着自己。身上的鞭伤被热水一浸,水墨全身的肌肉都痛得哆嗦,偏这时老耳又说了句:“洗不净,死!”跟着水声轻响,一块带着香气的凝脂扔进了桶里,热水溅入眼中,一肚子火的水墨再也按捺不住,转身背对着老耳,一边努力的往下蹲坐擦洗自己,一边痛骂老耳八代祖宗。
  老耳恍若什么都听不见,心里却在纳闷,天朝各地方言没有他不懂的,可这个女人一直在法克,法克的,不知是哪种语言,但用脚趾想,也知道不会是好话。对于水墨这种无用功,老耳也懒得理会,他看似心神都在水墨身上,实则一直监视着周围,他坚信这女人的同伙一定就在附近,现在需要的是耐心……
  虽然环境不对,时机不对,可这难得的热水还是让人感到很舒服,水墨心中苦笑,以后再也不随便祈求上苍。之前在城墙上还曾玩笑着跟鲁维说,要是现在能洗个热水澡,自己宁愿少活十天,被王佐他们听到还嘲笑自己娘们兮兮……现在倒好,澡果然洗上了,可貌似下半辈子都搭进去了,这可如何是好。水墨狠抓着自己头皮,拼命开动脑筋思考怎样逃命。
  “别浪费时间,”老耳淡淡地说了句,就看见水墨露在桶外的细白肩膀一僵。若不是大君性有洁癖,哪轮得到这个女人如此“享受”!老耳心想,也罢了,死之前做个干净鬼,也算她有福气。看见水墨洗的差不多了,老耳不知从哪儿拿出一套衣服扔在了桶边。水墨心知他不会绅士地闭眼转身让自己穿衣,可当着他的面穿戴,水墨一想到那场面就恶心。
  如果再拖延下去,天知道这老头会怎么整自己……已有些不耐烦的老耳发现水墨猛的将衣服高举,同时开始左右摇晃撞击水桶,正不明她何意,水桶已然倒下,水流哗的流了个干净,水墨举着衣服的手却缩了回去。没一会儿,穿着虽然狼狈,但包裹得严丝合缝的水墨钻了出来。一时间,老耳也有些目瞪口呆……
  躲在山坡上暗影里目睹一切的罗战突然有点想笑,他板起脸,无声地缩回身体,小心翼翼向后退去。突然他动作一僵,跟着猛然翻身,毫不留情地向身后踹去……
  高句丽人的衣饰显然传承自天朝,大部分都很相似,只是衣裳的带子高了些,直接系在胸下。这倒不要紧,可这衣服实在太薄了,现在可是初春!水墨披着长发跟在老耳身后,身上除了这套外衣长裙,只有一件湿漉漉的古代版内裤。老耳看似步伐缓慢,实则速度很快,他半点也不担心水墨会偷袭自己。刚才出手试探他早就知道,这女人无非手脚灵活些,脑子转的快些,但半点武艺也不懂。
  到了大帐,老耳停下脚步,水墨也乖觉地站住。也不知道站了多久,水墨刚才洗澡弄出的那点热乎气都已蒸发,才听老耳哑声说:“大君,老奴已将……”“阿嚏!”一个响亮的喷嚏打断了他,同时点点飞沫落进了他脖领,老耳的手突握成拳。“进来吧,”帐内传出的声音虽冷,却让帐外两个人再度动了起来。
  一进大帐,那种温暖如春的温度让水墨的鼻子再度发痒,她赶忙用力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好不容易将喷嚏压了回去,跟着就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抬头望去,对上一双冰冷的眼,是之前挥刀割自己衣服的那个男人。虽不知李振真实身份,但那些高句丽人对他如此恭敬,他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物。
  水墨发现自己是被带来见这个人,心中大概猜到,高句丽人应该是怀疑自己的身份了,甚至有可能想通过自己找出罗战。水墨垂下眼睫,假作害怕的样子,实则在心里开始快速地编瞎话,想着如何才能糊弄他们呢……
  李振细长的眼眸微眯,这个女人果然有些怪异,看起来很害怕的样子,但双手纹丝不动,没有丝毫颤抖。洗干净的脸显得很清秀,衬着火光,露出的皮肤尤其细腻。“你叫什么名字?”李振突然开口。他清冷的声音让水墨心跳骤停了一下,命令自己要镇定,她开始拼命摇头不答,好像怕得已经失语的样子。“家住何方?”李振再问。水墨还是摇头摆尾加哆嗦的好似抽风。
  水墨这点把戏如何瞒得过李振,他眼皮微阖不再搭理水墨,而是继续翻看手中的书。老耳无声地咧开嘴,一伸手,那条鞭子跟变戏法似的再度出现在他手上。水墨在心中大骂一声,我靠!跟着全神戒备老耳的动作。看着突然变成刺猬的水墨,李振冷冷一笑,勾了下手指,老耳手腕微动,水墨只觉得自己腰上一紧,然后天翻地覆,再想挣扎时,人已经摔倒在那个男人脚下。
  她下意识地想逃开,但身体却一动不能动,这个苍白如冰的男人让她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仿佛自己只要动一动,他立刻就能让自己灰飞烟灭。他恍若不觉地翻动书页,同时拿起一杯热茶啜饮着。水墨身上唯一能动的似乎只剩下了眼珠,她的目光正对着那男人腰际,一个熟悉的图案让她睁大了眼睛。那把莫名出现的匕首,让高月惊喜痛哭的匕首,仿佛也是这个样子的,高月?高月!水墨突然想了起来,高月被杀前来到城前的那个男人,好像就是他……
  记得高月临死前呼唤的是……水墨不自禁地喃喃念出那句她不明其意的高句丽语。
  “喀吧”,李振手中茶杯登时碎成了几片,热水和鲜血顺着他的手腕缓缓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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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2011 08:4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29.再相逢(三)

  李振,你看那花多美啊,李振,这是我偷偷跟嬷嬷学的,你尝尝好吃吗?李振,怎么又跟小弟打了起来,记得吗,你答应过我,我们三个要在一起,永不背弃……李振,李振,李振……“轰”的一声巨响,些许木屑崩溅了过来,登时在水墨脸上划出了几丝血痕,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苍白的青年比起骠骑军中的任何一人都称得上瘦弱,哪想到他竟然这么大力气,一拳下去,木质的书案就被他捶断了。
  老耳纵横如沟壑的皱纹里也夹带了些愁思,他无言地看了一眼吓得浑身僵硬的水墨,她显然不知道方才她叫出的是大君的名字。除了已过世的太后,只有一个人会这样亲昵地呼唤李振,现在,那人也不在了。想到这儿,老耳的心忽然有些酸涩难忍,他自嘲地想,早以为心肠化作铁石,看来还是高估了自己。
  “啊!”水墨短促地叫了一声。她只觉得白影一闪,人已被生硬地拽了起来,原本还有些松垮的衣领,现在却死死地锁着她的颈项,让她呼吸困难。李振的脸就近在咫尺,与水墨呼吸可闻,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恍若死敌。水墨因为窒息眼睛些微突起,求生的本能让她用力去掰李振的手指,缺氧的感觉却让头脑渐渐空白起来,一时间只感到李振的手指冰如寒铁,唯有呼吸中还带着一丝温度。
  “大君……”老耳头也不抬地轻唤了一声,李振纹丝不动,又过了数秒,他手指突然一松,水墨跌坐回地毡上。新鲜空气猛然涌入,她撕心裂肺地大咳起来,老耳看也不看她,自行迈步上前,跪坐下来,帮李振清理手上的伤口。
  水墨一边大咳,一边不留痕迹地往后褪,她心里明白想要从这两人跟前逃走实属奢望,但不管罗战会不会来救自己,离魔鬼远些,离帐门近些,总是好的。“你认识高月公主?”水墨的小动作一滞,摸着喉咙看向李振,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自己身上,黑冷的眸子仿佛被熏上了一层雾,有些摇曳,有些模糊。
  看来自己刚才念叨的那句话一定跟这个家伙有关了?水墨心想,虽不知是福是祸,但现在自己最需要的是时间。下意识清了清嗓子,水墨拿捏着回答:“一面之缘,公主待我甚善。”这句话半真半假,见是见过,可高月公主若不是看见那把匕首,估计早一刀砍了过来,将她分成两半。但水墨的第六感告诉她,将高月说的与自己“亲近”些,会比较安全。
  “你一个平民女子,如何见得到高月公主?”老耳突然问道,他能感觉到大君现在有些失神。“我家住在松岩城,呃,卖货的!曾经跟爹爹给质子府送过几次货,无意间碰到公主的……”水墨假装害怕,故意把话说的断断续续,以便观察冰块和枯树皮的表情变化,好随时调整自己的瞎话。“哼!”老耳当然不信她的话,“一个送货女子也能见到公主?”“不,不是特意见到,是她的丫头小桔掉了荷包,我送过去的时候无意撞见的!”水墨刻意将小桔的名字说了出来。
  果然,老耳眼光微微一闪,显然他知道小桔的名字,水墨还没来得及庆幸自己蒙对了,老耳毫不放松地又追问道:“方才那句话又是谁教你说的,唔?!”水墨心里咯噔一下,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高月临死前念叨的这句话,到底是救生符还是落井石?
  偷偷地抬眼观察,老耳眼睛半眯地盯着自己,李振却半低着头,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匕首,不知在想什么,看不太清他的表情。匕首……水墨一咬牙说道:“没人教,是我听到公主一直在重复说那句话,因为当时她手里拿的匕首跟,跟这位大人的很像,所以,刚才……我,我才叫了出来。”“匕首?”老耳嗓门略高。“是……”水墨描述了一下那把匕首的花纹样式,然后低下了头,只觉得心跳如擂鼓一般,耳膜发胀,也不知道自己赌对了没有。
  老耳目不转睛地看着水墨,虽然她说的话听起来很合逻辑,细节也吻合,但老耳还是不信。这女子给他的感觉太古怪了,可她说的若是假话,匕首,还有那句高句丽语,她又是如何知道的这么详细?“卖货的?”李振淡淡开口,水墨立时觉得帐中的温度降了三度。“不愧是天朝上邦,连个货郎的女儿说话都如此斯文有度。”
  低着头的水墨在心里骂了一句Shit,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她基本都在军队里混,周遭大都是粗鲁汉子,认识的女子有限。现在假装弱女子,说话的口气自然学了元爱,却没想过,元睿自认书香门第,元爱从小被他当大家闺秀教养,言行举止自然跟村妇不同。
  该怎么办?该如何回答?一时间水墨心乱如麻。不容她细想,老耳干枯的身影凭空出现抓住了她肩膀,跟着翻腕一甩,水墨再度匍匐回了那男人足下。她想要翻身滚开,下巴一凉,被迫抬起头来。李振虽没用多大力气,水墨却意识到,只要自己稍稍挣扎,下巴立刻会被攥成齑粉。
  李振已经恢复了平时的冷漠,那双细长的眼睛里再无半点模糊,漆黑的瞳仁里反射出水墨苍白的脸。看了半晌,他忽然伸出另一只手,近乎轻柔地拢了拢水墨颊边的碎发,水墨全身的汗毛顿时竖起。一只冰凉手指掠过她的眉毛,眼睫,水墨正恐惧他是不是想把自己眼珠子挖出来,那只手指已顺着鼻梁落到了嘴唇上,有意又似无意地沿着她唇线轻抚着。
  水墨不自觉地开始哆嗦,牙齿无法克制地撞击着,发出嗑嗑轻响。虽然李振现在的动作堪称柔和,没有伤到她半点,但她从没这么怕过。要说这男人兽性大发看上自己了,水墨一百个不相信,他看自己的眼光,跟那张被他砸烂的几案没什么两样。
  正在琢磨这男人想干什么,一股重力猛然袭来,水墨的背脊重重地压在了地毡上。她眼睛眨都不敢眨,只觉得自己一动,睫毛立刻就能碰触到他的。李振压在水墨身上半晌,略略低头,水墨顿时连呼吸都凝结了,就听他冷冷地说:“你知道吗?那把匕首我从没给过高月。”水墨瞠大了眼,不顾下巴剧痛,拼了命的一扭头,一个没有温度的柔软落在她唇边。
  “撕拉!”声响,水墨肩膀顿时暴露在空气中,她尖叫一声开始奋力反抗,但李振施力巧妙,不论她怎样挥拳踢腿,身上的衣服还是越来越少。“唔!”老耳忽然闷哼了一声,已经急红了眼的水墨只觉得身上一轻,毫无犹豫地转身想逃,手臂却被人拧住往回一拉,她惨叫着撞回了李振怀中,肩肘处剧痛,好像脱臼了。“果然是你……”李振的声音震得他胸膛嗡嗡的。
  水墨不顾疼痛地勉强回头看去,罗战冷硬的面孔在火盆映射下有些跳跃,他手里紧握着一把长刀,寒刃如水,正冷漠地看着李振。一旁的老耳好像择人而噬的野兽,弓着背,死死地盯着罗战,刚才交手他吃了点亏。他手中的武器样式怪异,水墨从不曾见过,但雪亮的锋刃却让人不敢轻视。
  李振轻扯唇角,“你还是老样子啊,让我不知该夸你勇敢呢,还是愚蠢。”“你既然把帐外的守卫都撤走不少,我不来岂不是辜负了你一番心意。”罗战不为所动地说。“六年,你消失了六年,却又突然出现,是为了月?还是,为了这个女人?”李振手稍用力,被他反拧手臂在背后的水墨登时痛呼了出来。
  罗战面无表情地看了一眼水墨,水墨虽然不算丰满,可这会儿衣衫破烂,又因为李振的反拧,胸部愈发高挺,只要不瞎,谁都能看出那偾起的线条是什么,虽然她徒劳地想要遮掩。罗战的目光让水墨的脸猛地涨红跟着又变得苍白。“别说你不认识她,从她说出那把匕首的细节我就知道她跟你关系匪浅,如果不是你的女人,她是不可能见过这把匕首的。”李振的目光灼然。在高句丽,每个男孩出生后都会从父亲那里得到一把匕首,形同半身,不能随便被他人碰触,除了至亲……
  李振和罗战之间的交谈一直都用高句丽语,水墨自然一句也听不懂。她现在也顾不得身份曝光的难堪,只是盘算着罗战竟然敢这样大咧咧地就闯进来,是他太有把握,还是出于骠骑军规,兄弟义气来和自己一同赴死?罗阎王虽然还是那副棺材板脸孔,谁知道他是胸有成竹还是故作镇定啊。
  水墨正在转眼珠,忽然听到李振的声音高了一点,罗战的表情也有所变化,两个性格冷硬的男人都不再淡定自若,而是如死敌一般盯着对方。李振又说了几句,罗战表情化为不屑,他的回答显然激怒了李振。虽然他表情没什么大变化,水墨却能感受到他肌肉猛然僵硬起来。
  “啊!”水墨大叫出来,死命扭动想要挣脱。那该死的冰块男竟然把手伸进了她的衣内狠狠捏了一把,然后微笑着跟罗战说了句什么。正在玩命挣扎的水墨感觉不对,李振的动作虽然猥亵,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举动,可罗战的气场却大变,眼白充血,一股杀意顿时充斥了整个大帐。水墨意识到,这个动作对于罗战而言显然是很大的刺激,虽然她不明白为什么。
  李振冷笑着欣赏罗战的愤怒,就算知道罗战今夜难逃死路,可他就是讨厌罗战那副无所畏惧的表情,还有他该死的身份,连高月都不知道的身份。那日,也是这样吧,自己的手放在了那女人胸前,潜回寒枝城的他却只能眼睁睁地……
  水墨不了解两个男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她只知道,如果罗战失去了理智,大家逃命的几率就会变成零蛋!看着罗战燃烧着火焰的眸子,水墨忍着疼挣脱出一只手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李振胸前抓摸了两把,李振如被雷噬般狠狠抓住了水墨的手腕。
  满腔怒火的罗战却是一怔,就看水墨明明疼的龇牙咧嘴,却勉强对自己笑说:“我摸了他两把,不算吃亏了,你可一定要冷静……”
  -------------------------------------------------
  帐篷里也不知安静了多久,被水墨言行惊到的罗战显然不止冷静,简直都快被冷冻了,脸色铁青的跟李振有一拼,两个男人死盯着水墨……直到一块烧红的火炭因为爆裂“噼啪”作响,几个人才悚然惊醒立刻恢复戒备。老耳下意识地捏紧了手中兵器,佝偻的身子愈发紧缩,准备随时给予罗战致命一击,而李振和罗战则再度比赛以眼杀人,看对方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屑,愤怒,憎恨。只是原本肃杀血腥紧绷的气氛里多少掺杂了些古怪,就好像麻辣火锅里突然被人撒了把糖,丝毫不解辣,但绝不是原来那个味儿了。
  见罗战恢复正常,依然被李振锁在怀中的水墨刚稍稍松口气就感觉到自己的手指钝痛,她偷眼看去,方才去捏李振胸部的左手几根手指竟然是血珠点点,尚未凝结。这才想起来,方才抓摸之时就感觉有些不对,当时太过紧张也没有细想,现在看来,这家伙身上一定穿着什么护身软甲之类的了?如果罗战不知道这个情况,很可能会在战斗中吃大亏的。张口提醒未必是个好主意,如果罗战能将计就计,也许效果更好,更何况现在最不智的行为之一就是引起这苍白男的注意。
  想到这里,水墨观察了一下老耳的位置,发现他看不到自己的脸,余光中发现李振也没有注意自己,她赶忙歪头偷偷地给罗战做眼色,想告诉他男版黄蓉在此。可最后弄到她自己脸上肌肉都快痉挛了,罗战还是那副八风吹不动的死样子。看着水墨挑眉,撇嘴,翻白眼地暗示着自己,面无表情的罗战突然有点想笑。他当然知道水墨发现了什么,怎么会不知道呢,那件内甲还是当初和李振一同从车尚书的宝库里偷来的……
  ……
  “李振,小弟,你们俩鬼鬼祟祟的想去哪儿,不是又惹祸了吧?”柔软的女声让两个闻声转身欲跑的男孩儿站住了脚,彼此对看一眼,慢慢回转身来。其中模样清秀的那个红着脸叫了声:“月,你说什么啊,我不过是和高战套野鸡去了,是吧?”说着他用胳膊肘捅了一下长得浓眉大眼的男孩子。那男孩儿冷着脸半晌,还是“嗯”了一声。
  穿着洒满花瓣儿缀服的高月仿佛踏着阳光而来,因为年龄未到,尚未盘起的乌黑长发编成了粗长的辫子直垂背后,雪一样的肌肤配着笑眼盈盈,手中还拿着一枝半开的桃花,步履轻巧地走了过来。清秀的男孩痴痴地望着她,到了近前闻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气,才喃喃地说了句:“月,你好像传说里的桃花仙子一样。”
  高月嫣然一笑,拿出手绢想帮他擦汗,但想了想还是递给了高战。高战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想往脸上擦,但手帕上的香气却让他有种不敢亵渎的感觉。这时耳边传来李振的抱怨:“月,你总是偏心你弟弟。”高月的笑声像银铃一样,可她说出的话却让高战擦汗的动作一僵,“当然了,他是我小弟,永远是我最亲最亲的弟弟啊……”说完,高月挽起袖子,细心地帮李振擦汗,李振笑眯眯地享受着。两人都不知高战何时离去了。
  “为什么是月?!”李振一脚踢开了想要阻拦自己的女官们,猛地推开了拉门,高战虽然不发一语,却坚定地跟在李振身后。不过四十却已鬓生白发的太后侧卧在榻上,眼睛微阖,仿佛对李振弄出来的天大动静一无所觉。她这副表情让李振渐渐地冷静了下来,缓缓跪倒在她跟前,高战也只能跪下,女官们悄悄地退了出去。直到夕阳西落,屋内的光线变得昏暗起来,两个男孩儿的膝盖已经酸麻疼痛,却倔强地不发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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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明白了吗?”太后突然开口,她的声音清澈毫无杂质,却更让人觉得肃然。李振梗着脖子摇头:“不!天朝那狗皇帝想要女人,我们有很多女人,为什么偏偏是月?”太后终于睁开了眼,跟李振如出一辙的漆黑眸珠里没有半点暖意,心怀怒火的李振也有些禁不住她这样的目光,倒是高战,就那样死死的,无礼地盯着这位在高句丽至高无上的女人。
  见太后不说话只是盯着自己看,李振强压下对母亲的畏惧,愤声说:“月是我们高句丽血统最高贵的公主,凭什么要她去做质子!”“高贵?”太后近乎嘲讽地笑了笑,“你还是我高句丽最尊贵的大君,你能说了算吗?”李振涨红的脸立刻变得苍白起来,这句话显然刺到了他内心深处。虽然被天朝破城那日到现在不过寥寥数年,他却已尝尽了成者王侯败者贼的滋味……
  “你,出去吧,还有,陪你姐姐一起去吧,这是我……能给你家的最后恩赐!”太后看高战的眼神明明很冷,却没有计较他的无礼,说完话就闭上了眼,仿佛不想多再多看他一眼。虽然她从没有什么表示,但从懂事起,高战就本能地感觉到,太后从不喜欢自己,从不……
  最后的恩赐?罗战冷笑,这句话整整让自己误会了五年……
  “小心!”顾不得额头撞上书案,水墨大声尖叫,被推开的她只看见寒芒一闪,李振已向罗战扑了过去,罗阎王却有些愣怔的样子。“哼,锵!”罗战的冷哼和兵器交击的声音同时响了起来,“你最擅长的永远是偷袭!”“是吗?你倒是变了不少,舌头比长刀更好用吗?”李振随即反讽回去。两人从小在一起练武,彼此应该再了解不过,可过了几招之后,李振暗自心惊,这罗战从哪儿学的功夫,若不是自己有老耳这个师傅暗中指点,未必能撑过他三招。
  对罗战的武艺满怀信心的水墨还来不及高兴,一抹寒意袭上她心头,老耳不知何时来到了她身边,那古怪的兵器如同嗜血猛兽般架在她脖颈上。人老成精的老耳看出李振未必是罗战对手,而且心头一直有种很不踏实的感觉,虽然早就安排布置下去,不论罗战搞什么花样,都难逃落网,老耳还是有些不安。他本能地想要控制住水墨,用来威胁罗战,或者是……
  全身戒备的老耳发现正跟李振打斗的罗战手腕突然翻转,他下意识地偏头缩肩,一把短匕擦着他耳际飞过,割破帐篷飞出帐外,一缕已然花白的头发随即飘落了下来,落在老耳靴边,他干枯的面皮抽搐了两下。因为罗战的偷袭,老耳的兵器暂时离开了水墨的脖子,她出于本能想要躲的更远,刚一动作就被老耳一把抓了回来。
  被老耳勒住脖领的水墨呼吸顿时一滞,那股强大的力量让她心下大骇以为老耳要死守,为了求生,她想都没想就朝着老耳的手腕狠咬了下去。已被罗战激怒的老耳愈发愤怒,他绷紧肌肉任凭水墨磨牙,手却攥得越来越紧,眼看着水墨的脸憋得通红,然后渐渐苍白起来,动作无力……
  李振仗着身穿内甲,刀刀凌厉,意图阻止罗战去救人,同时期望罗战会因水墨的凄惨挣扎而乱了阵脚。“如果我是你,就把手拿开!”打斗中的罗战淡淡地说了一句。见他和自己对战犹有余力“闲聊”,李振心中愈发恼怒,但脸上的表情反倒更镇定,只是手上的动作更见狠辣。
  老耳怪笑一声:“你是在威胁我吗?”罗战反手一刀格开李振的侧劈,然后一个扭腰翻腕,长刀斜斜地向着李振的腰部砍去,急如闪电。李振拼力躲闪,只觉得腰胯部微微一麻,暗叫不好。前扑翻滚,他有些狼狈地站了起来,却发现罗战并未追击他,而是悠然地对老耳说;“不,我是在告诉你!”
  告诉什么……老耳见李振疑似受伤,更是不敢放过水墨,正想反讽回去,就听李振急呼一声:“后面!”不等他话音落下,老耳已条件反射地弓腰低头,同时手里兵器向后挥去,“锵”的一声脆响,老耳只觉得自己手腕剧震,那股又痛又麻的力道几乎让他握不住兵器。
  老耳一生不知和敌人打斗过多少次,这种被人一击即破的感觉还是头一回,心惊胆战的他知道不能回头给敌人以可乘之机,而是要迅速前冲躲避才行。身随意动,油滑的老耳扑闪之时却下意识地带上了水墨,动作间他眼风却扫到了面色惨然,被罗战挡住动惮不得的李振。心里一惊,再反应过来已是来不及了,身侧寒风突袭,他攥着水墨衣领的手腕登时剧痛……
  “啊!!!”凄惨叫声骤响,谢之寒甩甩手腕抖掉长剑上的残血,一掏耳朵:“倒霉小子,砍断的又不是你的手,你鬼叫什么?”要说也怨不得水墨,谁也受不了自己脖领子上挂着一只血淋淋的断手当装饰,本来就脑部缺氧的水墨脸色愈发难看,喉咙咯咯作响,两只手胡乱地想要把老耳那只断手摘下来而不得。
  “安静!”顾边城轻呵一声蹲下身来,一手握住水墨肩膀,一手用力将老耳的断手取下。眼看着老耳的断手被顾边城扔到一边,水墨这才魂魄归位,一抬头正好看见顾神将琥珀色的瞳仁,他微微一笑,她则开始哆嗦,打摆子一样。
  紧握断腕却一声不吭的老耳,眼冒凶光地瞪着偷袭自己的谢之寒,那边罗战却针锋相对地用刀指着李振,两人仿佛随时会撕咬在一起。这时外面隐约传来兵器击打的声音,谢之寒知道行动顺利,他对老耳和李振不感兴趣,明知道他们再难逃脱己方的布置,干脆溜达了两步去看望水墨这倒霉小子。
  “几天没见,你愈发像个娘儿们了,嗓子尖的……”谢之寒习惯性地想逗弄水墨两句,话未说完却微微一怔。水墨漆黑的长发披散着,衣饰破烂,露出的肩颈和小腿皆肤色雪白,脸上犹有泪痕,看上去分外楚楚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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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睫毛微颤,水墨仿佛才发现谢之寒的存在似的,看他目光狐疑地上下打量着自己,她猛地反应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把破烂的衣衫拉拢了一下,想遮掩自己。水墨眼前人影忽闪,谢之寒已如顾边城那样半跪在她跟前,手如闪电般探出,“刺啦”声响,破烂的衣服登时又被撕掉半片,水墨差点小A大走光。
  “啊!”水墨尖叫了一声,她条件反射般地就打了回去。谢之寒还来不及消化自己看到的,见水墨挥掌“行凶”,他下意识地抓住水墨的手腕反扭。以他的劲道,水墨的手腕非碎裂不可,一旁的顾边城迅疾地将手指弹出,谢之寒只觉得臂弯处麻筋儿一酸,他不自觉地松开了手。顾边城反手将水墨拉了起来,她立刻躲在了顾边城身后慌乱地整理着自己。谢之寒眉头一挑,忽然抓住了顾神将的手腕往上一捋,虽然帐篷内的光线实在不佳,可还是能看到顾边城皮肤上淡淡的几块红斑,他脸上表情顿时古怪起来。
  “锵!唔!”刀剑对撞和闷哼声同时传来。一直蓄势待发的老耳见到水墨,谢之寒和顾边城三人的互动,以为有机可趁,想要偷袭罗战。他并不奢求能够杀死罗战,只是想将其从李振身边引开,好让主上脱离敌人控制。可他万万没有想到,罗战非但没有转身迎战自己,反而一刀劈向已受了伤的李振,老耳登时目眦欲裂。
  眼见李振踉跄着步伐,难以躲过罗战的雷霆一击,没有选择的老耳只能将手中兵器掷出,意图减缓罗战的攻势。罗战侧身磕飞那把奇形怪状的武器,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似的,头也不回的向后踢去。手腕仍在流血的老耳迅速矮身翻滚,躲过罗战这一脚。刚想站起身来,背心剧痛,仿佛被压了块大石,断腕也被压在了身下,剧痛猛然袭来,就算强悍如老耳也忍不住抽搐了两下。谢之寒啧啧了两声,脚下慢慢用力:“怎么不挣扎呢,你只要一动我就可以踩断你脊梁了……”老耳明知他挑衅,硬是咬牙一动不动地忍受着伤口和窒息的双重痛苦,浑浊的眼珠只死死盯着李振的方向。
  李振已闷哼着再度跌倒在地,罗战并未追击,只是把长刀抗在肩侧,看似悠闲,实则随时可以挥刀砍下。“哼,你的武艺倒真是进步不少,可这有用吗?你就算能攻进大帐又如何?”鲜血不停地从李振额头上滑下,他的样子虽狼狈,但声音却恢复了平时的冷硬,苍白的脸上甚至还带了几分嘲笑,“你们以为控制了我就能控制高句丽军吗?哈哈哈……知不知道这军队里有多少车尚书的人,他们比你更希望我死,高战,从出生到现在,你已经逃过两次死劫,看来这回你没那么好运了,咳咳咳……”方才胸口曾被罗战击中,刻意的放声大笑让李振咳嗽了起来。
  虽然听不懂李振在说什么,但他诡异的表情和笑声还是让水墨打了个哆嗦。罗战表情淡漠地说:“未必。”“未必?”李振冷笑,额头上留下的血让他眼睛有些模糊,他半闭上了眼,慢吞吞地:“早知道你会来,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准备吗?这个帐篷下面我布满了从西域购来的雷火,随时可以让它点燃,到时就算你是大罗神仙也跑不掉的……”说到这儿,他眼珠一转,看向谢之寒和顾边城,很客气地点头说道:“我想你就是神将大人---顾边城吧?久闻大名,前日战场雄姿犹在眼前,没想到这么快就可以见到本尊……虽不知那位是谁,不过有你二人在就够了,”他笑得仿佛很满足:“给我,陪葬吧……”
  “轰,轰”几声巨响,高句丽大营的上空登时被火焰照亮,高句丽士兵惊慌失措,有人要救火,有人要御敌,现场乱成一团。城头上的石老将军面色阴晴不定地看着对面发生的一切,猜测着顾边城和谢之寒是否成功了……其余天朝将士却忍不住高声欢呼,长槊和盾牌相互敲击,这刺耳的声音在他们听来如同仙乐。只要看到敌人的狼狈惨状,他们就兴奋地难以自抑。听着麾下士兵对神将赞叹不已的鼓噪声,石老将军很烦躁,但他明白此时决不能叱责士兵,打击士气。只是心里头怎么也不是滋味,隐约地想着,如果自己不配合,也许顾边城就回不来了……这个念头让他打了个寒颤。
  一想起顾边城临去说的那句话,石老将军就觉得有些不安,自己原本是想暗示他最好杀了李振以绝后患,可他的意思是……“从不以德报怨吗?“石老将军喃喃自语。可一时间也想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能命令手下将领守好城门,自己大步走下城墙想回府和心腹商议一番,如何能在这次行动中获得最大利益。刚接过侍从递过的马缰,突听马蹄声爆响,抬头看去,一人正飞骑而来。他显然看到了石老将军,不到近前已翻身下马,四周火把一照,竟是傅友德。
  难道敌人再度攻来?不对啊,自己就在城上并没见任何异动;或者是援军来了?也不对,再说大军前来岂能毫无动静,围城的高句丽人又不是死人……一瞬间转了无数个念头的石老将军只能沉声问,“友德,何事惊慌?”一头大汗的傅友德仓惶回道:“回将军,呃,少,少将军不见了!”
  “你说什么?!”石老将军耳中嗡的一声响,勉强镇定自己,然后一把推开从人扑到傅友德跟前,一字一句地说:“你再说一遍!”暗叹自己倒霉的傅友德低头避过他要吃人似的眼光,快速地说:“少将军在回府下马之时,马匹突然受惊,狂奔而去,等属下追去,却发现他已经不见了!属下只,只捡到了这个。”冷汗横流的傅友德张开微微颤抖的手心。
  石老将军一把抓了过来,借着火光看了一眼,登时头晕目眩起来,看着石老将军摇摇欲坠的样子,傅友德和亲卫们都唬得赶忙过去扶他。石老将军喃喃自语着什么,傅友德不自觉地竖起了耳朵可还是听不清楚,只觉得将军大人仿佛一夕苍老,那把引以为傲的美髯也变成了凌乱的毛发。“谢之寒,顾边城,若我儿性命有半点损伤,老夫拼死也不与你等甘休,来人!”石老将军突然咬牙切齿地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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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2011 08:4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闻言傅友德吓了一跳,赶忙制止,“且慢,你等退下!退下!”见到从来都是温文尔雅的傅将军忽然发怒,发梢上指,将府侍卫们不自觉地服从了他的命令,因儿子被绑而怒火滔天的石老将军登时找到了发泄对象。傅友德心知自己的顶头上司此时已被怒火冲昏了头,方才那样的话不论怎么想,也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谢之寒,顾边城可不是那种多他不多,少他不少皇帝根本不在乎的贵族,将军。
  “将军大人,眼下还是以军务为重,只要我们战胜高句丽人,将他们俘获或驱赶回老家,不论如何,皇上和大帅都不会视而不见的,”傅友德低促劝说道。对于石老将军纵容儿子的行为他一向看不过眼,只不过秉持家训明哲保身,从不肯多说半句,只是约束儿子不得与石羽过多交往。但现在戍边守军的命运都掌握在石老将军一念之间,眼瞅着他恼怒之下不顾大局,如果真的暗算了顾谢二人……头皮发麻的傅友德不敢再想下去,心说你儿子就算是天仙下凡,也抵不过我傅家老小二三十口人命。
  被傅友德制止的石老将军两眼赤红的死盯着他,仿佛欲择人而噬的老虎,傅友德脸上带着七分忠心,三分惶恐地与他对视。半晌,石老将军终于转开了目光,望向虚空,听他沉重的呼吸声就知道,他是如何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傅友德稍稍松了口气,立刻感觉到后背凉飕飕的,想是被冷汗浸透了。
  “友德,多亏你,老夫一时糊涂了……”平静下来的石老将军淡淡说了一句。傅友德忙躬身说道:“将军您操心国事,都是那高句丽人不好,看来他们不但想欺我国土,还想要挑拨我天朝将帅不合,其心可诛!”见傅友德三眼两语就将自己的当众失言怪罪到了高句丽人身上,石老将军满意地点点头,刚要开口,又是一骑飞驰而来,马蹄声如急雨,让人紧不自觉张起来。
  石老将军心跳再度加快,他木雕石塑般站在原地,马上骑士已迅速到了跟前,利落地飞身下马,并借着来势行了个军礼,“将军大人!傅将军!”“李校尉,你不是在西门守城吗?难道?!”傅友德脸色大变,不会是高句丽人兵行诡道,反过来偷袭松岩城了吧?“不,不是,是末将,呃,有军情禀告……”李校尉立刻否认,话说了一般他有些犹豫地瞄了石老将军一眼。“李元,起来回话!”石老将军沉声道,李元拱手站起,却还是不说话。
  傅友德忽然反应过来,此人出身将府侍卫,原是石老将军身边最得力的亲信之一,看他做派显是有些私话不想让自己知道了。傅友德脑筋转得极快,立刻找了个借口离开,石老将军果然毫无犹豫地答应。表面上他向另一边走去,但余光一直观察着石老将军二人的举动。那李元见自己离开,立刻附耳上前说了两句,又将一物送到石老将军手上。“哈哈哈!”石老将军的大笑声让四周边军有些惊讶,方才还阴沉若死的将军怎么突然变得这么高兴。
  “友德!”石老将军一招手,正在琢磨的傅友德立刻返回,上前听命,“你带人坚守城门,神将大人麾下校尉现在城上等候,他自会告知你神将大人的安排,你照做就是,不必再来问我,为了皇帝陛下天恩,也为了我天朝黎民百姓,你一定要尽心尽力,老夫去去就来!”石老将军大声吩咐道。见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霸气,傅友德不敢多言,抱拳从命,恭送石老将军上马离去。
  “将军,老将军他这是……”傅友德的心腹手下见石老将军的人马离开,这才敢凑上前来。傅友德举手示意他不必多说:“我心里有数,保住松岩城,配合骠骑军和援军乃是第一要务,上峰如何决断,与你我无关。”心腹见傅友德脸色不佳,不敢再多说。傅友德直到看不见石老将军离去的背影,才转身往城上走去,他状似无意地摸了下腰部,一个蜡丸已被他悄然塞回了腰间暗袋。
  飞马而去的石老将军自然并不知道傅友德心里的盘算,只觉得自从高句丽人突袭以来,自己霉运不断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他,竟然亲自赶来了……
  “呸,”水墨忍不住又吐了一口,方才若不是顾边城等人见机快,自己可不是光啃二两泥就够了。现在这个时代的人虽然已经掌握了火药的制作,但显然离TNT的水平还远的很,不然就算顾边城武神转世,也绝逃不过炸药的威力,怎么也想不到那李振竟然借此机会土遁,真想问问他是不是看过封神演义。可一想到李振苍白的脸,冰冷的视线,还有那不论对人对己都很冷绝的手段,水墨心想,这辈子还是别再见面的好。
  “幸好我们先暗算了文智,不然凭借他的反应和能力,我们很可能会被这些高句丽人裹了馅了,”谢之寒叼着一根枯草观察着高句丽大营中的乱况。顾边城点点头,未及开口,一个人影翻滚着进了众人躲藏的沟堑。骠骑战士们呼吸一滞,杀气忽起,然后听到那人急促地说:“是我,赵君正!”
  全神戒备的水墨也松了口气,虽然不认识这位赵某人是何方神圣,但显然是自己人。借着月光火光她打量了过去,那人脸上虽也是脏兮兮的,但看的出眉目端正,只听他小声说:“神将大人果然算无遗策,文智已下令拔营,向边境方向退却,罗大人正在继续观察,让小将回来通报!”
  “唔,辛苦了,赵将军,既然如此,那就按照原定计划,你和罗战由小路去配合刘都督,”顾边城温言道。“是,末将即去,告退!”虽是战场,赵君正也礼数周正,军礼过后才小心攀爬而去。看着高句丽人忙于撤退,扮作敌人士兵的赵君正难掩兴奋,身为武将他从没想过仗还可以这么打,只凭区区百人,就搅得高句丽人阵脚大乱,还重伤了主将文智。按照顾边城和谢之寒的计算故布疑阵,生性谨慎的文智一定会暂时退兵,以免被天朝援军合围,可他万万想不到,真正的精彩就在他身后。阳盛府的刘都督并未率兵前往松岩城救援,而是绕到了他的后方,堵住了他们返回高句丽唯一的路,欲将他们一举歼灭。按照谢大人的话来说,就是要让高句丽人明白,我天朝的土地可不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可惜,刘都督说过的那个极重要的高句丽人却貌似逃走了……想到这儿,赵君正有些扼腕,但脚步愈发轻快了起来。
  “喏,”一只锡壶出现在满嘴土腥味儿的水墨眼前,看着那修长的手指,水墨愣怔了一下。谢之寒嘴角一翘,故意靠近水墨耳边轻声说:“要我喂你吗?”热气吹过了水墨的耳垂,她下意识地偏了头,接过水壶低头说了句:“谢谢!”说完她小口无声地喝了起来。谢之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水墨,她现在穿着一件有些宽大的衣衫,那是顾边城顺手敲昏了一个高句丽士兵,从他身上扒下来的。以前虽然觉得水墨行为有些女气,长得也太过清秀,不过那明显的结嗉实在骗过了所有人,甚至包括心存怀疑的自己,或许除了一个人外……谢之寒不自禁地扫了一眼正凝神观察的顾边城,有点不甘心的感觉,但一想到他手臂上的红斑,又忍不住好笑,知道的滋味不好受啊。
  水墨今天一整日都在生死边缘徘徊,没吃没喝,精神高度紧张,被逼沐浴时,她光顾防备老耳,也忘了喝几口洗澡水解解渴。这会儿总算逃出生天,锡壶里的水很快喝了个精光,她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还要吗?”谢之寒微笑着问。从未见他对自己这么“温柔”,水墨眼中带了两分戒备,极恭敬地说:“不用了,多谢大人。”
  “哼,你做男人时,胆子倒挺大,现在变成了女人,怎么倒畏缩起来,”谢之寒微讽道。他将水壶接了过去,凌空往自己嘴里又倒了倒,两滴水珠儿跌在了他唇上,谢之寒抿了抿嘴唇。水墨这才发现他的嘴唇也已干燥起皮,知道自己喝光了他的水,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对于他的冷嘲热讽也就没有放在心上。只不过女人身份终于被揭穿,水墨有些惶然,不知道顾边城和谢之寒会怎么处理自己,是赶走呢,还是……她忍不住看向顾边城,眼光却和王佐对了个正着,他正咧着嘴笑。这会儿看着高句丽人仓皇退逃,士兵们都心情大好。
  骠骑军上下都知道水墨的诡异脉象,谭神医都说了这小子时阴时阳,再加上方才看到水墨女子模样的只有顾边城和谢之寒,等跟他人会和时,水墨早就穿上了顾边城给她扒来的衣衫,因此王佐等人只以为谢之寒又在打趣水墨,反正谢大人就是喜欢“戏耍”水墨,众人皆知。“谢大人,咋水墨一变女的,您就对他这么好,兄弟们也都渴着呢。”王佐小声调侃道。
  谢之寒任凭他们误会,只懒洋洋地笑说:“你就是变成女的,我也不想对你好,一脸的胡子倒尽老子胃口……”骠骑士兵们顿时窃笑起来,顾边城恍若未闻,只是眼角纹路略深。谢之寒说完,用靴子尖捅捅水墨,正想开口说话,就听顾边城沉声说:“阿起,情况不对!”他话音未落,谢之寒笑容一收,如猎豹般揉身而起,眨眼间已伏在了顾边城身边仔细观察。士兵们再没说笑的心思,武器出鞘,悄然无声地做好了战斗准备,水墨紧张地舔了舔嘴唇,向外看去。
  果然,原本虽然慌乱,但仍有秩序撤退的高句丽士兵出现了混乱,西北角火光突起,喊杀声愈来愈响。顾边城和谢之寒面面相觑,刘都督不可能从那个方向杀过来,那会是谁……“你们看!”王佐边喊边用手指向某处,水墨顺势眯眼看去,火光中一面旗帜忽现,上面书写着斗大的“燕”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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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2011 08: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30.朱颜改(一)

  “唔!”老耳闷哼了一声,干枯的面皮轻微抽搐了两下。正在帮他包扎的军医下意识想开口安慰,一抬头却跟老耳的目光撞个正着,浑浊的眼珠里有着掩盖不住的寒冷和憎恨,这让他不自禁地哆嗦了两下,手下动作自然就重了些。虽然光线不佳,但还是看的到鲜血立刻就渗出了布帛,军医顿时心慌不已。但老耳这次反倒没有出声,军医只能忐忑着加快速度,将老耳的断腕包好,然后低声说:“大人,因为偷袭,止血和止痛的药粉所剩无几,请您忍耐,等到……”话说一半,军医突然闭上了嘴,表情带了几分后悔,跟着匆匆说了句,“请您小心行动,不要再碰触伤口,小人告退。”
  军医头也不敢抬的迅速离开,回到了外围的部队中才松了一口气,他额头上都是冷汗。老耳举起已空无一物的手腕,干瘪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很明白刚才军医想说什么。等,等什么呢,援军?这是绝不会有的,除了守卫都城的近卫军,剩余的精锐部队则分成了两个部分。一军监控着和赫兰族交界的边境线,另外一军则靠近海边。那里虽然有着广阔的大海,但是擅于航海的倭人海盗,还是会不时地偷袭高句丽境内。虽然明知道这些倭人的背后有幕府支持,但处于修生养息的高句丽只能忍耐。
  想到这里,老耳忍不住在心里叹息,这回要不是因为那人传来的情报,大君怎么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偷袭松岩城,只是怎么也想不到,顾边城和骠骑军从天而降,而那个高战竟然还活着……几个小小的意外加起来,就如同锥子一般扎在了名为高句丽大军的这艘皮筏子上,直到其空气被放光,慢慢沉没……
  率领数万大军出击就这样铩羽而归,想也知道寒枝城内的车尚书已经准备好对大君的反击了吧,他会怎么对待大君呢……老耳将眼光投向数步之外,正背手站立在一棵巨松之下的李振。他一动不动的抬头仰望着虚空已半晌,仿佛想透过这密密麻麻的松针去看清未知的通路。顾边城,谢之寒,高战,老耳在心里默默地念着这三个名字,原本大君想要用自己为饵引他们上钩,将其一举歼灭。没想到他们反倒将计就计,火烧连营,若不是大君生性谨慎,事先备下了火药和地道……
  想到这里,老耳眼中猛地闪过一抹凶狠,这时树林外马蹄声响,点点人影朝树林里走来,老耳立刻恢复了平时的木讷冷漠,他迅速站起身来。那些人影已快步走入,老耳不禁一愣,他们竟然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的正是大将军文智。老耳顾不得伤处剧痛,快步迎上前,俯身看去,此时的文智已是征尘满面,血染战甲。他怎么也想不到,在自己的大营里竟然被人暗算,幸好征战沙场多年培养出来的直觉救了他,但是腿部也受了重伤,不能再骑马,只好让属下抬着自己指挥大军撤退。
  见到老耳,他眼睛一亮,大声说:“大君在哪里?可好,这里不能停留了!”“文智,我在这里,你受伤了?可严重?”李振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毫不在意地半跪在文智的担架旁边,皱眉打量。文智见李振第一个关心的竟不是战况,而是自己的伤势,眼角顿时一热,随即克制了自己,急声说:“臣没事,大君,我们的退路被人封了,应该是阳盛府的都督刘成,看来顾边城和守将石冲故意诱导我们,以为他们的援军会从正面进攻,但实则是去绝我们退守回国的后路!”
  “果然,神将顾边城,看来我还是小看了他,原以为石冲那老匹夫私心极重,他应该无法施展才对,没想到竟然会被他算计,也罢了,当初我们也曾计算过一旦失利无法从边境回国的可能性,传令下去,后翼改前锋,我们反向突围!”李振立刻做出了决断。
  决定进攻松岩城之前,他想到了一切能想到的,可惜,老天爷不帮他,意外频出。不但没有拿下松岩城,还平白葬送了高月的性命……一想到高月临死前,那不可置信的眼神,一股热血猛然冲上心口,又烫又痛,同时背上的伤口也烧灼了起来,那是高战留给他的。如果不是顾边城强行将他拉走,他可能会留下来和自己同归于尽吧,李振微扯嘴角,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冷笑还是苦笑。
  “大君,燕秀峰也来了!他的主力前锋正在攻击我们的后翼,朴将军那里不到万人估计撑不过半个时辰。”听到李振的命令,文智非但没有松口气,反而愈发焦急。他们想方设法阻止燕秀峰知道这里的消息,没想到他还是在最不该出现的时刻出现了。“什么……“李振终于变了脸色,这么说,自己的部队现在处于南人前后夹击的状态之中了。
  四周包围着他们的高句丽士兵闻言也露出了绝望的表情,不远处喊杀声已经愈来愈明显,冲天而起的火光照亮了大地。“来的真巧啊……”李振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了这几个字。事情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他想通了很多事情,那个对自己有绝对诱惑的情报,顾边城机缘巧合的出现,还有燕秀峰的及时赶到……看来自己是为别人做嫁衣了,一瞬间,李振薄薄的嘴唇几乎苍白的没了颜色。
  老耳终于也扔掉了那副无波无澜的死人面孔,他有些急迫地看着李振,如果现在不走,一会儿只怕真的走不了了。也许此次出征的高句丽士兵绝大多数都回不了寒枝城,但这不是他关心的,他只要李振活着。李振的骄傲他最清楚,这回出征,几次折于顾边城等人,老耳生怕李振的自尊让他不肯逃,悄悄给文智做了个眼色,一向眼里只有李振的他,竟然带了几分请求。
  文智唯有苦笑,他自然明白现在的境况有多糟糕,明明白天还占据了上风,哪想到一夜之间就天翻地覆了呢,只怕这次就是自己送命之时吧。就算能侥幸活下去,损失了这么多士兵的罪责也必须有人来承担,只希望大君看在自己抗下一切的份上,能够善待自己的亲族,保护他们。
  想到这里,文智正想开口劝李振离开,由自己断后,李振却哈哈的大笑了三声,声音嘶哑却锐如金石相击。看着他嗜血的表情,周围的人愈发胆寒,老耳正想开口相劝,李振一挥手:“燕秀峰来的好,若是不来,兴许我们还真的逃不掉了。”文智不禁一愣,李振嘴角儿噙着冷笑说:“燕秀峰应该是来捡便宜的,或许有情报,但跟刘成的援军肯定没有沟通,我们不回国,也不反向突围,我们去……那里!”李振指向了一个方向。
  其他人都还没有琢磨明白,文智却眼睛一亮,跟着又有些迟疑:“大君,那边就算我们突围,那也会是东夷族还有高真族的地盘了,且不说彼此之间曾有的龌龊,这几个部落都跟赫兰交往过密,此次赫兰和天朝争斗,我们是拒绝跟他们合作的,您认为他们会帮我们吗?赫兰不是战败归顺了吗?应该会将我们交给天朝人吧。”“不去那里,现在就死,去了那里……未必!”李振恢复了平时的冷漠威严,看起来胸有成竹的样子,原本已经绝望的高句丽士兵顿时又燃起了希望,他们急切地等候着逃亡的命令。
  “不用多想了,突围要紧,那些南狗怎么也想不到,我们还有第三条路可以走,老耳,我记得你说过,那边有一条通往赫兰,我们就从那里突围;文将军,留下后卫拖住天朝人的脚步,要迷惑他们,争取时间,其余的士卒跟我走,你也一样,无需多说!”李振斩钉截铁地说。
  文智飞快地在心里盘算了一下,这是个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主意,眼下已容不得半点犹豫,他只能咬牙接受,总比现在就被天朝人合围杀个精光要好。他环视了一下四周,这些将官都是跟随他多年的亲信,现在不论留下哪个都只有一个死,可不等他开口,两个将官已主动站了出来:“大君,将军,让我留下吧,就算不能活,也会多拉几个南狗陪葬的!”
  “好!好!好!你们的亲族自有我照顾,子女也视同亲生,放心!”文智话说的简单,但谁都能看出他的心痛,那两人大喇喇地抱拳回礼。一旁的李振什么话也没说,忽然躬身给他们行了个大礼,那两个将军唬了一跳,连忙跪倒在地。“我李振发誓,来日定当杀回松岩城,给你们血祭!”李振一字一顿说道。两个将军顿觉热血沸腾,转身就走,去跟天朝人拼命,却被李振唤住。他们有些不解地停住脚步,“大君还有何吩咐?”
  “记住,如果有可能,就算战败你们也不要自杀,而要尽可能地被燕秀峰抓住,他审问你们的时候,一定要强调,我李振是输在顾边城手里的,他是我在天朝的唯一劲敌,我是如何痛恨他又佩服他,这次之所以输,只因为有他顾边城,周围听到的南狗越多越好,记住了吗?”李振瞬也不瞬地盯着两个人。
  这两个将官都是行伍的粗人,虽不解大君何意,但仍信誓旦旦地表示一定会完成任务,文智却打了个寒颤。看着二人毅然离去,李振心中冷笑,燕秀峰,顾边城,咱们这才刚开始呢!高战,你也一定要活到我亲手杀你那日……李振翻身上马高呼:“好了,保护好大将军,我们走!”剩余的高句丽部队迅速收拢,悄然开始逃亡。
  “你说什么?!”燕秀峰长眉一耸。巨大的压力让负责传话的斥侯恨不得将脑袋埋到地里去,但他不得不重复道:“是,白将军命小人回报,高句丽人后翼部队被我军割裂,几近全军覆没,刘督军彪下也截住了高句丽将近万人,但敌人主力还是消失了,也没有找到敌统帅,只擒获了一名将官,他们正在继续搜索。”
  “砰”的一声,燕秀峰手里的竹简被重重摔下,顿时散了架,帐中诸将皆寒战,无人敢言。“哼哼,燕帅立此大功,怎么还这等愤怒,实在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些,”带了些惫懒却清越的声音在帐外响了起来,跟着一个醇厚的男声朗声说道:“末将顾边城请见燕帅!”
  燕秀峰眼光一闪,脸上已恢复了笑容,大声道:“边城,文起,快快进来!”边说他边站起身迎客。顾边城大步走进帅帐,他一眼就看见了石老将军。两人对视,石老将军笑得一如既往,带着长者的慈祥,顾边城也微笑点头回礼。
  “二郎,这回多亏你了,老将军对你可是连连夸奖啊,若不是有你,我天朝疆土定会蒙受损失!”燕秀峰一把将欲屈膝行军礼的顾边城拉了起来,双手重重地拍在了他的臂膀上,一脸的欣慰和骄傲。顾边城恭敬说道:“燕帅实在过奖,因有老将军事事奋勇争先,运筹帷幄才能御敌于城外,边城只是适逢其会,从旁协助,就算有些微功劳也是为朝廷,为黎民百姓效力,不值一提。”
  “哎,你呀……辛苦了!”燕秀峰亲密又无奈地捶了一下顾边城的肩膀,他的眼光已看向帐外。顾边城的表情有点怪异:“呃,文起说他吃坏了肚子,胃气不顺,怕污了您的帅帐,刚刚离开了。”燕秀峰愣了下,只能哑然苦笑,其他将官都在心里啧啧感叹,也就这位谢大人敢跟燕帅“摆架子”。
  不管燕秀峰心里怎么想,顾边城问道:“燕帅,是否找到李振和文智的下落。”方才他和谢之寒感觉不对,本想再度混入高句丽军队,半路上却碰到了燕秀峰的前锋大将白胜带兵杀入。白胜言明大帅就驻守在松岩城外二十里处,这里交给他即可,顾谢二人只能回转,不然会有争功之嫌。
  一听顾边城这么问,燕秀峰心中恼怒又起,那个白胜实在太过无用,还有刘成,数倍于高句丽溃逃军队,竟然还让主将逃走了。燕秀峰虽然不爽,还是将方才斥侯的话说了一遍,顾边城凝神想了想,突然脱口叫道:“糟了,东夷……”燕秀峰听到东夷二字立刻反应了过来,他随即命令斥侯通知白胜和刘成,阻截高句丽人去往东夷的退路。
  顾边城心里郁闷又后悔,自己怎会忘了这个可能性,那个李振果然不是善茬儿,竟敢孤注一掷,不知阿起在东夷那边有没有……“二郎?”顾边城一凛,迅速收敛心神,石老将军不知何时来到了身旁。燕秀峰正微笑着看着自己,只听石老将军说:“燕帅实在过誉了,犬子虽不是军人,但身为臣子,理当出力!”顾边城不动声色,心里却明白这是要当着燕帅的面找回他那宝贝儿子了。一想到手下悄悄告诉自己,谢之寒将石羽塞在客栈粪坑里了,顾边城的嘴角微动。
  “老将军不要过谦,我已听人回报,令公子参与挖了一个巧妙的壕堑并挡住了高句丽人的攻城车,这可是大大的功劳,我定当奏明皇上!”糟了,一听到壕堑二字,顾边城脸色略变。一直偷瞄顾边城表情的石老将军生怕他不认账,坏了儿子性命,赶忙说:“这都是二郎手下的智慧,犬子只是从旁协助,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而已。”
  “喔?”燕秀峰果然很感兴趣,“边城手下能人众多啊,这回又是哪位将军立功?”不等顾边城开口,石老将军急急地说:“是个叫水墨的小伙子,别看长得秀气,真是智勇双全啊,可惜……”他话未说完,就敏感地察觉到燕秀峰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可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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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2011 08: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外面不时响起鞭炮和锣鼓的声音,那是知道围城解困,敌人已溃逃的百姓们在竞相庆祝。这间客栈位于城西一处安静之地,客人们早就四散逃走,老板父子和小二们也都被临时征用,只有女眷留了下来。王佐早就探明了城中情况,特意选择此处作为骠骑临时行营,而不是将军府。此时除了躲在后院的老板娘和她两个女儿,还有塞在茅厕里正担惊受怕的石羽,整间客栈已被骠骑全部控制,再无外人,明哨暗哨,各司其职。
  “呃,这是什么?”水墨觉得自己的眼珠子一个劲儿的发胀。手中的布料柔软又光滑,鲜嫩的石榴红色,上面精绣着一只白梅,手工很精细,如果拿回现代铁定能卖个大价钱,可现在水墨只想将这玩意儿撕个稀巴烂。
  “兜肚啊,”谢之寒半歪在软榻上,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拿着个梨子在啃,看见水墨暴突的金鱼眼他笑得越发开心,“你既然读书识字,想来出身不会太差,不会家里连兜肚都穿不起吧?”看水墨面红耳赤偏又不敢发作的样子,谢之寒觉得原本酸涩的梨子也变得美味多了。说起来自打认识了这小子,不,是这女人,自己心里总是“不爽”,现在终于逮到了机会,不戏弄她一番出出气,他就不叫谢之寒了。
  看着水墨咬牙切齿地站在原地不动,谢之寒将啃干净的梨核弹出,正在琢磨自己该如何是好的水墨只觉得耳边微风掠过,一抹湿意擦过了耳垂儿。“啪,”梨核儿掉在了她脚下,水墨摸了下耳朵,有些不满地看了谢之寒一眼。
  “你要是不肯自己穿,那我帮你穿好了,”谢之寒戏谑地说。水墨不禁火气上涌,之前还觉得他是在拿自己开玩笑而已,现在这话听起来却像是不折不扣的调戏。水墨脸色一沉,抬头想开口,却看见谢之寒的表情和他的语气完全不同,虽然还在笑,但那种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威严却让水墨把话咽了回去,想了想才问道:“出了什么事儿吗?”谢之寒微微惊讶于水墨的敏感,但脸上丝毫看不出异样,只是懒洋洋地说:“不管你是因为什么理由从军,天朝法令,女子擅入军营者,杀!”最后一个字说的极慢,灯火下他雪白的牙齿闪着微光,水墨哆嗦了一下。
  见水墨畏惧,谢之寒哼了一声:“虽说你为天朝也算立下不少功劳,可都城里那些老夫子们未必会饶过你,更不用说那些……”谢之寒顿了顿,笑容里带了几分不屑:“那些巴不得骠骑军出状况的人,你可是顾将军亲自去掉贱籍并带入骠骑的,若是有人弹劾说他战场之上还私纳妾婢,你的神将大人可就麻烦了。”
  虽然听见了谢之寒话尾里的调侃,可水墨已无心反驳。她来天朝的时日虽不算长,但这里男尊女卑的社会弊病已再了解不过。就像水手不喜欢女人上船会带来晦气一样,军队也不允许有女人出入,那些不得不存在的营妓也只能扎营在后方,和牛马粮草在一起,被男人们视同军需消耗,半步也不能接近主营。水墨曾亲眼见过一个年轻貌美的营妓仗着上官宠爱,竟然不顾森严军规踏入大营,结果被那个她以为已拜倒在自己石榴裙下的男人,用马活活拖死了。
  当时是水墨和鲁维还有王大几人负责收尸,一想到那个曾经如花般鲜丽的女人变得残缺的身体,水墨下意识捂住了嘴。“所以,你赶紧换上这身衣服,我们送你离开这里,正好这松岩城的守军都能给你作证,你跌下城墙,生死不明,也省的我们再另想借口,徒授人以柄。”说完,谢之寒翻身而起,不再看水墨一眼,向屋外走去,门关上了。
  屋子里忽然变得空荡荡的,怔怔地站了半晌,水墨长出了一口气,男也好,女也好,走也罢,留也罢,从来就不是由自己说了算的。不管怎样,顾神将和谢美男还是想救自己的吧,不然他们何苦费事,一刀将自己砍了,问题全解。想到这儿,水墨拿起放在一旁的软布,沾着早就备好的热水擦拭着脸庞。
  “嘶……”一抬手,肘部就传来一股痛楚,“该死的李振,”水墨喃喃地诅咒了一句。之前顾边城已帮她看过,李振的辣手并没有让她骨折,只是扭伤而已。明知道痛,也没办法让人帮自己换衣,骠骑都是男人,自己的身份又万万不能让外人得知,水墨只好吸着冷气,龇牙咧嘴地换衣服。
  刚把上衣的带子解开,正要脱下,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谢之寒俊秀的脸露了一点点出来:“若是很痛,我不介意帮忙,”说完他立刻关上了门。“嘭”的一声,显然什么东西砸到了门上。跟着就传来水墨的呻吟,“啊,手,好痛……”“哈哈哈,”谢之寒大笑着转身离开,早已赶回来的罗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人宁愿猫在门外半晌就是为了招惹这一下?
  谢之寒早就看惯了罗战的棺材板儿脸,他走到院门口,笑嘻嘻地一拍罗战肩膀,“还是女的好玩,回头得跟酒坛子商量一下给她下点什么药,可别一觉醒来,她又变成了那个无趣的小子,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是,”谢之寒的疯言疯语罗战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略躬身回答:“末将本想混在敌军后翼好见机行事,可白将军的手下来的甚快,那个赵君正又不知内情,主动迎去,我只能退回。”
  “唔,”谢之寒边思考边说道:“阳盛府都督刘成乃是宰相张隽陶的远房亲族,而相府和帅府一向不太和睦,也罢了,让刘成和白胜两个去操心,不管这次高句丽为什么突袭松岩城,现在这个结果已算难得,战祸没有扩大,只是苦了边境上的百姓……”谢之寒乌黑的眉毛轻皱。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谢之寒和罗战循声望去,顾边城正大步向这里走来。谢之寒笑说:“二郎,这话引人深思,不过真不像你说出的话,若是让外人听到,恐怕又是一番口舌。”顾边城走到近前,伸手示意罗战不必行礼,“辛苦了。”虽只有三个字,罗战却很明白他,只点点头。顾边城这才对谢之寒微笑着说:“这不是我说的,只是听到你刚才的话想了起来。”
  “喔?”谢之寒来了兴趣:“那是谁说的,倒要见识一下,能有这等见识者,非凡品也……”谁说的,顾边城不禁想起那日在林中宿营,水墨教鲁维识字时所念的这几句诗,他问:“阿起,石羽呢?”顾边城的不答反问让谢之寒一怔,跟着他就反应过来:“有什么不对吗?”
  顾边城有些无奈地搓了下脸上的疤痕,“石老将军为了自己儿子已不顾一切,他把水墨的功劳给抬了出来。”谢之寒问:“不是决定让水墨‘死’吗?”顾边城摇摇头:“我还来不及说这话,他的手下已来通报,声称见到水墨生还,看来他一直在监视着我们的行动,幸好我来不及说,若不然,燕帅定会怀疑你我动机。”谢之寒眼睑微动,一抹怒色从他眼中滑过。他特意让水墨先行回转城中,以为趁乱不会有人注意变装的水墨,没想到还是躲不过有心人的追踪……
  “这么说,就算我们让水墨恢复女儿身,跟着那个戏团一起撤退也不可行了?”罗战沉声说道。松岩城因为被突袭,正好有一个前来卖艺表演的杂耍戏团被困在城中,现在虽已解围,不要说这些外来人,就是本地的富户们也决定要暂时离开这危险之地,谁知道高句丽人还会不会杀个回马枪。
  “非但如此,燕帅对水墨的计策很感兴趣,石老将军似乎为了讨好我们,更将水墨的英勇表现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看来他想以此抵消他儿子在战场上的恶行,燕帅决定亲自召见水墨问询一二,言称如果属实,不吝嘉奖。”说到这儿,顾边城眉头也皱了起来,抬眼问道:“水墨人呢?”
  正在评估事态发展的谢之寒没有言声,罗战无声地指了指对面的房门,顾边城下意识扭头看去时,门吱呀一声开了。水墨眉头轻蹙地整理着衣衫往外走,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这衣服大概怎么穿她还是知道的,只不过现在女子的服饰有点偏向唐代风格,抱衣齐胸,裙腰高束,外套窄袖小衣,权势及富贵之家的女子还要披锦帛。
  谢之寒这身衣服是从老板娘女儿那里要来的,自然不是什么绫罗绸缎,他让留了一个银锭子就当是买的。那年方二八的女子见了谢之寒之后连动都不会动,只会面红耳赤的浑身哆嗦。按照王佐私下里的玩笑话,若是谢大人肯对那小妞笑笑,别说一身衣服,就是要她那身皮都会毫不犹豫地扒下来送给大人。
  穿惯了裹得严严实实的军衣,突然露了半拉胸脯出来,总让水墨感觉凉飕飕的,仿佛衣服没有穿好。可不论再怎么往上拉,这抱衣也变不成套头衫,水墨只能将外衣系紧。刚一开门,忍不住打了哆嗦,虽然已是春天,但地处东北方,身上这套衣服仍不能抵御寒气,屋里温暖倒还好些。揉揉鼻子抬头看去,这才发现顾边城和罗战都回来了,他们正扭头看着自己,没人说话。
  正埋头盘算的谢之寒感觉到了异样,他慢慢转回了身,虽是一身粗布衣裙,但仍能显出水墨纤细高挑的身材,头发没有盘髻,而是编了一条粗粗的乌黑发辫垂在背后。因为一直扮男装,她并没有刘海,反而露出了她洁净的额头,愈发衬得她眉清目朗,几丝碎发飘散在耳际,露出的肌肤显得细白柔腻。女装突显了水墨女人的一面,但偏偏她又有着一股与众不同的英气,不似一般女子的柔弱婉转,明明表情里带着几分不自然,但眼神依旧清亮直率……
  之前在李振大营并未看的清楚,谢之寒现在只想着,骠骑军这么多精明汉子,怎么会以为她就是他呢。顾边城不自觉地挠了下手腕,那上面的红疹想来已经消失了,虽然有所感觉,但若不是此次进城时……“我说我月事来了,你们信不信啊?”那时她是这样说的吧,周围都是骠骑兄弟。看着对面有些不安的小女子,顾边城的脸竟微微一热,她真敢说啊。
  罗战摸了一下腰际,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瓷瓶,他和水墨在水道里挣扎之时,无意间缠绕在他手指上的……
  三个男人都看出来水墨好像越来越不自在,想来女人终究都是羞涩的吧,哪怕历经战场厮杀。顾边城刚想开口解围,“阿嚏!”水墨一个冲天喷嚏就打了出来。她吸溜了一下鼻子,苦着脸道:“你们看完了吗?能进屋吗?这衣服有棉袄没有?”
  “咔哒,咔哒,”马蹄的敲击声在安静的清晨仿佛能传出很远,一个马队正安静地前行着,虽然人数众多,但没有交谈,而且泾渭分明。初升的旭日照亮了天边,朝霞渐渐淡去,马队中可以清楚的辨别出铁甲和黑色战袍的区别。
  位于队伍中央的是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马车旁边护卫的骑士们面无表情,远处天际忽然传来一声鹰啸,队伍中有不少人抬头看去,领队的校尉孙超有些疑惑,转头想唤手下过来。他身侧的一个骑士忽然笑言:“孙校尉,此处离松岩城还有多远?”“大概有五日的距离,”孙校尉恭敬回答。“是吗?”骑士微微一笑,“看来想要跟燕帅同行,多受些教益是有点难为了。”孙校尉点点头,“应该是赶不及了,不过元帅早有言在先,定与您在都城共饮!”
  骑士表示明白,英俊的脸上都是谦和的笑容,却不再多言。一安静下来孙校尉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儿,再一抬头,已没了老鹰的影子,想了想也没放在心上。心里却琢磨着旁边这人虽是异族,但汉话说的真好,不但会引经据典,对我天朝礼仪也极其熟悉。
  不过,异族就是异族,眼珠子竟然都是两个颜色的……
  蔚蓝色的天空远远望去渐渐淡了起来,片片白云悠然飘过,阳光时隐时现。水墨痴痴地望着天空,当光芒大显的一刹那,她仿佛感觉到瞳孔正在烧灼,眼前发白,顿时什么都看不见了。闭上眼,生理性的泪水开始滋润眼膜,因为暂时的“失明”,其他的官能一下子灵敏起来,草叶拂过脸颊的感觉,草中鸣虫的低唱,甚至可以听到远处隐约传来的山泉叮咚……水墨长长地叹息了一声,微凉的风和温暖的阳光,这才是生命的感觉吧…… “唔!”水墨闷哼了一声,勉强睁眼看去,模糊中,一只大脚正半点不客气地踢着她的大腿。
  见水墨睁眼,王佐咧开大嘴笑说:“你小子还要装死多久,快,轮到我们进攻了,咋还哭了?你小子真没用!”说完作势欲踢,水墨迅速翻身站了起来。不远处的骠骑战士都哄笑起来,一个小个子男人拍着鲁维的头笑说:“我早就告诉你,你那哥哥没事!又不是小娘们,风吹吹就倒了,虽然长得是有点像啊,哈哈哈。”“康矮子,你是嫉妒人阿墨长得俊,比你受那些村妞儿欢迎吧?”另一个汉子大声嘲笑,其他人也跟着起哄,两人登时掐在了一起。鲁维只能讪讪地一笑,还有些担心地看着水墨,水墨冲他摇摇头示意没事,他这才放下心来。
  腰酸背痛的水墨被王佐强拉回了场中,他们在玩一种类似于足球加橄榄球的古代蹴鞠游戏。在水墨看来,与其说是游戏,还不如说是一种士兵们多余精力的发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谁有力气谁跑的快,把球扔进对方的篾片筐子里就算赢,当然,其间会有无数的野蛮人来拦截你,一场比赛下来,出点儿鼻血算正常,骨折都不新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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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2011 08: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方才她就是被不知从哪儿飞来的球给放倒在地,其实战士们或多或少都在照顾着她,因为大家都知道水墨只有脑子好使,得轻拿轻放。而水墨之所以参加这种游戏只有一个理由,她,不能让燕秀峰的人发现,自己是女人。虽然现在看起来所有人都很放松,但水墨知道,私下里有很多双眼睛在盯着这里……
  场地四面环绕皆是青翠田野绿树,陇间各种作物欣欣向荣,不少农人正在不远处的田中忙碌,赶牛扶犁,看起来一派无欲无求的田园风格。只是再望周围看去,数不胜数的帐篷驻扎在林间空地里,卫兵甲胄分明,不时有人进出大营,但因为森严的军纪,反而静的出奇,除了偶尔的战马嘶鸣,就只有军旗烈烈迎风之声。
  大帐位于正中央,顺着它的位置继续向东方看去,影影绰绰中立着一道雄奇的影子,那就是日出之城---绯都,天子所在。
  来到绯都郊外已整整十日了,按照天朝律法,非天子召唤,不得带兵擅入。在距离城外二十里的地方,燕秀峰和顾边城主动下马扎营,请安的校尉早就带着二人的奏折入了都城。皇帝因为连胜赫兰和高句丽,龙心大悦,提前让钦天监勘查了天象时辰,进行了大祭,慰告祖先和黎民百姓,天朝国运昌隆。燕秀峰,顾边城还有石老将军都皆奉旨随祭,早早地入了都城,谢之寒却留在了大营,每日里悠哉游哉地和战士们习武,打猎,钓鱼,还有……
  “呼”的一道锐风袭面,水墨本能地一侧头,牛皮制成的皮球擦着她头皮就飞了过去。水墨眼睛都竖起来了,能这么干的再没有别人,果然,不知何时到来的谢之寒正笑得一脸挑衅。王佐大声说:“大人,这可不行,您要上场,你们那边就多一人了!”谢之寒头发仿佛有些湿,只简单地用青色布条系了个发髻,愈发显得他眉目俊秀。本来一腔怒气的水墨突然觉得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那日无意间看到的景象再度浮现……
  谢之寒倒没注意到水墨的脸色变化,反正这小子,不,这女人看到自己的时候永远没有什么好脸色,就是对着谭九那酒鬼笑得也比较甜。听到王佐抗议,他想都没想,顺势飞起一脚,离他最近的康矮子就捂着屁股,踉跄着跌了出去。其他战士哈哈大笑,谢之寒嘴角一翘:“现在公平了吧,来吧!王佐,你这个常胜将军不是嘴皮子磨出来的吧!”王佐怪叫一声,扑身上前。看到谢之寒那堪称诡异的笑容,水墨咽了口吐沫,悄悄从地上攥了一把尘土。
  “啊!”被浓重的男人体味包围的水墨尖叫了一声,哪个缺心眼的还在往上扑,哎哟,谁在踩我的小腿?靠!自己屁股上乱掐的那只手是谁的?!“阿墨,快点!哎哟!”鲁维脸红脖子粗的用力给水墨撑起一个空间,想让她从人堆里爬出来。水墨也急眼了,被这么多彪形大汉压在最下面,不压死也得憋死,她玩了命的往外挣扎,谁拦挠谁,就听骠骑战士们痛骂连连,但为了胜利,没人肯后退。就在水墨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一只大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将她一把拽了出来。
  新鲜空气奔涌而来,水墨喘息了半晌终于能挺直了腰,这才发现自己一直紧紧抓着顾边城的手腕。他的银盔被阳光照得雪亮,虽然看不见他表情,但水墨就觉得他是在笑,忍不住也笑了出来:“你回来了……”
  不远处,几匹马正安静地站在营地外,马上的骑士沉默的看着热火朝天的球场,水墨纤细的身影在人高马大的骠骑战士中很显眼。虽然隔得有些远,仿佛也能感受到她的愉悦。“呜……”营地突然响起了号角,不远处,由马队保护着的一辆华丽马车正徐徐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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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帅,那赫兰蛮子真的愿意归顺我天朝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啊!”石老将军抚着自己花白的胡子望向前方,那装饰精美的马车分外显眼,周围布满了赫兰战士。坐在马上的燕秀峰淡然一笑,“赫兰巴雅虽出身不高,但却是识时务之人,既然他们的天神选定了他作为赫兰的大汗,他又愿意做顺臣,那我们也不宜多起干戈,我天朝以仁善为本,当今圣上仁孝,数次下旨,止戈减税,我们做臣子的更当体贴上意不是吗?”听他这么说,身边的武将文臣立刻同声附和。因他身处在人群的最前方,所以没人能看到他眼底的那抹讽刺。
  “呵呵,燕帅说的是,倒是老夫想得左了,戍边多年,人的视野也变得狭窄起来,”石老将军自嘲地摇摇头。人老成精的他这番话话说得极巧妙,既恭维了燕秀峰,又说明了自己身处边陲信息不畅同时表白自己戍边多年,餐风露宿的辛苦。燕秀峰心里自然明白,这老家伙平日里不知得了多少好处,竟然还敢叫苦,这次若不是骠骑军适逢其会,只怕他未必保得住松岩城。不过眼下还是需要这样的人为燕家看门护院,想想姐姐现在的处境,燕秀峰眉头微蹙,忍不住看了一眼左后方,可惜顾边城全副盔甲,并看不出表情来。
  “战场上没有决出生死,现在反倒要迎接他,”谢之寒策马巧妙地停在了顾边城身侧,眯眼看着身穿赫兰传统服饰的马队渐行渐近。“这是陛下旨意,再说不战而屈人之兵总是好事,”顾边城沉声说。谢之寒闻言冷笑一声,“不战?若不是我们奋战,他们会屈服吗?现在倒好,反倒是满嘴礼仪良善的人摘了果子!”“阿起!”顾边城轻喝,见谢之寒根本不在乎的样子,他有些无奈,想了想又说道:“殿下问你,何时归府?”他话音刚落,谢之寒所有的表情都消失了,只有那双极漂亮的眸子越发清澈。侍立在后方的小兵忽然打了个哆嗦,他有些不明所以地四下张望,心想这股寒气从何而来,又要变天了?
  顾边城知道自己劝也是白劝,殿下的话他不能不转达,但仅此而已,不论阿起做什么样的决定,自己总是会站在他那边的。感受着谢之寒身上传来的杀气,顾边城不发一语,只是轻拢马头,赤鸿明白主人心意,轻巧的向后挪动半步,与谢之寒的乌云并肩而立。那股寒意如同来时一般忽然消失了,两人没再多说半句,却同时微微一笑。
  “主人,那燕秀峰倒是说话算话,真的亲自来迎我们了,”身材魁梧的贝古自以为小声的说,依然震得旁人耳膜嗡嗡作响。一路上从被行来,随着气候转暖,沿途的城镇也日渐繁荣,生于草原,惯于游牧的赫兰人从没见过这等繁华兴盛的景象,他们又好奇,又欣羡,怨不得大汗说,拿下天朝,就可以过神仙般的生活。可惜,己方战败了,而且还要……
  “贝古,你闭嘴,要知道南人多有精通赫兰语言的,若是因你说错了话,影响到大汗,我要你的命!”苏日勒低斥道。贝古下意识地按住了嘴,他狗熊般的身材做这个动作看来有几分可笑,可周围的赫兰战士非但无人发笑,反而脸色更加严肃。赫兰巴雅闻言一笑,回头正想开口,苏日勒身子一缩,不自觉地做出了防御反应,“主人,燕秀峰来了。”赫兰巴雅眼光微闪,再转回头来,脸上已是一副温文有礼的表情。他双腿略用力,战马快跑几步迎上前,按照赫兰礼仪抚胸高声说:“燕元帅,劳您亲自出迎,小王惶恐。”
  燕秀峰大笑纵马上前,礼貌的抱拳说道:“大汗果然如约亲至,本帅自当出迎,另,我已将大汗手书奉给皇上,吾皇甚是喜悦,请大汗在此稍作休息,随后同我一起觐见陛下如何?”赫兰巴雅潇洒地一拱手:“我们赫兰有句话,来者是客,全凭主人吩咐,无不遵从。”
  “好!”燕秀峰叫了一声,然后回头招手,又笑说:“大汗,他们两位跟您也算熟人了,特奉旨来迎。”赫兰巴雅微笑着对纵马上前的顾边城和谢之寒抚胸一礼,“顾神将,谢大人,我们又见面了。”顾边城礼貌地拱拱手,“是啊,大汗来得甚快。”战场上已生死搏杀数次,但从未离得如此之近,两个男人认真地打量着,评估着对方,虽然都表情温和,但没人肯先挪开目光。一旁的谢之寒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大汗?敢问贵部落二王子现在何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是大妃所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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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1-2011 08: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谢之寒的话意有所指,但赫兰巴雅眼睛都不眨一下,反倒带了点伤感似的说:“先父和二弟一时糊涂,擅自进攻天朝,犯下大错,因此各部落族长决定,让二弟闭门思过,巴雅也只能勉为其难,暂行大汗之职,只愿能够两族交好,和平共处。”想到二王子被国师带走时那目呲欲裂的模样,赫兰巴雅心中冷笑。
  谢之寒长笑一声:“原来如此,看来战争也不是全无好处,是不是啊,大汗?”赫兰巴雅异色的双眸闪闪发亮,笑得更是温和:“是啊,这都是拜您们所赐,我,深记于心。”一旁的燕秀峰微笑着听着他们唇枪舌剑,却不插一言。
  躲在人堆里的石老将军不自在地在马上挪动了一下身子,这几个男人的气场让他十分的不舒服,不禁暗自叹息自己是不是老了。要不是为了自己那个不孝子,他宁可留在松岩城,也不愿来面见皇帝,领那所谓的“功劳”。想到这里,他偷眼看了看顾边城和谢之寒挺拔的背影,明知儿子就在他们手上,却不能明着去讨要。他心里唯有苦笑,想要救儿子不假,可燕帅为什么要出这个“损人不利己”的主意呢?
  “好了,想来大汗一路辛苦,不如先行休息吧,”燕秀峰看了看不远处的马车,却没再多说,只是做了个请的手势。赫兰巴雅微笑着策马行进,眼光看似不经意,但实则周围众人面容都已入眼底,却没有看到那个只相处了两天,却改变了自己命运的身影。赫兰巴雅一边微笑着与燕秀峰闲谈,一边扫了跟在后侧的顾边城一眼,杀父之仇,怎能不报,就算你将他藏在地底,我也会把他挖出来的!想到父亲的惨死以及那时自己的无能为力,那是自己第一次恐惧,第一次祈求……赫兰巴雅的笑容愈盛,只是牵着马缰的手用力收紧,缠绕在指间的冰凉银饰再度在他手心烙印下两个字,水墨。
  此时水墨正被几个侍卫打扮的人用刀指着。她方才见到御医府外这些人,正在犹豫要不要过来,就被人包围,随即被带到了一顶素轿跟前。“看装束,你是骠骑军的?”一个略尖的声音在轿中响起,水墨下意识点点头,她手里正拎着一个皮口袋,里面放着谢之寒让她带给谭九的药材。
  “蠢材!哑巴吗?回话都不会!”一个更尖锐的声音戳刺着水墨的耳膜,是个白净的年轻人,穿着一件浅灰色的“制服”侍立在轿外,长得不错,只是神情倨傲。水墨虽然有些不爽,也知道这是天朝的“首都”,人在屋檐下,得学会装孙子,她立刻低头答道:“回大人的话,小人确实归属骠骑。”
  “嗯……”轿中之人不阴不阳地哼了一声,不等他再开口,谭九已从衙内迎了出来:“白主事,您怎么亲自来了。”水墨不禁有点吃惊,这酒坛子平时疯疯癫癫的,面对顾边城和谢之寒也是平起平坐的,怎么对轿中人如此客气。虽然笑容有点假,但他确实是在尽力笑。
  “谭御医,老奴是去公主府传旨,最近老毛病犯了,顺便跟您讨点药,”白主事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水墨却觉得他的声音让人很不自在。谭九赶忙将手中的药包交给那个年轻人,然后叮嘱了两句。白主事道过谢又说了句“最近娘娘身子不爽,可能要麻烦谭御医去看看。”谭九一愣,习惯地搓搓自己胡子拉碴的下巴:“白主事,我离开都城之前,给娘娘配的方子已留下了,再说还有桂医正接手,怎么会……”“哼,老奴说的是皇后娘娘,您别误会,”白主事淡淡说了一句,谭九脸色略变,又躬身说:“臣明白了。”
  “是吗,我可不知道你明白了什么,好了,走吧,”白主事跺了跺轿底板,轿夫们立刻迅速又稳当的将轿子抬起,听得一头雾水的水墨只能学着谭九的样子恭送。“水墨,你找到谭大夫了吗?”王佐的大嗓门响了起来,话音未落,他就看到了那顶轿子和轿外的年轻人,立刻停住脚步,跟着一起去拴马的鲁维一下子撞到了他后背,揉着鼻子刚想开口,一只大手已捂了过来。
  目送着轿子离开,王佐大步上前,拼命压低嗓门问:“谭大夫,那是白主事吧,我看见他手下的狗腿子了!”“小声!”谭九低喝了一声,眉头已皱成了一团,“这是什么地方,你还信口胡说!”王佐讪笑着挠挠头皮,声音又压低两分:“您当我愿意来都城啊?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好了,别废话了,你和水墨怎么来了?”谭九长出了一口气,看似勉强让自己精神一点。“谢大人说,这是您急要的,就让我送来了。,”水墨恭敬地说。谭九有些纳闷地接过袋子查看了一番,嘀咕着,“艾草而已,又是什么要紧的了。”水墨和鲁维面面相觑,之前号角声响起没多久,有人传帅令给顾边城和谢之寒,没过一会儿,谢之寒就命令自己给谭九送药,王佐和鲁维陪同。谭九虽然不解,还是招呼着水墨和王佐等人跟他进去,水墨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古代的御医院,在门外就闻到一股子中药味儿了。
  白主事所乘的宫轿安静地行进着,早有侍卫将闲杂人等驱赶开来。走了一会儿,白主事忽然问:“白平,那小子是叫水墨?”轿外的白平一怔,立刻回答道:“小的听着像是这个名字。”“唔……”白主事又不说话了。心眼灵活的白平忍不住开始猜测,那个看起来长相秀气的士兵为什么会引起主事大人的注意,要知道,身为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侍从,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入了他老人家的法眼。
  水墨,水墨……这名字挺特殊,好像听过似的,白平琢磨着,他脚步忽然一滞,差点蹭到轿子,赶忙稳住脚,然后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还好,没被人发现,尤其是没被白主事发现。水墨,如果没记错的话,那日燕元帅和一个姓石的将军前来给皇后娘娘请安,自己正好去给她送赏赐,在门外仿佛听到他们曾提起这个名字,说是要赐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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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11 02:2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31.朱颜改(二)

  想到赐婚,皇后,还有燕元帅,白平下意识地回忆着水墨的容貌举止。要说外表在男人里算得上清俊了,个头适中,看起来文绉绉的,只是那双眼有点野性,虽然他很快地掩饰了自己的想法。哼,白平不屑地撇了下嘴,名闻天下的骠骑又如何,在都城里,他们什么也不是……
  “咳咳,”轿中的白主事忽然轻咳了两声,白平心中一凛,立刻凝神屏气不敢再胡思乱想,略一抬眼皮才发现,绯红色的宫墙已近在眼前,四周早已安静下来,之前街市上的热闹喧嚣和这里的森严肃穆仿佛是两个世界。特意挑选出来的禁卫们,各个体态威武,手持金瓜,腰携佩剑,目不斜视地守卫着皇城。
  白平入宫快十年了,但每次见到这样的场景,他还是会不自觉地紧张。当初他和同伴们一起从西仁门进宫,可到现在还活着的屈指可数,白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白宫监,”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看见这个高大白平登时打起全副精神,告诉自己不要再胡思乱想,摆出了惯常的笑容应道:“海队正,今天是您当值啊。”
  “正是,”被称为海队正的男人微笑着一抱拳。白平微笑着将轿帘掀开,露出了白主事那苍老的脸,轿中略暗的光线愈发衬得他眼珠浑浊,但在场的人都知道,这宫里没几个人敢直然面对他的目光。海队正恭敬的弯身行礼,“白主事。”“嗯,老奴今日去公主府宣旨,队正辛苦了,”白主事淡然地点点头,然后手指微动,白平立刻将出宫的关防送上,等海队正盖印之后,才小心收好。
  跟着白平一愣,他发现海队正竟然上前去搜查了一下轿内的情况,迅速却仔细,然后一拱手,“主事慢走。”在一旁发呆的白平这才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把轿帘放下,轿中人的气息让他汗毛直竖,海队正却好似没有任何感觉,依旧执礼严谨,但并不卑微。
  宫轿继续向内城走去,白平小声嘀咕了一句:“这海平涛仗着逍遥王府的势力,竟然连主事您都不放在眼里,做事如此无礼。”他说的极小声,但明白白主事肯定听得到,可过了半晌,轿中没有一丝回应,白平吞咽了一口干沫,也不敢再开口。
  过内城安平门就不能再坐轿了,里面是禁宫,除了皇族,没人有权利坐轿,只能步行。白平扶着白主事下轿,白主事枯干的手没有一丝温度,还带了点黏腻的冷汗,弄得白平十分的不舒服,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愈发殷勤。“你看不上海平涛的行事为人吗,也是,将才和奴才终究是不一样的,”白主事突然干巴巴地说了一句。白平打了个冷战,低头偷眼看去,白主事的目光却落在而来未知的地方。
  白平觉得自己脖子发紧,但他知道白主事的规矩,问话必须回答,尽管他看起来像自言自语。脑子飞快地转了几转,白平小心措辞说:“原是小人愚笨,说错话,狗眼看人低,让您生气了。”白主事好像没听到一样,只喃喃自语了一句:“笨点好,笨点长命。”说完径直迈步向前,白平赶紧跟上一步搀扶着他往前走,这时早有伶俐的小宫监跑来回报,皇上现在玲珑阁读书。
  一路上两人无语,不时遇到的宫监宫女们,见到白主事都立刻退避两旁,恭敬地行礼等他通过,白平下意识地挺胸抬头,享受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白主事看起来老态龙钟,但步伐并不慢,走了不到一刻,一幢恍若漂浮在水面上的精致楼台已现了出来。这玲珑阁乃是仿造江南名园得月坊所造,全以三百年以上的杉木制成,没有半颗铆钉,全凭榫头和巧妙的构造搭建而成,当今皇帝最喜爱在这里读书作画。
  越靠近玲珑阁,附近的宫人和禁卫也就越多,他们的站位很有学问,即能随时伺候皇帝需要,却又不会随便地冒犯皇帝的龙目。当皇帝推窗展望时,只会看到湖光美景,而不是一大堆木头桩子一样站立的男女。
  “主事回来了,”一个穿着素色宫服,虽已过韶华,但风韵依旧的美人迎了上来,白主事难得的笑了笑,白平更是不敢怠慢地行了个宫礼,“周司闱。”美人微笑着点点头。司闱,顾名思义,皇帝日常休寝皆由她管理,虽然哪位妃子承御更多的是由皇后来决定,但负责记录的司闱也同样重要。若是得罪了她,在时机来临之时,给你报个见红不洁,下次再想伺候皇帝就不知何年何月了。
  “长宁公主殿下可安好,”周司闱微笑着问。白主事点头笑说:“安好,我已带你问候,殿下还命我带了东西给你,说是王爷从北疆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周司闱嫣然一笑,半蹲行礼:“多谢殿下赏赐了,对了,”她把声音压低了一点:“王爷还没回府吗?”白主事摇了摇头,仿佛带了点苦笑:“只是把礼物让顾将军送回来了,人还是留在郊外大营。”
  周司闱咬了下丰润的下唇,悄声说:“方才皇上还在难过,说唯一的表兄弟现在也没有从前亲近了……”白主事微微叹了口气,没有接话,正准备迈步离开,余光却看见一个穿着粉色宫纱的俏丽女官正站在玲珑阁门外,顾盼生姿。
  “是玉琳姑娘,”白平轻声说,心里则琢磨最近一直在跟皇帝置气的皇后怎么会主动登门。白主事扭头去看周司闱,她略带了两分苦笑:“方才皇后娘娘来了,皇上命我在外等您,稍待再去回事。”她说的含糊,但白主事听得很明白。皇后出自燕家,有一位贵妃姐姐的顾边城却和逍遥王府的谢之寒走的更近,三足鼎立,都是皇帝身边最亲近的人,但私下里那就是暗潮汹涌了。想来皇帝也不愿意当着皇后的面,提及长宁公主,谢之寒的生母,为了储嗣之事,她和燕家之间并不愉快。
  周司闱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白主事的表情,但她只能挫败地发现,这个皇帝最信任也最贴心的近侍脸上,她什么也读不出来。不等她再开口,阁楼的木门被人“嘭”的一声推开推开,顿时所有人都低下了头,白主事不露痕迹地往旁边退了半步,隐在了一从绿树之后。他只看见了鹅黄色的裙摆还有金色的披帛在阳光下闪着微光,行进间佩环叮当,想来皇后还是维持着自己的高贵仪态,只是步履略匆匆了一点。没一会儿阁楼前再度安静了起来。没人说话动作,但气氛多少轻松了些。
  白主事又等了等,这才自行迈步向前,守在门边的小宫女乖巧地帮他推开了门。一进阁楼,白主事一脚就踩上了什么东西,低头看去,是份散乱的奏章。他弯腰捡了起来,却半眼也不看,正想放回龙案上,一个略带了几分沙哑的声音响起:“白震,你说那水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骠骑军士,就算立了些微功劳,又怎么会让燕家人如此上心呢?”
  白主事眼光一闪:“皇上,就算是一粒沙掉在眼里,怕也是不舒服的吧,说来也巧,方才老奴竟见到这个人了,就在御医馆外,好像是王爷派他回来送药的。”“喔?”皇帝战无疆声音里带了几分兴味,他本来半倚在窗前的软榻上,这时回过头来,看着白主事问道:“此人何状?”
  正午的阳光最亮,映着水面波光鳞鳞,反射到皇帝的脸上,显得他有些虚幻。如果水墨在此,她一定会张大了嘴巴,谢之寒容貌非凡,而这位皇帝竟然跟他长得有七八分相像,只是一双眼温柔如水,全不似谢之寒的冷澈……
  五月初八,黄道吉日,百事宜。
  “阿墨,我又想解手了,我憋不住了,”鲁维边说边不自在地动了动腿。水墨忍不住一笑,侧身低声道:“当初你第一次上战场也没有这么紧张啊,再说你已经去了茅厕三趟了,再去也是白搭。”鲁维涨红了脸想要反驳,骑在侧前方的王佐清了清嗓子,他立刻闭上了嘴。水墨看似乖巧地低头,实则在打量着四周的环境,没办法,一个现代人不论去哪个王朝,恐怕对皇城都是最感兴趣的,水墨暗自拿绯都和她熟悉的紫禁城作比较。
  远远望去,绯都的城墙也同样是朱红色的,瓦却是灰色和青色相间的,看起来没有紫禁城那样巍峨大气,却多了几分秀丽和精巧,而最大的不同却在于,紫禁城位于城市的中心,绯都却依山而建,抬头望去,不仅能看到隐于苍翠中的宫台楼阁,甚至隐约有瀑布水声传来。这样依山傍水的宫殿设计水墨从没见过,她忍不住感叹古人的巧思,先不要说优美的自然环境,就是为了战斗,这也是个易守难攻的皇城。
  想到这儿,水墨忽然自嘲地摇了摇头,这才打了几仗啊,竟然想起攻防之事。“站!”一声呼喝响起。领骑的王佐闻声伸出右手一握拳,所属骠骑人马立刻齐刷刷地站住,一时间,除了战马的呼吸声,再不闻一丝动静。示意骠骑人马停留的男人一身锦衣戎装,看到骠骑的表现,他忍不住点了点头,来来往往这么多皇亲贵胄的亲卫部队,包括燕帅的亲兵,没有一只比得上骠骑。
  “王校尉,”他跨前几步,抱拳施礼。王佐不敢怠慢,翻身下马迎上前去,“海队正,多日不见,风采依旧啊!”“哈哈,”海平涛大笑了两声,一拳捶在了王佐肩上,“你小子,几日不见,倒是文绉绉起来了,看来你不是去打仗,而是去念学堂了吧。”“看来王头儿和那位大人很熟啊,”鲁维低声说。水墨微不可见地点点头,那位海队正身形高大却面貌温文,笑声又很爽朗,给人以好感。
  见到在军队里的老朋友王佐有些感慨,若不是海平涛出身世家,为家世所累,恐怕现在骠骑军中早有一席之地了。看着海平涛熟悉的笑容,王佐忍不住压低了声音说:“老海,你这样与骠骑亲近,不怕惹麻烦吗?你现在可是,呃,宫里的人。”海平涛闻言一哂,:“不与你亲近,我也早就烙上骠骑的印记了,我一心为国,为君上,光明正大,何惧人言。”王佐听他这样说,顿时咧开了大嘴,大力地拍着他的肩膀:“好小子,还是当初那个海倔头,要是你没离开骠骑该多好,现在官职肯定比我大……”他话音未落,谢之寒清越的声音已响起,“人家现在的官职也比你高啊,王佐。”
  王佐闻声看去,顾边城,谢之寒还有罗战正纵马而来。水墨早就看到了他们,估摸了一下方向,应该是从城外驻军的大营直接过来的。看着一身红袍丝冠,脸上带了几分不耐烦的谢之寒,水墨有点吃惊。平日里只见他穿过戎装,虽嬉笑怒骂仍显得冷峻,可今天的华服,却让他看起来充满了上位者的威严,旁边的鲁维早就瞪大了眼。
  今次连战赫兰和高句丽并取得大胜,当今圣上决定亲自奖励有功之臣,而功劳簿上,赫然有着水墨的名字,因此她虽然只是骠骑小小亲卫,也得到了面见龙颜的机会。听到这个消息,水墨有些不知所措,自从她来到天朝,就没遇到什么好事儿,虽说能见到所谓的皇帝,尽管在历史上不曾留名,那也是难得的机会,可万一再出什么幺蛾子,水墨一想到那种情景就开始打哆嗦。军队厮杀虽然凶险,好歹是明面上的,就算死也知道是为什么,可宫廷……
  水墨本想找借口推辞,可顾边城告诉她,她的军功是由燕秀峰大元帅亲自禀报的,而且皇帝陛下对她一个小小的贱卒却能立下如此多的功劳也很感兴趣,指明要接见她。退无可退,水墨唯有苦笑。好在之前为了掩饰消失的喉结,水墨假称受伤,脖子上一直系着围巾,倒也没人在意。
  “王爷,将军,”骠骑军战士齐齐在马上行礼,海平涛惊喜地转身迎了过去,屈膝行礼,“末将海平涛见过王爷,将军,您们怎么来西仁门了?重臣们都在东礼门迎宾。”旁人只觉得影子一闪,顾谢二人已然下马,顾边城一把将海平涛拉了起来,拍了一下他的手臂:“辛苦了。”区区三个字,海平涛却觉得自己眼眶微热,忙低头,将波动的情绪压了回去。谢之寒冷冷一笑:“老海,回头求求皇上,再将你调回骠骑就是,你那个喜欢做看门狗的爹,不理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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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11 02:2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静默,顾边城低喝了一声:“阿起!”谢之寒哼了一声,不再理会,大摇大摆地走开了。看着他的背影,顾边城和海平涛相对苦笑,不等顾边城开口,海平涛摇头说道:“将军,我知道王爷好意,可惜,不论他再有不是,也是我爹,为人子女者,唯孝也。”顾边城轻轻叹了一口气,抓着海平涛的肩膀一握。
  海平涛洒脱一笑,上前跟罗战拥抱了一下,不善言辞的罗战没说一个字,但水墨能感觉的到他们之间的深厚情谊。“海平涛原是骠骑左前锋,极擅突袭,“谢之寒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水墨一跳。她瞪着半靠在自己马鞍上的谢之寒,这家伙什么时候摸到自己身边的?看着水墨瞪得溜圆的眼睛,谢之寒笑了起来。
  看到谢之寒笑的那么开心,海平涛不禁有些吃惊,他的表情自然落到了顾边城的眼里。知道谢之寒今天的心情极差,毕竟是被迫来到自己最厌恶的地方,顾边城开口问道:“燕帅可曾到了?”海平涛赶忙收敛心神,专心回话。没说几句,不远处又过来一个小小的车队,海平涛回头望了一眼,抱拳说:“将军,末将职责在身,请出示腰牌并交出武器。”
  顾边城微微一笑,“自然。”罗战将金色的腰牌交出,同时所有的骠骑战士将所佩的武器全部交给上前搜检的宫中近卫军。水墨和鲁维还好,其他的骠骑显然有些别扭,比如康矮子,像他们这种随时准备厮杀的战士,非常不习惯没有武器傍身。
  正在逗弄水墨和鲁维的谢之寒忽然耸了耸鼻子:“什么味道……”水墨偷偷嗅了嗅,心说哪里有什么味道。海平涛依照规矩命令马车停下,等候搜检。一名侍卫头领样貌的人物纵马上前,都快到了海平涛跟前,才勒住了马。高大的西域马不耐地刨蹄顿足,鲁维吓得直咧嘴,海平涛却不为所动,只是礼貌地请他出示腰牌。
  看到海平涛想要掀开车帘搜查,那侍卫傲慢地说:“这是燕帅请来的娇客,队正大人,不太方便吧?”海平涛略一迟疑,还是摇头说道:“抱歉,职责所在,我想就是燕帅亲至,也不会坏了宫中规矩的。”见海平涛如此不给面子,那侍卫脸色立变,不等他开口,车中一个娇柔的声音传出:“秦队长,无妨,奴已准备好了。”
  这声音一出,水墨差点没从马上摔了下来,谢之寒和刚刚走过来的顾边城也脸色微变,二人对视一眼,谢之寒冷哼了一声,“我说是什么味儿呢,原来是狐狸精的味道。”此时海平涛已将车帘掀开,一股浓郁的花香顿时飘散开来,味道清甜,四周的男人们大都忍不住抽动鼻子,狠狠嗅上几嗅,然后不自觉地伸长脖子想往车里看。
  火红的绫罗包裹着车中人窈窕的身段,高高的发髻上插着的步摇正随风微晃,雪白的手腕和足间缠绕的链子只要微动就叮呤作响,一方半透明的纱巾遮掩了她半张面孔,只有娇俏灵动的眉眼露在了外面,却更显风情无限。“真有趣,”谢之寒眉梢一挑,歪头跟顾边城说:“燕大元帅不是想用她来换石老头的宝贝儿子吧?”
  顾边城注视着车中的风娘,脑子却在快速转动。战事结束之后,为了保护骠骑,同时也为了水墨,他们并没有将石羽交还,以免石老将军翻脸不认人,若是他公报私仇,咬死了胡说八道,骠骑此番是功是过,那可就两说着了。表面上自然坚决不承认石羽在他们手上,按照谢之寒的想法,干脆杀了拉倒,以绝后患,但燕秀峰那番试探许诺又让顾边城他们有所顾忌……
  不等顾边城想清燕秀峰的用意,车中的风娘已发现了他们,她目光闪动,看起来如同水波流转一般。她的声音中仿佛带着无限惊喜:“顾神将,谢大人,奴万万想不到,我们竟能在绯都城下相逢,奴有礼了,“说完姿态优美地在车中弯身行礼,然后再度抬头,目光如丝般滑向顾边城。那个月夜,他手中银枪森冷的指着自己的喉咙,这个景象怎么也忘不掉……
  顾边城淡然地点点头并未开口,见顾边城不说话,风娘又想开口,却被谢之寒笑嘻嘻地打断,他一边用手指缠绕着水墨战马的马鬃,一边打量着风娘,见她看向自己,就似笑非笑地说:“风娘姑娘,你想不到的事情还多着呢。”风娘虽然带着面纱,可也看得出她笑容一僵,如果说这世上她还有畏惧的人,那眼前这个比她还要俊美但却更无情的男人无疑就是一个。
  对付不了谢之寒,但马上还有一个水墨呢。从不肯吃亏的风娘娇柔一笑:“水墨,我们也曾携手同行,怎么,认不得了吗?”听着风娘故意加重的携手同行几个字,那血腥的一幕登时又回到水墨眼前,还有赫兰巴雅那张绝望的脸。看见水墨脸色发白,风娘垂下睫毛,遮住了眼中的冷笑。
  忽听对面的水墨干笑了两声:“刚才还真是没认出来,现在才发现原来是你的眼线画歪了,有点大小眼,就是两个眼睛不一边大,真是不好意思啊,风娘姑娘……”
  看着风娘下意识去遮挡自己的眼睛,谢之寒忍不住放声大笑,顾边城抿了下嘴唇,脑海中却突然冒出姐姐曾说的一句话,“只有女人才知道如何对付女人”。只不过那时候姐姐的表情带着无奈和悲哀,眼前跟斗鸡一样的水墨看起来却很……
  “呜……”不远处号角的长鸣声让顾边城笑容一敛,谢之寒转头望向东礼门的方向,喃喃自语:“好戏要上演了……”
  水墨听见谢之寒仿佛低语了一句什么,虽然顾边城表面看起来并没有什么波动,但她还是察觉到了顾边城的不愉快,眼光不自觉地从风娘移到了那两个男人身上。风娘如秋水般流转的眸子里原本带了几分森寒,一时间不知想了多少折磨人的花样儿放在水墨身上,见水墨再度忽略自己,她的气息更冷。赶车的车夫忽然打了冷战,他奇怪地张望了一下,明晃晃的太阳正高悬头上。
  顺着水墨的眼光看去,再从顾谢二人身上转回,风娘突然觉得水墨看起来有些不一样了。虽然还是那张让她看了就讨厌的脸,但有些东西确实改变了,疑虑抵过了怒气,风娘睫毛半垂,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水墨。
  不知为何,从见了水墨第一眼起,她就不喜欢这个看起来斯文秀气的男子。明明没什么武艺,明明胆小如鼠,贪生怕死,却在骨子里有一股“高高在上”的感觉,仿佛别人都是世间俗人,唯独他是世外飞仙,身边仿佛有着无形的气场,就算他在笑,似乎也只是为了逃离,把别人推得远远的。
  想到这儿,风娘面纱下的红唇微扯,但顾边城,谢之寒,赫兰巴雅,甚至燕秀峰却仿佛很欣赏他,甚至可以说亲近。看着对面明显很愉悦地在和水墨交谈的顾谢二人,风娘只觉得自己胸口堵得慌。
  为什么呢……容貌?确实算得上清秀,但不用说和谢之寒相较,就连燕秀峰的俊秀,他也多有不如;武艺?哼,跟本不值一提;文采?看得出他读过书,但又不会吟诗作对,虽然会写字,可难看的还不如初学的幼童;唯一可称道的,就是这小子的狗屎运了,仗着点小聪明,竟然能活到现在。
  还有那木石姻缘,他究竟是怎么躲过去的?给药的那个老头不是说此药无解吗,自己也曾亲眼见过中了木石姻缘之人的下场,如果说这世上有比死亡更恐惧的事情,莫过于生不如死,而木石姻缘就是这样的毒,它生生把你变成一个活死人……
  “你变成个男的,就解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从风娘脑海中掠过。她一怔,凝神回想,却什么也想不起来。真该死,早知如此,应该问明白了再送那老头上西天!风娘不自觉地摸了下胸口,那里挂着一个制作精巧坠子,里面藏着一个细如米粒,色如朱砂的药丸。
  “喀拉,喀拉”一阵金属相碰的声音响起,水墨和鲁维什么也没听见,但耳音极佳的武将们早就转头看去,风娘也将自己的疑惑敛起,看起来就如同普通的舞娘一样,娇柔且无害。一小队身穿金色甲胄的武士正快步向这边行来,海平涛微微一笑:“王爷,将军,看来皇上有些急了,末将职责在身,先请告退。”
  顾边城点头笑道:“平涛,下值之后,有空来我府上喝酒。”海平涛抱拳躬身:“卑职定当叨扰!王爷……”他等候着谢之寒的指示。谢之寒却不耐烦似的一挥手:“你在宫里呆的久了,说话做事越来越像那些宫人般磨叽,好在嗓子还没尖起来。”王佐等人顿时低声哄笑了起来,海平涛哭笑不得的一躬身,又对罗战点点头,这才转身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顾边城凝视着渐行渐近的金甲武士:“阿起,不论如何,到了宫里可由不得你这么放肆,。今日,毕竟是……朝廷的大日子。”谢之寒把玩着马鞭的鞭梢儿:“朝廷的?是他的吧,所以啊,我就说我不该来嘛,惹了麻烦他们心里不爽,可不惹麻烦……我心里不爽!”偷听的水墨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什么心态啊?!
  顾边城一哂:“你若真不在乎公主殿下的心情,真是不来也罢。”谢之寒动作稍一停顿,又漫不经心地问:“那你呢,也是为了贵妃娘娘的心情?”“是!同时也是身为臣子的职责,”顾边城毫不犹豫地回答。谢之寒这才转头看向顾边城,似笑非笑地说:“二郎,你看起来永远都是那么的,忠臣!”
  顾边城也侧头看向谢之寒,依旧是那么沉稳:“过奖了,你现在看起来倒比较像……怨妇!”“哈!咳咳!”硬憋回去的笑让水墨连声咳嗽,脸涨的通红,她做梦也想不到,顾边城会这么说。鲁维想笑又很不安,只能面色诡异地帮水墨拍背,眼睛根本不敢看向顾边城和谢之寒。
  谢之寒难得的瞪圆了眼睛,看起来怒容满面,但之前散发的那股冷漠却淡了不少。一旁的罗战还有不远处的海平涛都低头一笑,再抬起头,又是一脸严肃。顾边城笑着作势去拍谢之寒的头,谢之寒躲的马马虎虎,那巴掌还是轻轻落在了他头上,顾边城又扫了一眼面红耳赤的水墨,这才大步迎了上去,罗战跟上。水墨好不容易理顺了呼吸,一抬眼就跟一双漆黑的眸子对上,“啊!”她短促地叫了一声,差点从马上栽了下来,幸好鲁维拽了她一下。始作俑者的谢之寒面对水墨的狼狈,却只懒洋洋的一笑。
  “我很好笑吗?”谢之寒问。“有兄弟真好,“水墨答非所问,脸上的笑容很柔软,带着一丝羡慕,更多的是真挚。谢之寒忽然觉得今天的阳光很温暖,他眼光微闪却没说话。水墨再度向顾边城的方向望去,那个金甲武士的首领正抱拳行礼,但给人的感觉只是礼貌而已。“喂,”谢之寒用马鞭碰了碰水墨的手,水墨正关注着那边,只随口“嗯?”了一声。
  “你跟我吧……”谢之寒说。跟?跟什么……水墨脑子突然轰然作响,回头的时候她都能听到自己的脖子嘎嘎作响,但终究还是对上了谢之寒的脸,在阳光下,那张脸愈加俊美。水墨最讨厌的就是谢之寒似笑非笑时的表情,因为那意味着自己又要倒霉了,但现在她才发现,不笑的谢之寒更“可怕”。
  “呵呵,我不是已经跟着您了吗,呵呵,给您牵马,打杂,受气……”在谢之寒清澈的目光下,水墨说不下去了。鲁维听得一头雾水,但他察觉到了水墨的不安,想往水墨那边凑凑,已示安慰,但一碰触到谢之寒的目光,他觉得自己的手脚仿佛被缚住了,半点也不能动。
  水墨吞咽了一下,手脚冰凉,脑子里乱糟糟的千头万绪但又好像一片空白,谢之寒这句似是而非的话让她感觉对面就是金山,但要过去却要经过万丈深渊。财宝固然不错,但过程并不是人人都想体验的。
  看着水墨惊诧莫名的表情,谢之寒愉悦地笑了起来,火上浇油似的又说了一句:“我会待你好的!”说完他瞟了一眼对面。水墨一怔,忽然反应过来,她迅速回头,顾边城正扭头看向这里,阳光洒在了他脸上,有些模糊……
  一时间没人注意到马车里的风娘:“跟?”她眼波流转在水墨,谢之寒和顾边城之间,虽然谢之寒和水墨的声音都不大,在这里根本就听不清,但是,风娘笑得越发柔媚,唇语还真是个好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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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水墨长长地出了口气,她用力地揉着自己的脑门,忽然觉得自己看什么都有点双影儿。“阿墨,你还好吧?”鲁维关心地问,但他的声音里很明显带着兴奋。水墨背着他苦笑了一下,这才转身说:“还好,只是有点头晕。”“你小子真没用,磕了几个头就孬了。”身旁一个大嗓门响起。“几个?那是几十个吧!”水墨怒视着幸灾乐祸的王佐。今天她算是领教了一番古代的封赏礼仪,其繁复,其漫长,难以一一记述,除了磕了N个头,按了N个手印,领了一个类似腰牌的东西,她只记得自己被带进去的时候明明是白天,再一出门却发现已经掌灯了。
  “哈哈,”一旁的王佐笑了出来,“水墨,今日乃是你光宗耀祖的大日子,你从一个贱卒到现在从七品的翊麾校尉,只是磕上几十个响头,实在是划算的买卖,是不是?”说完他踢了一下靠在墙角,正猥琐地观察着往来宫女们的康矮子。
  康矮子恋恋不舍地将目光从宫女们的纤腰隆臀上收回,对水墨龇牙一笑:“王大嗓说的是,想当初老子升任昭武校尉的时候,还足足给那个封赏的胖子磕了三个响头呢,他不过是个兵部侍郎中,从五品而已,你今日磕头的可是兵部尚书,正二品,平日里就算你想见也还见不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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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11 02:27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见也罢了,”水墨没好气地嘀咕了一句。被扔到战场上她唯一庆幸地就是不用四处磕头,在现代时古装剧看过不少,那里面的大腕们跪起来麻利着呢,可人家一集磕两头能挣十万,自己磕了……水墨觉得头磕多了,智商有点低,干脆掰着手指头数自己今天到底磕了多少个响头。
  鲁维左右看看,除了这在斗嘴的王佐和康矮子,其他骠骑战士都站的有些远,他忙压低了声音说:“阿墨,你见到兵部尚书了?”“唔,”水墨头也不抬地答道。“那你真的算光宗耀宗了?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回家了?你是朝廷封过的军官,村正必定不敢再为难咱们,老爷也一定会给你解药的!”鲁维难掩激动,但还是竭力将声音压的更低。回家?水墨沉默半晌抬头看向鲁维,鲁维显然觉得自己想到了好主意,一脸兴奋地看着水墨。
  家?自己的家远在另一个时空,而鲁维的家,只怕不是荒芜了,就是被村正给占了去。不用想也知道,元睿那老头离开那里的时候就没想过再回去,自己一直不想告诉鲁维真相,只是希望他在战场上还有个活下去的念想。没上过战场的人无法体会,家乡,亲人对于战士们意味着什么。在他们与敌人死战之时,想的未必是天下,祖国;而是活着,活着回家去。
  水墨努力地做出一个温和的表情来,想着该如何安抚鲁维,可看着鲁维那缺了一颗门牙的灿烂笑容,她觉得自己的嗓子被什么噎住了……“老王,你看,不是那骚娘们吗?”康矮子翻腕制住王佐捅向他肋下的手,同时探头看向对面。王佐回头扫了一眼:“还真是,看样子她这是要献舞了。”
  一身红艳的风娘正在宫女和侍从们的围绕下,妖娆而过,那股奇妙的花香再度飘起,在空气中若隐若现。周围不论男女,不管他们是否认识风娘,在她出现的这一刻起,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一举一动上。虽然对风娘一万个讨厌甚至有些恐惧,水墨也不得不承认,这个穿了一身大红却半点不俗的女人绝对是美女。
  风娘早就看到了站在廊下的水墨和骠骑众人,知道他们也在等待夜宴的开始。此次赫兰与松岩城之战,骠骑功勋卓著,皇帝特旨,让其中有大功者奉旨陪宴。虽然排的座次恐怕连皇帝的龙颜都看不见,但对于这些军人来说,那已是极大的荣耀。骠骑军虽秉承顾边城的风格,对于荣华富贵浑不在乎,但是对军人的荣誉却看的比什么都重。
  走到跟水墨平行位置的时候,风娘飞过来一个如秋水般闪动的眼波,配着摇曳的灯火更让人迷醉,水墨全身的汗毛却登时竖起,不等她戒备,风娘已经被引入了一间楼阁,只留了个妩媚的背影给她。“啧啧,可惜了。”康矮子砸吧着嘴,王佐不以为然地摇头说道:“女子还是重心肠,一个毒妇,长得再美你敢睡吗?”
  康矮子凝神半晌,摇了摇头:“除非捆起来,不行,还得打晕,可那样睡起来没滋味啊!”骠骑们都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鲁维也想笑,却被水墨一眼瞪了回去。“那是什么地方?”水墨指着风娘进去的地方。“赏音阁,那些要为皇家表演的艺人都会在那里等候传唤,”王佐看也不看就回答。
  “王将军,您对宫里很熟悉吗?”鲁维好奇地问。康矮子噗的笑了出来:“问的好,这小子要不是遇见将军,恐怕会对宫里更熟,哎哟!”他话未说完就被王佐擂了一拳,“你叫什么康矮子,根本是,康老聒!比婆娘还嘴碎!”看王佐面色不善,鲁维一咧嘴不敢问了。水墨的关注都在风娘身上,对康矮子的话根本没放在心上,正想开口再问,四周忽然响起悠扬的音乐声,听着类似于编钟。两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宫侍快步走来,其中一个“命令”骠骑军跟随他而去。王佐一挥手,骠骑们快速地组成了整齐的队伍,再无半点言笑,那种骨子里透出来的冷肃顿时镇住了见多识广的宫侍们,他们不自觉地收起了平日里的骄横,还算客气地带领众人前行。
  水墨混在骠骑队伍中,一时间也忘了自己那些比头发还要多的烦恼,只觉得眼睛都不够使了,更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嘲笑鲁维的瞠目结舌。原以为见惯了现代的霓虹闪烁,高楼大厦,就算这夜宴再豪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只有当你亲眼看见,亲身经历之后才能明白,什么叫做奢华,什么叫做皇家气派。
  鲁维已经激动的浑身颤抖了,安坐之时差点腿软跌倒,幸好康矮子巧妙地推了他一把,才没有当众出丑。水墨坐下之后观察了一番,这里显然是主会场的最外围,等于围绕着湖水而坐,衬着四周灯烛,更觉波光潋滟。这座宽敞楼阁依山傍水,中央挂着一道匾额:两仪殿。
  天朝虽然也有椅子这种事物存在,但在皇家及贵族的宴会上,还是遵循古风,席地而坐。水墨自认没有古人那种坐在自己后脚跟上的功力,干脆盘膝而坐,再看骠骑众人,大家也差不多,怎么坐的都有,但有一样,各个腰背挺直,目光锐利的可以杀人。水墨忍不住看向另一侧,当初差点要了鲁维小命的黑虎军校尉正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和鲁维,他姓什么来着?水墨本想问问鲁维,一扭头,却看见这小子如同磕了药似的一脸迷醉,只能苦笑,今晚宴会竟然和燕秀峰手下的黑虎军同席。
  虽然告诉自己不要理会,但那黑虎校尉咄咄逼人的目光仍像长了刺儿似的扎了过来,看来他的怨恨很深呢……一想起那日,初见顾边城的景象再度浮现眼前,赤马银枪,徐徐而来,不论是篝火还是月色,仿佛都没有他身上的战甲明亮……
  “贱卒自然不值钱,大老爷也不必与他们一般见识,今天乃是庆功宴,何必见血呢……”水墨脸色变得有些古怪,怎么又想起那时谢之寒的油腔滑调来了,这家伙总是喜欢戏弄人,不论自己是何身份,是男是女……
  “跟我吧,”谢之寒那双冷澈的眼恍惚就在跟前,他说这话的时候笑没笑呢?“嗯哼!”王佐刻意地清了清嗓子,水墨还没反应过来,一股大力传来,等她站直了身体,发现自己是被王佐提溜了起来。然后也不等她开口说话,腿弯处一酸,人已跪倒在地,直到脑门触地,她才明白过来自己竟然又被王佐按着磕了一个头。
  “嘶,”水墨只觉得脑门上有刺痛感,略一抬头才看见一个仿佛金丝缠就的物件已被自己一个头槌压成了金饼子。正纳闷,一股极淡的檀香味道传来,水墨微抬眼看去,是一双黑色的薄靴,一个人站立在离自己有十步之遥的地方,衣饰绯红,刺绣精美,再悄悄抬了点头,水墨立时翻了个白眼,声音虽不高,但离得近的人还是听得到:“就算你再怎么整我,我也不会跟你的!别以为穿了马甲我就不认识你了。”
  话音刚落,余光扫到王佐惊诧万分的脸,水墨一愣,谢之寒的真正身份是逍遥王自己已经知道,难道说进了宫就跟他开不得玩笑了?水墨虽不明所以,但本能地察觉不对,她立刻低头,恨不得把脑门在地上按个坑出来,同时侧脸对王佐挤眉弄眼询问情况。在这一刻,木然的王佐终于明白为什么水墨那么喜欢翻白眼了,现在他自己也很想翻……
  时间仿佛冻住了,直到一个清脆的声音打破了一切:“咦,是你?”“喔?赫兰公主,你认识他?”“是的,陛下。”赫兰公主,陛下?!!水墨觉得自己如同挨了两记直拳,脑子里嗡的一声,元爱来了?!谢之寒是皇帝?!她不顾一切地抬起了头,眼前是一列奢华的队伍,锦衣罗袍,官服软甲,但水墨只看着眼前站出队列的那一男一女。
  谢之寒?!不,不是,水墨立刻否决了自己的认定。谢之寒有很多种样子,嘲讽的,笑闹的,冷漠甚至冷血的,但绝不会笑的这么……温柔。她是元爱?!不,也不是,那她是?一身赫兰华服的女子显然看出了水墨的疑惑,她微笑着走了过来,身后有人想要跟上,却被阻拦。
  只见她走到水墨跟前,竟蹲下了,露在面纱外面的大眼睛满是笑意:“喂,你不认识我了吗?那日营帐,火盆?”火盆?水墨愣住了,有个念头闪过却快的抓不住。赫兰女子笑着回头说:“兄长,他救了我,却不认得我了。”水墨顺着她看的方向望去,一双黑蓝异色的眸子一下子撞了过来,还是那样不急不燥的微笑,没有半点心理准备的水墨跪着的腿突然巨痛,抽筋了。
  赫兰巴雅看着水墨有些扭曲的脸,笑容更深:“图雅,草原的规矩是有恩一定要报恩,你可要记得!”说完对身后做了个手势,一个侍女打扮的人碎步走了过去。“殿下,陛下还在等您啊。”这个带了几分沙哑的女声让水墨瞪大了眼,她再度抬起头来,一个面貌普通的女人来到图雅身边,正谦卑地搀扶起她,但对水墨视而不见。
  人群中的顾边城和谢之寒对视了一眼,又看向了站在皇帝身后不远处的燕秀峰,方才皇帝的金丝佩突然掉落,这也太巧了。两人仿佛感觉到了什么,同时扭头看向高高台阶上的两仪殿门,不知何时那里已站满了人。率先一人梳着高髻,绯色和金色的衣裙交相辉映,凤冠上的步摇正随微风摆动,虽然看不太清她的容色,但那傲然的气势已表露无遗,她正冷冷地俯视着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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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11 02:2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32.朱颜改(三)

  “白震,”皇帝轻唤了一声站在他身后的白主事。白主事微微躬身,然后无声却迅捷地走到了水墨跟前,弯下腰来,水墨迫不得已与他对视。白主事容貌普通,毫无特色,只是一双眼,看上去如同一潭死水,不透明,没有半点生气,令人望而生畏。
  方才闲来无事等候入席之前,听王佐等人闲聊,水墨知道所谓的主事也就是阉割过的宫人,到了明清,改称太监而已。在现代,不论影视还是书籍,太监似乎都是一种扭曲的存在,从肉体到心灵,所以水墨不自觉地对白主事有所避忌,不敢再看他半眼,恨不能把自己的头都缩回腔子里。
  站在臣工中随侍的燕秀峰看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依旧是一副面带微笑的儒将风范,可他拢于袖中的手早就紧握成拳。之前他跟在皇帝身后,看得很清楚,明明是有人借着搀扶皇帝登阶的时机,将金丝佩弄断并滚向水墨的方向。那人手法极其巧妙,连白震这老狐狸都没发现,若不是自己角度刚好,恐怕也不会发觉的。
  燕秀峰用余光看向那个站在阴影里的小宫人,毫不起眼,但身手却如此高明,燕秀峰心中冷笑,他一定是大姐暗藏在皇帝身边的眼线吧。想到这儿,燕秀峰忍不住看向殿门,皇后燕秀清那挺拔高挑的体态立刻映入眼帘,明明隔着这样长的一段距离,但她身上散发的高傲冷漠还是让人不自觉地想要躲避……
  那边白主事对水墨的瑟缩仿佛一无所觉,只是面无表情地将那个已压成金饼子的佩饰捡了起来,水墨只觉得他的袖子从自己手腕处拂过,旋即离开。白主事快步回到皇帝跟前,恭敬地双手高举。皇帝捻起金丝佩摩挲了一下,微笑着说:“看来朕又要惹皇后生气了,不小心弄坏了她亲手给朕做的饰物,唉。”
  皇帝长得虽和谢之寒很像,但声音绝对不同。谢之寒就算再怎样笑着说话,声音里总有两分冷意,可皇帝的声音却如阳光下潺潺流过的溪水,清亮却温暖,但他这番话让水墨感到冰寒彻骨。“都是老奴的错,竟未将金丝佩系紧,等下老奴定自请责罚,”白震说完,跪下磕了一个头。
  正全神戒备的水墨不禁瞠目,这老太监竟然将过错都揽到了他自己身上。站在众臣工之外的谢之寒一撇唇角,“这可有意思了。”他声音虽然极轻,但顾边城和罗战都听的清楚,只不过顾边城眉头微蹙,罗战却有些不明白。谢之寒看着跪在地上,硬得跟雕像似的水墨突然有些忍不住笑,他扭头看向若有所思的顾边城:“二郎,看来皇后和燕帅也不是一条心嘛。”
  顾边城没有回答,再度看向高阶之上的皇后,这才沉声说:“不管是不是一条心,看来他们都想拿水墨来作法了。”谢之寒冷笑:“好呀,狗咬狗一嘴毛才好,我这个人最喜欢的事情,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顾边城一哂,未及开口,就听皇帝说道:“责罚也不必了,想来这也是缘分,你们都是顾将军彪下吧?”
  王佐起身抱拳,朗声答道:“正是,吾等乃骠骑所属,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说完一个头磕了下去。所有骠骑战士都大声呼喝:“万岁万岁万万岁!”水墨也不例外。区区数十位战士的声音却震人发聩,个别大臣不自觉地按了下耳朵。
  皇帝也被吓了一跳似的,轻咳了一声,但脸上都是喜悦:“好,好,好!不愧是神将所属,单凭这份气势也是,呃,也是不同寻常的,将士们请起!”站在旁侧的赫兰巴雅微微一笑,这个中原皇帝倒有点意思,原本想说是战无不胜的吧?难得会为自己这败军之将留面子……
  “顾将军何在?”皇帝笑问。白主事转身朗声问:“骠骑大将军顾边城何在?”顾边城大步从人群后绕了过来。来到皇帝跟前方要下跪,皇帝一伸手,白主事不知如何已到了顾边城身边,阻止了他下跪的举动。顾边城只得抱拳躬身行礼:“陛下!”
  皇帝上前握住了顾边城的手臂,英俊的面庞上都是喜爱,正要开口,一个小宫女从台阶侧方碎步跑来行宫礼。秀丽的小脸红润,还带了点喘息:陛下,皇后娘娘说吉时已到,还请陛下和大汗,公主入席吧。”皇帝笑容略僵,看了眼台阶之上,叹了口气,带些无奈地笑笑:“也好,大汗,公主,请随朕来。”
  赫兰巴雅优雅地一弯身:“陛下请!”皇帝转身欲行,又想起什么似的对顾边城说:“二郎,听说此次立大功者是你亲自为其脱籍的,叫来给朕看看,我对那个壕堑的设计很感兴趣。”说完他微笑着和赫兰巴雅把臂迈步先行,大臣们也各自和赫兰使节有说有笑的拾阶而上,全然看不出,两个月前彼此还恨不能杀的对方王国灭种。
  等皇帝和大臣们都离开一段距离之后,谢之寒才慢步走了过来。见水墨脸色苍白,他反倒抱拳恭喜:“可喜可贺啊,水校尉,等下就要亲见龙颜,你也算的上是光宗耀祖了,哼哼。”水墨此时哪有心思和他斗嘴,自打穿越而来,一路上遇到危险无数,她本能地察觉到,如果自己进入那个金碧辉煌的大殿,九成九会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不去行不行?”见水墨憋了半天竟问出这样一个笨问题,谢之寒笑得嘲讽,罗战的冰块脸上难得的带了点表情,大家都明白水墨已经乱了章法。顾边城跨前两步,宽厚的手落在了水墨肩上:“放心吧,陛下乃有道明君,就算你言行有误,也不会与你计较的,”说完他捏了水墨肩膀一下。
  顾边城手上的温度仿佛穿透了衣料,肩膀上传来的热度和重量让水墨渐渐平静了下来,她这才想起周围可不光是骠骑,还有黑虎军和其他武将的存在。顾边城方才那番话与其是说给她听的,更是说给这些“外人”听的。水墨刚点点头,一个宫人已迎了过来,规矩地行了礼,笑容满面:“王爷,神将大人,罗将军,请随小人入席吧……”
  顾边城三人从侧阶而上,中间那雕龙戏凤的自然只有皇帝可以行走。越往前行,殿中的灯火愈发明亮,丝竹之声也愈响。到了侧门,有专人唱职,谢之寒第一个走了进去,表情显得很不耐烦,顾边城和罗战随后。水墨则被一宫人带到旁边,临时教导了一些必要规矩之后,才被领到了大殿侧门外,顿时,熏香和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从殿中飘了出来。宴会的气氛显然很好,谈笑声不绝于耳……
  尽管心中不安,但出于好奇,站在门后的水墨还是忍不住向里张望。红黑相间的几案上已摆满了制作精巧的食物和美酒,年轻貌美的宫女或布菜,或持壶,而大臣们则按照文武品级分坐两旁。大殿正中坐着皇帝和一个贵气十足的女人,赫兰巴雅和那个小公主陪坐一旁。水墨只看了那女人一眼就觉得毛孔翕张,一股子凉气往里钻,看架势她应该是皇后了吧。水墨在心里咂舌,忽然有点可怜那个漂亮皇帝,居然娶了这么一个开宴会也能做出参加追悼会表情的女人。
  水墨还想再看,却忽然感觉有异,眼光一转,才发现殿外那些宫人宫女,看似安静,实则目光都落在了自己的身上,有几个穿着打扮与他人不同的宫女甚至还敢窃窃私语,根本不避讳地对她指指点点。水墨顿觉浑身不自在,好像一个月没有洗澡了似的,但就算这样,她宁愿在外面被人当猴似的的观赏,也不愿意迈进大殿一步。
  殿中忽然传来铃鼓的声音,清脆的铃声和沉重的鼓声融洽地结合在一起,原本还在低声交谈的众人不自觉地停了下来……一股特殊的花香渐渐浓烈,被红色轻纱包裹着的苗条身影随着鼓点,从殿侧滑了出来,脸半遮掩着,桃花般的眼却如春水般恣意流淌。随着丝竹琴声的加入,铃声和鼓点愈发加快,舞动中那雪白的手臂,纤细的颈项,如蛇一般灵活的腰肢,还有薄薄罗裙勾勒出的修长双腿,风娘迅速抓住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水墨不自觉地望向赫兰巴雅,他正笑着欣赏风娘的舞技,好像从不认识她一样。甚至风娘挑衅似的抛了个媚眼给他,赫兰巴雅也只是拿起酒杯抿了一口,倒是坐在他身后的苏日勒面沉似水,水墨忍不住扯了一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突然感觉有些窒息。赫兰巴雅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他掉转眼光,那蓝色的眼珠在烛火下显得更加清澈,水墨极快速地一闪。赫兰巴雅看着空空如也的侧门,微微一笑,摩挲了一下缠绕在掌间的银链。
  刚收回眼光,赫兰巴雅就发现对面的谢之寒正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顾边城清澈的目光也不在妖娆扭动的风娘身上。看着顾边城脸侧那道疤痕,赫兰巴雅一笑,举杯向他敬酒,顾边城回礼,两人你盯着我,我盯着你,一饮而尽。
  燕秀峰,皇后,伺候在皇帝身后的白震,还有一些有心人都看在了眼里,只有皇帝还沉浸在风娘美妙的舞蹈当中。当风娘以一个极其优美难度很大的下腰结束自己的舞蹈时,皇帝率先鼓了几下掌,大臣们立刻跟上,或文或白的称赞着风娘的舞技。
  “大汗和公主可否喜欢?”皇帝扭头问道。赫兰公主图雅点点头又摇摇头,皇帝好奇地问,“公主这是何意?”“这位姑娘跳的很好,可图雅跳的更好!”看着图雅一脸天真烂漫,皇帝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自然,她一个舞姬如何能跟高贵的公主想比。”
  “陛下,小妹冒失了,这位姑娘的舞技之佳我从没见过,草原上的人豪放,跳起舞来也是随兴,哪有天朝上邦这样一举一动皆有规矩,”赫兰巴雅疼爱地看了一眼妹妹,夸奖道。皇帝显然被赫兰巴雅这番话哄的很高兴:“大汗过誉了,只是舞蹈,闲暇娱乐耳。”
  赫兰巴雅摇摇头:“我读过一些汗书,先贤也说过,音乐,舞蹈皆文化呢。”皇帝呵呵笑了起来:“大汗精通中原文化,实是两国幸事,来,愿我们能永久和平,不再让黎民百姓经历战火,不论他是天朝人,还是赫兰一族!”说罢,皇帝举起酒杯。“陛下仁善!巴雅自当遵从!”赫兰巴雅起身敬酒,所有大臣也齐齐站起称颂:“陛下仁善!”
  众人将酒饮尽之后才纷纷坐下,一直冷冰冰的皇后凑到皇帝耳边小声说了两句什么,皇帝一怔,又点点头,转过来笑说:“皇后有个提议,既然大汗那么喜欢中原舞蹈,不如将她送给大汗如何?”此言一出,顾边城和谢之寒迅速看向燕秀峰,燕秀峰却一无所觉似的,用银簪挑了一块蟹肉放入口中慢慢咀嚼。两人心里顿时明白,燕秀峰私下定和赫兰巴雅有所交易。
  鲜红的面纱也遮不住风娘灰败的脸色,赫兰巴雅笑吟吟地看了她半晌,这才抚胸行礼:“皇后娘娘有心,我却之不恭,唯有收下了。”风娘只觉得眼前一黑,但她知道,现在她什么都不能做,如果她敢看向燕秀峰,或者是她,只会死得更快!
  躲在殿外的水墨看着笑容满面的赫兰巴雅,还有跪在地上微微颤抖的风娘,只想拔腿就跑。“陛下,你说过的那位立了大功劳的校尉是否可以宣上殿来,也让臣妾一见?”皇后终于开口了,声音一如想象中的冰冷,但却意外的带着些甜意。“你去哪儿?!”门口的宫人听到皇后提及水墨,一扭头,发现他竟然在转身后退,忙一把揪住了手臂。不等水墨再反应,其他宫人已经她围在了中间。
  “宣,骠骑军翊麾校尉水墨上殿!”唱职的宫人朗声通传,水墨只觉得眼前的灯火好像都在旋转,如木偶般被人推了一把。等她再清醒过来,人已经跪在了大殿中央,无数的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水墨,唔,名字不错,可曾读过书?”皇帝温言问道。水墨紧张地咽了下口水,咕嘟一声在安静下来的大殿里分外响亮,别人想笑也不敢笑,只有谢之寒“嗤”的笑了出来。皇帝看向他,他却漫不经心地转眼他望,皇帝无奈只能再度看向水墨。
  “呃,回陛下的话,小人,不,臣认得几个字。”水墨终于张开了嘴,话一出口,反而没有那么紧张了,总算想起自己也是有“功名”的人了。皇帝又问了几个关于那个壕堑和她在高句丽大营“卧底”的问题,水墨按照之前顾边城吩咐的一一回答。皇帝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英雄不问出身,看你外貌孱弱,想不到也是个浑身是胆的英雄。”“陛下过奖,愧不敢当,”水墨尽量学着古人的方式讲话。她一边说,一边分神关注着赫兰巴雅,他已经将风娘弄到了手,下一个就该自己了吧?可用什么理由呢,总不能让自己去赫兰发扬光大,如何刨沟吧?
  “陛下所言极是,英雄不问出身,正因为如此,石老将军也动了爱才之心,请臣做个说客,还望陛下和顾将军成全,”燕秀峰站起身来,彬彬有礼地说道。“喔?石将军想调水校尉去戍边吗?”皇帝笑问。
  顾边城和谢之寒都盯着燕秀峰,其他人则看向石老将军。石老将军一咬牙站了起来:“陛下,君子不夺人所好,老臣岂能将神将得力属下轻易调走,只不过老臣家里有一外孙女,年已双十,只因家中独女,想要招赘,老臣觉得水校尉智勇双全,年纪容貌也配得,听说他也是孤身一人,再无亲眷,如能成双,岂不是两全其美?”
  “哈哈,”皇帝笑了起来:“原来如此,倒是好事一桩啊?”冷冰冰的皇后也破颜一笑:“陛下所言甚是,成人之美终成眷属,乃是造化。”她容貌原本贵气秀丽,笑起来甚是动人,可但凡欣赏这笑容的男人都不敢看。谢之寒,顾边城倒是看见了,却一点也不欣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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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11 02:2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了儿子,这老狗竟然打这种主意,”原本心不在焉的谢之寒早已坐直了身子。顾边城看着一脸微笑的燕秀峰,心想原以为把石羽攥在手中,石老将军无论如何不敢胡来,同时也让燕秀峰难受一下,但万万想不到他们竟想出这么个损人不利己的法子来。要知道石老将军的外孙女可是出了名的美人,同时家财万贯,就算入赘,对于一个贱卒出身的男人那也是一步登天啊。
  如果是男人的话……顾边城与谢之寒对看一眼,又同时看向已经僵在地上的水墨,谢之寒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该死!”顾边城自认从参战以来,遭遇危险无数,连生死都看得淡了,但从没有一刻向现在这样束手无策。怨不得今日姐姐和公主殿下被送去家庙为陛下祈福,想来这也是皇后和燕秀峰安排好的吧,现在再无人能改变皇帝的想法……
  水墨不知道这些大人物的明争暗斗,从听到招赘两个字之后她就懵了。第一反应想说,我已经结婚了,但自从知道元睿那死老头是赫兰国师之后,她再不敢提半个字,以免被人当奸细杀了,更何况……水墨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赫兰公主的方向,还没找到自己想看到,却看见赫兰巴雅露齿一笑,对她举了下酒杯,状似恭喜。
  再看看谢之寒和顾边城,两人脸色都算不上好看,倒是旁边的燕秀峰言笑晏晏地在和一个文官交谈。答应?!当然不行,别说自己是个西贝货,就算不是,落在燕秀峰和石老将军的手里也没个好,用脚趾想也知道他们不过是想通过自己压制顾谢二人罢了;不答应?水墨苦笑,抗旨不遵那都是戏里演的,万一你叫的不够凄惨还可以再拍一遍,可这里……说自己下身受伤更是扯淡,一检查那就彻底玩完了。
  “既然如此,二郎,你意下如何啊?”皇帝笑吟吟地问道。顾边城脑子飞快地转着主意,如何才能合理地拒绝,同时不会让皇帝不愉。谢之寒看着燕秀峰那虚伪的笑容,心头火起,他一扬手就想把手里的杯子摔了。顾边城反应极快,一把按住了他手腕,但皇帝已有所差察觉,笑容顿时淡了些,不语地看着他们。皇后借着用丝巾擦嘴掩饰了自己的笑容,看来弟弟说的没错,这个叫水墨的小子果然大有用处,倒也不曾枉费自己辛苦将安平公主和顾倾城调开。
  顾边城看着瞪圆眼睛盯着自己的水墨,他下定决心一般,站起身来正要回话,却听见水墨大喊一声:“陛下,臣不能娶!”此言一出,满殿皆惊,石老将军的外孙女,燕元帅亲自保媒,天下竟然还有如此不识抬举之人。登时,吃惊的,不屑的,等着看好戏的各色目光都集中在了水墨身上。
  “水校尉,你为何不愿意,难道老将军家的掌珠还配不上你吗?”皇帝多少带了点好奇,也有点不高兴,一个小小的校尉也想抗旨吗?谢之寒看到皇帝脸色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虽然恨极,也不得不佩服燕秀峰抓皇帝的心思很准,性格温吞的皇帝最恨的一件事,就是别人不拿他当回事儿。
  殿上所有人都在等着水墨的答案,只见水墨一个头磕下去,砰然有声:“陛下,臣实在是有说不得的理由,不敢耽误石家小姐!”“说,只要合乎情理,恕你无罪!”皇帝沉声说道。水墨连头也不敢抬,心一横:“陛下,臣不能娶妻是因为……”所有人都伸长了耳朵,就听水墨大声说:“因为臣从小喜欢的就是男人,如有半句虚言,天打雷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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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墨感觉到自己的眼睫毛在扇动的时候,都能碰触到带着几分凉意的青砖。今天磕了十几个头,唯有刚才那个是真心实意,不打半点折扣的,可要命的是,皇宫里的地砖制作显然也是不带半点折扣的,水墨觉得自己不但脑门热辣辣的疼,而且眼前一阵阵的开始发黑。
  安静,不,应该说是寂静……明明知道周围坐着站着的不下一二百人,偏偏听不到半点声音,仿佛就连呼吸声也消失了,水墨只觉得毛骨悚然,恨不能用头钻个洞出来,瞬间消失,脱离一切勾心斗角。跪在地上装死的水墨固然难受,这大殿里的有一个算一个,不论男女,不论贵贱,人人皆被她雷到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本来拿着酒跟旁人碰杯谈笑的燕秀峰,酒杯不自觉地送到了下巴处,石老将军更是如同突然踩了电门似的,脸色发青不说,全身都在轻微的抖震。容颜俊秀的皇帝也许觉得自己幻听了,他往前探了探身子,仿佛这样就能听清水墨在说什么,可惜,他看到只能是水墨乌黑的发髻,和在灯火下映射下,露出的一小截细白肤色。皇后如同冰面一样光滑坚硬的表情,也被水墨这杆粗制滥造的冰橇生生划开了两道裂痕。
  “你不是男人吗?为什么还会喜欢男人?”清脆的,带了几分异族腔调的天真话语如同打破魔法的咒语,大殿里的人一下子活了过来,窃窃私语声顿起。赫兰巴雅轻轻唤了一声“图雅”,示意她不要多嘴,顺势也掩过了自己原本的表情。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的巴雅本能地先看向了顾边城和谢之寒……他心里不禁啧啧有声,这两个男人反应太快了,自己几乎刚把目光投过去,他们就已然察觉,谢之寒笑得依旧懒散,甚至还拿着酒杯对自己晃了晃,而顾边城和以往一样沉稳如山,自己只能假作不经意地冲他们点点头。
  谢之寒很想笑,哈哈大笑,他这辈子没见过燕秀峰这么狼狈,酒竟然洒在了衣襟上而不自知,更别说他那个如同雕像一般僵硬的皇后姐姐目瞪口呆的样子。谢之寒看着跪在地上水墨那细瘦的身影,从小就喜欢男人吗?谢之寒将香醇的美酒一仰而尽,衣袖半遮住了他的表情,一股热度立刻从胃中烧遍了全身,但谢之寒知道,那不仅仅是因为酒……
  “皇上,看来燕元帅这大媒是保不成了,”皇后柔媚的声音包裹着寒气,一下子让殿中诸人安静了下来,熟悉皇后性格的大臣们都知道,她现在很生气。皇帝的表情则有些古怪,说不出是尴尬还是愤怒,看起来更带了几分好笑,听到皇后这样说,他只嗫嗫地说了句“皇后说的是。”这话太过似是而非,旁人也听不出皇帝陛下对此事是何种态度,因此都低下头去,暂时没人肯做出头鸟。
  回过味儿来的燕秀峰,接过宫女送上的丝巾,甚至还对她笑了笑,然后才神情自若地缓缓擦拭着滴到衣襟上的酒液,但他内心早已充满了愤怒。想过很多种可能,可从未想过,这小子竟然用这样的借口来拒绝自己,虽然水墨说的是再真不过的真话,但燕秀峰只当她为了逃避赐婚而鬼扯。燕秀峰克制着自己不要看向顾边城和谢之寒,但他明白,自己这次是败了,而且是当众失败。
  “哼,简直是可恶至极,这等品行不端,无耻之人,也敢混入我天朝军伍根本是滑天下之大稽!更不论欺瞒上官之罪,骠骑铁军若是传出这等事来,岂不被外人耻笑?!”花白的胡子恍若根根直立,石老将军终于发作了。原本将自己外孙女贡献出来,已非他所愿,现在倒好,人家不但不要,还当着皇帝言称自己是个断袖之人!旁边文武官员的嘲讽和看戏的眼神化作针雨,刺的石老将军几欲发狂。
  石老将军此言一出,旁人都明白他是想致水墨于死地了,而且话中有话,还将了顾边城一军。皇后听了这话,倒是放松地靠在了一旁的扶肘上,这石老头还不算傻,知道该从何处下手!如果今天能杀掉这个校尉,也算扳回一局。长睫下秋波微转,顾边城表情已尽入眼底……哼,皇后心中冷笑,就算他不在乎这贱卒的命,今天他的面子也是驳定了。
  反倒是……皇后用余光瞄着谢之寒俊秀无匹的侧脸线条,他拿着酒杯在唇边摩挲着,手指被青瓷酒杯衬得越发修长,皇后随意地拢了下鬓发,全心戒备着。听到石老将军那番话,跟燕家亲近的文臣武将们立刻反应了过来,纷纷应和,水墨一时间简直成了天朝军队这锅肉汤里的老鼠屎,人人得而诛之。
  看到皇帝微微皱起的眉头,白震踏前半步,低喝道:“默!”他声音不高,但殿中所有人都能听到,方才还在口沫横飞的文武官员们立刻闭上了嘴,白震面无表情地退回了皇帝身后,好像从未上前过一样。皇帝想了想又问,“水墨,你此言当真否?”
  已经被逼到绝路上的水墨知道,此时若再否认,那就双重罪过,真的没活路了,她咬牙道:“句句属实,不敢欺瞒皇上。”皇帝看看皇后紧抿的红唇,夫妻十载,虽然感情不睦,可也足够了解对方性情。今日殿上水墨得罪了燕家人,她怎肯饶过呢。可若是如了她的意,自己又该如何面对去祈福的爱妃倾城呢,大家都明白,皇后真正恨的是谁……皇帝忍不住叹了口气,性格软弱的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处置才好。
  见皇帝犹豫,石老将军乘胜追击:“皇上,这样人留在我军中岂不是耻辱,更何况他当着贵客仍敢抗旨不遵,其心可诛!”燕秀峰眉头一挑,石老将军这句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就算你水墨再不想答应,也不该抗旨,更不该当着赫兰降臣的面抗旨。
  果然,皇帝脸色一沉,皇后轻轻挨过去,在皇帝耳边说了句什么。“陛下,我天朝军规,从未提过断袖者不能为国效力。”正得意的石老将军捋胡子的手一僵,他转头望去,原本已坐回原位的顾边城又站了起来。见石老将军看向自己,顾边城对他拱拱手,不知是为了水墨的拒绝道歉,还是为了自己所说的话。
  气到两眼通红的石老将军迈前一步,刚好看到了顾边城脸上的疤痕在被灯影闪过,分外狰狞,他竟不自觉地退了回去,跟着又发觉了自己的软弱,忍不住大声驳斥:“你这是诡辩!”顾边城不为所动,温文道:“老将军,那且请指出哪条例律注明?”“你?!”石老将军脸色发紫,却无言以对。殿上的人面面相觑,怎么也想不到,一向低调隐忍的顾边城竟敢公然和燕家人唱反调,文武官员的目光不知觉地都飘向了一直沉默的燕秀峰。
  赫兰巴雅笑了,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不但将杀父仇人攥到了手心里,还能看一场天朝内讧的好戏,真没有枉费自己跑这一趟。想到这儿,他扭头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图雅,心中的喜悦登时淡了许多,为了赫兰,每个人都要牺牲……赫兰巴雅将自己的目光放回了
  低着头的水墨忍不住笑了出来,没想到正气凛然的神将大人还有律师的天赋,很会钻空子嘛。不用想也知道,在礼法森严的古代,虽然同性恋绝对存在,但没有一个人敢把这种“有违天和”的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的,更不用说放在军规里了。就算是二十世纪的美军,还执行“不许问,不许说”这种模糊政策呢。
  “神将大人,何必为了一贱卒,自轻身份呢,”一个身穿紫袍的中年文官开口说道。皇帝并没有开口阻止,别人自然更不敢,他们都知道此人乃是燕家的亲信,谁肯得罪。他话音未落,谢之寒已冷笑接口道:“贱卒又如何,好歹是为国效命者,总比为了个贱人自轻身份要好吧。”
  那官员闻言脸皮立刻紫涨了起来,但他敢和顾边城对唇舌,却死活不敢招惹谢之寒,只能尴尬地缩了回去。其他官员表情古怪,实在有忍不住笑出来的,也立刻或咳嗽或转身遮掩。这位大人月前为了一个妓子被发妻当众厮打,人人皆知,现在被逍遥王讽刺,倒也不曾冤枉了他。
  皇帝好笑地摇了摇头叹道:“这个阿起,虽然从军半年,口齿依旧伶俐啊。”“哼,”皇后冷笑了一声:“应该说逍遥王消息依旧灵通吧,就算不在都城,也事事皆知。”皇帝一愣,默立在他身后的白震垂下了眼皮,弯腰在皇帝耳边说:“陛下,处理正事要紧。”皇帝点点头,可看看如同斗鸡一般的石老将军,表情温和却一步不让的顾边城,旁边还有看戏似的赫兰大汗,皇帝忽然觉得有点头疼。
  眼角看到皇帝无奈的表情,一抹不耐从皇后眼中闪过,她无声地坐直了身子,看向阶下的水墨。顾边城,谢之寒,燕秀峰以及赫兰巴雅都注意到了她这个动作,燕秀峰心里一紧,知道姐姐想要亲自动手了。顾边城和谢之寒都明白皇帝的软弱性子,而皇后的无情他们早就领教过了。看样子皇后今日是想拿水墨来杀一杀顾家的威风了,顾边城和谢之寒虽不动声色,但已全神戒备。
  “这样的无耻之人,二郎,你还要保他吗?难道说你和他……”此时气急败坏的石老将军已经开始口不择言,但他这样一说,倒提醒了旁人,方才顾边城曾站起身来想要阻止。看看水墨那纤细的身段,白皙的皮肤,容貌虽远称不上绝色,但对男人而言已足够秀丽,众人的目光立刻都放在了顾边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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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11 02:2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顾边城自然听懂了石老将军话中含义,他不禁微怔,跟着下意识看向伏在地上的水墨,水墨已被石老将军那句话吓的抬起了头来,两人目光一对。水墨苍白的脸,惊慌的眼一览无余,顾边城定定地看了她一眼,竟没有开口……
  天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默认?!殿中人群的目光登时粘稠的如同熬了三天的浆糊,看看顾边城,再看看水墨,表情虽各有不同,却都弄满了暧昧。怪不得啊怪不得,从未听过神将大人有男女风流之事传出,原来……
  石老将军显然也没想到自己顺嘴胡说竟然起到了如此效果,若是他那宝贝儿子石羽在此,定然会跳起来大叫,我早说过他俩是对“狗男男”!石老将军呆愣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自己或许应该乘胜追击,今日若是能将顾边城也拉下马,就算损失一个外孙女儿的名声又如何?他刚要张口,一直盯着他的燕秀峰微微摇了下头。被吓到的皇帝已忍不住问道:“呃,二郎?你……”
  顾边城淡然自若地躬身道:“皇上明鉴,清者自清,何须解释。”说完他清澈的目光在大殿里环视一周,九成九的人就算没有低头或移开目光,脸上放肆的表情也都收了起来,一个个故作正经君子状,竟无人不敢触其锋芒。看到顾边城的威势,燕秀峰表情不变,但眼中的笑意早就消失殆尽。
  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赫兰巴雅微笑着想,燕秀峰表面上和顾边城同出一门,兄弟相称,实则对顾边城极为顾忌。虽然顾边城一向低调,从不参与朝廷争斗,但他还有一个随时会怀孕的贵妃姐姐啊,无子的皇后和燕家人怎么能不忌讳。还是草原上那句老话说的对,肉都是从里往外烂的,天朝如此之大,光靠武力是行不通的,可惜父汗不肯听从自己的劝告,被二王子蛊惑,最后落得了那样的……赫兰巴雅看着跪倒在地,一动不动的水墨,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那条银链。
  顾边城的坦然让皇帝一愣,跟着他注意到了赫兰巴雅若有所思的表情,立刻惊醒过来,忙连连点头,“卿言之有理。”言毕又有些不满地看了石老将军一眼:“石爱卿,你也是朝中重臣,身份贵重,大殿之上无凭无据的做些市井口舌之争,成何体统!”皇后细长的眉头微蹙,却没有开口。
  见皇帝这顶大帽子压下来,石老将军才明白,自己方才的“失言”让顾边城钻了空子,他赶忙跪下:“臣失仪,臣有罪。”看着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皇帝在心中冷笑,正想乘胜追击,压压燕家人的气焰,燕秀峰忽然上前一步,朗声说:“陛下所言甚是,想来石老将军因为心疼孙女,方才口不择言,原是一桩美好姻缘,却是这般结果,唉。”燕秀峰甚是可惜地摇了摇头。
  顾边城和谢之寒脸色一肃,赫兰巴雅则在心中拍了拍手,燕秀峰这句话说得妙到极处,既替石老将军开脱堵住了皇帝的嘴,又把视线再度移到了水墨身上,看来他也看穿了顾边城的把戏,不肯让他祸水东移。皇帝好像也被燕秀峰这番话噎住了,他恼怒地盯着燕秀峰,可燕秀峰恭谨的态度让他无可挑剔。
  隐于龙椅之后阴影里的白震垂下目光,唇角几不可见的动了动。今天这事儿看似突发,天知道某些人已经算计了多久,那个叫水墨的小子只不过是个倒霉鬼,被卷入了这场看不见硝烟的朝堂之争,后宫之争。只不过鹬蚌相争,谁会是最后得利的渔翁呢……
  奸猾如石老将军立刻明白了燕秀峰的用意,他重重地磕了两个头,哀呼道:“臣有罪,为国戍边杀敌乃是臣之责任,只是征战多年,愧对家人,今日本想成就一桩美事,却未想被人当众戏耍,孙女名节有污,一时心急才……”说到这儿,石老将军已是涕泪横流。
  皇帝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倒是坐在一旁的谢之寒冷笑处理啊:“老将军,言重了吧,何为戏耍,她不过是……”看了一眼水墨,谢之寒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实话实说罢了。”可惜谢之寒的实话在别人听来如同讥讽,那笑容更是雪上加霜,但石老将军如何敢与他对阵,只是气得浑身哆嗦,配着白发白须,看起来倒也有几分可怜。
  看着谢之寒俊秀的面容,皇后朱唇轻启:“王爷,这等有违人伦之事,此贱卒竟敢公然拿到国宴上来说,视皇家威仪于何地?视军规于何地?视上官威严于何地?”她带了几分沙哑的嗓音虽然不高,但人人听的清楚,谢之寒眉头一挑,这女人果然厉害,三个何地,句句诛心。看到顾边城终于皱了眉头,燕家一派的人都暗自得意了起来,之前被谢之寒嘲讽的紫衣官员也顿觉扬眉吐气,再度挺起了胸膛。赫兰巴雅借着饮酒的动作不动声色地观察了皇后一番,这女人不简单啊……
  跪在地上的水墨此时膝盖又疼又冰,小腿也一个劲儿的抽搐,显然因为挤压太久有抽筋的迹象。虽然对所谓的政治一窍不通,穿越过来也不过数月,但水墨早不是当初那个一心想要回家的现代人。因为死在她眼前的人太多了,低贱的,甚至高贵的胜不胜数,但没有一个是因为自己活的不耐烦了才没命,而是因为别人,甚至是亲人想让他们死。赫兰大汗如是,高月更如是!
  难道今天就是自己的黄道吉日,就不知是回家还是回老家了,水墨苦笑,她第一次感觉到就算是战场也比这金碧辉煌的大殿要安全的多,在这里,她无处可逃。忽听皇帝问道:“水墨,你可知罪?”顾边城和谢之寒立刻明白,皇帝不想得罪燕家,更不想让自己和燕家起冲突,这是打算牺牲水墨了。两人飞快地对视了一眼,顾边城微微点点头,谢之寒森然一笑,就想站起来,可不等他动作,就听水墨大声说:“末将不知!”
  “嗡”的一声,殿上之人大哗。皇帝觉得自己二度幻听了,皇后如冰冻般的眸子里也难掩诧异,她第一次正眼去看水墨。刚才被皇帝那句话刺激到的水墨此时正两眼大睁,看着居于上位的皇帝和自己,好大的胆子啊,不过很好……皇后挪开了目光,对于她而言,水墨已经是个死人了,没什么好看的了。不经许可,仰视龙颜,有意刺王杀驾,唯死。
  “无礼!”水墨就听见顾边城一声怒喝,然后一只有力的手按在了她的脖颈上,水墨的头立刻低了下去。顾边城也跟着单膝跪到在水墨身旁,衣襟边角盖住了水墨的手,水墨下意识捏紧。就听顾边城朗声说:“陛下,水墨出身贫苦,不懂朝规,无心犯上,望陛下念在她对国有功的份上,饶她一命!”水墨的脑门几乎触地,但顾边城的力气使得很巧妙,没有伤到她半点,水墨只感觉到他粗糙温热的手心紧贴着自己冷汗横流的脖颈,原本惊惶失措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陛下!”皇后轻唤了一声,其中压力不言自喻。皇帝的脸色终于难看了起来,他仿佛累了又仿佛不耐烦轻拍了一下桌案:“好了,都不要说了,水墨,朕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说明你为何无罪,朕不但饶你犯上之罪,你应得的奖励朕也照常赏你!”听到皇帝这么说,分明是想饶过水墨,皇后秀眸微眯就想开口,却看见燕秀峰对她做了个眼色。皇后只能深吸一口气,暂且忍耐了下去。
  感受到水墨的颤抖,顾边城轻轻地捏了下她颈项。水墨吞咽了一下,才颤声说:“回陛下,吐露真情实出无奈,如果答应,既欺瞒了皇上,又骗了石家小姐终身,难道要臣为了荣华富贵,就要做不忠不义之人吗?至于扰乱了国宴,臣无奈,臣在石老将军麾下征战回朝,将近一月,可从没听老将军提及半句欣赏,今日突然要将孙女嫁于末将,末将自家知自家事,一时乱了手脚……”水墨越说越顺畅,可皇后,燕秀峰等人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水墨这番话分明在暗示,这赐婚不是那么简单的。
  水墨偷眼看了一下身旁的顾边城,他好像没有注意到自己偷偷捏着他的衣角,水墨又说:“至于违反了军规……也罢了,”水墨努力地在顾边城的压制下侧过了脸来,看着顾边城说:“将军,军规上若真的命令禁止同性,呃,像我这样的人不能参军入伍,那你就砍了我,以正国法军规吧!”水墨敢说这话,当然算准了没这一条,更何况在前线,长得但凡俊秀些的贱卒只要没人罩着,那都是要被当做女人来泄欲的,谁会吃饱了撑的写这么一条军规出来。
  看着水墨因为挤压有些变形的侧脸,顾边城突然想起了自己幼时养过的小龟,每次努力翻身的时候好像就是这样。水墨傻愣愣地看着顾边城的眼,他是在笑吗?“咚”的一声响,顾边城立刻收敛心神,就听皇帝有些不高兴地说:“皇后?”“果然伶牙利齿,骠骑军还真是人才辈出啊,这么说你还是个忠孝节义,事事俱全之人了?”皇后冷冷说了句。
  “末将愧不敢当,”水墨立刻接上,皇后话语中的恶意让她没有多想就开了口:“末将虽,虽有悖常理,但忠君爱国之心并不比任何一个人差,作为一个军人,不,作为一个天朝子民,末将只知道三件事!”“喔?哪三件?”皇帝好奇地问。
  “忠于你的君主,捍卫自己的家园,爱自己想爱的人!”水墨说完,再度磕了个头,安静的大殿里,咚的一声,甚是清晰。一时间没有任何人开口,水墨脑袋里嗡嗡作响,心想再这样下去,就算皇帝不杀了自己,起码也得是一个中度脑震荡,也不知道这马屁拍的够不够力度。“嘶”她倒吸了一口凉气,顾边城压在她脖颈上的手突然用力,有些痛……
  “爱自己想爱的人……”皇帝喃喃自语,听到他这句私语的皇后身体僵硬了一下,捏着酒杯的雪白手指透出了几分青气。
  “水校尉,且请自行入席,”来时负责引路的宫人又将水墨带回了殿外,他表情暧昧地瞥了水墨一眼,软声道:“小人告退了!”浑身寒毛直竖的水墨勉强笑道:“有劳。”殿外的空气微凉,不远处的水面映着月色,那些官阶不高的将士们正在湖边饮酒,因为是在皇宫,这些人也不敢太过放肆,不过宫中舞娘的姿色,还是足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了。
  水墨大大地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她暂时不想回到骠骑中去,那里的热闹对于一个刚刚死里逃生的人来说像是一面镜子,足够映射出自己的狼狈。刚才一路行来,那些宫人宫女的眼光和窃窃私语简直能让人发疯,显然自己的“嗜好”已经传出了大殿。,天晓得会不会骠骑,还有黑虎军那些人都知道了呢……
  不想回去面对异样的目光,水墨四下里张望了一下,左侧有个小小的亭台,从高处奔流而下的山泉变成了一个小小的瀑布,四周种了不少桃树,现在正是桃花绽放的季节,不时有花瓣飘落而下,顺着溪水流入湖中。
  水墨信步走了过去,她需要安静地想一想,经过今天这件事,自己是否还能留在骠骑以寻找回家之路。皇帝虽然饶了自己,但燕秀峰,石老将军还有那个皇后……皇后冰冷的面孔刚一浮现,水墨就不自禁地打了个哆嗦。
  桃树的树干粗矮,水墨干脆倚着树干坐下,听着潺潺溪水流过,她微微仰起脸感受着清风,任凭那些细柔且清香的花瓣儿落在自己发间,脸庞以及肩上。大自然的寂静给了她安全的抚慰,水墨终于放松了下来……
  “喜欢男人是吗?”一个声音突兀地在水墨耳边响起。水墨本能地一肘挥出,然后想要侧翻逃开对方的攻击范围。“嗯!”手肘攻击落空的水墨闷哼出声,她腹部猛然疼痛,被人擂了一拳,然后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想要喊叫的水墨嘴却被堵住了。
  被手掌遮住的空间里一片漆黑,水墨目眦欲裂,却只能一动不能动地感受着那火热的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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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11 02:2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33.秘密(一)

  黑暗,灼热,喘息,水墨感觉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狭小且与世隔绝,自己就如泥巴一样,被捏的不成形状却无力反抗。腹部和手臂的剧痛也比不过窒息的痛苦,水墨从没想过“亲吻”也可以置人于死地,原本眼前被遮挡的漆黑一片,现在却恍惚出现了点点光影,水墨的思维渐渐空白起来……
  数月来,水墨经历的生死一线不知有多少次,她唯一学会的就是,只要没死,就别放弃。“嗯!”那人闷哼了一声,一股铁锈味道瞬间充斥了水墨的口腔,可就算被水墨咬破了舌尖,他竟没有挪开嘴唇,反而紧紧地缠住水墨的舌头不放,任凭自己的鲜血沾染在彼此的唇齿之间。一时间水墨的甚至觉得,对方比濒死的自己还要绝望……看来我真的要死了,竟然会可怜正在谋杀自己的人,水墨的睫毛无力垂下,刷过那人手心。
  “是谁在哪儿?”一声娇呼传来,带了几分试探,仿佛有些看不清的样子。新鲜的空气突然涌入口腔,但因为窒息太久,水墨一时竟不能呼吸,她拼尽了最后的力气狠狠地捶打向自己的胸膛。“咳,咳咳!咳……”撕心裂肺的咳嗽声让人听来,仿佛会将五脏六腑都咳了出来,水墨大口的呼吸着,晕黑的双眼也渐渐恢复了视力,她这才发现自己侧躺在地上,脸颊紧贴着微潮的泥土,溪流潺潺,还有不远处传来的丝竹舞乐声。
  一片桃瓣儿缓缓飘落在了水墨的唇上,她下意识一舔,柔滑的花瓣儿被卷入口中,那么香的花嚼起来却有几丝苦涩,可就算这样也压不下那股淡淡的血腥味道。水墨闭了闭眼,慢慢地支撑着坐起身来,“嘶……”她皱眉。方才的剧烈挣扎时扭到了手臂,仿佛被撕裂的筋络正疼得发烫,水墨又轻抚了一下胃部,那一拳显然只让她失去了行动能力,并没有真正的伤害到她。
  水墨左右看看,偷袭自己的男人已经消失,就连方才发出惊呼的那个女人也不见了,若不是疼到发麻的手臂,水墨几乎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噩梦。桃花依旧随着夜风轻轻落到地上,水中,可水墨再也感觉不到一点安全,她站起身来,快步离开这里,不敢也不想再回头。
  身着五彩轻纱的舞娘们姿态妖娆地摆动着自己柔软的腰肢,雪白的肌肤被摇曳的灯烛衬得愈发细白如瓷,秋波婉转中,不知有多少男人的心灼热了起来。水墨隐在暗处观察了一会儿,决定从后面绕过去,“水校尉?”水墨心脏猛跳,差点做出攻击反应,好在舞曲结束,军人们正高声叫好,提醒了水墨她身在何处。
  水墨暗自做了个深呼吸,做了个微笑的表情之后才回过身去,原来是方才领她回席的那个宫人,和另外两个同伴一样,他手上托着一个金色的托盘,上面放了几壶美酒,正好奇地看着行为鬼祟,挡着他去路的水墨。“宫侍,”水墨客气地一抱拳。那宫人笑说:“校尉为何站在这里,难道……”他两个眼珠子一转,好像明白什么似的一笑:“校尉不是还不曾入席吧。”
  他话里有话暗示水墨因为自揭隐私而不好意思回席,水墨只当没有听懂:“正是,方才去行了个方便。”那宫人“嫣然一笑”道:“奴理会的。”看他不男不女的笑容,水墨汗毛竖起,正想找个理由离开,转念一想又客气地问:“敢问宫侍,方才是否有大人或贵客离席?”宫人眉头一抬:“校尉何出此言?”“呃,刚才一时找不到方便之所,好像惊扰了某位大人,末将惶恐。”
  宫人啧啧有声:“水校尉,你们驻守边关已久,不知规矩,贵人们若是行方便,自有地方,不过说来也巧,逍遥王,燕帅还有那个什么赫兰大汗倒都曾离席更衣,不过他们都有专人伺候,那轮得到你惊扰,莫怕。”水墨瞳孔微缩,抱拳躬身:“多谢宫侍提点!”
  见水墨恭敬,那宫人满意地点点头:“正好,皇后娘娘赏赐骠骑军和黑虎军的绝顶美酒,校尉随我来吧,也有你的份儿。”正想推拒的水墨只能点头:“是!您先请!”宫侍回头对两个小侍点头道:“随我来。”水墨心一横,慢步跟上。
  见到捧着美酒的宫侍前来,王佐还有那个差点要了水墨和鲁维小命的黑虎军校尉彭中皆站起身来相迎。宫侍扬声道:“娘娘懿旨,赏赐骠骑,黑虎有功之臣,王佐,水墨,彭中,高山林……”被他点到名的将校们皆起身离席,来到他面前肃身恭立,水墨也快步上前,站在王佐身边。
  做贼心虚……水墨一时间只能想起这个词汇来,虽然自己不曾做贼,但为不知为何,总觉得所有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甚至还有人窃窃私语。“谢皇后娘娘千岁!”彭中和王佐单膝跪地大声答道,水墨混在其他人之中谢恩。宫侍转身离去之前,还看了水墨一眼,满腹心事的水墨倒顾不上他,只亦步亦趋地跟在王佐身后回席,自有貌美的宫娥上前,帮他们把皇后赏赐的美酒斟满酒杯。
  赏赐居然也有自己的份儿,还是那个冰块皇后赏的,这是何意?自己的“出柜”行为就算过去了?仍可以留在骠骑还是说……“阿墨?”“嗯?”水墨迅速抬头看向王佐,王佐正微笑着举杯,水墨赶忙抓起酒杯与他一碰,又随着他敬了敬斜对面的黑虎军校尉们,两家虽然不合,但在皇宫里,彼此的面子还是要给的,这一点身为首领的王佐和彭中都很明白。
  敬酒之后,水墨也想随着王佐将酒一饮而尽,这个年代的酒都是粮食酿制,度数并不高,喝个两三杯对水墨而言小事一桩。可酒刚一碰唇,水墨差点喷了出去,只觉得嘴唇上火辣辣的疼。她突然明白了这些人在看些什么。“阿墨,你怎么了?”王佐看似在欣赏重新上场的舞娘们表演。“没什么,”水墨脱口而出。
  “你嘴唇怎么了?”王佐看也不看的问。水墨的脸一红跟着又白了,她这才明白众人在看什么,但不知该如何解释,甚至到现在她也不知道那个男人究竟是谁,虽然他开口说了一句话,但那压低的声音只能让她确定一件事,那人绝不是顾边城和谢之寒。难道是燕秀峰或者赫兰……这种想象让她打了个寒颤,她忍不住甩甩头。
  王佐虽然没在说话,但水墨知道他在等自己的答案。虽然王佐不足以顾虑,但他如有了怀疑,顾边城甚至谢之寒一定就会知道,难道要跟顾边城和谢之寒说自己被……水墨脑子飞快地转着,忽然想起方才王佐说过的宫中“秘闻”,她立刻苦笑着说:“方才碰到了一个宫娥,呃,所以……”王佐惊讶地转过头来,另一边的康矮子兴奋地也看向水墨:“不是吧?你小子真好命!”
  宫中女人多寂寞,那些年正韶华的宫娥们未必敢和陌生男人真的有肌肤之亲,但是私底下如有机会,亲亲摸摸还是有的,尤其是这种庆功宴会,没有比那些威猛彪悍的军人更好的对象了。水墨初听只咂舌于这宫中女人的开放,而后听着男人们近乎狎戏的调笑,又觉得这些女人实属可怜,但不曾想过还能用这个当借口。
  水墨白了康矮子一眼:“好个屁!别出去乱说!”王佐和康矮子以为水墨脸嫩,都笑嘻嘻地点头,康矮子还“狠狠地”拍了下水墨的肩膀:“哥哥若是有你这小白脸一半的容貌,那些娘们非得跟疯了似的追着我不放不可,唉,真他娘的。”接着他又小声追问那宫娥身材样貌如何,亲热起来一定很火辣吧?王佐不像他这样直接,但也一幅津津有味的样子,水墨说的模糊,他们反而更信以为真。跟着两人这一通胡说八道,水墨的烦恼稍减,她自取壶又倒了一杯,温热的米酒不足以浇愁,但足够温暖身体。
  王佐和康矮子有点吃惊,水墨一向不喜饮酒,刚加入骠骑的时候还为这个吃过谢之寒的算计,差点当众脱衣出丑,还是鲁维拼命帮她解围。不过自从离开松岩城之后,顾边城再不许战士们拿酒戏弄水墨了,王佐等人也只是以为水墨立此大功,身份改变,也都不以为意。康矮子正想开口询问,突然感觉到不善的目光,他顺势看去,彭中正看向这边,见康矮子发现自己,他皮笑肉不笑地挪开目光,仰头喝酒。
  康矮子冷笑一声,用手肘一撞水墨:“黑虎军的狗崽子,不用理会!”“哎哟,”水墨低叫了一声,忍不住摸向自己扭伤的地方。误会水墨在跟黑虎军叫阵的康矮子一愣:“怎么?”水墨愣了愣,不动声色地握住手腕:“没事儿,你好像磕到我麻筋儿了。”“回头你还是多跟我练练,有脑子固然好,可在战场上光靠头脑也不能保命啊!”康矮子笑眯眯地说。
  水墨讪笑着点点头。见王,康两人不再注意自己,她悄悄地拔开衣袖,垂下目光看向自己手腕,那上面除了淡青色的指痕,还有其他痕迹,隐隐约约像个繁复的汉字,应是偷袭自己之人所留下的。之前环境昏暗,她竟没有发现。
  旁边的王佐和康矮子都是耳聪目明之人,水墨不敢仔细观察,怕引起怀疑,只能强压下自己的好奇心。王佐正在嘲笑康矮子:“你也有真心喜欢一个女子的时候,阿墨,你信吗?”水墨根本没听清他们之前说什么,只含糊道:“是人就有真心,不足为奇。”康矮子叹息道:“读过书的人说话还是中听些,可惜那小娘们总不把我放在心上,我给她买了不知多少礼物,她都不肯理我。”
  王佐一撇嘴:“许是她在钓你胃口吧?”水墨本能地为女人辩护:“也许她真的是不在乎钱财,只求真情浪漫呢。”王佐一愣:“什么浪?”自悔失言的水墨正想补救,就听康矮子气愤地说:“浪?绝对浪,水墨我跟你说,那家伙哥哥浪起来……”
  水墨张口结舌……
  大殿之上,筹光交错,心思各异的权贵们皆面带笑容,言谈举止亲热,赫兰巴雅笑容始终温和有礼,对皇帝的询问一一回答,燕秀峰亲热地跟顾边城低声交谈着,谢之寒却闭着眼,晃着酒杯,不知在想什么,皇后借着拭面的动作,打量着一脸天真的图雅的公主。
  殿外,黑虎和骠骑的精英战士们也彼此敬酒,仿佛从不曾生过嫌隙,水墨脸上的微笑如同粘上去的一样,虽有些僵硬但从不曾掉落,她人在酒席,心却在大殿里。
  城外,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内,一个面容平常的男人正坐在窗下悠闲品茶,院中种着数株紫藤,此时正是花期茂盛,空气中暗香浮动,晚风吹来,案上被茶壶压住的纸张飞起了一角,那是幅画,画中人物十分传神,惊惶中带着不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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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水墨做了个深呼吸,终于离开了皇城,现在已来到皇宫外,百步之遥的青色宫门紧闭,卫士们目不斜视的扶刀跨立。她忍不住抬头望去,夜空依然带着暗暗的蓝,繁星点缀,但她怎么看都觉得天空比方才清澈了许多。位于半山腰的大殿灯火通明,映衬的四周亭台楼阁越发影绰袅娜起来,上空一弯新月仿佛已与山水相融,可惜这样的美景,也不能让刚刚逃过一劫的水墨有半分欣赏。此地虽美如月中宫殿,可惜住着的却是虎豹豺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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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11 02:3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想到这儿,水墨看向手腕,痕迹已比方才淡了许多,但她总觉得上面印的字迹花纹看起来有些眼熟。一只手忽然抓住水墨肩头,正沉浸在揣测中的她本能地做了个叼腕横肘的动作,向那人胸口袭去,可重重击打出去的手肘却落了空,因为惯性,水墨还踉跄了两步,险些摔个嘴啃泥。
  “哈哈哈,”哄笑声四起,紧张中的水墨反倒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也松弛下来。“偷袭”水墨成功的康矮子咧着大嘴笑:“行啊,阿墨,反应挺快嘛,就是那肘子力气小了些!”那些习惯了厮杀的骠骑战士们许是因为离开了规矩繁多的宫宴,这会儿终于轻松起来,就跟着康矮子一起拿水墨嬉笑,言辞虽粗鲁不文却半点伤人,这样的嘲讽却让水墨觉得自己空荡荡的胸膛热乎了许多。
  见战士们太过放肆,王佐一挥手示意大家闭嘴,又推了依旧笑个不停的康矮子一把:“水墨比以前可不知强了多少,想他刚加入将军麾下之时,还差点被枪砸碎了脚面呢。”他不说还好,一说大家越发笑个不停,只是强忍着降低了音量,想起那时的自己,水墨也唯有苦笑。
  记得那次身为亲卫的她去伺候顾神将练武,顾边城一杆长枪耍的银光闪闪,锐气扑面。习武完毕,顾边城随手将银枪交予水墨,结果一干人等眼睁睁看着水墨抱着那杆枪连退三步,跟着仰面倒下,双腿连连蹬地,如同上了岸的鱼一样嘴巴大张,却说不出半个字来。要不是站在左近的罗战手疾眼快,水墨很可能被那杆重过百斤的银枪压到窒息。
  感受到水墨的白眼,王佐挠了挠头,瞪着康矮子说:“你方才跑到哪儿去了?酒喝到一半就不见人影!”康矮子嘿嘿一笑:“你猜啊。”“猜个屁!”王佐压低了声音:“这是皇城,不是塞外边关,岂容你任意妄为,就算现在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咱们!”一旁的水墨闻言忍不住四下张望,康矮子一笑:“老子想干什么还能被那些废物发现?”他见王佐要翻脸,赶忙又笑说:“放心,我难道是那不知道轻重的人,只不过不是只有阿墨这小白脸才有娘们喜欢的,老子也被个宫女绊住了脚,嘿嘿。”他回味似的舔了舔残缺的门牙。
  王佐睁大了眼,一肚子心事的水墨也有点好奇。康矮子虽然武艺高强且官位不低,但架不住他外形实在差强人意,长的矮也就罢了,五官丑陋又带着几分猥琐,和他豪爽仁义的内心完全不搭调,除了那些赚皮肉钱的妓户能昧着良心夸他英武之外,普通人家的大姑娘,小媳妇见了他都避之唯恐不及。现在竟有女人主动示好,而且还是质素上佳的宫女,水墨也忍不住感叹,这女人得饥渴到什么份上,才能如此“不顾一切”?。
  “听你胡吣!”王佐根本不信。康矮子也不羞恼,伸手在怀中掏摸,再摊开手,一件做工精致的水红兜肚赫然出现,水墨张大了嘴,隐约还能闻到脂粉气。王佐瞪大了牛眼,突然伸手想抢,康矮子却转手入怀:“别拿你那粗手乱碰!”
  王佐一撇嘴:“谁知道你是不是捡的,拿来吹牛!”康矮子一笑:“你就是嫉妒,阿墨,你信不信哥哥有这桃花运?”水墨点头道:“信,信!”康矮子得意的插腰:“听见没有?小白脸也承认了。”水墨又笑说:“我当然信有女人看上你,六十几了她老人家?”康矮子笑声一滞。“哈哈,这兜肚是你祖奶奶的?回去你还不得供上啊!”王佐笑得打跌。看着水墨戏谑的笑容,康矮子不容她躲,一把揪到自己怀里勒住脖子说:“你们这种读过书的小白脸没一个好东西,说话太阴损!”
  王佐看水墨被勒得直翻白眼,他笑着上前扒拉:“轻点,勒坏了他小心将军找你算账!”康矮子听他这么一说,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手里稍微放松力气,眼睛却在水墨脸上打转。缓过气来的水墨被他看毛了,故作轻松地说:“干嘛,我可不是美女,没有兜肚给你上供。”围过来看热闹的战士们低低哄笑一声,康矮子不为所动,忽然问道:“听说你在大殿上当众抗旨拒婚?”
  他话一出口,周围顿时一片寂静,原本笑吟吟的王佐也惊讶地看向水墨。心思还在玩笑里的水墨措手不及,笑容登时僵在脸上:“你如何知道?”话音未落,水墨只觉得四周空气一凝一放,那是战士们震惊的呼吸。王佐脱口而出:“你不要命了,竟敢抗旨!”说完他转念又问:“将军呢,还有王爷,可曾被你连累?!”问到后来,王佐的声音已变得严厉,忠心耿耿的他,自然明白顾边城在朝堂中的敌人不但无孔不入,而且狠毒,突然赐婚,定然大有名堂。
  不等水墨开口,康矮子倒是一笑:“你喊什么,要是连累了他还敢逍遥地出来和咱们继续喝酒?”王佐也是因为心急才有点乱了章法,他立刻反应了过来,看着水墨发白的脸色,有些讪讪地一笑:“那个,对不住,阿墨,我……”水墨摇摇头:“我明白的,当然是将军为重。”王佐正色说:“阿墨,将军当然是最重要的,可若有其他人伤你,我也会舍命护你,因为我们是兄弟!”其他战士连连点头,表示赞同。水墨原本有点受伤,但现在却觉得自己实在小气了点,就冲王佐一笑。
  月光下,水墨的笑容不但真诚,而且……清甜,王佐忍不住甩了下头,心想难道皇宫里的美酒劲力大,自己没喝多少,怎么头昏起来。他啪啪拍了自己脸颊两下,又问:“你既然抗旨,为何不曾受罚?”水墨的表情立刻变得如同啃了青皮核桃一般,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正想着该如何糊弄,康矮子低头笑问:“你小子真的喜欢男人?”水墨顿时肢体僵硬。
  战士们显然有听没有懂,一人问道:“老康你说什么呢,阿墨已有妻室,自然不能再娶!”康矮子一瞪眼:“呸,你今天才出生的,君有所赐,臣岂可不受?别说给你个媳妇,换个老娘又怎样?”说完他还是笑嘻嘻地看着水墨:“你真的跟皇上说,自己喜欢的是男人,所以不能娶石老贼那貌美如花的孙女?”
  “对!”水墨迅速盘算了一下,与其说谎,还不如实话实说,有的时候,真相往往看起来更像个谎言,反之亦然。果然,战士们静默了一下,彼此面面相觑半响,忽然都喷笑了起来。他们对水墨再“熟悉”不过,自然认为他只是为了拒婚而胡说八道。王佐不可置信的笑道:“这等胡话也敢在陛下面前放肆,你一向惜命的很,怎么这次竟如此胆大妄为?”
  水墨苦笑:“难道你要我乖乖的听燕帅保媒,娶石老将军的孙女,然后跟将军对着干或者潜伏在骠骑里做奸细?”听她这样一说,战士们都不再取笑,王佐也叹了口气,拍拍水墨肩膀:“难为你了,兄弟。”水墨勉强笑笑,不想再说这个话题。别人还以为她谦虚,实则她是心虚,把自己说的跟雷锋叔叔似的,但真相是----她是雷锋阿姨。
  想到骠骑军终年厮杀于疆场,游走于生死之间,一心为国为民,可那些权贵还是为了私欲,如同毒蛇一般躲在阴影里伺机而动,准备着给予将军致命一击,战士们一时间都沉默了许多,年轻气盛的,脸上已有了不满。康矮子敏锐地察觉到了气氛的改变,看看不远处的皇宫,他哈哈一笑,故意将嘴贴近水墨的脸庞,贱兮兮地问:“说,是不是喜欢哥哥很久了?”水墨忍不住皱眉躲着他口中的酒气,“呕……”
  战士们大笑起来,有的就笑说,康矮子你那么丑,阿墨这么俊俏才不会看上你呢,要看也得看上我!另一个就说:“你又是什么潘安宋玉了?让水墨自己说!”回到都城难得轻松,个性活泼的战士就兴冲冲地追问,老成持重的则微笑着看大家笑闹。如果战败的赫兰人还有那些被杀死的高句丽人看到以冷酷无情出名的骠骑军如此形状,一定会羞惭的再死一次。
  水墨没好气地白了他们一眼:“谁也没看上,你太胖,你络腮胡子,你长得太黑,你罗圈腿,你满脸褶子,你睡觉放屁磨牙……”水墨的手指一一掠过,战士们则嘻嘻哈哈,你推我搡的互相取笑。
  被指责太黑的王佐笑骂:“幸好你不是小娘,要不然如此挑剔你爹娘得愁白了头发,看你如何嫁人!”康矮子用手捏起水墨的脸颊:“小白脸还嫌东嫌西的,难不成你喜欢谢大人那样的美男子,可惜啊,他才看不上你!”
  水墨挣脱了他的手臂,愤愤道:“说什么呢,他长得比女人还美,我……”话未说完,忽然发现骠骑战士们都收了笑容,肃手而立,康矮子眼睛跟抽筋儿似的翻了翻。水墨一愣,突然转身,谢之寒俊俏的脸庞近在咫尺,呼吸可闻,水墨大惊。见水墨发现了他,谢之寒唇角微翘:“你什么呀,水校尉?”
  这男人虽然在笑,但显然心绪不佳,水墨吞咽了一下,嗫嚅道:“我,我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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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之寒显然做梦也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眨了下眼,一时竟没了话。水墨尽管心有不安,生怕谢美人当场翻脸,但看到他那近在咫尺的浓密睫毛闪动,仍忍不住心中嫉妒,自己的跟他比起来,如同精心养护的玉拂尘和天天使用的炕笤帚之间的差别。埋汰完了自己水墨才觉得有些不是滋味,看着水墨变得古怪的脸色,谢之寒认为自己应该发火的,但不知为何竟然笑了出来的。看着谢之寒称得上愉悦的笑容,水墨不禁一愣,跟着也傻笑起来,谢之寒再想变脸,却也晚了。
  看着水墨讨好地对自己笑,谢之寒没好气地说:“嫉妒是吧,不如我把你的脸弄花了,让你连嫉妒的心思都起不了如何?”水墨笑容一僵,下意识退后了一步。“好啦,别再吓她了,”顾边城步伐从容地走了过来。水墨刚才一心在谢之寒身上,竟没看到他和罗战的到来。“将军!”水墨乖觉地抱拳行礼,并自以为不露痕迹地向顾边城身侧蹭去。
  谢之寒眉头一挑:“二郎,你这算是拉偏架吗?”顾边城微微一笑:“哪里,其实我也很嫉妒。”自己的攻击被顾边城如此轻易地挡了回来,再度无语的谢之寒不禁气闷,差点笑出来的水墨赶忙低头,虽然抿紧了嘴唇,但颊边却是藏不住的笑涡微晕。因为皇帝临别前那番话而心烦意燥的谢之寒,忽然发现那股难以言喻的憋闷不知何时烟消云散了。
  这时“哧哧”的憋笑之声传来,谢之寒眼风一扫,王佐和康矮子等人赶忙假作正经,一脸严肃。谢之寒咧嘴一笑“很好笑是吧?那就笑吧!”他话音未落,人影闪动间,康矮子已是捂着屁股惨嚎着飞了出去,其他骠骑战士顿时嘻嘻哈哈的散开,躲避着谢之寒的飞踢。
  “还好吧?”正看着那群大男人玩闹的水墨一抬头,顾边城不知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旁,眼神并没有落在水墨身上。“挺好的,”水墨轻声回答。“我是说在大殿上,”顾边城说。“我知道,”水墨回答。顾边城微怔,低头看向水墨,两人目光相遇,再没有一句话,又忽然同时笑了出来,水墨脸上微热,低下头去。
  看着水墨漆黑带着光泽的发髻,顾边城的手指动了几下,王佐的痛叫声让他警醒,顿时蜷指成拳,这才没有冒失地将手抚上水墨头发。一想到她在大殿上那句石破天惊的“我喜欢男人”,顾边城忍不住又看向水墨,心里猜测着,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教养出这样的女子……
  “二郎,你们还要在这儿站多久,带着付假脸坐了一晚上,我可乏了,鲁维,傻笑个屁,给我备马!”谢之寒大咧咧地喊道,眼神却不逊地看向百步外高高的城墙。顾边城不动声色地看去,除了负责保卫的侍卫们,尚有两个细瘦的身影正站在火把阴影里,即使看不清面容,顾边城也能感觉到他们在眺望着这里。
  谢之寒显然发现了,而自己竟没注意到,顾边城有些懊恼。罗战早就把马牵了过来,顾边城翻身上马,水墨也跟着王佐等人上马列队。谢之寒极大声的打了个呼哨,乌云兴奋地扬蹄打了个响鼻,飞驰而去,马蹄声在静夜中如泼水洒豆般爆响了起来。顾边城无奈地一摇头,纵马跟上。
  “好生无礼!”城楼之上的一宫装丽人眉头紧皱,语出不逊。站在她身边的白震如同没有听见一样,只是看着骠骑马队渐行渐远。见白震不语,自觉方才失言的玉琳柔媚一笑:“白主事,您看……”白震转头打断了她:“玉琳姑娘,主上只是命老朽目送王爷离开,任务完成,我要回去交旨了,姑娘自便吧,告辞,”说完不理玉琳反应如何,慢悠悠地踱下了城墙。
  “老不死的滑头!”玉琳心中暗骂,但她本是皇后身边最得宠之人,就算方才说了谢之寒的坏话,倒也不放在心上。白震的背影已经消失,玉琳冷冷地看了周遭一眼,那些侍卫无人敢与她对视,她满意地笑了笑,这才扶着小宫女的手款步下城,向皇后所在的长乐宫走去。走了没有多远,忽然乌云遮月,远处天际隐有雷电之声,原本清凉的风也大了起来,登时吹的玉琳和那个小宫女的裙摆飞起,露出了内衬。玉琳忙按住裙摆,忍不住抱怨:“什么鬼天气,怎么说变就变。”
  走在半路的白震也站住了脚,双手拢袖,抬头看向已变得浓云滚滚的天际,任凭逐渐强劲的风吹拂着他有些瘦弱的身躯,“要变天了吗……”他的喃喃自语迅速被风扯了个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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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11 02:3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将军府书房
  “水墨,水墨,水……人呢?”谭九急匆匆地闯了进来,正在整理书籍的水墨闻声从书架后转了出来:“谭大夫,你找我?”谭九还是那副邋遢的老样子,身上总带着几分酒气,可眼睛却亮晶晶的。看见水墨,他小心翼翼地把手里还冒着热气的碗放在了书桌上,然后得意大笑:“嘿嘿,你猜这是什么?”
  水墨探头看看:“药?”“废话!”谭九不满地翻眼皮:“闻也知道,我是问你这是什么药?”水墨也很想翻白眼,她心说我怎么知道是什么药,我又不是大夫。见谭九瞪圆了眼睛等自己的答案,水墨想了想,很肯定地说:“灵丹妙药!”
  谭九登时无言以对,承认不是,否认更不是。
  “哈哈哈,”谢之寒放肆的笑声在屋外响了起来:“怎么样,酒坛子,愿赌服输,你那两坛子刘伶醉归我了!”谭九怒视着不明所以的水墨,捶胸顿足道:“你这丫头,你这丫头!”书房门再度推开,顾边城和谢之寒走了进来,朱红与墨黑相映,显然是刚下朝回来。顾边城眼中带些好笑,谢之寒却是得意洋洋。平白被谭九剜了好几眼的水墨后来才弄明白,这两个无聊的男人竟拿自己打赌,赌注就是谭九珍藏的老窖。
  这些日子谭九都在研究水墨剩下的那颗药丸,终于造出了仿制品,虽然变不了男人,但或许可以解除水墨体内残留的木石姻缘。原本心高气傲的谭九被“雌雄同体”的水墨折磨的信心全无,得知她实是女孩儿之后,这才恢复了正常。如果能研究出号称天下无解的木石姻缘解药,那他足以得意于杏林同仁了。
  平息了怨怒之后,谭九冲水墨一扬下巴:“趁热喝!”水墨看着那黑漆漆的药汤子咽了口吐沫:“谭大夫,这,这有用吗?”谭九一瞪眼:“你质疑我的医术?”水墨苦笑:“不敢,但我质疑我的勇气。”顾边城温言道:“水墨,谭九医术超群,他随军征战多年,从不曾因为误诊而害过一个兄弟性命,你体内余毒虽少,终是祸害。”
  谭九得意地翘起二郎腿:“小丫头,你都说了是灵丹妙药了,还怕什么?要不要我给你讲讲配方和配制的道理,让你安心?”水墨端起碗,摇了摇头:“不用了,无知者才能无畏,”说完她咕嘟喝了一口,从未尝过的苦涩药汁充斥了口腔,她的五官登时皱成一团。翘脚歪在塌上的谢之寒哈哈笑了起来,顾边城则拿起水墨倒好的热茶慢慢喝着。
  正要勉强自己继续喝,不满水墨态度的谭九大声道:“哼,喝了你就知道天大的好处了。”水墨勉强一笑,继续伸脖子往下咽,谢之寒倒有些好奇地问:“什么天大的好处啊?”“会来葵水啊!”谭九认真答道。“噗,咳咳咳!”苦涩的药汁从水墨的鼻子里喷了出去,她大声咳嗽,脸涨地通红。顾边城热茶含在嘴里半晌,终于勉强咽了下去。
  谭九跳起来接过药碗:“你知道我凑齐药材有多不易,若不是王爷拿出家藏,哪里就凑齐了,岂容得你如此浪费!”尴尬至极的水墨抹着嘴巴:“抱歉,咳咳。”顾边城看向满脸笑意的谢之寒:“你动用公主府的秘库了?可曾告知公主殿下?”
  谢之寒浑不在乎道:“喔,我忘了打招呼了,反正她老人家一天到晚的吃斋念佛,我这也是替她积德行善嘛,阿弥陀佛,”谢之寒故作正经的双手合十,口宣佛号。顾边城长出了一口气,却没再说话。水墨敏锐地察觉到屋里的气氛有所改变,她一咬牙,将剩余的药汁一饮而尽。正好此时罗战拿了一封公文进来回话,水墨顺势告退。
  出了门的水墨琢磨着,如果此药有效,真的来了葵水,该如何解决呢?当初自己被元睿下药之后,还真没注意过古代女子如何应对这件事,在松岩城也只是昙花一现。这将军府里基本都是大老爷们,不多的几个女性也都是高唱“我不来葵水很多年“的老大妈级人物。自己身为女性的秘密只有那几个男人知道罢了,自己如果随便去问那些女人,会不会被人当神经病?又会不会走漏风声。
  正烦恼着,康矮子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把拉着水墨就跑。等水墨坐稳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儿的时候,她已经坐在了赌桌旁。看到鲁维居然也在凑热闹,水墨就想拍桌子骂人,却被康矮子和王佐双双拦住,言称鲁维已经成年,当兵的哪有不会赌钱的!
  本不想赌的水墨被康矮子用鲁维“威胁”,只能坐下来掷骰子。常言道,不会赌的手气壮,水墨就这样一把一把的赢了下来,康矮子不但自己输了个精光,连旁边看热闹的也被他搜刮个干净,再赌下去,只有当裤子的份儿了。
  见自己面前堆满了碎银和铜钱,水墨感觉不错,赌是不喜欢的,但钱是很喜欢的。准备见好就收的水墨唱了个喏:“各位兄弟,今天手风好,承让,承让,小弟告辞了!”她做了个眼色,鲁维兴高采烈地过来帮她收拾银钱。
  输的脸红脖子粗的康矮子“啪”的一拍桌子,几枚铜钱掉落地上,叮当作响:“你小子赢了敢跑?”水墨耸耸肩:“我倒是不想走,你也没有什么可输的了!”“呸,老子跟你赌下月的饷钱!”水墨笑的如同偷了油的老鼠:“本店利小,概不赊欠!有钱上阵,无钱散场!”
  她话音方落,一块黄澄澄的物事抛落在桌上,滴溜溜转着,然后倒下,战士们齐齐吸了口气,竟然是一块金子。水墨一抬头,靠在门边的谢之寒笑吟吟地说:“我跟你赌!”
  “水墨,你站在这里做什么?”从中堂出来的罗战发现水墨正站在院中的桂树下发愣。“呃,大人,”水墨本能地行礼然后又挠头问道:“王爷可在书房?”罗战言简意赅:“在,何事?”在他看来,水墨的表情有点扭曲。水墨期期艾艾的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罗战冷然道:“若不方便说,你自去寻王爷吧,我还有事!”说完看也不看水墨,大步走开。
  看着罗战高大的背影消失,水墨心虚地咧了咧嘴,然后苦着脸往书房走去。站在书房门口半晌,太阳西斜,拉着水墨的影子越发细长。水墨实在忍受不了这种折磨,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冲着房门喊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最后一个字刚冲出口腔,水墨已掉头就跑。边跑边在心中狂骂,谢之寒,我再跟你赌钱,我就是猪!
  正交代着手下去送公文,罗战余光仿佛看见了谢之寒的影子一闪而过,他一愣,再转头,人影皆无。“大人?”小吏轻声唤他,罗战回神,继续板着脸说公事,那小吏恭谨听着。
  谢之寒一进书房,发现顾边城在发呆,手里的公文也拿倒了。他差点笑了出来,蹑手蹑脚地走到顾边城身侧,用手沾了点墨汁正想弹出,顾边城淡淡道:“你敢。”谢之寒一撇嘴:“真无趣!”顾边城瞥了他一眼:“你肚子好些了?可有大碍?”谢之寒倒在塌上:“肯定是谭九诳我,给的是假酒!”
  顾边城一哂:“谁要你非夺人所爱,”说完不再理他,低头去看公文。谢之寒瞪着头上的房梁半晌,喃喃道:“怎么还没来呢?”顾边城抬头问道:“你说什么?”谢之寒嘿嘿一笑:“没什么。”书房外传来脚步声,谢之寒一喜,跟着又皱了眉头,他听得出,那并不是水墨的脚步声。
  “王爷,将军,公主殿下派人来说,她亲手做了素斋等候。”屋外的骠骑战士恭谨说道。谢之寒冲顾边城做了个鬼脸,顾边城好笑地说:“这下好了,公主殿下一定在等着跟你算账,竟然在自家做贼!”谢之寒一跃而起,伸了个懒腰:“谁让她只生了我这一个儿子的,打死就没人让她骂了!来人,更衣!”
  夜晚的绯都灯火通明,奔流的河水绕城而过,除了肥沃土地,更让绯都的空气清新湿润。晚宴之后,谢之寒被强行留在公主府,陪娘亲彻夜诵读佛经,已赎清罪过。顾边城放松了缰绳,任凭赤鸿自己漫步在街上。顾边城不喜排场,因而骠骑战士并没有像其他贵族大臣那样,驱赶平民清道,所以不时有百姓从他们身边经过。骠骑的威势让男人们根本不敢抬头,女人们却不自觉地欣赏着战士们的雄姿。
  “马上就端午了,怪不得这么多人,咦,你看,那个耍把式的,功夫不错嘛!”王佐指指前方。顾边城看着城中繁华的景象,心中喜悦,虽然征战频繁,朝堂斗争残酷,但眼前的一切足以证明,自己,还有那些拼死沙场的战士们的血没有白流……
  忽然就有了兴致,顾边城下了马,独自往人群中走去,有不少人正在叫卖,罗战和王佐则默不作声地缀在他十步之遥。等回转将军府之时,水墨正在送谭九上马,她并没有发现顾边城等人的到来。看见水墨康矮子就忍不住笑,他悄声对王佐说:“你说,阿墨这小子有没有去对王爷大喊我喜欢你啊!”王佐也笑了:“不知道,不过阿墨虽然娘们了一点,但一向是言出必行,愿赌服输的。”康矮子啧啧有声:“可惜没看到热闹。”
  罗战忽然感觉身上一寒,他迅速搜寻四周,但没有任何异动,前面顾边城的背脊也始终稳如泰山。终于发现骑队到来的水墨,先伸头看了看,发现没有谢之寒的影子,这才笑呵呵的迎了过来。
  端午节前,赫兰大汗决定返回赫兰草原,皇帝为了欢送这位贵客,决定举行盛大的田猎。谢之寒在书房里不满地说道:“什么贵客,狩猎,分明又是皇帝想要出风头,我才不想凑这个热闹!”说了半天,不见顾边城搭腔,谢之寒方要开口,忽然发现顾边城的腰际挂着两个青石做的佩环,样式古朴。
  他有点不可置信的指着问道:“二郎,你居然也会挂饰物?”顾边城看了看腰际:“那晚经过集市,看的顺眼就买了,不戴也是浪费。”谢之寒笑了起来:“腰佩哪有挂两个的。”
  顾边城顿了顿,淡然道:“多多益善啊。”
  其实那晚,在集市,卖佩环给他的小娘子羞涩说道:这是同心佩,阴阳相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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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11 02:3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34.秘密(二)

  春天就如同年方二八的少女,虽没有成熟女子的风情绝艳,却总含着几分难以描画的娇嫩。不论是摇曳生姿的岸柳,还是悄然绽放的初蕊,哪怕是拂面而过的微风,也带着丝丝轻软。水墨信马由缰地走着,现在已然马术娴熟的她,甚至可以闭上眼,身体早就习惯了那有节奏的起伏。
  不远处就是苍翠的山影,天空晴朗如洗,点缀其间的白云不时地遮挡一下阳光,让人觉得温暖却不刺目。古代的官道和现代的高速没什么大不同,除了四条腿儿换成了四个轮子,两边都是农田,劳作的农人们从古至今,都是一样的勤劳艰辛。
  农家女有的倒是大胆些,对着行进中的马队指指点点,虽然认不得旌旗上的大字,但是通过口耳相传,谁都知道,黑衣银甲乃是天朝最强悍的骠骑军。“阿墨,你看,左边数第三个小妞,腰身有如杨柳,样貌标致,旁边几个也勉强入得眼,都城果然不同他处,连村女也风姿绰约,”康矮子摇头晃脑地感叹道。
  水墨随意地扫了一眼:“还好。”康矮子啧啧有声:“小白脸太挑剔,我敢肯定,她一定跟我的合得来!”水墨没好气地说:“任何穿裙子的你都觉得合得来!”“哈哈哈!”听到的骠骑战士无不放声大笑。康矮子非但不生气,反而摸着下巴点头道:“言之有理。”对于这样坚韧的厚脸皮,水墨只能翻个白眼,任凭他再如何胡言乱语,也不搭理。
  谭九拿着个小酒壶,摇晃地骑在一匹老马上,他忍不住低声笑道:“若非亲自证实,我怎么也不相信,她是个丫头,说起话来实在是,啧啧。”领头的罗战面无表情,但熟悉他的谭九能感觉到,此刻的他也很放松,全不若平时好似绷紧的弓弦。谭九根本不介意罗战的沉默,笑眯眯地咂了一口酒,回头看了一眼,被康矮子“骚扰”的不胜其烦的水墨。
  天子行猎于四季,《周礼》中曾称,春季行猎为春搜。太史令观天象算好日期时辰,拜祭过后才可出发。皇帝出行仪仗皆有规定,数量多少,前后顺序,何处行,何处停,不能有半点差错。水墨在此之前,深受电视上某些私访类的电视剧荼毒,以为皇帝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不能跟火炬接力似的和平民女子谈恋爱,想去哪儿玩还是能做主的吧。直到此次皇帝战无疆行猎宴客,她才弄明白,里面的规矩多如牛毛,如果说皇帝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人,那他也必定是天下最受限制的人,哪怕昏君亦如是,除非,他不当皇帝了。
  顾边城和谢之寒早就奉旨随驾,提前一日出发,陪同皇帝皇后以及贵客赫兰大汗前往御田,即天子狩猎专用之地。第二日方可轮到宫中嫔妃以及皇亲国戚乃至大臣们的女眷出发,也就是说,之前除了皇后,是没有女人可以在第一日吉时进入御田的。但水墨听说,此次为了表示对赫兰的重视,赫兰公主已被封为“和妃”,特旨随同皇帝,一起出发。
  水墨虽不懂政治,但也明白其中肯定大有奥妙,远非所谓的尊重赫兰一族那么简单。图雅,在赫兰语里是天真无邪的意思,这是谢之寒告诉自己的。真不知道那个曾与自己偶遇的小公主,能保持天真多久,或者说,她能在皇宫里坚持多久。虽然只在夜宴上相处短暂,水墨却十足的领教了皇后的冷酷无情,这样一个女人,能容得下一个被交易而来的异族少女吗?
  水墨自嘲地一笑,自家的事情还搞不定,这会儿反倒替别人操心起来。不过,此次田猎如有机会,水墨决定要接触一下那个赫兰侍女,已证实自己的怀疑。她不但声线像元爱,更重要的是,那夜在桃花林被人“非礼”之时,那突如其来的女声,也很像元爱。
  “爱爱,是你吗……”水墨低声念叨了一句。
  “爱爱是谁?”康矮子突然斜了半个身子过来,水墨的心扑通一跳,又淡定说:“拙荆!”“噗!”谭九喷了半口酒出来,辛辣的酒呛进了他喉咙,谭九大咳。被他喷到少许的罗战目不斜视,只用手背抹了下脸颊,顺便带马快行两步,离谭九远些。
  “什么精?”康矮子的学识只够打仗用的,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他自然听不懂。一个战士好笑道:“拙荆就是内人,也是媳妇的意思,阿墨说的文雅,怨不得你不懂。”康矮子啐道:“狗屁文雅,你个马屁精。”水墨毫不相让:“那也比你就喜欢狐狸精强!”战士们再度大笑。谭九又开始摇头:“如此伶牙利齿,他们居然会喜欢……”说着他瞧向罗战,一愣:“老罗,你离我如此之远作甚?”
  罗战也不理他,忽然勒住了马,伸手握拳,骠骑战士们立刻齐刷刷地停了下来,包括水墨在内。纪律,往往是种习惯,当它融入你的骨血,你所做的就是条件反射,而不是犯错。罗战沉声说:“前面已到御田外围,勿再说笑!唐彪,潘得水!”
  “属下在!”两个大汉闻声策马而出。“你们前去通报骠骑所属到来,然后让一人去禀告将军,我等扎营何处!”“得令!”两人双双抱拳,利落地掉转马头,疾驰而去。方才只顾和康矮子斗嘴,水墨这才发现四周虽然还是农田,但人烟皆无,显然已被清退,不远处更是旌旗连天,人声马嘶不断。
  几只不知名的小鸟从水墨头上飞过,因为皇帝的御帐扎在河边,与树林还有一段距离,比起乱中有序的营地而言,那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显得很安静。水墨暗自叹了口气,只要狩猎开始,那片充满了生机的树林立刻会变成动物们的修罗场。不过从战场上逃命回来的水墨已没有了现代人那种珍惜动物,悲春伤秋的心态,人都像动物一样被屠杀,更何况于动物。
  整好队伍,罗战带领骠骑安静等候着,这时从后方又传来马蹄和车轮滚滚的声音。水墨回头看去,一只衣饰鲜明的队伍正缓步前行,浅红色的旗帜上绣着一个大大银字:平。罗战开口道:“骠骑,让路!”骠骑军迅速不是整齐地移到了路边。车队渐行渐近,鲁维小声问:“阿墨,你认得吗?”水墨摇摇头。康矮子压低声音:“噤声,这是安平公主!”
  安平公主?水墨跟着康矮子的动作略低下头,却突然反应了过来,那不就是谢之寒的老娘吗?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被丝绸和精美雕刻装饰的马车正好经过她跟前,虽然前面挡着个康矮子,此时车窗上的纱帘恰好被微风略略吹起,水墨隐约感觉到有目光射了过来,她迅速地垂眼低头,并提醒自己,下次要躲,一定躲到罗战那样的大个子身后。
  公主的车队终于过去,不远处响起了有节奏的鼓声,水墨知道,那是在通报来者的身份。康矮子一带马靠近罗战:“大人,公主殿下怎么此时才到?她应该晌午之前就到了啊?”罗战看着马车前行的方向:“不知道,暂与你我无关,听从将军和王爷的指示就是了。”康矮子一扬下巴:“潘得水回来了。”
  骠骑战士们跟随潘得水,按照负责守卫的御林军指派,准备扎营在树林里。水墨有些奇怪,悄声问康矮子:“为什么让我们驻扎在树林,而不是行营?”康矮子呵呵一乐:“为什么,你不驻扎在这里,谁做猎饵啊。”“啊?!”水墨大吃一惊,差点被一根低垂的树枝刮落马下。战士们顿时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康矮子报了方才的仇,大笑道:“瞧你那点胆色!”
  谭九喝了口酒,回头斜睨着水墨:“我们是戍边的军队,怎么可能驻扎在皇帝的行营里,让你驻扎在此,已是天大的恩宠了!”水墨眨了眨眼,这才琢磨过味儿来,原来如此,这就是所谓的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吧……以骠骑的战力,干掉皇帝也不算什么难事吧。水墨咧咧嘴,把这个大不敬的想象抛在脑后。
  “呜……”也不知道什么野兽突然嚎叫了起来,骠骑的战马还好,但个别的已竖起耳朵,表示不安。水墨咽了口吐沫:“这是什么野兽啊,这林子里都有什么啊?”骑在她身旁的谭九半醉半醒地说:“应该是狗……”狗?古代的什么狗会这么叫?水墨正纳闷,就听谭九打了个嗝儿接着道:“狗熊吧。”
  水墨气个倒仰:“谭大夫,说话不带这么大喘气的!”康矮子等人窃笑。谭九挠挠头皮:“有什么差别吗?”水墨嗓门高了三度:“狗和狗熊当然有差别了,笔记本和笔记本电脑那能是一个东西吗?!”“笔迹……什么恼?很厉害的动物吗?”谭九觉得自己可能喝多了,不然为什么一句也听不懂。
  “呃,没什么!”水墨闭紧了嘴巴。康矮子回头对众人笑说:“你们发现没有,阿墨一胆小或者一着急就喜欢胡说八道。”众人皆笑着点头称是。“我才不是胆小,”水墨见不得康矮子得意洋洋的样子,忍不住回嘴。康矮子就喜欢跟水墨耍嘴皮子,高兴地说:“你不是害怕是什么?”水墨怒道:“我们老家根本不让杀野生动物,动物是受保护的!”
  众人都是一愣,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康矮子更是笑的快坐不住马,他歪靠向罗战:“大人,你信不?”罗战难得的咧了下嘴角。虽然水墨行为古怪,但天下哪有不让狩猎的地方。鲁维对水墨猛使眼色,让她注意,水墨唯有苦笑,这些古人哪里懂得现代人和动物的悲哀。
  笑够了的康矮子跟上了水墨,大力拍着她肩膀:“放心放心,这林子里的动物绝对不受保护,你可以随便下手!”说完他哈哈大笑,和同僚们挤眉弄眼。水墨干笑了一下,跟着笑容僵住,她突然明白了过来,这里的动物不受保护,反过来这里的人也不受保护啊!被吃了算你活该。水墨立刻打定主意,就算是被嘲笑死,她也要留下来看营帐,绝不上场。
  “谁?!”罗战和康矮子同时出声喝道。水墨一怔,抬头张望四周,好像什么也没有。康矮子怪笑一声:“再不出来,别怪老子无情了!”说完,他一捋衣袖,露出手弩,对准了一个方向。可他话音未落,一个人影已跌跌撞撞地跑了出来,直直朝着水墨撞来。
  罗战脸色一变,手在腰间一抹,一把寒光四射的匕首已在手上,跟着甩出。马上的水墨却突然尖叫:“不要!”她几乎是跌下马来,抱住了那个人影,许是巧合,水墨被那人的冲力撞的后退一步,两人滚做一团,罗战的匕首“嗤”的一声,插入泥土直至没柄,就在水墨脚边。
  水墨不顾鲁维的惊呼,抱着怀中人低叫了半句:“爱……”她勉强将后面的字咽了回去。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上都是惊慌,她死盯着水墨。水墨以为她被骠骑吓到了,正想出声安慰,战马们忽然不安地刨地,小声嘶鸣,跟着“嗷呜……”一声,某种野兽的嚎叫声在不远处突然响起,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却让人心神剧震。水墨身上一紧,立刻有了尿意。骠骑战士们表情却带了几分兴奋地瞭望着,控制着战马,手中刀弓箭弩已起。
  “这,这是什么?”水墨结巴地问。谭九擦了下嘴巴:“跟你的那个笔迹……什么恼差不多吧。”
  水墨瞠目结舌,心想这来的是微软还是苹果?!此时怀中人帮她解惑,疑似元爱哆嗦着说:“虎……”
  虎……水墨猛地瞪圆了眼睛,“老虎!!!”
  -------------------------------------------------
  “姑母?”皇帝惊喜地看着装饰华美的马车车帘掀起,年方总角的小仆迅捷地放好木阶,一个身着浅黄色宫装的女子正在扶着宫女的手臂下车。虽然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已年近四旬,但当她闻声转头微笑的时候,所有人还是忍不住屏住呼吸,绝大多数的男人都转开了眼睛,为了她的威仪,更为了不能言喻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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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1-11-2011 02:3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哥哥,她长的好美,”图雅喃喃自语,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女子优雅地弯腰,转头,探步,一举一动都带着天生的优雅和从容不迫。赫兰巴雅的异色双眸微微闪亮,早就听闻安平公主美貌无双,现在看来果然名不虚传。赫兰巴雅忍不住扫了一眼人群,早上还见了一面的谢之寒并不在迎接的人群之中,顾边城却隐在人群之后,因为光线角度,巴雅看不太清他的表情。
  “哥哥,她比父汗帐内的那幅画像美丽多了,是吧?”终于回过神来的图雅小声问道。赫兰大汗早年曾得到安平公主一副流传宫外的画像,一直视为珍藏,图雅从小就希望自己长的能有这么美。草原上曾有谣传,大汗之所以数度聚集部族发动战争,就是为了能得到安平公主,几乎没人相信这个目标可以实现,但谣言始终不曾断过。
  听到图雅的问话,赫兰巴雅迅速把目光放回了妹妹身上,微笑着说:“是啊,画的再传神,也没有真人的生动。”说着话的同时,巴雅也感受到如芒在背的感觉,以顾边城的敏锐,自然不会忽略任何关注的目光。但是,巴雅微微一笑,神将终究不是神,他不可能事事周全啊……
  看到皇帝快步上前,亲自前来迎接,侍女们赶忙低头后退两步,任由皇帝接替了她们的工作。安平公主掩不住欢喜道:“陛下,”她搀扶着皇帝手,迈下了最后一级台阶。“姑母,不是说您身体不爽,怎么又亲自前来?”皇帝有些急切地打量着安平公主,眼中带着真挚的关心和尊敬。
  赫兰巴雅眉头一挑,他不动声色的用余光观察着站在不远处的燕秀峰等人。一身天青色武服的燕秀峰今日看起来越发显得风流倜傥,此时他正微笑地看着皇帝和安平公主闲话,丝毫看不出半点不满。倒是他身后的那群部属,不少人的脸色变化,显然不喜欢看到皇帝和安平公主亲善。
  安平公主微笑着拍了拍他的手:“我很好,只不过御医谨慎罢了,但我自家知自家事,去年你因为身体不好没有行猎,今年无论如何,我也要参加的。”皇帝开心地笑了:“真是太好了,”他转头张望,又带了点苦笑:“文起方才还在,转眼的工夫就不见了,我派人去找,白震。”恭立在一旁的白震踏前一步:“老奴知道了,”说完想要跪下给公主行礼,安平伸手拦住:“白主事,免礼。”“谢殿下,”白震越发恭敬,弯身低头倒退三步,这才转身走开,去找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谢之寒。
  皇帝搀扶着安平公主向大帐方向走来,所有人,不管心里想哭的,想笑的,还是暗自憎恨的,都露出了一副恭谨笑容,迎接二人的到来。赫兰巴雅自然知道什么样的表情和动作才是恰到好处,只不过脑海里却翻检着各种有用的信息,已应付可能发生的状况。
  皇帝战无疆的母亲出身下层官员,只因为容貌美丽才被送入宫中,但在美女如云得皇宫中也不算出挑,可谁都没想到,只有她为皇帝产下了子嗣,唯一一个可以继承大统的男婴。只不过她虽然生下了皇帝,却在生产时耗尽了生命力,第二日就香魂渺渺,连自己的儿子长什么样子都未没见过。贵妃的封号,乃至皇帝登基后,太后的封号等等至高无上的荣华都与她无关,她的一生似乎只为了生一个男孩儿而存在。
  宫中虽有不少妃嫔,但那时还是太子的战无疆却不肯接受任何一个女人的抚慰,只有刚生下谢之寒的安平公主,才能让他平静下来。在皇帝的成长过程中,安平公主形同亲母,对皇帝的影响很大,直到皇帝为太子指婚,燕家才有了再度置喙后宫的余地。想到这儿,赫兰巴雅用余光看向如同母子一般走来的皇帝和安平公主,汉人有句俗语,侄儿像姑姑,看来说的没错。当初自己也曾讶异皇帝和谢之寒的相似,而谢之寒完全继承了母亲的美貌。
  “姑母,这位就是赫兰大汗,他亲自护送图雅公主来朝,愿两国休兵,永世交好。”皇帝的声音打断了赫兰巴雅的回忆,他微笑着跨前两步,一手抚心,恭敬有礼地弯身道:“赫兰巴雅见过公主殿下。”“大汗不必多礼,想来路上辛苦了,这位就是图雅公主?”安平公主声音温和,让人如沐春风。
  赫兰巴雅回头对妹妹示意,图雅上前蹲身行礼:“殿下。”安平公主拉住图雅的手细细打量,然后连胜赞叹:“肌肤胜雪,眼眸明亮,不愧是赫兰第一美女,名不虚传。”见到偶像的图雅呐呐不成言,却突然冒出一句:“殿下才是第一美女,我从小就希望能长成您那个样子。”话一出口,四下寂静,图雅也知道自己冒失,耳朵红得仿佛能滴出血来。
  “呵呵,”安平公主轻笑了出来:“好可爱的姑娘,你这话真是让人喜悦。”四周的亲贵们都配合的笑着,皇帝看向图雅的目光也很温柔,虽然还没有正式招她侍寝,但图雅的天真可爱让他乐于亲近,虽然皇后一点也不欣赏。皇帝眉头微皱,看了不远处另一座气势十足的帐篷,那是皇后的行宫,她应该已经知道安平公主的到来了吧,却不肯露面,就算派人去问,她也一定有着大把的借口等着朕。可恶,皇帝握紧了拳头。
  “陛下?”感觉到皇帝的变化,安平公主温柔地看向他。皇帝脸色一缓,正要开口说话,外围的山林里突然传来野兽的呼啸声,营地里的马匹和等着被宰杀的牛羊们顿时不安的骚动了起来。图雅吓了一跳,她不自禁地靠在赫兰巴雅身旁:“哥哥,这是什么?”巴雅侧耳倾听了一会儿,微笑答道:“应该是老虎。”“虎?!”长于草原从未见过老虎的图雅害怕又好奇:“是画上的那个老虎吗?比草原上的狼还要厉害吗?”
  “哈哈,和妃娘娘,老虎可比狼要强大多了,它是百兽之王,几只草原狼如何能跟它相比呢!”一个贵族打扮的男子大笑着说,旁人也都笑着赞同。图雅有些不知所措,赫兰巴雅用目光压制着忿忿不平的苏日勒等人,谁都能听的出,此人借着虎狼之说,来暗喻赫兰和天朝的差距。赫兰巴雅微笑着对图雅说:“等陛下猎到老虎,你就可以亲自比较它们的不同了。”
  他这话一出口,那些不怀好意的笑声顿时消失,皇帝战无疆的脸色更是古怪。虽然皇帝也学习弓马,那只是为了健身甚至娱乐,但要让他捕虎,实在是高难度了些,若是天朝的权贵们敢这么说,皇帝一定会怀疑他意图不轨,但这些草原蛮族当然是不懂得这个道理的。猎虎当然不行,不猎好像又在这些蛮子面前失了体面,皇帝没好气地瞪了挑事的那人一眼,原本还一脸得意的他,立刻寒噤地退到了人群里。
  燕秀峰脱众而出,正想帮皇帝解围,就看见白震快步走了回来,一向木然的脸色竟带了点慌乱,安平公主向他的方向张望过去,没见到儿子的身影,不禁有些失望。白震还没到跟前,皇帝已开口笑问:“阿起呢?不是故意躲着你吧。”白震躬身回道:“陛下,王爷听闻林外有虎伤人,带人追去了!好像是,”说到这儿,白震额头的汗都滴了下来,但他不能不说:“好像是贵妃的车马……”
  “什么?!”皇帝和安平公主同时出声。
  赤鸿如同一道红云般朝树林的方向奔去,它的速度越来越快,顾边城如同黏在马上一样,随着战马的节奏调整着自己,好让赤鸿能以最佳的姿态和速度奔跑,可同样急促的马蹄声一直伴随在他左右,只要微微侧身,就能看到赫兰巴雅和燕秀峰紧随在他身后。他们的马固然是良驹,但能跟上自己,也证明他们的骑术同样优秀。
  但现在顾边城根本没心思考究这两个人的骑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姐姐顾倾城怎么会被老虎袭击呢……
  ==================================================
  时光不会倒流,水墨也实在称不上是个有远见的人,在一个春光堪称明媚的上午,水墨懂得了一个道理,因为怕死而躲出一百里也比不上该死时那不经意迈出的一小步。命运这个词,实在让人无奈又畏惧。
  一刻钟之前,山林中。
  “阿墨,你不是看上这……”康矮子靠在马头上,俯视着仍然依偎在水墨怀中的赫兰女子,“这赫兰娘们了吧,她皮肤又糙又黑,一看就是关外女子,哪里好看了?”他边说边用马鞭将那女子的下巴抬了起来。粗糙的鞭稍儿显然让她很不舒适,但她不敢挣扎,只能闭上了眼睛,水墨感觉到她的颤抖,挥手将马鞭打开。那女子仿佛才明白过来,她羞涩地离开水墨怀抱,跪坐在一旁,但和水墨近得插不进一只手去。康矮子啧了一声。
  这时草丛中传来轻微的响动,水墨没有察觉,大部分战士却先是一紧,然后又放松了下来。“大人!”一个瘦小的身影如同影子一般,轻盈地落在了罗战的马前,水墨这才看清,是斥侯头领安顺。“顺子,发现什么了没有,那只野猫现在哪里?”康矮子双腿稍稍用力,战马就自觉地靠向了罗战。
  安顺长了一双大眼睛,却配上了小鼻子小嘴小脸盘,天生笑模样,连睡觉也是咧着嘴的。如果在现代有人这样给水墨描述容貌,她只会想起林志玲,可自从认识了安顺,水墨也就不怎么羡慕那样的五官配置了,他的凑在一起,活脱脱的就像只小猴子。但就是这样瘦弱的男子,却是骠骑斥侯第一人,不知经历了多少危机,弄到了多少情报,却一直毫发无伤,堪称骠骑军中的一个奇迹。
  顺子笑嘻嘻的摊开手,一撮黄白相间的毛发赫然出现在他掌中,罗战将其拿起,在手指中捻着又低头嗅了嗅:“应该是只公虎,年纪不大。”说完递给康矮子,康矮子也是又捻又闻,然后点头道:“没错,看来应该是只刚被赶出家门的小老虎,真没意思。”有个战士笑说:“小老虎也比大鹿什么的要好玩多了!”其他人立刻附和,皆跃跃欲试的样子。
  水墨只有发傻的份儿,别说给她老虎毛,就是给她一撮狗毛,她也闻不出公母大小来。“那畜生呢?”罗战问。顺子指指身后:“我循着声音一路追了过去,在一个山涧跟前断了爪印踪迹,只有荆棘上挂的这撮毛,想来是那只小虎跃过了过去,我没骑马,可跳不过那么宽的山涧。”
  康矮子嬉笑着打趣安顺,既然是猴子,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山涧,罗战却一直看着安顺手指的方向。“呃,有什么不对吗?”谭九打了个酒嗝,一股子粮食发酵的味道扑鼻而来。罗战却眉头都没动一下,只低声说:“没什么,只是觉得那老虎行踪有些诡异。”谭九醉眼迷离地看看远处葱郁的山林半晌,一笑:“那是老虎,自由的很,你以为是咱们吗,一步一行都有定数,老虎活的多自在啊。”说完他感慨似的摇着头,又喝了一大口酒。
  罗战嘴角微动,看不清是微笑还是嘲笑,他仿佛下了决定,回头看向众人:“我们跟过去看看!”康矮子用马鞭挠着头皮问:“我们不先宿营吗?别再让某些人误会咱们意图不轨。”后一句话他声音压得很低。罗战眉头皱起:“你说的是,不过我心里有些不安,总想过去看看,这样吧,派几个人先去扎营,说明状况就是了,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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