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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源氏公子又去信一封,說道:「代筆情書,我此生未曾聽說。」又道:
「親筆佳音不傳人,只是垂頭獨自傷。真是『未曾相識難言戀』啊!」此信寫於一
張軟軟薄紙上,書法更具韻味。明石姬切罷,思量自己乃一少女,目睹如此優美情書尚
不動心,未免太畏縮吧。公子俊美固然可愛,但身份甚為懸殊,縱然動心又有何用?徒
增憂煩而已。今見再次寄書,不禁為蒙如此青睞而熱淚盈眶。經老父再王勸導,方於濃
香紫色紙上寫覆信。筆墨時濃時淡,絲毫不掩做作之態。賦詩:
「試問君思我,情緣深幾許?君心徒自惱,聞名未見人?」筆跡書法皆出色,絕不
遜於京中貴族女子。見此書柬,源氏公子不由憶起京中情狀,遂覺與此人通信倒有興味。
只因通信過多,難免招人注目,流言廣佈。便每隔兩三日通信慰問一次。或於黃昏寂聊
之時,或於黎明多愁善感之時,或思量對方亦有此念之時。明五姬覆信,言語適宜,從
不露悲喜之色。源氏便想其品質定很風韻嫻雅,一睹芳容之念更為濃烈。然而良清每每
提及此女,總顯得淒楚,那分明是提醒公子,「此人已屬我」。公子雖有些不快,但又
念及主僕一場,況且他又追求了這麼多年,倘再去奪取,有些對不住。思前想去,遂決
定若明石姬主動,讓我「不得已而受」那樣最好。可惜明石姬姿態傲如貴族女子,決不
屈從,叫人無可奈何。於是,彼此對峙,耐性度日。
忽然念起京中的紫姬,今西出陽關相隔遠,思慕之心更近切。心緒不佳時,想道:
「如何是好?真如古歌所言『方知戲不得』。乾脆將其暗中接來吧?」轉念又想:「不
管怎樣,終不會如此長久離居,眼下怎能移情別戀,招人非議呢?」一時便靜下心來。
且說當年,宮中時發不祥之兆,變故不斷。三月十三日夜,電閃雷鳴,風狂雨暴。
朱雀帝得一奇夢:見桐壺上皇立於清涼殿階下,一臉不快,兩眼怒視自己。雖大為震驚,
卻只得肅立聽命。桐壺上皇曉諭甚多,主要之事似有關源氏公子。他醒來後異常恐懼,
亦生憐憫,便將夢是俱告於弘徽殿太后。太后道:「風雨交加之夜,目有所思,則夜有
所夢,此乃尋常之事,毋須擔憂。」或因夢中與父皇四目相對之故,朱雀帝忽然害起眼
疾,痛苦不已。弘徽殿及宮中遂辦起法事,祈佑早愈。
恰逢此刻,右大臣亡故。此人年歲已高,原不足怪。只是,死亡瘟疫接履而至,弄
得人心惶惶。弘徽殿太后竟亦染病臥床,病勢日益加重。朱雀帝憂心如焚,心想:「源
氏公子蒙莫名罪行,飽受沉淪。此大災必為報應。」便屢奏母后:「如今可賜還源氏官
爵了。」太后答道:「據刑律,未滿三年,便將罪人赦罪,定遭世人非議,不可輕易為
之。」態度甚是堅決,於多方顧慮中,病勢亦愈深重。
且說明石浦,每逢秋季,海風甚為淒厲。源氏公子孤枕難眠,情感寂寞。便不時催
促明石道人:「總得想個法子,勸小姐來呀!」他不願前往求見,明石姬亦不願前來。
她想道:「山鄉姑娘,念及自身卑微,乃受京城男子誘惑。此等短暫歡愛,我怎可輕率
委身?且他本瞧我不起,惟因孤寂難耐方對我有此情懷。我若答應,此生必定痛苦。父
母因欲高攀,讓我待字深閨。若一味高攀,即使姻緣成功,亦必定悲哀,悔恨時便遲
了。」又想道:「本欲趁他客居此浦,互傳飛鴻以留風韻,了卻令生夙願。素聞公子大
名,故盼有一面之緣。豈料身蒙意外而來,我雖隔遙遠,亦可拜仰其俊美之顏。他那琴
聲,蓋世無雙亦得臨風聽賞,其朝夕起居之狀,亦能耳聞其詳。於我等山野小民,身居
漁樵之間,平常如同草木。蒙公子存問,實為幸之所至廠如此一想,愈發覺得自身卑微,
決不再親近公子。
目源氏公子米此捕後,明石道人大婦遙感祈願已成。但細細思量:「倘將女兒貿然
嫁與公子,若公子瞧她不起倒成悲劇。公子雖為貴人,但其性情及女兒宿命,尚不可測。
果真以女兒性命作賭,豈不成了孟浪之舉?身為父母又如何忍心?不禁心煩意亂。
源氏公子常對明石道人說道:「近聽濤聲,如聽令媛琴音。此季節琴聲最妙。」明
石道人一聽此言,決定促成其事。遂不顧夫人躊躇未定,亦不讓眾弟子知曉,悄悄擇定
青田,獨自將房室設置得格外輝煌。於十三日夜皓月是空時,吟著古歌:「良宵花月真
堪惜,只合多情慧眼看」前去接請公子。源氏雖覺此舉有些風流,但仍換上禮服,整戴
一番,方才啟程。為不顯得招搖,公子末乘坐道人配備的華麗車輛,僅帶了淮光等隨從。
一路轉山繞水,乘馬閒游浦上是致。遙想伴戀人共賞海面月影的情景,不禁又想起紫姬。
恨不得立即飛身策赴京都。獨自吟道:
「策馬良宵秋夜月,直奔玉宇會佛娥。」
明石道人宅內,雖不若海濱本邪富麗堂皇,然花木掩庭,精美別緻,幽靜而極富雅
趣。源氏公子推想如此風雨晦明之地,難怪小姐多愁善感,他深表同情。附近一所「三
味堂」,乃居上修行之處。鐘聲伴和松風迎面飄來,讓人頓生哀怨。蒼松紮根巖壁,姿
態道勁。秋蟲卿卿,鳴於庭前草叢。源氏公子均感懷於心。
小姐居室,構造尤為講究。一道月光,透過門隙悄然照人。公子輕輕走進,與小姐
答話。明石姬不願此刻會面,顯得有些慌亂,僅一味歎氣毫無親近之態。源氏公子暗想:
「架子不小呢!千金小姐算難馴吧,而經我直面求愛,亦無不服從。如今飄泊至此,倒
要受女子侮辱了。」心中不覺傷感。倘強求尋歡,又於心不忍;若就此卻步,又恐人取
笑。如此造巡躊躇,真如道人所吟「只合多情慧眼看」了。
夜風潛入,吹動帷屏。有帶子觸動箏弦,發出錚錚響聲,足見她隨意撥弄箏弦時室
內零亂模樣。源氏公子甚覺有趣,便隔簾對小姐道:「久聞小姐乃彈箏妙手,不知能否
一飽耳福?」懇求之語甚多,並吟道:
「癡心情侶欲多得,我仍浮生如夢身。」明石姬答詩道:
「我心幽暗似長夜,夢幻真偽難辨清。」音調幽靜嫻靜,極似伊勢六條妃子。正當
她陷入遐思,毫無頭緒之時,公子竟然步入內室,她不由臉面臊熱沒了主張,只得倉惶
逃進更裡面一居室,將門扣住,倚於門後喘息,羞澀難當。公子並未用力推門。此局面
豈能持久?不多時,公子便直接與小姐面晤。她儀容高雅,體態切娜,公子一見鐘情。
如此因緣,源氏公子本未敢奢望,居然如此順理成章,頓覺分外銷魂。或許源氏公子一
旦面對可心女子,愛情便會不期而至吧。往日只怨長夜難熬,今夜惟愁秋宵短暫。深恐
消息走漏,亦不敢過分張狂,便許下山盟海誓,於破曉時分,匆忙退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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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日派人送書慰問,行動亦為謹慎,或許是負疚於心吧。明石道人深恐洩露此事,
招待信使亦不及前次體面,然心中頗感歉意。自此源氏公子便時常與明石姬幽會。惟因
兩地稍遠,頻頻出人恐被漁人生疑,故行跡有所收斂。明石姬便悲歎:「果然如我所
料!」明石道人亦慮公子變心,只管靜心祈盼其光臨。本已步入紅塵,如今因女兒私情
而又墮入塵世,委實可憐啊!
源氏公子暗想:「此事若走漏風聲為紫姬所知,我雖逢場作戲,但她定會怨我薄情
而懷恨、疏遠於我,這倒有些對她不住。」由此可知,他對紫姬仍情深誼厚。回思以往
種種不端行為,甚覺夫人寬宏大量。對此番無聊消遣頗感後悔。明石姬雖芳姿迷人,亦
難抵公子思念紫姬之情。遂寫信一封,俱告此地詳情。信中道:「我實無顏面啟口:往
昔狂放成性,不端行為甚多,頻頻擾君憂慮。真是不堪回首!豈知身在此浦,偶遇如此
無聊惡夢!如今不問自招,務請諒我此番誠摯之心!正如古歌所言:『我心倘背白頭誓,
天地神明清共珠』。」又寫道:「無論如何,我是『孤浦尋花作戲看,思君腸斷淚若
湖。』」紫姬回書並無責備之意,語氣亦尤為和藹。末尾道:「承蒙無欺,告之夢情,
聞之頓生無限思量。須知
山盟海誓已此般,潮水豈能漫過山?」體察之心溢於字裡行間。源氏公子讀罷,大
為感動,決念忠於紫姬。此後許久,未曾與明石姬幽會。
明石姬早有所料,見公子久不登門,不禁黯然神傷,竟想投海了卻此生。昔日推由
殘年父母悉心照佛,雖不知福於何處,但春花秋月等閒度,倒也單純無憂。曾推想戀情
婚嫁本乃今生幸事,豈料結局竟如此悲哀!然於公子面前,卻不露絲毫苦情,面額猶如
從前。二人相處,日漸情深。公子念及紫姬獨守空房,又深為歉疚,故時常獨眠。
為消遣排憂,源氏公子潛心作畫,免卻晝夜相思。若遙寄紫姬,必將感而復書。畫
面情思纏綿,見者無不感動。說來也怪,許是。已有靈犀相通之故吧。紫姬於寂寞無聊
之時,亦作有些許畫,且將尋常所思寄情於畫,集為日記一冊。如此兩種書畫,必定意
趣迎異吧!
年關既過。此年春天,皇上朱雀帝患病。傳位一事,引起朝野評論。在大臣之女
承香殿女御,本為朱雀帝后宮,曾生有一皇子,但年僅兩歲,尚不能立位。故應傳位於
籐壺皇後所生皇太子。擇新奮輔粥者時,朱雀帝推覺源氏最為適合。但因此人尚流放於
外,甚覺可惜,遂不顧弘徽殿太后阻撓,決定赦免源氏。
自去年弘徽殿太后病魔纏身以來,一直不見好轉。宮中時有不祥之兆,皇帝眼病再
次復發,弄得人心恐慌,聖心惱亂。便於七月二十日再度降旨,催源氏回京。
源氏公子雖知終有返京之日,然世事難料,安能顧念結局如何?正苦於無望之時,
突然接到歸京聖旨,豈木歡慶欣慰?但又想到即將別離此浦及浦上心愛之人,又不禁傷
懷。明石道人呢,儘管推知公子必返京都重建基業,仍茫然若失,悲不自勝。誰有此想:
「只要公子春風得意,定有來日方長。」
公子難以割捨明石姬,近日夜夜歡娛。六月中,明石姬有了身孕,常覺身子不適。
至今臨別時,公子倒比先前更為疼愛了,暗自因離愁而傷悲。他不由想道:「怪事啊!
此乃我命裡注定該受這番苦的。」一時心亂如麻。想到前年離京之苦,如今便到了盡頭,
他日何時方可重游舊地呢?此時的明石姬,其傷楚之狀自不必說。誰有自歎命苦,欲公
子多待些時日。
隨從諸人,得知即將返京與家人團聚,各自歡欣若狂。京中來迎接之人,亦是喜形
於色,惟有主人明石道人以袖掩淚。轉眼已至八月仲秋,天地衰變,一片淒涼。公子心
緒煩亂,仰望長空,想道:「我為何這般沒落,自音至今,常為些許瑣事而自尋煩惱
呢?」幾個隨從平素深知公子性情,見公子呆立悵想,相與吸道:「這如何是好?老毛
病又發了。」且私下抱怨道:「數月以來,都作得甚為乾淨,悄然前往不過幾次,關係
亦本淡然。近來卻這般毫無顧忌,反倒讓那女子受苦。」又談及此事起因,都怪少納吉
良清昔年於北山提及此女。良清聞後好生不快。
歸期已定,後日啟程。今日自與往常有異,剛至黃昏,源氏公子便前往明石姬十:
所。往日夜深未曾看清其容顏,此刻仔細端詳,方覺此女品貌端莊,氣度高雅,出於意
料之外。若就此割捨,委實惋惜!設法迎入京都方可安心。便以此話慰藉明石姬。於她
眼中,公子相貌俊艷,自不必說。B因長年齋戒修行,面龐清瘦,更顯俏麗。如今此俊
郎滿面愁容,熱淚盈盈,無限溫情與我傷離惜別。於我等女子,此生能有此情緣,已是
幸福萬分,豈敢再有奢望?此人如此優越,我卻這般卑微,更覺傷心無限!此刻秋風送
來陣陣浪濤聲,分外淒涼滲淡;漁夫所燒鹽灶,青煙裊繞,亦帶哀愁之狀。源氏公子吟
詩道:
「此度暫別定相逢,正如鹽灶同向煙。」明石姬答道:
「無限避愁如灶火,今生落命徒勞怨。」吟罷早已哽咽不止。
源氏公子甚是傾慕明石姬邵鋼熟琴藝,深覺憾惜。便懇請道:「分手在即,可否彈
奏一曲,以作臨行紀念?」遂命人取來隨身所帶七弦琴,先奏一曲。此值萬籟俱寂,琴
聲更顯得異常幽深美妙。明石道人聞之,激動不已,亦攜箏而至。明石姬聽了此琴此箏,
黨淚落如雨,不可抑止。不由取琴來信手隨撥,曲趣甚為高雅。源氏公子曾聽得籐壺皇
後彈琴,便認為舉世無雙。其手法清艷,牽扯人心,聞者足可辨其容顏,實屬高妙。如
今聽了明石姬所奏琴聲,清幽和婉,恍如夢裡天庭妙曲。她所彈樂曲少有人懂。源氏公
子素來長於此道,亦未能辨其曲目。正當妙處,一聲斷畢。公子如癡如醉,沉寂半晌,
方從曲音中解脫出來,暗自海限:「數月中,為何竟未向其討教呢?」遂又虔誠許諾,
將永世不忘。對她言道:「我今將此琴奉贈於你,容你我二人將來同奏,此前請留作紀
念。」明石姬即席吟道:
「信口開河我心記,此後思君苦淚琴。」公子歎惋答道:
「別後宮強不變音,如此卿思前情。在此弦未變音前,我倆必定重逢。」如此向明
石姬山盟海誓。明石姬深感未來茫然難料,但此刻已無法顧及許多,僅為眼前惜別而傷
心垂淚。這本為人世常情。
啟程那日,天色微明時,整裝待發。京城中候迎人員俱齊,一時人聲鼎沸,馬嘶陣
陣。源氏公子心神恍惚,若有所失。卻仍瞅准一個人少的機會,贈詩於明石姬道:
「別卿離浦感傷多,此後余波當如何。」明石姬答道:
「君行經歲茅舍荒,不慣離苦逐逝波。」源氏公子見其如此坦率,道出心事,不禁
悲痛萬分。雖竭力隱忍,仍淚如泉湧。有人不知內情,定會猜想:「即使是窮鄉僻壤,
閒居兩三年,如今一旦離別,也有些割捨不下吧!」惟有良清心下明白,憤然想道:
「定是不捨那女子了。」隨從請人均歡天喜地,但想起即日便要離開此地,又有些留戀。
即日送別,明石道人準備甚是充分。隨從請人,不論身份高低,都有旅行服裝等贈
品。源氏公子贈品,自是與眾不同。除去幾箱衣物外,尚有帶回京都的正式禮品,豐富
多彩,配備周詳。明石姬於其旅行服飾上附詩一道:
「旅衣我制淚未乾,襟若在濕君莫穿。」源氏公子讀罷此詩,便於喧鬧中匆匆答道:
「屈指記日相思苦,睹物好懷故人情。」此實乃一番誠意。公子遂換上此裝,將平
日衣服送於明石姬,以留作紀念。此農香氣濃郁,又安能不睹物思人?
明石道人對公子道:「我乃朽木遁世之身,此日恕不遠送了!」一臉悲苦,甚為可
憐。眾年輕女子目睹那模樣,均不禁暗笑,道人吟道:
「長年遁世隱海角,此心終難捨紅塵。推因愛女深切,以致神思迷亂,就不親自護
送了!」又向公子請安並央求道:「恕我念叼兒女私情:公子若思念小女,請惠賜玉
音!」公子聞此言分外傷感,哭得兩腮通紅。答道:「如今已結不解之緣,怎能忘懷?
我等心跡不久你自會明白。久居此地,真叫我難以割捨!」便吟詩道:
「久居孤薄傷秋別,猶如去春離京時。」吟時不住拭淚。明石道人聽罷,更為頹喪,
幾近人事不省。自源氏公子離去,他竟步履蹣跚,似乎老了許多。
明石姬悲傷情狀,更不必言說。她惟有強忍悲愁,以防外人看出。她自認身份卑微,
故愈為傷心。公子返京本迫不得已,可此身被棄,難慰今生。公子面容總揮之不去,自
知難忘,除揮淚度日外,再無他法。母親惟有安慰,一味怪怨丈夫:「都是你出的歪主
意,你這老頑固,鑄成這般大錯!」明石道人自知理屈,亦有苦難訴,僅答道:「罷了!
如今亦不必再多言。再說公子怎可棄下自己的骨肉?雖眼下離去,定會想出法子的。勸
她吃些補藥吧,老是哭哭啼啼會傷了身子的。」說完,返身靠在屋角,不再作聲。而乳
母及母夫人仍在議論他的不是,但聽說道:「多年來一直盼望她有個好歸宿,本以為已
了卻夙願,豈知剛開始,又遭此不幸廣明石道人聽了此歎息,愈發同情女兒,也愈覺煩
亂了。昏昏沉沉睡了一日。夜裡,一骨碌爬起來,說道:「念珠在何處?」便合掌拜佛。
近日弟子們怪他懈怠,因此於一月夜,出門到佛堂做功課。豈料一個閃失,跌進水塘裡,
腰椎撞在突兀的假山石上。自此臥床不起,亦無暇顧及女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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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07:4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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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源氏公子辭別明石捕後,途經難波浦時,舉行了拔楔。又派人前往住吉明神神
社,道明情由,以表圍旅途倉促未能及時參拜,待瑣事停當後,定專程來此還願感恩。
此次返京,確實異常忙亂,一路急速前進,無暇觀覽途中美景。
回至二條院,於此專候的人與隨赴侍從暢述衷腸,互訴思念之苦,抱頭大哭。一時
說話聲、談笑聲、哭泣聲、慨歎聲、嘈雜切切。紫姬孤寂日久,常歎紅顏命薄,而今得
相逢,自是歡喜不盡。數月不見,容顏卻越顯標致。僅因常積愁苦,濃黑的秀髮稍薄了
些,倒顯得另有韻味。公子暗想:「從此將永遠陪伴這個美人,再不分開了。」覺得分
外滿足。然而想到明石浦那個惜別傷離的人兒,不禁有些淒楚。源氏公子啊,此生何時
才得安寧!
有關明石姬之事,他—一告知了紫姬。言及幽幽離情時,神態甚為激動。紫姬雖有
些不快,但只能裝得鎮定自若,隨口低吟道:「我身被遺忘,區區不足惜;卻憐棄我者,
背誓受天蔽。」借以托恨。源氏公子聞後,甚覺可愛又可憐。「如此一傾心美人,我竟
捨得長年累月與之離別,不覺可惜?」一番思量,也自感詫異。因而更為詛咒這殘酷的
人世。
源氏公子恢復了原爵,不多久便榮升為權大納言。以前曾因公子而受累者均復舊職,
猶如古木逢春,又顯一派生機,實乃有幸。一日,朱雀帝召見源氏公子,賜坐於玉座前。
眾宮女,尤其自桐壺帝以來的老宮女,均認為公子相貌更顯堂皇了。想到此貴子幾年久
居荒涼海濱,甚為悲戚,不覺號哭了一陣。朱雀帝面有愧色,因此隆重召見,服飾亦極
為講究。朱雀帝近來心緒煩亂,身體虛弱。但近兩日清爽了些,便與源氏公子商談議事,
直至深夜。
此日正逢中秋佳節,昭月當空,夜色幽碧。朱雀帝回首往事,感慨萬千,不覺悲涼
漸起。對公子道:「昔日常聞雅曲,自你去後,我亦久無管弦之興了!」源氏公子慨然
賦詩:
「落魄訪提簾海角,倏經錘子肢癱年。」朱雀帝一聽此詩,深感愧疚,又有些憐憫,
答道:
「繞往二神終相會,悲憶前春離京時。」吟時神采飛揚,儀態瀟灑。
再說源氏公子復職後,為追薦銅壺上皇,急備法華講佛一事。他先去拜見冷泉院,
看了皇太子。太子已滿十歲,甚是英俊,見到源氏公子,不脫童趣,興奮跑了上去,投
入公子懷抱。公子頓感無限憐愛。皇太子才學初見端倪,人品正直,可想將來定無愧執
掌朝綱。源氏公子待心情稍稍平靜後,又去拜見已出家的籐壺皇後。久別重逢,可想又
有一番感慨。
卻說當初公子返京,明石道人曾派人護送。護送者回浦時,公子曾瞞著紫姬托有一
信於明石姬。信中道:「夜夜波濤,難遣相思!
浦上夜長卻無眠朝霞升時歎息無?」言語纏綿,情思悱惻。且有那五節小姐,為太
宰大武之女,因暗戀源氏公子,曾寄信於明石浦。知公子返京後,她亦日漸灰心,便派
一使者送信至二條院,吩咐不必言明信主,只須遞個眼色。信中有詩道:
「一自須磨書信罷,羅襟常濕盼君睹。」源氏公子見筆跡優美,料知為五節所寫。
便答道:
「造得音信襟常濕,更欲向卿訴怨情。」他曾熱戀過此小姐,如今收到其信,越覺
得親切可愛。而如今公子已循規蹈矩,不再有輕薄行徑。至於花散裡等,也限於致信問
候而並未登門造訪。她們為此反倒徒增了許多煩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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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07:4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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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航標
源氏公子於須磨做了那個清晰的夢後,常常懷念已逝的桐壺上是。每每哀愁悲歎,
便欲做些佛事,以拯救父皇陰間之苦。如今他已返京,遂忙著籌備超薦。定於十月裡舉
行法華八講。世人亦一如往常仰慕他。太后病情猶重,因奈何不得公子而怨恨。至於朱
雀帝,因違背父皇遺願,深恐身遭報應。如今將源氏召回,稍覺寬慰。眼疾也已痊癒。
不過,他總為自己性命及是位惴惴不安,故時常宣召源氏公子進宮商討國事,且坦誠相
待,但凡政務事宜無不與其磋商。皇上終於能夠臨朝執政,舉國上下一片歡騰。
朱雀帝日漸堅定了讓位決心。但面對尚待俄月夜哀歎身世愁苦,又甚是憐憫。便對
她道:「稱父太政大臣早已過世。你姊皇太后臥病於床,病情危篤。我在世之日恐亦不
久。今後你孤苦於世,委實讓人心酸。你愛戀我那般短暫,又將深情付諸別人。但我始
終專一於你。待我去後,自有更為優秀之人來照顧你,然而又怎及我癡?僅此一點,便
甚為憂心。」話到此處,禁不住舉袖拭淚。俄月夜滿面鮮紅,嬌羞的雙頰早已佈滿淚痕。
朱雀帝見了,便忘卻了她的所有不是,只覺分外傳惜。又道:「『為何你不生個皇子與
我?真是憾事啊!將來遇到那宿緣深厚之人,想必你會為他而生吧!可憐身份限定,僅
為臣下。」他因念及身後之事,竟毫無知覺道出此番言語。俄月夜甚感羞慚與悲哀。
俄月夜也深知,清秀堂皇的朱雀帝對自己一往情深;源氏公子雖攤灑俊美,卻不及
朱雀帝情感真摯。回首往事,常痛惜不已:「年幼時為何任情而動,惹下如此滔天大禍。
自己丟盡顏面倒罷,牽連別人歷盡磨難……」自己真是薄倖之人!
次年二月,冷泉院為皇太子舉行冠禮。年僅十一的皇太子,顯得要比實際年齡大。
他沉穩端莊,容貌艷麗,模樣與源氏大綱言極為相似,竟如一母所生。二人均容光煥發,
交相輝映,世間傳為美談。籐壺皇後聞後,心中隱隱發痛。朱雀帝對皇太子豐姿,亦大
加贊揚,並情深意切地告與傳位一事。是月二十過後,讓位之事突然公佈於世,皇太后
甚是驚訝。朱雀帝忙勸慰道:「辭去帝位,得些閒暇時日,孝養母后,不必操慮。」皇
太子即位後,便立承香殿女御所生之子為皇太子。
時勢更換,萬象俱新,一派欣欣向榮。源氏權大綱言又榮升內大臣。僅因左右大臣
職位均滿,尚無空職,故以內大臣之名為額外大臣。源氏內大臣本應兼任攝政,但他道:
「如此重任,微臣實不敢當。」欲將攝政職位讓與左大臣。但左大臣早已告退,故不接
受。他道:「我本因病告退,而今年事已高,力不從心,豈能受此重托廣然朝野上下均
以國外有先例為由不肯讓其告退。他們道:「每逢時勢變遷、天下混亂之時,即便遁隱
深山、不沾塵事之人,亦為平治天下而不顧鶴發高齡,決然從政。如此之人實乃聖賢,
可欽可佩。左大臣雖因病告退,然時過境遷,復職效力亦無不可。且在本國尚存先例,
不必推辭。」左大臣推卻不得,雖年已六十三歲,只好再次受命太政大臣。昔日因時局
不利而解甲歸田,今又恢復顯貴,家中諸公子也隨之升官晉爵。尤其宰相中將榮升機中
納言。因正夫人已故,便準備送右大臣家一女進宮作新帝女御。此女為四女公子所生,
年僅十二,備受珍寵。兒子紅梅曾於二條院唱催馬樂《高砂》,如今亦已行過冠禮。可
謂萬事順心了。其他夫人也曾生育,一時家中兒孫滿堂,熱鬧非凡。源氏內大臣只是喜
在心裡。
源氏內大臣惟有一子夕霧,為正夫人葵姬所生。相貌俊美清秀,特允於御前及東窗
上殿。不幸葵姬命薄,太政大臣與老夫人哀傷至今。數年晦氣,也因源氏內大臣的榮威
而徹底掃除,家業日盛,萬事蓬勃。慣如往常,每逢喜慶時日,源氏內大臣必親赴太政
大臣私邪。對小公子夕霧的乳母及未曾散去的傳女,均悉心關照,故而與人交情甚好。
二條院那邊:數年來苦等公子者,均獲優厚待遇。曾蒙寵幸的中將、中務君等待女,適
時得到傳愛,以慰藉數年孤苦。因忙於內務,遂無暇外出閒游。二條院以東的宮邪,本
為桐壺上皇遺產。此番大加修繕,更是壯觀,以便花散裡等境況清寒之人居住。
再說那明石姬自有身孕而別,其近況源氏公子甚是牽掛。回京後,事務繁忙,未能
及時問候。時至三月初,估算產期已屆。公子更是暗自憐愛,便派一使者前去探詢。使
者回來稟報:「三月十六日產一女嬰,均平安無事。」源氏公子初得女嬰,倍感珍愛,
亦更為著重明石姬。他有些悔恨:為何不接進京做產呢!曾有相命者預言:「若生子女
三人,必有二人為天子與皇後。權位最低者也必為太政大臣。」又言:「夫人中位卑者,
必產女嬰。」此話果然應驗。也曾有諸多占術高明的相命者不約而同言道:「源氏公子
必榮登龍位,一統天下。」後因時運不濟,此話沒I著落。但隨著冷泉帝即位,相命先
生之言又得以應驗。源氏公子甚是歡喜。他早已明了此生與帝位無緣,斷不作此妄想。
當年眾多皇子中,父皇對他格外偏愛,卻又降為臣下。父皇用心,原已無帝緣。但轉而
思忖:此次冷泉院即位,外人木知真相,但相命先生所言即是。思前想後,確信『明石
浦之行,必為住吉明神信導所至。那明石姬亦定有宿緣生育皇後,故而其父雖稟性乖僻,
卻也膽敢與我高攀姻親。照此說來,高貴的皇後竟要誕生於此等窮鄉僻壤,真是莫大的
委屈與褻瀆。姑且讓她居此他吧,將來定會迎人宮中。」定下此事後,立即督促修築東
院,以便早日竣工。
源氏公子又思量道:「明石浦如此偏僻,要找好乳母一定不易。忽然憶起昔日桐壺
父室有一女官叫宣旨,生有一女。此女之父為宮內卿兼宰相,早已亡故,母親宣旨不久
亦故去。如今此女生活甚是孤苦,又遇上一前途暗淡之人,產一嬰兒。此事源氏公子早
有所聞。遂托人請作乳母。
那人便將此意訴與宣旨的女兒。此女年紀尚輕,思慮單純;身居偏僻陋室,生活尚
無著落。聞得此話,認為源氏公子之事總是好的,並不擔憂前程,便應承了下來。源氏
公子多半是憐憫此女,便暗中前往面晤。此女不免憂慮,但念及公子實出好意,亦就有
些動情,道:「聽候差遣就是。」是日黃道吉日,便打點出發。源氏公子道:「我曾居
此浦上,今委屈你去,自有重要原因,將來你自會知曉,沉寂生涯,望你以我為先例,
暫且忍耐些。」便將浦上情狀—一講述與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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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07:4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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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旨之女,曾於桐壺上皇御前伺候,源氏公子亦見過幾面。此次再見,覺得她清瘦
了許多。所居之處甚是荒涼,惟寬廣依舊。庭中古木森森,陰風颯颯。不知她於此何以
打發時日。此人正值芳齡,面容桃紅,模樣倒還乾淨,源氏公子竟不免動情。便笑道:
「真不捨你遠行,若能接至我處,該有多好。」此女心想:「若能侍候於此人身旁,也
算我有福份了!」她靜靜仰視公子,並不言語。公子遂賦詩贈道:
「往昔交情雖泛淡,今日別時亦依依。與你同行如何?」此女菀爾一笑,答道:
「何須惜別為借口,也能同訪意中人。」出口極為流暢,未免太露鋒芒。
乳母啟程時,於京都內乘車,只有一親信侍女隨行。公子囑咐再三,不可走漏風聲,
方才打發上道。並托她帶去護嬰佩刀及其他什物,應有盡有,備置無不周到細緻。乳母
的贈品,均挺講究。想象明石道人對嬰兒的珍愛情形,源氏公子便笑逐顏開。但又覺得
嬰兒生在那等荒涼野地,甚是淒憐,不禁甚為牽念。真是前世注定,宿緣深重!又於書
函中反覆叮囑要悉心照料此嬰。並附有一詩:
朝朝祝福長生女,早早相逢入我懷。
乳母出得京城,遂改車乘船,行至攝津國的難波,再改船乘馬,不久便到了明石浦。
明石道人大喜,如奉貴人般迎接乳母。對源氏公子更是感激不盡。面對公於所居的京都
方向,虔誠合掌禮拜。公子這般關心嬰兒,明石道人亦重視為掌上明珠。女嬰亦俊美異
常,可謂舉世無雙。乳母暗自想道:「如此看來,公子幾番囑咐,並非無由。」如此一
想,便覺旅途中跋山涉水的辛勞一下子煙消雲散了。她見嬰兒確實可愛,便殷勤照料。
自做母親以後,明石姬與公子數月未見,整日愁眉不展,身心陳悴,甚至想一死了
之。今見公子這般關心,又略感慰藉。於病床上熱忱犒賞來使。使者急欲辭行,以求早
日返京。明石姬為表思念之情,作詩一道,托轉公子:
「幼女個獨撫,狹衣不遮身,欲蒙朝前被,每每盼使君。」源氏公子得此回音,尤
為思念,惟望早日相見。
源氏公子從未將明石姬身孕一事告知紫姬,但恐終有一日從別處聞及,反倒不好。
便向她明告道:「實不相瞞,此事不假。天公作弄人吧:指望生育的偏元運;而無心的,
卻又生了,實為憾事!再則,此女嬰微不足道,棄之亦無妨。但終究不好,我想日後接
至此,讓你見見,你不會嫉妒吧!」紫姬聞後,紅了臉,答道:「真怪!你為何總言我
嫉妒。我若有嫉妒之心,自己也覺生厭。我於何時有此心的,教我之人正是你呀!」她
滿腹怨言。源氏公子淒然一笑:「看,你這態度豈不又在嫉妒?至於教你之人,無人知
曉!我只未料及作胡思亂想並怨恨於我,真是叫人傷心!」言畢,止不住流廠淚來。念
及日夜思念的丈夫種種憐愛,還有那封封情書,紫姬也就確信為逢場作戲,疑慮也就漸
漸消除了。
源氏公子又道:「我牽念此人並與其逼問,其間自有緣由。此刻告知,恐有誤會,
姑且不提。」便轉移話題道:「身處偏僻孤寂之地,有人解悶取樂自然可愛,可實在難
求。」又將那海邊暮色,所唱和詩句,彼女依稀容貌及其高妙琴技—一告之。言語中暗
含依依離情。紫姬暗想:「雖說逢場作戲,卻於別處尋歡;而我獨守空房,何等悲涼。」
心中甚是不快,便轉過身子,凝望別處。後又自歎道:「人生於世,真苦啊!」隨即口
占一詩:
「愛侶若煙起,均向上天去。消散我獨先,僅此南柯夢。」源氏公子答道:「又言
何事?許我好傷心!你可知曉:
海角天涯人,身世多浮沉,從此眼多淚,竟是哀憐誰?罷罷罷,終有一日,你會見
我真心。然而我在世之日,總想避開無聊之事,免遭人怨,誰為你一人啊!言畢,取箏
調弦彈奏。一曲完畢,摔箏要紫姬也來一曲。紫姬理也不理,定因聞明石姬善於彈箏而
合呼妒恨吧!紫姬原本柔順溫婉,但見公子如此放浪,不免既怨又怒,孰料倒顯得越發
嬌艷。源氏公子最為欣賞她生氣模樣。
源氏公子暗暗估算,至五月初五日便為明石姬女嬰過五十朝了。想到那可愛模樣,
愈想早日看到。便想道:「此嬰若生於京中,如今凡事皆可隨意安置,將是何等歡欣!
可惜居於偏遠荒地,命運甚苦!倘是男孩,倒不必擔心。但此女孩,日後定居高位,難
免委屈了!此番顛沛流離,許是因此女降世而前世注定的吧。」便派使者務於初五日起
至明石浦。
使者所攜禮品,皆為公子精心置備的稀世珍品及實用物件。於信中致明石姬道:
「澗底名花惜惜生,佳節來時也淒清。我身雖於京都,心卻甚思明石。如此離居,
實在難熬。企盼早作決定,來京會聚。此處一切妥善,毋需顧慮。」聞此佳音,明石道
人又是一番感激。家中正為五十朝忙碌,排場極為體面。倘無京中使者見到,便若衣錦
夜行,甚是可惜。
乳母見明石姬為人和藹,甚是愉悅,二人話亦投機,遂將一切疲勞拋於腦際。於此
之前,明石道人曾物色幾個不同身份的人來,然而她們要麼是年邁體弱,要麼看破紅塵
而來。比起京中乳母,相差甚遠。這乳母人品優越、見識頗多,常將些世間奇聞講與眾
人。從女子的見解,歷述源氏內大臣種種超凡卓絕之處及世人對其仰慕。明石姬喜不自
勝,為自己與其生下一女甚感榮耀。乳母一間閱華源氏公子來信,心中歎想:「天啊!
她竟有如此好運,而我才是真正吃苦之人!」後見信中有問候自己之言,亦甚欣喜。明
石姬回信道:
「荒島仙鶴最可憐,便是佳節無訪客。正當愁情萬縷無可消遣時,忽逢京中來使殷
勤問候。雖知自己命運困窮,亦不勝感激。萬望及早妥善處理,以便日後安身。」言辭
甚為懇切。
源氏公子得此回信,閱讀再三,不禁氏歎:「可憐啊!」紫姬回頭一瞟,亦低聲自
吟:「人似孤舟離浦岸,漸行漸遠漸生疏。」唱罷不再言語。源氏公子忿恨道:「何來
如此多猜疑!我言可憐,不過信口說來。憶起那裡情形,總感舊事難忘,難免自語。孰
料你倒句句銘刻於心。」遂將明石姬來信的封皮遞與紫姬瞧。紫姬見字跡秀麗優美,勝
於諸多貴族女子,慚愧之余,不免嫉妒:「難怪如此……」
自源氏公子回京後,惟一心奉承紫姬,竟未曾造訪花散裡,為此深感歉疚。他因事
務繁忙且身居高位,行動不便,加之她亦並無甚悅人之處,故而並不在意。時值五月,
淫雨綿綿,公私事務甚少,源氏公於頓生寂寞。一回憶起,便登門造訪。公子雖曾疏遠
她,但其日常起居全賴於公子。此番久別重逢,花散裡自是毫無怨言,親切依舊,公子
亦就心安。年來此屋愈發荒蕪,身居其間想必淒涼。源氏公子先會晤見花散裡之姊麗景
殿女御,時至深夜才前去花散裡處。恰逢晴空朗月,溶溶銀光輝映室內,將源氏公子的
美姿照得甚是使美。花散裡不由肅然起敬。原本她正坐著!臨窗眺月,此刻亦保持原姿
從容接待公子,模樣甚為端莊,。室外秧雞鳴叫,猶如敲門聲,花散裡遂吟道:
「聽得秧雞叫,開門月上廊,不然荒鄰里,僅能見清光?」那神態含情脈脈,嬌羞
無比。源氏公子心想:「此間美女,個個教人憐惜,我如何割捨得下。教人好不難堪!」
亦答道:
「聽得秧雞叫,蓬門即刻開。我疑香闖裡,夜夜月光來。我又如何放心得下?」如
此言語,不過玩笑而已,並非真正懷疑其另有情人。幾年來獨守空閨,堅守貞節,潛心
靜候公子駕返。此番心意亦甚為公子看重。回想當年惜別時分,公子吟「後日終當重見
月,雲天暫暗不須優」,與她盟誓定要重逢之情形。便又歎道:「那時何苦要因別離而
悲?你返京,我亦不得見,此身薄命,儘管傷心吧!」模樣嬌喚,可愛無比。源氏公子
自是又搬來一大難不知源出何處的甜言蜜語勸慰一番。
此刻,又憶起那五節小姐。公子從不曾忘記此人,盼望再次相見。然而難尋機會,
又不便悄然前往。小姐亦癡心相望,對父母的頻頻勸婚,竟不動半點心思。源氏公子想
新建幾座舒適邸宅,以邀集五節等人來住。且明石姬之女前程遠大,她們可作保姆。至
於東院建築,風格頗為時尚,較二條院愈加講究。為早日竣工,遂安排幾個熟識的國守
負責監工。
尚待俄月夜那邊,他仍未斷念。雖因她闖下大禍,卻猶不自咎,亦總想再會一面。
然此女自遭憂患後更是倍加謹慎,不敢再如先前與之交往了。源氏公子奈何不得,又欲
罷不能,覺得世間已沒有一點自由了。
話說朱雀帝讓位後,身心悠閒,無牽無掛。每逢佳節,宮中管弦悠揚,生活甚為風
雅逸致。先前女御、更衣,依然伺詩在側。以往並不受寵的承香殿女御,如今因兒子立
為太子,亦母憑子資,遠非昔日了。而原倍受恩寵的尚待俄月夜,卻有今不如昔之感。
承香殿女御陪伴皇太子居於梨壺院,不與其他女御共處。淑景捨,即桐壺院,仍是源氏
內大臣的宮中值宿所。兩院近鄰,凡事皆可彼此通問,往來甚為方便。源氏內大臣理所
當然又成了皇太子的保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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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07:4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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籐壺皇後乃當今皇上之母,因已出家而未能榮升皇太后。只得按照上皇律令,賜與
封贈,並任命專職侍衛。宮中規模盛大,與往日通然不同。長期以來因忌憚弘徽殿太后
而不能常人宮見冷泉帝,已生怨恨。如今日日誦經禮佛,專注法事之余,可以毫無顧慮,
自由出入,心中很是舒暢。倒是那弘徽殿太后悲歎時運不濟了。而源氏內大臣一有機會,
必對其關心備至,以示敬意。世人卻認為弘徽太后不該有此善報,憤憤不平。
源氏內大臣常普施恩惠於世間百姓,有求必應。推對紫姬之父兵部卿親王一家漠不
關心。緣於源氏公子遭流放時,他毫無同情之心,倒有趨炎附勢之意。故此源氏內大臣
心存不快,交情甚淡。籐壺皇後憐憫此兄,甚感遺憾。是時天下大權平分,太政大臣與
內大臣翁婿二人齊心協力,共同執政。
是年八月,權中納言之女入宮為冷泉院之女御。一切儀式均由其祖父太政大臣親自
料理,隆重非凡。兵部卿親王之二女公子,經父母悉心教養,盛名於世,亦有入宮願望。
然源氏內大臣並不信任,親王也奈何不得。
年秋,源氏內大臣前往往吉明神神社參拜。因為還願,儀仗蔚為壯觀,一時舉世轟
動。滿朝公卿及殿上人皆競相隨往。恰逢此際,明五姬亦前去參拜神社。每年她必去參
拜一次。只因去年懷孕,今年生育,未曾前去。此次乘船前往,算作補償。靠岸時,但
見熱鬧非凡,參拜之人甚多,稀世供品連綿不斷地運至。樂人與十位舞手均為相貌俊秀
之人,裝束甚是華麗。明石姬一隨從便探問岸上人:「煩問,何人來此參拜?」岸上人
答道:「此乃源氏內大臣前來還願!怪事,世間尚有人不知呢!」言畢,身份低賤的僕
從皆笑起來。明石姬暗想:「真是不巧,偏此時前來。雖與他結不解之緣,然而遙望其
豐姿,我的身世愈發不幸了。連此等下人,亦得意非凡、趾高氣揚。惟我向來關心其行
蹤,偏偏對今日如此重大之事一無知曉,又貿然至此,前世造孽何其多!」想至此處,
很是傷心,不禁落淚。
源氏內大臣一行聲勢浩大,行進於綠色松林中。那身著絢麗官飽之人,猶如艷麗的
櫻花及紅葉舖滿於地,不計其數。六位官員中,藏人的青袍尤為注目。那右近將監,當
年於公子流放途中曾賦詩怨恨賀茂神社,如今已榮升衛門佐,侍從前擁後簇,一副藏人
大員派頭。良清亦榮登衛門佐之位,身著紅袍,風姿俊美,更是神氣十足。凡隨公子於
明石浦居過之人,模樣已遠非昔日,皆身著紅紅綠綠的官袍,無不喜氣洋洋。尤其那年
輕公卿與殿上人等,馬鞍亦裝扮得絢爛多彩,爭俏競艷。使得來自明石浦的鄉下人盡皆
驚歎不已。
遠遠駛來源氏內大臣的車子,明石姬見了甚為傷心,淚眼模糊,竟不能抬眼眺望日
夜思念之人。依照河原左大臣之前例,朱雀帝特將一隊童子賜予源氏內大臣。此十位童
子,皆相貌端正,一樣高低,可愛無比,發作童裝,耳旁結成兩環,繫著濃淡相諧的紫
帶,甚是優美。大隊人馬簇擁著小公子夕霧而至,隨行童子扮裝相同,亦尤為顯眼。見
夕霧如此高貴尊嚴,明石姬頓覺自己女兒微不足道,甚是傷悲。於是合掌禮拜住古神社,
祝福女兒。
攝津國國守前來迎接源氏,儀式之盛大。為其他大臣參拜神社時遠不能及。明石姬
頗為躊躇:若依舊前去,我這等微賤之人,所獻供品菲薄,不足充數,神明定不注目;
但若就此折回,又成何體統?思慮再三,決定停泊難波浦,亦可舉行技模。遂命往難波
浦行船。
源氏公子無論如何亦未料到明石姬會前來。是夜歌舞饗宴通宵達旦。為取悅神心,
舉行了各種儀式。其隆重程度遠非昔日能比,奏樂亦盛況空前。昔日曾患難與共如惟光
等人,對神明恩德深為感激。源氏公子稍閒外出時,惟光便上前奉詩求見:
「謝罷神思還願回,忙及往事神傷。」公子感觸正同,便答道:
「忙及風狂浪險時,神思依稀信我身。果真靈驗介說罷滿面喜色。惟光便將明石姬
亦來參拜之事—一告之。公子驚詫道:「我一點不曉呀!」心中甚是憐憫。回想當初為
神明引導居於明石浦之事,頓覺明石姬甚是可愛。想必此刻她正悲傷不已,須捎信一封,
略加慰藉。
源氏公子向住吉神社辭謝後,便四處閒游。於難波浦舉行被楔,尤以七做的儀式隆
重在嚴。此刻他眺望難波掘江一帶,不由吟誦古歌道:「刻骨相思苦,至今已不勝。誓
當圖相見,縱使捨身命。」對明石姬思念之情流露無遺。惟光於一旁聞之,心領神會,
自懷中取出旅途中備用毛筆,車停即呈上。惟光如此機靈,源氏公子大悅,遂接筆於一
便條上寫道:
「但得『圖相見』,不惜『捨身命』。賴此宿緣深,今日得相近。」寫畢交與推光。
惟光即派一知情僕人送交明石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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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07:4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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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公子等策馬離去,明石姬頓感失落,不勝悲傷。忽得書信,雖言語甚少,亦欣
慰萬分,淚不自禁。遂答詩道:
「堤身無足道,萬事皆煩心。若蒙通僑陳,為君捨此身?」附詩於一布條上,本為
田蓑島拔楔時之供品,交與使者回呈公子。
夜幕漸晚,正是晚潮上漲之時。鶴於海灣中引頸長鳴,淒厲之聲,催人淚下。源氏
公子傷感不已,竟想不憚耳目,前與明石姬相會。遂吟詩道:
「淚濕透青衫,彷彿旅人情。素聞田蓑好,可惜難掩身。」
返京途中,源氏公子雖逍遙游賞,卻一刻不曾忘記明石姬。所到之處,妓女爭先恐
後獻媚逢迎,年輕好事的公卿自是興味十足。然公子想道:「風月情感,亦須對方人品
高貴,方生意趣。縱使逢場作戲,倘對方態度輕薄,亦未能賞心悅目。」放對矯揉搔姿
的妓女甚覺厭惡。
源氏公子離去次日,適逢吉日,明石姬才得以赴住吉神社獻供參拜,終完成了心中
夙願。不想此次之行倒添了不少憂思,此後日夜愁歎身世不幸。一日,估約公子抵京後
不多日,一使者帶信至明石浦,告之公子將於近期迎其進京。然明石姬顧慮重重:「此
實為一番誠意,想必他亦重視我了。怕又不妥吧?離浦至京,苦境況不佳,勢必進退兩
難,如何是好廣明石道人亦有此慮,但覺將其埋沒鄉間,又更為酸楚。二人舉棋不定,
只得托使者回復:「人京之事暫不能定。」
話說朱雀帝讓位後,改朝換代。依照先例,所派至伊勢修行之齋宮須得易人。因而
六條妃子和女兒亦都回京。自此源氏公子對母女倆百般照顧,情深意篤。六條妃子卻想
道:「昔時,他於我早已淡漠,現在我亦不必自討沒趣。」她對公子感情已絕,公子亦
不特意造訪。公子也道:「若強與之重溫舊夢,自己且不知能否持久。況如今身份,亦
頗不便於東奔西走。」也就不再強求。倒是很想見見齋宮,如今定是美麗無比了吧!
六條妃子返京後,仍居於六條!日日邸宅。但房屋已大勢改修,煥然一新。其俏麗
芳姿不減當年。邸內又多了美麗侍女,令風流男子神思意馳。她雖感寂寞,卻自有聊以
慰藉的種種趣事,生活倒也閒適優雅。豈料忽染重病,心情甚為抑鬱。她想:「莫非身
居伊勢神宮,未曾虔心修法?」一時悔恨罪孽深重,遂削髮當了尼姑。源氏內大臣聞知,
大為震驚,心想:「我與此人雖情緣已絕,然每逢興會,她畢竟算個談話知己。如今斷
然如此,甚是可惜。遂前去造訪,情深依依。
六條妃子將公子之座設於枕畔,起身倚靠矮幾,隔帷與他交談。公子推察她甚為虛
弱,心想:「我自始至終憐愛她,尚未表白,竟要於此訣別麼?」痛惜之余,不由傷心
泣淚。六條妃子見了,亦為公子之情感動。便將女兒托付與他:『哦若一死,此女必然
孤苦伶什,此外別無護衛之人,身世甚為不幸。萬望多多關照,若遇事故,務請竭力照
拂。我雖女輩,但若尚存一息,定悉心撫教至曉事之年……」話到此處,已是泣不成聲,
若命在須臾。源氏公子道:「凡你之事,縱使未曾相托,我亦當鼎力相助。現已受囑,
定盡心竭力。請勿憂後事。」妃子承言道:「若此,實在勞駕了!縱使有可靠之父百般
照料,然無母之女,畢竟可憐。再則,你若愛護過甚,定遭嫉妒,反生禍端。此慮雖似
多余,但請切切銘記。以已之歷,若女子身陷情網,意外之憂苦不堪言。故決計要她屏
絕情思,以處女終身。」源氏公子聞此直率之言,答道:「年來我歷經苦難,飽嘗酸苦。
你竟以為我猶是好色之人,實出我料!也罷,毋須多言,日後可見人心。」
其時黑夜降臨,屋內燈火幽暗。透過帷屏,依稀可辨裡面情狀。源氏公子念其姿容,
便從帷屏隙縫處窺望。誰見六條妃子坐於燈側,一手倚靠矮幾。秀髮短了些許,卻尤為
雅緻。火光搖曳,忽明忽暗。這情景猶如一幅妙畫。公子揀個較大的隙縫,極目張望。
那並臥於寢台東邊的,定是前齋富了。此刻她正手托香腮,容顏淒婉。雖約略窺之,竟
亦異常悅人。鬢髮光澤、容貌端莊,姿態甚為高雅。其乖巧玲瓏、純情爛漫之狀,皆一
展無餘。公子看得心馳神往,頗想接近。但憶起六條妃子所言,只得打消此念,不再妄
想。六條妃子忽道:「真是罪過,我竟如此失禮,尊駕早歸吧!」眾侍女便伺候她躺下。
源氏公子道:「今日特來問候,見此情狀,讓我甚是擔憂!不知感覺好些否?」遂想伸
頭探望,六條妃子道:「我委實衰弱不堪,承蒙大駕惠顧,甚是榮幸。此生操慮之事約
略奉告,得公子承諾,死亦瞑目了。」公子道:「得親聆遺言,實感激不勝!先皇子女
雖多,然與我親睦者尚無一人。父皇視齋宮為皇女,我當視其為妹,盡心照顧。且我已
值為父之齡,尚無子女可撫養,難免孤寂。」言畢辭行。
此後,源氏公子頻頻遣人問候。孰料,六條妃子別後七八日便過世了。遭此意外,
源氏公子深感人世變化莫測,一時萬念俱灰,無心上朝。惟潛心料理後事。六條宮邸內
只有少數年老齋宮勉強盡力,可親賴之人並不多。源氏公子親臨六條宮邪吊慰。前帝宮
令侍女長致答道:「慘遭此難,方寸已亂,木知如何是好!」源氏公子道:「我曾有承
諾於太夫人,太夫人亦有遺命於我。若蒙坦誠相待,托萬事於我,則甚感榮幸。」遂安
排一切事宜,俱是忠誠周到。近年於六條妃子流闊之罪,亦足以抵償了。此次葬儀,極
為隆重,二條院眾人皆來協助。
源氏公子自此落落寡歡,籠閉屋內,戒葷茹素,虔心佛經。誰不忘派人探慰前齋宮。
前齋宮心情日漸平靜。於公子來信,初因怕羞欲央人代復,經乳母勸導方親自作答。
冬季某日,寒風凜冽,雨雪漫飛。公子恐前齋宮憂傷,遂遣使問候,並附信道:
「這般無光,不知卿心感想如何?
紛紛雪雨荒坪上。紫菜之靈我心悲。」恰如天之陰郁,信紙亦是灰色。字跡灑脫優
美,賞心悅目。前齋宮得此信後,甚為尷尬,不敢回復。眾人一再催促,方取一灰紙,
濃重熏香,將墨色調至濃淡相宜,賦詩道:
「此生似夢淚如雨。飲恨偷生歎可悲。」筆跡略顯拘謹,卻也沉穩大方。雖不及上
乘之作,卻也雅緻悅人。
昔年初赴伊勢修行。源氏公子便已留意,甚覺這如花似玉之女,若長年修行,委實
可惜。今已返京,又失卻慈母,正是求愛良機。然此念剛萌,便深覺對不住人,有些回
心轉意。他想:「六條妃子所慮不無道理。世人定然猜度我對此女有戀情。我倒偏要清
白照顧她。待她年事稍長、略曉世事之時,便送入宮作女御。時下子女甚少,生活孤寂,
何不作為養女撫育!定下決心,便真心實意百般照顧;一有閒暇便前去省視。並時常對
前齋富道:「你當將我視為父母,凡事不必顧慮,與我商量,才合我本意。」然此女生
性靦腆怯弱,語音稍大,略被源氏公子聽到,亦會膽戰心驚。眾侍女多番規勸,終無好
轉。為此,眾人甚是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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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07:4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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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齋官身邊之人,多為侍女長、齋宮定之類女官,或關係親密的親王之女,均極富
教養。源氏公子心想:「這般優良環境,照我所算,日後她進入後宮,定然不遜於其他
妃嬪。但須得看清她的容姿才好。」這心思恐不算得清白吧?源氏公子知道自己心思多
變,故而從不透露一絲半點。只管全心為六條妃子營奠營齋,侍從皆大為贊賞。
時月易逝,光陰虛擲,六條宮哪內日顯蕭索,傳女亦逐漸離散。此哪位於京東郊外,
山寺晚鐘皆清晰可聞。前齋宮每聞鐘聲便掩面拭淚。同是母女,她對母親尤為親熱。母
親在世時,二人相依為命,形影不離。齋宮不顧諱忌,斷然與母同赴伊勢,此舉史無前
例。然此次母親獨赴黃泉,她卻不能相隨,惟終日悲歎,眼淚漣漣。前齋宮貌美出眾,
托侍女傳書遞信求愛之人,高低貴賤,難以計數。源氏內大臣得知,告誡乳母諸人:
「你等不得放肆,作那有失規矩之事!」語氣聲若父母。眾人懾於其威,只得相互告誡:
「決不涉及此類事情。」
前齋宮下伊勢那日,曾於大極殿舉行莊嚴儀式。朱雀院見她美貌無比,思慕不已。
待其返京後,便對六條妃子道:「讓她進宮與齋院姐妹同住如何?」六條妃子念及宮中
妃嬪甚多,自己又無親近護衛之人,且朱雀帝身體欠安亦讓人憂慮,如有不諱,女兒豈
不同樣寡居?故而躊躇不決。如今,六條妃子已逝,前齋宮更是孤苦無助,眾人皆為之
憂心忡忡。恰逢朱雀院再次誠懇提出此願。源氏內大臣得之,心想若先將此女奪取,對
人不起。放棄此等美人,又甚是可惜。便與籐壺皇後商議。
源氏內大臣道:「朱雀院欲接納前齋宮,我實感為難。只因我年幼仟情害其母苦悶
憂鬱,抱恨終身。思量此事,愧疚難當!當初在世之時,我未能解其心中怨恨。幸而她
信任於我,將女兒之事托付於我並以誠相告,委實讓我感激萬分!縱使萍水相逢,遇有
難事,我亦鼎力相助。況且如此端莊自重、深謀遠慮之人!故我必竭盡所能以慰亡靈,
恕我罪過。今皇上雖成人,但年事尚幼。若有一年齡稍長且略曉事理之人前去伺奉,豈
不更好?還請母后尊裁。」籐壺皇後答道:『辦此設想甚好。拒絕朱雀院,雖委屈於他,
然不妨借亡母遺言相告,只作未知此事,逕將前齋宮送進它去。今朱雀院潛心於經佛,
對此類事已不甚專注。縱然聞知,想必亦不會深怪。」源氏內大臣道:「如此可對外言:
『母后要其入宮,我只贊助而已。不知世間有何評議。甚是憂心。」』心中卻道:「我
先接至二條院,再送她入宮。」
返回二條院,源氏內大臣便將此事告予紫姬,紫姬甚為高興,忙著準備。
卻說籐壺皇後之兄兵部卿親王絞盡腦汁教養女兒,盼其早日入宮,惟因與源氏內大
臣有隙,未能如願。皇後從中調停,用心良苦。權中納言之女已榮升弘徽殿女御,祖父
太政大臣視若愛女。冷泉帝亦倍加寵幸。籐壺皇後想著:「冷泉帝與她年歲相仿,縱然
進宮,亦只多一游伴罷了。若有年紀稍大之人前去照管,實乃萬全之策。」遂告於冷泉
帝。源氏內大臣治理朝政忠誠周到,對冷泉帝起居亦關懷備至,皇後甚為放心。近來自
己身體欠安,縱然入宮亦不能悉心料理事務。故物色女御之事,迫在眉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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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07:5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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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蓬生
卻說源氏公子流放須磨。歷經磨難之時,京中曾有不少女子憂心惦念他。那些境況
富足的女子,終日只為情所惱,則並無痛苦可言。二條院的紫姬,便是其中之一。她雖
亦飽嘗相思,但尚能與旅居在外的公子通得書信,為其制備失官後臨時的服飾等,倒可
解去許多憂思。然而與源氏公子暗中往來的情人們,只得在公子離京時默默目送,形若
路人,忍不住心如刀絞。
末摘花便是其中一人。父親常陸親王死後,她無所依靠,孤苦度日,境況甚是悲涼。
後來有幸結識源氏公子,蒙他悉心照料,生活頓時光彩許多,以為日後便可安心度日。
豈料公子忽遭大難,於是哀怨頓生。除親密之人外,一切漠然視之。公子一去須磨,音
信全斷。起初末摘花尚可悲傷哀痛,苦度時日。年歲一久,生活也為之潦倒。身邊幾位
老年侍女不禁悲憤哀怨,彼此議論道:「前世造孽啊!數年神佛保佑,幸得源氏公子照
顧,我們正為她的榮福慶幸呢!可惜世事無常,公子含冤負罪。如今小姐無依無靠,委
實可憐廣先前過慣貧困寒酸之日,亦渾然不覺。如今榮華後再度昔日,反而難耐啊!侍
女們皆悲歎不絕,當年追逐相隨者,盡皆相繼離去。無家可歸者,或也染病身亡。如此
這番,邸中上下人寥寥無幾了。
這宮邸於是更為荒蕪,日漸成為狐居之所。老樹陰森可怕,早晚鶴梁慘然啼叫,眾
人已習以為常。當初熱鬧時,人來人往,此等不祥之物銷聲匿跡。如今家道中落,怪物
卻日漸現形。留下的一些侍者甚是驚恐畏懼,也不敢久居於此。
其時,一些地方小官因渴慕京中邸宅,相中宅內的參天古木,便央人前來索買。眾
村女聞之,力勸小姐道:「依奴婢之見,不如將此可怕的宅子賣掉,遷離此處。如此下
去,我們這些下人也難以忍受了。」末摘花流淚道:「你們怎出如此異議?出賣祖業,
豈不讓人笑話,雖身居困境,又哪能離京忘本?宅子荒蕪淒清,尚有父母長留此處之面
影。睹物思人,也可慰藉孤苦之心。」於是毫不猶豫,斷然拒絕。
院邸內一切器具,均為上代慣用之物,古香古樸,精巧華貴。有幾位暴發之人,垂
涎此物品,探得這些物具來歷,遂托人牽線,希圖購走。此番舉動,自然是乘人之危,
輕視了這人家,因而恣意侮辱。侍女們勸小姐道:「實在無計可施,賣些家具以解急困,
也是世間常事,有何不可呢?」未搞花道:「此類東西均為老大人遺留之物,豈可賣與
下等人家?違背先人遺願,乃莫大罪過!」她斷然不同意此等做法。
小姐孤苦度日,難遇救助之人。有位兄長是禪師,好容易從酷或來到京都,便順便
來此探望。可增人畢竟多為清貧之人,況且這禪師更是迂腐守舊,窮得只剩一身袈裟,
恍如下凡仙人。來此宅邸,見庭院雜草叢生,一派蕭條,竟不以為然。自此以後,蓬蒿
更是恣意繁茂,遮掩庭院。豬殃殃草也長勢極盛,將兩個門戶封鎖得極為嚴實。四處圍
牆,坍塌不堪,牛馬皆可隨意進入。春夏時節,竟有牧童將牲口驅趕進來肆意踐踏,實
在放肆之極!有一年八月,秋風蕭瑟尤為駭人,吹倒直廊,掀走僕役所住房屋的房頂。
因無處容身,僕役紛紛走散。那時常常炊煙斷絕,爐灶生灰。大悲小憐之事,接連不斷。
遙望此院,荒涼沉寂,陰森恐怖,連那兇暴的強盜也認為此處已毫無有用之物可劫,故
過門而不入。即便如此,正廳陳設仍如從前,絲毫未變。只因無人料理,珠網四處,塵
灰滿佈。大致一望,倒是一處井然有序的居住之所。未搞花便在此破落的宅哪裡朝夕獨
居。
如此淒苦生涯,倘能寄情古歌或小說,尚可遣憂解悶逍遙度日。只可惜未摘花對此
毫無興趣。再者,若能與志趣相投的舊時朋友互通音信,益處雖不大,亦可縱情山水,
陶冶性情。但未摘花洛遵父母遺訓,接觸外界甚是謹慎,雖有幾位可以通信之友,也只
是略略問候,情淡似水。她偶爾打開古舊的櫥子,翻出數年的《唐守人《藐姑射老姬》
等書來打發時日。這些書多是用紙屋紙或陸奧紙所印的通俗本,內容皆為陳腐的舊時古
歌,實乃大煞風景!無奈也只得翻來念念。其時人們崇尚誦經禮佛,可是未搞花從未觸
碰過念珠,怕難為情,而且無人置備一切,終不敢參與其事。總之,生活索然無味。
再說未摘花有一個叫侍從的侍女,乃其乳母之女。多年來,持從不離左右,盡心服
侍。此間常到附近一位齋院那裡閒耍。不料齋院新近亡故,侍從失去一處憑恃,頗為心
傷。而末摘花的姨母昔日因家道中落,下嫁給地方小官,生了幾個女兒,倍加嬌寵,便
想尋一年輕侍女前去服侍。侍從之母曾和此人家有些往來。侍從也較熟識,常去走動。
而末摘花生性孤僻,素來對此姨母避而遠之。姨母便對待從說道:「因我只是位地方官
太太,地位卑賤,我姐在世時常罵我丟其臉而看我木起。如今她的女兒窮困潦倒,我也
心力不濟,哪能照管她呢?」雖說如此氣話,但畢竟沾親帶故,也常來信問候。
世上那些身份微賤之人,常模仿貴人之相,顯出一副自高自大的姿態。而未摘花的
姨母,出身雖高貴,恐怕是前世冤孽使其淪為地方官太太,故其秉性有些低下。她想:
「昔日姐姐因我低微而蔑視,豈料世事自會報應,讓她女兒如今也落到如此困窘之地,
實乃該受其罪。我要趁機叫她女兒來替我女兒當侍女呢。這妮子性情雖是刻板,但做管
家倒很可靠。」便命人帶話:「請你常到我家來玩吧。這裡的姑娘愛聽你彈琴呢!」又
時常叮囑侍從,要她常陪小姐過來。可未摘花,並非有意驕人,只是異常怕羞,終究未
曾前去拜訪姨母。這更惹得姨母忿恨。
此間,時運來轉,末摘花的姨父升任了太宰大或。夫婦兩人匆匆安頓了女兒的婚嫁
事宜後,欲赴築紫的太宰府上任,他們還是希望未摘花同去。便派人對她說道:「我們
即將離京遠道赴任。你一人獨留京中,無所依靠,難免清苦。雖多年未曾走動,但近在
咫尺,還可照顧。如今我們遠赴他鄉,相隔千里,實在對你放心不下,所以……」措辭
十分委婉巧妙,但未搞花仍是置若罔聞,毫不領情。姨母更是怨恨不已,恨恨地罵道:
「哼,小妮子架子好大!真是可惡,任憑你怎樣驕橫,住在荒僻鄉野中,源氏大將也不
會看重的!」
正值末摘花生活慘淡之際,上皇降恩,源氏大將忽然獲赦,駕返京都。普天之下,
一片歡呼。夾道兩邊男女老幼,都竭力向大將表明自己的愛心。大將體察他們的用心,
甚覺人情不古,厚薄不均,不禁感慨萬千。回京後由於整日諸事紛忙,他竟未想起末摘
花。光陰在風不覺又過了許多時日。公子仍未駕臨,末摘花不由悲哀地想道:「現在我
還企望什麼呢?公子慘遭橫禍,我傷心欲絕。兩三年來,我日夜祈佛佑他平安。如今他
終於回來了,可卻將我這日夜牽掛他的人忘了。他當年離京流放,我只當作『恐是我命
獨乖』之故。唉,人情冷暖,天道無常啊!」她怨天尤人,肝腸寸斷,獨自流淚不已。
她的姨母大武夫人聞知此事,心討:「果不出我所料!象她那樣出身困苦,孤苦伶
仃之人,誰肯愛她呢?她家如此潦倒,而她卻神氣十足,不可一世,可悲可憐啊!」她
覺得末摘花太不請人世,便教人告訴未摘花:「還是跟我走吧!須知身受『世間苦』的
人,即便是『編入深山」也不憚勞苦的,而你卻留戀穿羅著緞的生活。難道鄉間不好麼?
跟我同去築紫,我決不虧待於你。」話說得十分中聽。末摘花的幾個傳文聞此皆怦然心
動,私下抱怨道:「還是姨母說的是。她如此固執,是不會交運了。不知她心裡作何打
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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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07:5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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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末摘花的詩女侍從已嫁給了大工的一個外甥。此時她要隨夫同赴築紫。侍從雖
不甚情願,但也無可奈何。她傷感地對未搞花說道:「從今與小姐天各一方,心中不勝
悲傷。」便欲勸導小姐同行。但未摘花對源氏公子仍是一往情深,不肯前去。她心想:
「今雖如此,但終有一天公子定會記起我來。他曾對我山盟海誓,只因我命運不濟,一
時被他遺忘。倘他聞知我窘困之況,不會不來探訪我的。」她所居之處,比昔日更是寒
傖。但她仍心如磐石,翹盼源氏公子。家中器具什物,絲毫也不變賣。其志如山,堅貞
不移。然而年與時馳,意與逝去,卻仍無源氏來訪的形跡。末摘花悲傷之情湧上心頭,
終日以淚洗面,弄得容顏憔悴,形銷骨立,讓人目不忍視,可憐萬分。秋盡冬來,她的
生活更無著落,終目悲歎,茫然度日。
此時,源氏公子的宮邸內為追悼桐壺帝,正舉辦規模盛大,轟動一時的法華八講。
選聘的法師皆是學識淵博,道行高深的聖僧。其中便有未搞花的禪師哥哥。法事終了之
後,他便到常陸宅哪來探訪,高興地未搞花說道:「為追薦桐壺院,我也參與f這盛況
空前的法華八講。那場景莊嚴肅穆,音樂舞蹈,一應事物無不周全盡至。恍如那就是極
樂世界呢,源氏公子正是菩薩化身。在這五濁根深的渾濁世界裡,竟有此等端莊俊美之
人,實乃奇事。」閒談片刻,便告辭而去。
未摘花聽了兄長之言,心中分外辛酸,想:「如此狠心拋棄孤苦無依之人,定是個
無情的佛菩薩。」她覺得可恨,眼見情緣已斷,不禁萬念俱灰。正在此時,忽聞太宰大
式的夫人前來探訪。
她們雖素不和睦,但大或夫人因欲勸誘末摘花同赴築紫,故特置備了衣物親自送與
她。大文夫人乘坐著一輛裝飾華麗的牛車,滿面春風地叫末摘花開門。環顧四周,草木
凋零,蕭條衰敗。左右的廂門皆已揭損。夫人的車伕幫著守門人,忙了好一陣,才將它
打開。夫人想:「這宅邸雖然荒涼破敗,想來總有人走路的小徑。」但寂草遍地,路徑
難尋。好容易找到一所向南開窗的屋子,便把車子靠到廊前。末摘花聞訊,甚覺夫人此
舉無禮。但也只得把煙熏煤染、破舊不堪的帷屏張起來,自己坐於帷屏後面,叫侍從出
去應對。
侍從由於長年辛苦,生活清貧,也形容枯槁,身體消瘦,然而風韻猶存。憑心而言,
要是小姐有她的容貌就好了。姨母對未摘花說道:「我們即刻便要動身了。你孤身一人,
獨居如此衰敗荒僻之地,實教我難於拋捨。今日我是來接侍從的。我知你厭惡我,不願
與我家親近。但請你允許我帶走侍從。你不願同行,在此又如何打發淒涼之日呢?」說
到這裡,幾乎聲淚俱下。然而她正心念此去前途光明,心中甚是歡欣,哪會掉下淚來?
只不過故意做作罷了。接著又道:「你父常陸親王在世之時,嫌我有失你們身份,不要
我們攀附,因此我們便疏遠起來,但我心毫無芥蒂。後來,又因你身分高貴,宿命好,
結識了源氏大將。我這身分低賤之人更有所顧忌,哪敢再前來親近?然而世事無常,我
這不值一提之人,如今生活安穩舒適。而你這高不可攀的貴人,卻落得門庭冷落,淒蕪
荒涼。以前雖不常往來,然相住甚近,還可看顧。現在我們即將遠去,讓你於此等荒蕪
之地獨居,怎麼放心呢?」
未搞花聽她說了如此一大套,仍無心應答,只敷衍她道:「承蒙關懷,感激不盡。
卑賤之身有辱門庭,那敢隨駕同去?今後妾身惟有與草木同朽。」姨母又說道:「如此
想法,實屬難免。而以青春之身與草木同朽,恐世人所不為吧!倘是源氏公子願將你這
常陸宮修葺一新,變成仙居福地倒也罷了。然而公子現在一心鐘情於兵部卿親王之女紫
姬,無心戀及他人。即使從前的情人,亦不再往來,更何況你這沒於荒草中的人呢?要
他為你堅貞不渝之志而動心,前來恩澤於你,恐是癡想吧!」末摘花聽了這話,覺得頗
有道理,不禁悲悲戚戚,嗚咽起來。但她毫不動搖。姨母千言萬語,陳述利害,見她仍
不心動,只得無可奈何地說道:「那麼侍從總得讓我帶去吧!」不覺已回落西山,她便
告辭動身。侍從去留難定,啼哭不已,悄然向小姐道:「夫人今天如此誠懇相邀,我去
送她一送吧!夫人之言,也有道理;小姐躊躇不定,並非無因。唉!倒叫我這下人不知
何去何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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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07:50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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末摘花很不願讓侍從離開。然而無法挽留,惟有偷哭不已。她想送她一件衣裳作紀
念,可衣裳都污舊不堪,實難作送別之禮。總想送她一點東西,以感謝長年侍奉之勞,
然實在無物可送。她突然想起頭上的長髮,一直攢在一起,束成一架九尺之長的發辮,
非常美觀。於是便剪下來將它裝在一只精緻的盒子裡,送給侍從作紀念。此外又送了一
瓶家中舊藏的香氣濃郁的蒸衣香。臨別贈言:
「發給青鬢兩相在,安知今日也離身。你母親曾遺言,要我照顧你。我原以為木管
我如何窘困,你都不會離開我。而今你將捨我而去,這也於情理之中。但此後,卻無人
與我朝夕相伴,叫我怎能不傷心啊!」言畢,悲戚難抑。侍從此時也泣不成聲,強忍悲
痛說道:「舊事已逝,勿復再提。多年以來,我與小姐同共苦樂,相依為命。如今忽然
要我離開小姐漂泊異鄉,真叫我……」又答詩道:
「發給雖落鬢仍在。每逢關塞誓神明!有生之日,決不辜負小姐情意。」此時那大
武夫人早已牢騷滿腹:「還在磨蹭什麼呀?天快黑了呢!」侍從心亂如麻,只得慌慌上
車,頻頻回首,不忍離去。侍從與小姐多年患難與共,寸步不離,如今驟然離去,小姐
怎能不倍覺「形影相吊」呢』!而幾個年邁體衰的老侍女更是埋怨不止:「是啊,早該
走了。如此年輕,埋沒於此豈不可惜?即使我們這些無用之人也呆不下去呢!」便各自
準備投親尋友,另覓他處。末摘花只得忍氣吞聲。
轉瞬到了雨雪紛飛的十一月,蒿草叢生,遮住陽光,因此積雪不消,彷彿越國的白
山。進進出出的僕役亦早已走散,末摘花獨自憑欄凝望雪景,枯坐冥想。想侍從在時,
彼此還能談東論西,嬉戲追逐聊以解悶。如今已是人去青斷。一到晚上,她惟有鑽進灰
塵堆積的寢台裡,對夜垂淚,孤枕難眠。
再說二條院內的紫姬此時倍受源氏疼愛。大概是他歷盡苦難,方知人間溫情之故吧,
常去那裡忙個不停。昔日情人,也再未去探訪,雖然他有時想起了未摘花,但也只是推
想此人大約安然無恙,並不前去探尋。流年似水,轉瞬又去了一年。
第二年四月,源氏公子忽地想起了花散裡,便告知紫姬要前去探訪。不料連日雨天,
好不容易等到天色漸露,雲破月來。源氏公子睹景思人,追憶往事,不由感慨萬端。忽
來到一座荒蕪淒涼的宅邸,庭樹枝繁葉茂,草木森森,籐花垂掛,隨風飄蕩,幽香四溢,
頓生情趣無限。公子禁不住從車窗中探頭一望,見殘垣斷壁上楊柳垂掛,淒荒無比。他
覺得這些景緻似曾相識,細細思量,才知到了未搞花的宅邸。源氏公子深覺可憐,使命
停車,問隨從惟光道:「這富礎可是已故常陸親王的麼?」惟光答道:「正是。」公子
說道:「他的女兒,想必依舊孤單寂寞地住在裡面吧!以前我想特來探訪,又深覺費事。
今日乘便拜訪舊人,煩你進去替我通報吧。可是弄明白,方能說出我的名字來!倘使尋
錯了人家,便顯得太冒失了。」
且說末摘花,只因近日陰雨綿綿,心境愈發不佳,整日無精打采地枯坐著。今天小
睡時做了一個夢,夢見已故父親常陸親王回到毛邪,醒後更覺悲傷。便命老侍女將屋簷
漏濕之地擦拭乾淨,同時整理灑掃各處。她也暫時忘卻了平日憂思,像常人一樣悠然獨
慈簷前觀景吟詩:
「亡人時入夢,紅淚浸羅衣。漏滴荒簷下,青衫濕不去。」恰值此時,惟光走了進
來,在庭院東尋西找,不見人蹤。他正暗忖:「往日似覺無人,今日也果真如此。」便
欲轉身回去,忽見朦朧月色映照下,房屋窗子皆開著,窗簾晃蕩,恍惚有人,心中恐懼
頓生。但他仍壯著膽子過去,揚聲叫問。裡面終於傳來一陣衰老的咳嗽聲,問道:「裡
面是哪一位?」惟光通報了自己的名姓,告道:「有位名叫侍從的姐姐可在這裡?我想
拜見一下呢。」裡面答道:「她已去了別處。但她的親戚還在這裡呢。」聲音遙遙傳來,
衰老無力,惟尤甚覺熟識。
荒涼宅邸一向不曾有人來,此時忽來一個肅靜無聲的男子,裡間人疑心是鬼,一時
不敢開口。但見這男人走過來,開口說道:「我是特來探聽你家小姐狀況的。若小姐初
衷未改,便相煩轉告,說我家公子特來拜訪,並非狐怪作祟,勿須害怕。」眾侍立見他
如此說,不免竊笑。那老侍女回道:「我家小姐倘若變心,恐早已遷居別處,而不會住
此荒郊野地了。望你稟告公子,我家小姐生涯真是可憐呢!」便不經發問,將種種困苦
情狀僅告推光。惟光報覺厭煩,說道:「好了好了。我會將此情況實告公子的。」說罷,
便轉身去向公子回話。
源氏公子見惟光許久才出來,責怪道:「你為何耽誤如此長久?這裡荒草叢生,荒
涼蕭條,小姐可還住此?」惟光輾轉告知細節。說道:「回話的大約是侍從的叔母少將
呢!」接著便—一告知末摘花的近況。源氏公子聽了心中難忍,暗忖:「真可憐啊!倘
我早來尋訪。她便不會落得如此悲慘境況吧?」他甚怨自己無情,說道:「這如何是好?
我微服私訪,本是不易。今晚若非路過,順便打聽,恐還不知其究竟如何呢!小姐如此
堅貞不移,難能可貴啊!」然而就如此進去,又覺唐突,總得先做一首詩叫人送去才像
樣子。源氏心中想道:「倘若她同以前相見時一樣默然不答,那便如何是好?」思慮再
三決定不先送詩,還是直接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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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07:5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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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光忙攔阻道:「此處滿地荒草,露水甚多,雜物擋道,不便插足。還須人清除,
方好進去。」公子自言自語地吟道:
「不辭涉足蓬蒿路,來訪堅貞不拔人。」吟罷,不顧惟光勸阻,跨下車來便向裡走。
慌得惟光只好走在前面,以馬鞭揮去草上露水來開道引路。但見樹木露水下滴,有如陣
雨降落。隨從只得撐起傘來為公子遮擋。惟光戲說道:「真象『東歌』所說『敬告貴人
請加笠,樹下水點比雨密』呢!」源氏公子的衣裙全被露水打濕。走進裡面一看,但見
中門塌損,不成形狀,衰草連天,一片淒荒。此時源氏公子亦是狼狽不堪,幸無外人撞
見,否則,又有誹聞可傳了。
再說未搞花癡心等候源氏公子前來探訪,如今果然如願,心中欣喜不已。然而又覺
自己衣著寒愴,不便見人。日前大丈夫人雖送她衣服,因她厭惡姨母,放著也不看,便
讓侍女們拿去收藏在一只裝黛香的衣櫃裡。如今,本摘花心中雖惡,但也無法再執拗,
只得拿來穿了。好在衣服還香氣四溢!然後將那煙熏煤染、破舊不堪的帷屏移過來,自
己坐在帷屏後面,單等公子前來。
源氏公子走進室內,淒康地對她說道:「一別多年,我心始終未變,常對你朝思暮
念。不料你卻不理睬於我,心中不勝怨恨,只為試探你心,方才今日來訪。庭前杉樹依
然,惹人思舊,哪能過門而不入呢?」說罷他探身向前略微拉開帷屏,向內張望,但見
末摘花仍如從前那樣斯文而坐,並不即刻回答,心中甚是不快。本摘花見公子如此放肆,
又心念公子不憚霜露,親來荒哪探訪,覺得此情甚可感念,便振作起來,回答了幾句。
源氏公子道:「你在此荒僻之地辛苦度日,堅貞不拔之心我甚是感動。我初衷未變,故
不問你心變易與否,便貿然前來相擾,你可有想法?我疏遠世人已久,未曾及時來訪,
此罪萬望見諒。」二人互為應答,不覺時久。因邸內一切簡陋,實不堪留,源氏公子只
得起身告辭。
來到庭院,源氏公子見院中松樹,比昔年更加高大繁茂,不免痛感逝者如斯,慨歎
此身沉浮,恍若一夢。便口占詩句,對未摘花吟道:
「密密籐花留人住,青青松針待我來。」吟罷又道:「自遭厄運後,歲月匆匆,經
年累月,不想京中變遷甚多,令人感慨。今後如得時機,當向你詳述幾年來生活輾轉之
情狀。你也將此間辛酸歲月,俱以告我。我妄作此求,未有不妥吧!」末摘花便答詩道:
「盼待始終無音信,只為看花乘道來?」源氏公子細觀她吟詩的態度神情,咀嚼詩
中意味,聞到隨風飄來的衣香,深覺此人比從前深沉老練得多了。
涼月漸漸西沉,月光從那早已塌損的西邊門外的過廊裡斜射入沒有屋簷的房裡,把
室內照得燦若白晝。源氏公子見其中佈置陳設,與昔年絲毫未變。便想起古代故事中,
那些曾用帷屏上的垂布為衣的貧女,末摘花恐也曾如這貧女一樣過了多年痛苦生活吧!
源氏公子心討:「此女謙讓有度,畢竟品質高尚。雖與她喜訊隔絕數年,實乃多年來憂
患頻繁心緒煩亂所致,但我對她仍一往情深呢。」思慮至此,猜她心中定然怨恨自己,
便更憐憫她。後來源氏公子又去訪了花散裡,方才打道回府,盡興而歸。
很快就到了賀茂祭及齋院梭梭的時節,朝內上下諸人借此機會紛紛向源氏饋贈種種
禮品。公子便將禮品分送心目中人。對未摘花更是體貼入微,特意叮囑幾個心腹,派人
前去剷除庭中野草。同時,又築起一道板牆,將宅邸圍起來。源氏公子深恐世人閒話,
不便親去探訪,只差人送信前去細緻問候。信中說道:「我正在二條院附近修築宅邸,
以供將來你來此居住。現在正準備挑選幾個俊秀女童,供你使喚呢!」末摘花末料到源
氏公子竟連尋找傳文之事也關心備至,心中更是欣喜感恩。眾侍女也都感動得向二條院
方向合掌禮拜,祈求公子平安。
源氏公子如此關心未摘花,大出眾人意料。眾人原以為源氏對於尋常女子只不過是
逢場作戲而已,只有姿色、聲名頗為出眾之人方才去執意追求。常陸宮邸中上下諸人中,
曾有不少人認為小姐永無出頭之日,看她不起,才各自散去。如今見她又得源氏寵愛,
便又爭先恐後地回來了。未摘花本是個謙虛恭謹的好主人,知侍女昔日離去實乃無奈,
如今回來,不好拒絕,只得收留下來。而此時源氏公子權勢比先前更為渲赫,待人接物
也愈親切了。末摘花家,在公子的親自操心下,那宮邸便又光彩重視,人聲嘈雜了。昔
日庭中蔓草叢生,如今亦早已對除乾淨,樹木修剪齊整,池中水清如鏡,一派欣欣之氣。
眾隨從也各施能力,盡展手段,盡心盡力伺候末摘花。
倏忽間,兩年已過。未搞花已由常陸舊邸遷居到二條東院。源氏公子雖極少與她專
門聚談,但彼此近在咫尺,故常乘出入之便,前去探望。而昔日蔑視於她的姨母大武夫
人返京,聞知此事後,甚為驚恐。侍從卻暗暗慶幸小姐重又得寵,對自己當初不能耐心
苦等而悔恨不已。真是時來運轉,禍福無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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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07:5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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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關屋
且說那伊豫介,自桐壺帝駕崩之後,次年即改任常陸介,赴常陸國就任。其夫人空
蟬,也隨同前往。這位曾詠「帚木」之詩的夫人,雖身在常陸,遙聞公子流放異鄉,也
不免私下為他哀惋。欲寄相思之情,又苦無鴻雁傳書。築波山至京都,雖也有傳信之人,
但總覺不甚妥當。因此幾年來,二人音訊斷絕。源氏公子滴居之期原本無定,後來忽遇
赦免回京。第二年秋,常陸介任期已滿。帶眷屬從逢場入關返京。正好那一日源氏公子
趕石山寺還願。紀伊守自京中到關上迎接父親,便將此消息告知了他。常陸守聞此消息,
決定趁天色未明動身,以免途中相遇雜亂。然而女眷所乘車輛太多,行動緩慢,一路邂
逅前行,不覺已日上三竿。
一行人剛至打出海邊,便聞源氏公子已越過粟田山往這邊而來。常陸守不及避讓,
公子的前驅已成群而至。於是只得在關山下車,將車驅入杉木林中,卸牛支轅,稍事休
息。因公子重獲稀世尊榮,便讓源氏公子一行先過,前驅隨從之人甚多。伊豫介眷屬所
乘之車,除前後不相接外,尚有十輛車子。車上五顏六色的女衫襟袖,露出車外,一望
便知非鄉間女子。源氏公子一見,覺得與齋宮下伊勢時出來看熱鬧的游覽車相似。眾隨
從前驅紛紛注目這十輛女車。
時下正值晚秋,滿林紅葉色彩斑斕,經霜的秋草斑駁多彩,景緻甚美。源氏公於一
行出得關口,他們身上的服裝多姿多彩,與秋景互為映襯,分外美觀。源氏公子坐於車
中帝內,差人喚出常陸介一行人中現已身任右衛門佐的小君,囑托他向其姐空蟬傳信:
「今日特迎至此,可否諒解我心?」不禁又憶起往事,感慨萬端。但眾目股陵之下,又
不便詳敘,心中一時怏怏不快。空蟬呢,也難忘昔日隱事,追憶舊情,頗感傷悲。她暗
暗吟道:
「去日淚雨來如川,行人借認是清泉。」無奈源氏公子不得而知,心中獨吟也是徒
然。
石山寺禮拜完畢後,源氏公子一行正欲離寺。此時,右衛門佐從京中前來迎候,請
公子原諒那日未隨赴石山之罪。小君孩提時,深蒙公子憐愛,現官居五位,備受恩寵。
公子突遭橫禍,流放須磨時,他因懼憚權勢,隨姐夫到了常陸。故近幾年來,公子對他
略感不快,有些疏遠,但卻不形諸於色,仍將他視為心腹。常陸介的兒子紀伊守,現已
調任河內守。其弟右近將監受公子牽連,被削去官職,流放須磨,現因公子重新得勢而
走了紅運。小君與紀伊守等人,心中甚為妒羨,痛悔當初趨炎附勢,眼光短淺。
此時源氏公子召小君前來,叫他傳信與空蟬。小君卻想道:「事已隔數年,我以為
公子早將姐姐忘卻。不知他竟如此記情!」只見信上寫道:「前日相逢關口,足知你我
宿緣非淺。可有同感否?但
地名逢圾勝堪喜,
未得相逢自枉然。我多羨妒你家那個守關人啊!」公子又對小君道:「我與你姐姐
多年不見,如今竟似初次相識。而我念念難忘舊情,以作今日歡慰。只是提及風情之事,
她又要生氣了。」說罷將信交與小君。這右衛門佐得信,倍感榮幸,連忙拿去送與姐姐,
又勸她道:「公子乃情感之人,我原以為他早已將你忘卻,殊料仍是一往情深,你應該
寫回信與他。雖充當這等使者,無聊乏味,但感於公子之情,也難以推脫。身為女人,
情動而屈節作復,此罪可諒。空蟬此時比往常更為害羞了,一時心中頗難為情。但公子
之信頗為難得。她不勝感動,遂提筆作復:
「議名逢圾待若何?猶自愁歎生難逢!往日之事猶如夢中。」空蟬可愛或可恨,源
氏公子皆不能將她忘記。以後便時時去信試探她。
且說常陸介,此時已年老體衰,疾病纏身。自知將不久於人世,卻捨不下這年輕的
妻子,於是諄諄囑咐幾個兒子:『餓死後,或守或嫁,皆由她定。你等必須處處照顧,
同我在世時一樣。」日日夜夜反覆叨念。空蟬念及喪夫之後,孤苦伶仃,淒涼無依,便
怨自身命苦,夙夜哀傷愁歎。這垂死之人也頗覺傷感。他擔心身後之事,常作癡想:
「不知兒子心地究竟如何?我死之後待她怎樣?我得設法將靈魂留於世間,以便照顧此
人。」他口上竟念叨出來。然而人生有限,留戀也是徒然。大限到時,誰也無法挽留,
常陸介終於含怨而逝。
常陸介初死,兒子等尚能增守父命,對空蟬畢恭畢敬。但也只是表面如此,不順心
之事甚多。空蟬深知人世冷暖,故並不怨天尤人,只歎自己命苦。諸子中,淮河內守戀
慕於她,待之較為親切。他對她說道:「父所囑托,我等謹記。若有用時,請隨時差遣,
定當效勞,毋須見外。」實卻別有用心。空蟬想道:「我如今做得寡婦,乃前世冤孽。
此子若是無禮,長此以往,定討許多閒話。」因此自怨命薄,偷偷別發為尼。眾侍女皆
悲歎惋惜,但此事終是無可挽回。河內守聞訊,恨然說道:「她嫌惡於我,故爾出家為
尼。時日眾多,看她如何耐得住寂寞。如此賢慧,恐太無趣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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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07:5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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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賽畫
籐壺母后甚為關心六條妃子的女兒前齋宮入宮之事,不時催促,盼望早日玉成此事。
源氏內大臣也擔心前齋宮沒有關懷入微的保護人,曾經打算將她接到二條院,惟恐朱雀
院見怪,便只好打消此念。他表面上佯裝不知,實際卻像父母一樣在操持此事。
前齋宮將入宮為冷泉帝女御一事傳到朱雀院耳裡,他甚感惋惜。因深恐外人譏評,
故沒有與她通信。惟到入宮那日,才遣使將諸多珍奇禮品送至六條宮邸。諸如華麗的衣
物,世間罕見的梳具箱、假髮箱、香壺箱及各種名香,其間以熏衣香尤為珍稀,乃精研
細磨,特別調製之珍品。此類禮品早用心置備,送時特意裝橫得分外美觀,格外引人注
目。恰好源氏內大臣來此,詩文長便將此事奉告,並請觀看。源氏內大臣一見那精美絕
倫的梳具箱蓋。便知為名貴物品。一個裝飾的小盒蓋上裝飾著用沉香木雕的花朵,那上
面還題有一詩:
「昔年別君加梯時,臨行曾許『勿再回』。神靈莫非聞此語,故叫永無重逢期?」
源氏內大臣讀罷此詩,深有感觸,覺得此事實在太對不起朱雀帝。回首自己在清場
上的固執性情,愈發覺得可悲可憐。心想:「朱雀院自齋宮赴伊勢之日起,便一往情深。
歷經數年,才盼到齋它歸京,以為可遂夙願,豈料又逢此變,其心之所悲,可想而知。
何況他現已退位,閒居靜處,對世事未免妒羨。若換為我,不知心緒又當如何?」想到
此處,不禁為觸傷別人而深感歉疚。他對朱雀院,雖覺可恨,然也可親。因此一時心煩
意亂,茫然若失。
後來他叫侍女長傳話於前齋宮道:「此詩如何作答呢?或許還有信吧,上有何言?」
前齋宮深感不便,而拒絕讓他看。她此刻甚是懊惱,很不情願給朱雀院覆信。眾侍女勸
道:「若不作復,不盡人情,且對不起朱雀爺。」源氏內大臣聞此,只好道:「不作復
委實不妥。略表心意,以了其心,也就罷了。」前齋它不知如何是好。昔年下伊勢的情
狀又湧入腦海。當時惜別容貌清秀的朱雀院,她傷心飲泣。其時年紀尚小,童心卻無端
地感到依戀難捨。往事歷歷在目,感慨萬千,不禁憶起亡母六條妃子在世的種種情狀。
她只以一首短詩作答:
「昔年臨別聆君語,今日思憶更傷悲。」並犒賞來使諸多物品。
源氏內大臣極想閱此覆信,但又不便啟口。他想:「朱雀帝容貌俊美,宛若少女;
前齋宮也嫵媚嬌艷,與之不相上下。真乃天生佳偶一雙。冷泉帝年紀尚小。我若如此亂
點鴛鴦譜,她定會生怨呢!」他想到細微之處,頓感懊喪不已。但事已至此無可挽回,
只得教人為前齋宮入宮之事籌備,務使此事齊全周到。他吩咐素來信任之人修理大夫兼
宰相,命他料理一切,切勿有誤。自己便先進宮去。但又恐朱雀帝疑心,便絲毫不露操
持入宮一事的痕跡,惟請安之意。
六條宮邪內原有諸多優越的侍女。六條妃子死後,有幾人暫回娘家,現又聚集一處。
邪內繁榮景象勝似昔日。源氏內大臣設想倘若六條妃子在世,定會覺得將此女撫養成人,
畢竟沒有白費心血,必然興高彩烈地料理這一切。他憶起六條妃子的性情,深覺此人實
乃世間少有。如此品質,常人決不會有。就其風雅而論,此人也出類拔萃,故一有機緣,
他必然想起她來。
前齋宮入宮之夜,籐壺母后也進它來了。冷泉帝聽說有新女御將至,睡意頓消,打
起精神於它中等候。就年齡看,冷泉院顯得老成懂事。但籐壺母后還是叮嚀他道:「有
如此優秀的女御前來陪伴,你定要好好待她。」冷泉帝忖道:「與成人作伴,怕極難為
情吧?」時至深夜,新女御才進入宮來。冷泉院一看,此人身材小巧,容貌文雅,舉止
端莊,實在可愛。他與弘徽殿女御早已伴熟,認為其人可親可愛,故毫無顧忌。如今此
新女御呢,神情莊重,令人心生敬意。加之源氏內大臣對其分外照顧,因此冷泉帝深感
此人木可怠慢。晚上由兩女輪班詩寢。白晝欲自由不拘地玩耍,則大都往弘徽殿女御那
裡去。權中納言原希望女兒將來立為皇後,才將她遣人宮。現在卻來了前齋宮,和女兒
相爭,他心裡甚為不安。
且說朱雀帝見了前齋宮對飾盒蓋上之詩的答詩後,對她更是魂牽夢索。恰好源氏內
大臣前來參見,與之閒話種種舊事,順便談及當年齋宮下伊勢時的情形。此舊事復提,
但朱雀帝並不明示自己曾有得此女之念。源氏內大臣對此也佯裝不知,只是想試探一下
他對前齋宮的戀情深淺到底如何。便講了諸多有關前齋宮的事。見其神情,相思之心甚
深,便對他頗為同情。想道:「朱雀院對她如此難以釋懷,想必此人一定生得天姿國色,
只是未能親見。」他很想見其一面,然此乃一廂情願,放心中焦灼。再說此前齋官生性
甚為持重。若有輕浮之舉,自然會讓人窺見容顏。但隨著年歲長大,性情越是端莊,也
越小心謹慎。因此源氏內大臣也僅能於隔簾相會時,想象她是個溫順賢良的淑女而已。
冷泉帝身邊已有兩個女御陪詩,故兵部卿王便不能順利地將女兒送入宮中。他深信
皇上成年後,雖有此二女御陪待,也不會忘記自己女兒。便靜靜等候。那二女御也盡其
所能,以得寵幸。
一切藝事中,冷泉帝對繪畫尤感興趣。想是因喜好之故,自己還可作一手好畫。梅
壺女御也長於此道,因此冷泉帝對她尤為喜愛,常至院中,一同塗抹丹青。皇上對殿上
學畫的青年人自是另眼相待,何況如此美人!作畫時,她神情雅緻,不拘主題,揮灑自
如。偶爾斜倚案幾,置筆凝思,姿態美妙可人,他甚感心醉,更是頻頻來此梅壺院,愈
發寵幸她了。權中納言生性爭強好勝,聞此消息,心中大為不平,定要女兒與之相爭。
便召集眾多優秀畫家,選取各種美妙畫材,特備最上等紙張命其各自作畫。他認為故事
畫極富趣味,最直賞品,便盡量選取此類動人題材。此外他還將描寫時令、節氣憬物的
畫,再加上新穎別緻的題詞,奏與皇上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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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07:5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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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畫極富意趣,因此是上便前來弘徽殿看畫。但權中納言又恐是上拿畫給梅壺女
御看,故不肯輕易取畫出來,而藏之甚好。源氏內大臣聞之,笑道:「權中納言還是孩
子脾氣片又向冷泉帝奏道:「他只知藏畫而不肯爽快取出,呈請御覽,以致我是聖心煩
亂,實在不該!微臣有家藏古畫,當即取來呈請御覽。」便回至二條院,將藏於櫥中新
舊畫幅取出,與紫姬共擇新穎可愛的種種畫卷。其中描寫長恨歌與王昭君的畫,雖然富
有意趣,只因意義不詳,便決定不予選用。乘此機會,源氏內大臣還打開保藏須磨、明
石旅中圖畫日記的箱子,讓紫姬看此類磨難之作。
這些畫甚為感人。觀者縱然不知根底原由,只要略解世事,乍一看,也會感動傷懷。
何況夫婦二人歷盡辛酸,。心中傷痕依舊,對當年之事更難忘懷。見到這些畫,便思當
日之痛,怎能不悲?紫姬埋怨他不早些將這些畫給她看,吟道:
「畫作注樵樂,浮子忘煩憂。豈諒空閻裡,獨抱愁影過。你倒可借此自慰孤寂呀!」
言下之意,甚為怨尤。源氏內大臣聽了此詩,無限同情,便答道:
「感今歎昔堪悲泣,勝卻遭難當年事。」忽然想:何不將這些畫也給籐壺母后看看。
便從中擇出一帖不至讓見者傷心的畫,準備送去。當選至畫有須磨、明石各浦風物的圖
畫時,心中便浮現出明石姬家中種種情景來,一時竟割捨不下。權中納言聞知源氏內大
臣正在整理畫幅以呈御覽,便更加用。已準備,連畫軸、該紙。帶子都刻意修飾,使其
裝磺更為美觀。
時值三月,春光明媚,人心悠閒,正是風光伯人的季節。此時宮中,無甚重大節會,
眾人皆很寂寞,便以競相搜集欣賞書畫遣發時日。源氏內大臣想道:「如此競賽,何不
再將聲勢造大一點,這樣陛下也可多欣賞些。」故特別國心搜集上乘之作,盡數送往梅
壺女御宮中。於是兩女御都有了意趣各異的眾多畫幅。梅壺女御選的全是古代故事畫的
傑作。這些畫內容豐富,構圖別緻,引人注目。弘徽殿女御所選繪的,題材情趣盎然,
多以當世珍奇情景為主。若論外表的新穎與華麗,弘徽殿更勝一籌。此時皇上身邊諸宮
女,凡稍稍具有修養者,每日品評議論,指短道長,皆以繪畫鑒賞為事。
籐壺母后也至宮中。她也酷愛繪畫,誦經念佛可懈怠,惟此事難以捨棄。見眾宮女
各抒己見。便將其分為左右兩方:左方為梅壺女御,有平典詩、侍從內待、少將命婦等
人;右方為弘徽殿女御,有大工典詩、中將命婦。兵衛命婦等人。這些人都是當今頗有
名氣的女鑒賞家。她們互相品前論後,各持己見,籐壺母后對此番見解也頗感興趣。她
便建議:「先將左方梅壺女御的物語鼻祖《竹取物語》中的老翁和右方弘徽殿女御的
《空穗物語》中的俊前這兩幅畫並放一處,教兩方共同來辨其優劣。
左方的人道:「在人們心中,這古代故事與赫映姬本人同樣不朽。故事情節雖並不
十分動人,但其主角赫映姬出污泥而木染,冰清玉潔,心懷清純之志,終成正果升八月
宮,足見宿綠之深。這原是神明治世時的故事,我等俗塵女子,是望塵莫及的。」
右方的人反駁:「赫映姬奔月,此乃天上事,下界無法深知真情。至於結局如何,
誰也不得而知。就其在人間的緣分而論,投胎竹筒,可知身分低微。她的光輝雖使竹取
老翁一家得以顯耀,然未能入宮為妃,以照耀九重宮闊。那安部多為欲娶取,竟不惜千
金買下火鼠裘,但忽然又被燒掉,此故事何味之有?那車持皇子明知蓬萊山可望而不可
及,卻假造一根玉枝騙她,結果自己受辱,也可謂無聊之至。」這《竹取物語》畫卷是
名畫家巨勢相覽所繪,由名詩人紀貫之題字。畫紙用的是紙屋紙,鑲邊用的是中國薄經。
紫紅的技紙,紫檀為畫軸,裝橫倒也十分尋常。
右方的人又誇耀起自己的《空穗物語》畫卷來:「俊蔭遠遊中國,途遇風暴,漂泊
到波斯國。雖人地生疏,但他毫不氣餒,定要成就當初之志。功夫不負有心人,他終於
學得絕世無雙的彈琴妙技,名聞通這,又傳話後世。真可謂妙才矣!此畫筆法也兼備中
國、日本兩國風格,意趣豐富,天下無雙。」這畫底為白色,裸紙呈青,黃玉為畫軸。
作者為當代名人飛鳥部常,字由大書法家小野道風題寫。整體觀之,新穎多趣,光彩醒
目。左方無言反駁,於是右方得勝。
其次比的是左方的《伊勢物語》和右方的《正三位物語》兩幅畫卷。二者優劣,雙
方各執其詞,難於定奪。但一般認為《正三位物語》以畫卷華麗多趣見長,它將宮中情
景,乃至近世各種風情習俗繪得活靈活現,美妙動人。左方的平典詩辯護道:
「珠曉伊勢千尋海,怎可亂道為淺灘?怎能以如此庸俗低下之作,來詆毀業平的盛
名?」右方的大或典詩隨即反駁道:
「臨駕霄漢俯頭地,深海亦覺難為舟。」籐壺母后偏袒左方,說道:「固然不可忽
視兵衛大君的高昂氣度;但是五中將的盛名亦不可侮辱。」遂吟詩道:
「一朝方見即疑舊,豈可輕辱千古名?」
眾侍女抗聲爭辯,誰也不服准,終不能決定兩卷畫之優劣。那些青年宮女學識較淺,
只得多方打探比賽結果。然而此事甚是秘密,皇上和母后的宮女也不得近身,外間更不
知結局如何。此刻恰逢源氏內大臣進宮,見她們爭論如此熱烈,也對賽事頗生興味,便
道:「既然爭論不下,就讓陛下來定奪吧!」他預料此後將有更大規模的賽事,因此開
初不願拿出上乘之作。見此情景,便心生一計,將須磨、明石二卷一並取來,加入其間。
此時,權中納言也忙於製作精美畫幅,惟恐落於源氏內大臣之下。源氏內大臣聲明道:
「此次比賽,當以舊藏為限;新作之畫,無甚意味。」原來權中納言特地設有一密室,
讓人在內作畫,外人不得入內。朱雀院聞此消息,便將所藏佳作送與梅壺女御。
朱雀院所送的畫中,有前代名家對它中一年內種種儀式的描繪,裝飾極為精美且畫
意趣雅,上有延喜帝御筆親題。又有描寫朱雀院治理種種事務之畫,其中還有齋宮當年
下伊勢時,在大極殿舉行加林儀式的畫卷。此乃朱雀院最為關心之事,故將當時情狀細
節具告名畫家巨勢以茂,命其用心描繪。此畫甚為出色,收藏在一只華麗的透雕沉香木
箱中。箱蓋用沉香木雕的花朵裝飾,新穎別緻。朱雀院便命使者口傳書信。此使者是在
禁中兼職的左近衛中將。那畫卷對前齋宮大極殿前臨上轎出發時的莊嚴情景作了描寫,
並題詩一首:
「身在禁外無緣逢,銘記昔日加梯時。」此外便無片言只語。梅壺女御收到這些畫,
覺得不作回復實在無禮。她沉思良久,便將當年所用的柿子折為兩段,在其中一端上賦
一詩道:
「禁中全非昔時景,但戀當初奉神時。」之後用寶藍色中國紙包了此柿端,交與使
者復呈朱雀院,且犒賞使者諸多優美禮品。
朱雀院閱罷林瑞題詩,感慨千萬,恨不得光陰倒轉,回復到在位之年。於是心中不
免怨恨起源氏內大臣來,怪他當初未能玉成他和齋宮這事。這恐怕便是昔年放逐源氏的
報應吧!朱雀院所藏畫卷,經前太后之手而轉至弘徽殿女御宮中者甚多。還有尚待俄月
夜,是酷愛書畫的雅人,也藏得許多精品。
賽畫的日期已擇定下來,時間雖是倉促,賽場卻佈置得精緻而風雅。雙方的畫都已
送到。五座臨時設在清涼殿旁宮女們的值事房中。玉座之北為左方,之南為右方。其余
允許上殿之人,都在後涼殿的廊上守坐,各自維護一方。左方的畫放在一只紫檀箱中,
紫檀箱擱在一個蘇楊木的雕花台座上。紫檀箱上蓋著紫色的中國織錦,下面舖的是紅褐
色中國援綢。六個女童當差,她們身著紅上衣和白汗衫,裡面襯衫也為紅色,有的則為
紫色。相貌與神情都傲然不群。右方的畫放在一只沉香木箱中。此箱擱在一只嫩沉香木
的桌台上,下面舖著藍底的高麗織錦台布。扎台布的絲滌及桌台腳上的雕刻,都甚為新
穎別緻。童女身著藍色上衣與柳色汗衫,裡面為橡棠色衫子。雙方童女各自將箱抬至皇
上面前。皇上那面的宮女,屬左方的在前,屬右方的則在後,服裝顏色兩方各異。
皇上宣召源氏內大臣和權中納言上殿。是日,源氏的皇弟帥皇子也前來覲見。帥皇
子生性喜好風雅,對繪畫一事尤感興趣。或許源氏曾預先暗中勸他來,所以並無正式宣
召,恰好此時入覲。皇上便宜他上殿,命他為評判之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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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右兩方帶來的畫,無不精妙絕倫,優劣一時難定。朱雀帝送給梅壺女御的四季風
景畫,皆為古代名畫家精選優美題材,筆調流暢,毫無滯澀之感,妙不可言。只因此乃
單張紙畫,篇幅有限,不能盡顯山水綿延浩瀚之趣。而右方新作之畫,只是勉強盡筆,
過於粉飾,因而意趣甚淺。但因畫面華麗熱鬧,乍一見也不免歎美,似乎不讓古畫。如
此多方爭論不休,今日的賽況更是多姿多彩,興味無窮。
籐壺母后也將御膳堂的紙隔扇打開,觀賞於倒。此母后精於畫道,今日參與賞鑒,
令源氏內大臣不勝欣慰。帥皇子每逢難於判斷孰優孰劣之時,便向她請教,受益匪淺。
評判尚未至終,天已入夜。賽程輪到末次時,左方捧出須磨畫卷,這使權中納言看
了心中發怵。右方也煞費苦心,以最優秀者為壓卷之作。豈料源氏公子原本畫技非凡,
況且此須磨卷為他蟄居時所作。畫時聚精會神,從容仔細,真可謂絕世佳作。眾人見此
畫卷,便如睹源氏公子當日鄧棲獨處,傷心落魄之狀。帥皇子以下之人,無不因感動而
流淚。這些畫卷,將各捕各脫之是盡行繪出,皆為眾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各處均以
變體的草書漢字和假名題詞。並非用漢文寫成的正式的詳細日記,而是記敘中夾有極富
風趣的詩歌,令人百看不厭,不忍釋卷。眾人全為此畫吸引,竟無暇慮及身外之事。剛
才所見之畫,皆遜於須磨畫卷,索然無味,而此畫卷意味之深,頗耐咀嚼。果然這畫壓
倒一切,左方獲勝。
天將破曉,四下沉寂,氣象清幽。賽事既畢,便開筵共飲。源氏內大臣把盞縱談往
事,對帥皇子道:「我自幼癡迷學問,父皇料我將來略有成就,因曾訓誡:『世人過分
看重才能與學問,或許因此之故,學問淵博之人,能兼具壽命與福分者,委實不多。你
生於名門望族,縱然全無才學,亦不劣於他人,所以毋需深入此道。』因此父皇只教我
如何玩弄技藝,再不教我修習學問。我於技藝,雖不稚拙,但並無特長。推繪畫一道,
雖乃小技,我卻常想全心鑽研,務求能畫得稱心如意。豈料後來竟成了漁樵之人,目睹
了海邊各處的真實景況,毫無遺漏地賞玩了種種風物。然而筆力不足,不能盡情表達其
間深奧的風趣。因此若無機緣,便羞以示人。今日冒昧請教,深恐世人將譏我如此好
舉。」
帥皇子答道:「無論何種技藝,若不潛心研習,終無成就之望。但各種技藝,均有
師匠法則。若能從師隨法研習,深淺暫且不論,總可仿效師匠,有所增進。惟有書畫與
圍棋之道,極為奇特,全賴天賦。常見平庸之輩,並不深入研磨,推憑天才,便可長於
書畫,精通棋道。富貴子弟,亦有出類拔萃者,能通曉百般技藝。父皇膝下我等皇子、
皇女,均研習各種技藝。惟我兄長最為父皇器重,亦最善承受教益。因而文才之淵博,
自不待說。至於其他諸藝,彈琴為最,其次橫笛、琵琶、箏,無所不精。父是曾如此裁
定,世人也都贊同此道。論及繪畫,皆認為非我兄之特長,僅為起興時舞弄筆墨罷了。
誰知竟如此高明,縱是古代名家,也會寒顏三分,何況平庸文人!令人難以置信,真覺
得毫無道理!」話至此處,已語天倫次。大約是酒後易激動之故吧。故提及銅壺院往事,
他便黯然垂淚,萎頓不堪了。
此時是二十日過後,月亮初升。月光未入室內,環境清幽宜人。源氏內大臣一時雅
興大起,便命人將書司所管的樂器取出,權中納言操和琴。源氏內大臣自然擅長此道,
但權中納言也是此中高手。於是帥皇子弄箏,源氏內大臣操七弦琴,少將命婦彈琵琶,
又在殿中選定一位才能卓越之人按拍子。高手聯袂合奏,委實美妙風趣。天幕漸開,庭
前花色與尊前人影,都逐漸清晰可辨。鳥聲婉轉,朝氣勃發。此時便由籐壺母后頒賜福
物。帥皇子屈尊受累,另賜一襲御衣。
此後數日,宮中一時以品評須磨畫卷為樂。源氏內大臣說道:「此須磨畫卷請留存
於母后處。」籐壺母后也極想細緻賞閱,便欣然接受,回答道:「讓我慢慢地欣賞。」
此次賽畫令冷泉院十分稱心。源氏內大臣心中甚是高興。權中納言見源氏內大臣在區區
賽畫小事上竟如此偏袒梅壺女御,深恐女兒弘徽殿女御失寵。但念皇上一向親近弘徽殿,
對她仍然顧念周至,便覺得不管源氏如何偏袒,也無甚可怕。
源氏內大臣欲增設諸多朝廷重要節會議式新樹.以便後人引為傳述,言冷泉帝時代
便有其先例。即便賽畫那種非正規的娛樂小事,他也苦心設計,務求完美。這真可謂鼎
盛之世了2」然而源氏內大臣仍痛感人世難測,閒暇之時常思慮:等到冷泉院年事稍長,
便撒手遁入空門。他想:「試看先前古人:大凡年華鼎盛、官高位尊、出人頭地者,大
都難以長亭富貴。我在當代,尊榮已至巔峰。全賴其間災禍淪落依托,故得福壽至今。
今後倘再癡戀富貴,恐壽命難永。倒不如循太空門,潛修佛法,既可為後世增福,又可
消災延壽。」便在郊外峻峨山鄉選定地域,建造佛堂。同時命人雕塑佛像,置辦經卷。
但他又想按己意願撫育夕霧及明石姬所生女孩,親見其成長。故此出家之事,便擱置起
來。究竟作何定奪,那就難以預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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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松風
卻說源氏內大臣二條院東院修建之事即畢,遂將花散裡遷居至西殿和廊房裡。其他
家務辦事處及家臣住所,皆有相應安置。東殿留待明石姬居住。北殿異常寬敞,因此隔
成許多房間,佈置舒適設備,甚是周全精雅。凡以前一時結緣而許以終身之女子,源氏
內大臣均將其集中於此。正殿閒著,自己偶爾來此休息,故也置有必要用具。
他不時傳信於明石姬,勸其早日入京。然明石姬自知身份卑微,未敢貿然應允。她
想:「傳聞京中身分高貴的女子,公子對她們尚若好若離,似愛非愛,反而增添痛苦。
我身上究竟有何殊優,敢入京爭寵呢?我倘入京,只能洩我微賤,徒增那孩子恥辱罷了。
料想她來世間,必定不易。若我在京望眼欲穿專候其臨,必恥笑於人,自討沒趣。」她
頗感煩惱。但又轉念:「倘教這孩子就此生長鄉間,不得享受應得榮貴,也太委屈她
了。」因此她又不敢埋怨公子而決然拒絕。
其父母亦以為這顧慮不無道理,卻惟有相望悲歎,無計所出。明石道人忽然想起:
他夫人已故祖父中務親王,尚在京郊峻峨地方大堰河附近遺有一所官邸。這親王后裔零
落,宮郵無人繼承,故久已荒蕪。這領地如今由一前代管家照管。明石道人便找來此人,
同其商談:「我已絕緣塵世,決意從此隱居鄉野。誰料今已暮年,又逢意外,想於京中
再尋一所住宅。然若即刻遷居鬧市,又覺有些不妥。因凡慣位鄉村者,住鬧市定極不相
適。故想起你所管之宮邸。若修理後尚可住人,請立即動工,一切費用由我奉送,不知
意下如何?」那人答道:「這宅子因多年無人照管,業已荒蕪殘敗。我也只將那幾間旁
屋稍加修班,湊合住下。今春源氏內大臣老爺在那地方建造佛堂,附近有許多民夫來往
如織,甚為嘈雜。這佛堂格外講究,營造民夫極多,若欲在那地方找一清靜之所,我以
為極為適合。」明石道人道:「這倒無妨。實言相告,我們與內大臣有緣,正欲托其前
庇呢。至於屋內裝飾,我們自有主張。當務之急,乃速把房屋大體修繕。」那人答道:
「這非我之產業,親王家又無人繼承。我業已撥熟鄉間閑靜,因此長年隱居那裡。領內
田地,早已荒蕪殆盡。我曾向已故民部大輔請求,並送其豐厚禮物。蒙他賞賜,我才生
有所依。」他怕失去田產,因此那張松皮似的臉變了形,鼻子通紅,嘴巴高躡,毛髮蓬
亂。明石道人知其意,忙答道:「你不必擔憂,那田地之事,我們~概不管,仍然由你
管領便是。那些地契房產尚存於我處,惟因我早已不問世事,放那方土地房產多年來未
曾清理。此事留待將來再作計較。」這管家透其話語,知其與源氏內大臣有緣,頗感此
事棘手,只得作罷。此後便於明石道人處領取豐厚修繕費用,趕緊修繕那宮哪。
源氏內大臣並不知曉明石道人有如此打算,惟不解明石姬為何不肯入京。深恐讓小
女公子孤零於鄉下,而遭後世譏議,成其一生污痕。大堰鄰宅修耷竣工後,明石道人才
將此事詳情報知源氏內大臣,此刻他才頓悟:明石姬一直不肯遷居東院,原是此故。他
覺得此事思慮得甚為周全,饒有趣味,心動中甚是欣慰。再說那惟光朝臣,凡源氏內大
臣一切秘事之策劃料理,素來少不得他。當然,這回也就派他去大堰河,其悉心辦理邸
內一切應有設施。惟光歸後報道:「那地方是致極佳,勝似明石浦海邊。」源氏內大臣
想:如此風水寶地,此人住了倒挺相配。源氏公子所建佛堂,位於峻峨大覺寺南,面臨
一流瀑布,雅之趣皆在其中,比之大覺寺並不遜色。大堰處明石邸宅,臨河流,居松間。
松間美景不可言喻。其正殿簡樸,別具山鄉意趣。內部裝飾佈置,均出自源氏內大臣之
手。
源氏內大臣密派心腹幾人,暗赴明石浦迎接明石姬。此次明王姬已無法拒絕,只得
決意赴京。但要辭別這自小生長的浦濱,又覺戀戀不捨,念及其父自此將獨居浦上,定
然淒涼孤寂,更覺於心不忍,煩亂悲傷不已。她自恨此身何以如此多愁,卻艷羨那些與
源氏無緣之人。其父呢,近數年來,朝夕企盼源氏內大臣迎接女兒入京,今已遂夙願,
自然歡欣無比。然念及夫人將隨女兒入京,此別於老夫婦倆幾成永訣,故心中不勝悲憐,
痛苦不堪。明石道人晝夜悵然若失,嘴裡反覆嘮叨:『如此,我將不能再見小寶貝了
麼?」此外再無他言。夫人也很悲傷,她想:「我倆遁入空門,多年來不曾同枕。今後
教他獨守空浦,又誰來照料他呢?即便是邂逅相逢,暫敘露情之人,於『彼此已熟識』
後「慕地生離別」,也免不了要傷心;況我倆乃結髮夫妻,他雖天性清高自傲,難於親
近,然這也另當它論。既為夫婦,選定此浦為終老之所,總想幹『修短不可知』的有生
之年共享天倫之樂。如今忽然別離,幾為永訣,怎不教人愁腸寸斷?」眾年輕傳女,早
已厭惡寂寞鄉間。今即將遷居赴京,皆不勝歡喜。但念今後無線再見這海邊勝景,又覺
難以割捨,看看那奔騰往返的波浪,不覺淚已濕透襟袖。
秋風秋雨愁煞人,哀怨楚楚泣人心。動身之日破曉,秋蟲煩亂,風聲淒淒。明石姬
眺望海邊,但見明石道人已起身,比半夜誦經時刻還早。他正暗吸著誦經拜佛。此乃喜
事,不會有不吉言行,卻誰也難禁淚下,小女公子相貌格外令人動心,外公視其為掌上
明珠,常愛不釋手,生怕委屈了她。當然,小外孫女也異常親近他,一刻不見,便要吵
鬧。他念及自己為出家之人,應絕紅塵凡念,便要疏遠這小女公子。然而片刻不見,又
覺胸中空落,極為難受。便吟詩道:
「幸汝一生榮貴福,曉鳳歧路老淚橫。」哎呀,此話不祥療急以袖揩淨老淚。其尼
姑夫人唱和道:
「當年聯袂辭帝京,今朝揮手馬不行。」吟罷竟黯然下淚,這也難怪。她回首積年
夫妻恩深,覺得今朝僅為此無底宿緣而忽然拋棄,復歸曾棄之京,實非明智之舉。明石
姬也吟詩道:
「此去渺無跡,無常事難知。依女兒之意,父親最好陪送我們入京。」她言辭懇切。
但明石道人道:「因諸種原因,難以脫身。」然而念及女眷一路有諸多不便,又異常擔
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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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07:5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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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道:「當年我為你而辭別京都,隱居鄉野。實指望在此任國守,以便朝夕悉心教
養你。誰料就任後,便遭遇請多患難,以致窮困潦倒。如今返還京都,只是一個衰敗的
老國守,實無力改變家道衰落的苦難生涯。於公於私,皆落得一個愚笨的惡名,而以此
導及祖先名聲,實若剜心。我辭京之時,皆以為我必入空門。我也覺得世間名利淡薄,
棄之不足惜。但見你年事稍長,更顯聰慧伶俐,又覺得我無理將此明珠埋於沙中。唉,
可憐天下父母心,為子女而悲痛,竟永無晴朗之時。於是拜倒求佛,但願自身命窮,切
勿累及子女,任其淪落鄉野。長抱此願,以圖將來。果然事出意外,與源氏公子喜結良
緣,真乃可慶之事。但因身份是韓,念及你回後前程,又不免顧慮萬千,終日愁歎。後
來有了這掌上明珠,方信命定宿緣不淺。教他於此海邊度日,實甚委屈。料想這孩子必
將秀於世人。我日後不能見其成長雖感可悲,但我身既已決心絕緣塵世,便無他顧了。
我這小外孫女身上有榮貴福相。她偶生鄉野,暫時擾亂我這村夫心目,此乃前緣所定吧。
我好比天上神仙偶爾墮入三途惡道,暫時承受一番痛苦,今日便成永別。日後聽聞我之
死耗,也不必為我追薦。古語道:『大限不可逃』,切勿傷心廣其語氣甚為堅決,復又
說道:「我尚在人世一日便存一絲塵心,於晝夜六時的祈禱中,定要為我這掌上明珠祝
福呢。」言及小外孫女,眼淚又欲流出。
去京若走陸路,則車輛繁多,格外惹眼。若分為水陸兩路,則又太麻煩。緣於京中
來使也常避人耳目,於是決定全體乘船,暗中前去。
辰時出發,一行船在古人所詠唱的「浦上朝霧」中漸漸隱去。明石道人目送行舟漸
遠,心中甚覺悲痛,悵然若失,難以自解。船裡的尼姑夫人離開了慣居之鄉而重返早已
陌生的京都,也感慨萬千,不禁下淚,滿流顏面。對女兒吟道:
「欲登彼岸心若失,舟至中流復折回。」明石姬答詩雲:
「浦濱更度幾春秋,忽向浮搓入京都。」這日恰逢順風,走完水路,捨舟登陸,乘
車抵達京都,不曾延誤時日。為避外人非議,一路極為小心謹慎。
大堰的邸宅也頗具意趣。比起居恨之浦土,極為相似,並未有生疏不適。惟回首舊
事,感慨頗多。新築廊房式樣新穎別緻,庭中池塘也雅緻可愛。內部設備雖不周全,卻
無大礙。源氏內大臣吩咐幾個心腹家臣,赴邪內舉辦迎接賀筵,為其洗塵接風。只因諸
多不便,他本人何日前訪,尚須仔細思慮。轉眼已過數日,明石姬未見源氏內大臣一眼,
心中甚感悲傷。她不禁思念故鄉,終日更感孤寂無聊,便取出當年公子所贈之琴,獨自
彈奏。時值暮秋,景物淒涼。獨居一室,忽意彈奏。彈奏片刻,松風颯然而至,應和琴
聲,更出無限憂傷。那尼姑母夫人正倚窗悲歎,聞悉琴聲,即興吟道:
「獨尋幽山靜,松濤猶舊音。」明石姬和詩雲:
「欲托琴音懷故交,他鄉知音何處尋?」
明石姬如此度送日月,恍惚又過數日。源氏內大臣欲見明石姬之心不堪再忍,便不
再旁顧,決意訪問大堰。他尚未詳告紫姬此事,深恐她會從別處探得,反倒不好,便如
實告訴了她。又對她道:「桂院有些事,已擱置久遠,今務須親往處理。另有約定采訪
者,正於附近盼望,不去委實過意不去。再則峻峨佛堂裡的佛像,尚未裝飾完畢,也得
去照料一下。略要耽誤三兩天吧。」紫姬曾旁知他突然營造佳院,便估計是為明石姬所
造,如今果然不假,心中甚覺酸楚,答道:「你去那邊兩三日,怕斧柄也要爛光吧?教
人等煞呢!」臉上露出不悅之色。源氏內大臣道:「你又多心了!眾皆謂我不同往昔,
惟有你……」一番甜言蜜語後,已日近中天。
此次微行前往,隨行者也只幾個心腹。日暮時分方抵達大堰。昔日淪落明石浦時,
雖著簡裝便服,其風姿也讓明石姬贊不絕口。何況此時官袍加身,且精心裝扮,其神情
之責艷竟是世間僅有。她見了心驚目眩,愁雲頓消,禁不住心花怒放,喜形於色。源氏
公子到得哪內,覺一切皆令人喜愛,尤其見了小女公子,格外感動,深悔父女隔絕太久,
好生可惜!他想:「葵姬所生夕霧,世人盛譽為美男子,惟因太政大臣乃其外祖父,礙
於權勢顏面不得不頌揚罷了。這小女公子年僅三歲,便已美若天使,將來可想而知!」
但見她向人微笑時,那天真無邪的嬌癡模樣實在教人愛憐!那乳母寓居鄉野時,形容枯
槁,如今已養得甚為豐麗。她東拉西扯將小女公子詳情訴於源氏公子。公子想像其村居
生涯:終日與鹽灶為伍,滿面塵灰煙火色。甚覺可憐,便以善言安慰。又對明石姬道:
「這地方也甚偏僻,我來去不甚方便。不如遷居東院吧?」明石姬答道:「初來乍到,
尚且生疏,待過得見時,再作理會。」此言確有道理。這晚兩人纏綿悱惻,直至天明。
郵內有些地方尚須修繕。源氏公子召集原有及新增人員,吩咐他們分別辦理。凡附
近領地差役,聞知公子駕臨桂院,皆聚集院內恭候,此刻又湧入鄰內拜見。公子令其整
理庭院中遭損樹木。他道:「這院中好些裝飾石頭已滾得不見蹤影。若修整得雅觀,這
也是個頗富意趣的庭院。但若修得過分講究,也是徒然。因這不是久居之所,修得太好,
離去時戀戀難捨,反增諸多痛苦。」他追述滴居明石捕時舊事,時笑時哭,恣意暢談,
神情軒昂灑脫。那尼姑窺見公子風采,頃刻忘老解憂,不勝歡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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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07:5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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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公子令人重疏東邊廊房下的泉水,自己也脫下官袍,僅剩內衣,躬身指示,其
姿態格外優雅。那尼姑看了贊歎不絕。源氏公子忽見旁有佛前供淨水器具,遂想起那尼
姑,道:「師姑老太太也住此處麼?我犯不敬之罪了。」便命取官抱來穿上,走至尼姑
居處帷屏旁,道:「小女能長得如此完美無缺,全仗太君修善積德。太君為了我等,竟
捨棄心愛的靜修之處而重返塵世,實乃恩重如山。而老大人獨居浦上,此間定多牽掛。
種種照拂,不盡感恩!」言辭極為清真意切。尼姑答道:「能蒙公子體諒我重返塵世之
苦心,老身苟延至今,也不算枉度歲月。」言畢流下淚來。略頓片刻,又道:「這顆小
花,生長於荒瘠之壤,委實可憐。如今移植豐壤,定當繁榮茂盛,嬌貴艷麗,誠可慶喜。
推恨托根太淺,不知有否障礙,深為擔憂啊!」言辭極顯風趣。公子便與她敘舊,追述
尼姑祖父中務親王居此邸宅時的情狀。此刻泉已流通,水聲淙淙,如泣訴舊情。尼姑便
吟詩道:
故主重至不相識,泉咽幽語昔日情。」源氏公子聽過,覺此詩甚為質樸,且語氣謙
遜,詩情極為雅緻。便答吟道:
泉聲猶念昔年事,故主今非昨日音。」往事實乃令人戀慕啊!」他一面沉思往昔,
一面徐徐站起,姿態極為高雅。尼姑覺得他確是絕世無雙的美男子。
源氏公子來峻峨佛堂。他規定:此處佛事,每月十四日普賢講,十五日阿彌陽講,
月底釋伽講。此乃必須,無須多言。此外他又增設諸種佛事。至於佛堂裝飾諸事,均有
指示。至月上當空,方回大堰邪。此時他憶起昔年明石浦月夜情景。明石姬知他心思,
便隨機取出那張公子當年所贈之琴,置於其前。此刻源氏公子正莫名淒愴,不堪忍受,
便彈奏一曲,以傾積鬱。弦調尚同昔日,毫無改變。故彈奏之時,昔日情景躍然眼前。
遂吟詩道:
「琴未負昔時盟,方信未絕舊日情。」明石姬答道:
「弦音瀝瀝永不改,聊慰深情托相思。仙韻一曲舒愁腸,松濤隱隱含泣音。」二人
吟詩唱和尤為和諧相稱。明石姬為此分外欣慰。
明石姬姿容,閉花羞月,叫源氏公子戀戀難捨。小女公子嬌姿,更使他百看不厭。
他想:「如何安置這小寶貝呢?若暗中撫育,確能避人耳目,但如此委屈她,我怎捨得!
不如攜至二條院,作紫姬女兒,以便悉心教養她。將來送其入宮,尚可免遭世人譏評。」
卻又深恐明石姬不允,不得已將此念隱於心中,惟有對小女垂淚。小女公子初次見父尚
顯羞赧,後漸熟識,也與他言笑、搏玩,親近於他。源氏公子便愈覺其女聰慧伶俐,嬌
美可愛。他抱了她,父女二人容貌相映,更加漂亮光及!可見他們宿線不淺。
翌日,預定返京。因為惜別,清晨起身略遲。他預計徑直返京。但京中達官顯貴來
者甚眾,此刻皆匯聚桂院。另有眾多殿上人直至邸內迎他。源氏公子對此頗為懊惱,道:
「真無可奈何!如此難找之所,他們憑何而來戶外面人聲喧囂,他只得出去。臨別無限
傷心,臉上毫無神彩。走至明石姬房門,不覺緩步停下。碰巧乳母抱著小女公子出來。
源氏公子見後,不忍捨她而去,便伸手撫其秀髮,道:「我愛她過分。一刻不見,便覺
心中空空,一無所措。這如何是好呢?此地真乃『君家何太遠』療乳母答道:「昔日久
居鄉野,想念得好生痛苦!如今到得京中,倘再不照護,便更不如昔。小女公子伸出小
手,撲向其父,要他抱。源氏公子便坐下來,拖了她,道:「怪哉,我一生憂患,竟無
盡時!這孩子片刻不見便覺痛苦。夫人呢?何故不同來送別?即便再見一面,亦可得暫
時安慰啊!」乳母笑著,進去告知了明石姬。明石姬此時正愁腸百結,躺臥於床,難以
起身。源氏公子覺得未免太嬌貴了。眾侍女皆催她即刻出去,不應叫公子久候。她才強
作起身,膝行而前,將半身隱於帷屏後,姿態異常優美高雅。如此嬌艷模樣,即便呈女,
也無過善之處。源氏公子撩起帷屏垂布,向她傾訴離情。
終於告別。源氏公子走出幾步,回頭一望,但見向來羞澀不前的人,此次競倚門揮
手相送。明石姬舉目一望,覺其真乃儀表堂堂的美男子!其身體本來瘦長,如今略胖了
些,便更加勻稱了。服飾也很得體,十足內大臣風度,裙據上竟也泛溢出風流高雅之氣
來。
昔年削職去官的右近將監,早已復職任藏人之位,且兼衛門尉之職,今年復又晉爵。
如今威武堂皇,神氣十足,迥異昔年。此刻他手握內大臣佩刀,侍立於內大臣身旁。右
近將監瞧見一熟識傳女,便一語雙關道:「昔年湧上的厚思,我終身銘記。但此次多有
失禮:清晨醒來,便覺此地板似明石浦,卻無法寫信與你,以資慰安。」那傳女答道:
「此窮僻山鄉,荒涼不亞於朝霧漫天的明石浦。況親友凋零,連蒼松也非故人。承蒙你
不忘舊情前來問候,甚感欣慰。」右近將監覺得此侍女誤會太深。原來他曾暗戀明石姬,
故如此言語。此侍女卻深誤他有意於己。右近將監甚覺無趣,便淡然告別道:「改日再
來拜訪吧。」遂隨公子告辭。
源氏內大臣衣冠楚楚,前驅者高聲喝道。頭中將與兵衛督陪坐於車後。源氏內大臣
對其道:「我這簡陋不堪之所竟被你們找到,真遺憾!」樣子頗不愉快。頭中將答道:
「昨夜花好月圓,我們未曾奉陪,深感抱歉。因此今晨冒霧前來候駕,以補過失。山中
紅葉尚未紅艷,可野間秋花正茂呢!昨日同來某朝臣,途中放鷹獵取鳥獸,不料落於後
面,如今不知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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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11-2004 07:57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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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氏內大臣決定今日於桂院游玩,便命車駕轉赴該地。桂院管家慌忙置備筵席,奔
走忙碌,滿院嘈雜起來。源氏內大臣召見鴻鵝船上的漁夫。他聽其口音,便憶起須磨浦
上漁夫的土語。昨晚於峻峨野間放鷹狩獵的某朝臣,將一串以獲技所穿的小鳥作為禮物
送上,以證明他曾經狩獵。觥籌交錯,酒興大酣,不覺過量。河邊散步,深恐失足。然
而酒醉興濃無暇顧及,遂於川過盤桓一日。諸人皆賦絕句。晚間月光皎潔,傾瀉而下。
此間正值音樂盛會,但聞弦繁管急,甚為熱鬧!弦樂推用琵琶與和琴,笛類則命增長此
道者吹奏。笛中所吹曲調,甚合秋天時令。水面風來,與曲調相和,更富雅趣。此時月
亮高昇,樂音響徹雲霄,仿若仙樂陣陣。
夜色漸深,京中復來四五個殿上之人,這些人皆侍候於御前。宮中舉行管弦樂會時,
皇上曾言:「六日齋戒,今已屆滿,源氏內大臣必來參與奏樂,為何久不見人?」有人
啟奏:『大臣正賞游嗟峨桂院。』崖上便遣使前往問候。同往欽差為藏人並,帶來冷泉
帝之信。其中有詩道:
「院近簷宮桂,料得清光香。我很是羨慕!」源氏內大臣對未能參與宮中奏樂一事
深感歉意,讓使者傳述冷泉帝。但他覺此間奏樂,蓋環境不同,頗有淒清之感,意趣反
勝於官中。遂換盞添舊,復增醉意。
此間未曾備有犒賞品,便遣人去大堰邸內取,囑咐明石姬:不必格外豐厚。明石姬
即將手頭現成兩擔衣物交與使者送上。欽差藏人並急欲返宮。源氏大臣便贈欽差女裝一
襲,並答詩道:
「徒有佳名寒宮桂,苦霧朝雨漫山鄉。」意在企盼日光照臨,即盼望冷泉帝行幸此
地。欽差去後,源氏內大臣於席上閒吟古歌:「我鄉乃校裡,桂是賠官生。為此盼明月,
惠然來照臨。」因此想起淡路島,便談及躬恆猜疑「莫非境相異那曲古歌。席上聞此傷
懷,不勝感慨,竟有人帶醉而泣。源氏公子吟詩道:
「苦去樂來日,月華監手傍。昔年渺茫路,遙盼此清光。」頭中將接著吟道
「浮雲暫蔽明月光,
清光此夜照萬方。」右大井年紀甚長,桐壺帝時代就已在朝,聖眷優厚。此時他追
懷故主,便吟詩道:
「皎月捨棄天宮去,沉落深山在何方?」席上諸人皆賦詩相和,甚為熱鬧,好不快
意!源氏內大臣談笑風生,亦莊亦諧。眾人皆願看其千年,聽其萬載,永無盡時。但逗
留已有四天,今日必須返都。便將各種衣服分賜眾人。眾人遂將所賜衣服招手肩上,於
霧中朦朧閃光,異彩紛呈,望去幾疑為庭中花草,景緻分外別緻美觀。近衛府中幾個捨
人,因精通神樂、催馬樂或東遊等歌,亦隨待於側。這些人游興未盡,便唱著神樂歌
《此馬》之章,並和樂起舞。源氏內大臣以下,大都脫下身上衣物賞賜之。那些衣服披
於肩上,紅綠錯綜,恍若秋風中翻飛的紅葉。如此大隊人馬喧擾返京。大堰邪中人遙聞
聲息,頗感落寞,皆悵然若失。源氏內大臣不曾再度辭別明石姬,也是心緒難寧。
源氏內大臣返回二條院,休想片刻。然後將峻峨山中情狀詳告紫姬。他道:「唉,
我延誤一日回家,好生懊惱。推怪那些好事者硬留我住下,乃至於今日疲憊不堪,」說
畢便入室睡覺。
紫姬心中依舊甚為不悅。源氏內大臣佯裝糊塗,開導地道:「你與她身分懸殊,怎
能同她比較?你應該想:『你是你,我是我,二者毫無干系才是,」』預定今宵入宮。
此時他轉向一側,忙於寫信,恐是寫給明石姬。從旁望去,但見寫得甚為認真詳細。又
見其對使者耳語多時。眾傳女看了皆甚不悅。本想今宵留宿宮中,但因紫姬心境頗劣,
終於深夜回家。明石姬的覆信早已送至。源氏內大臣並不隱藏,公然於紫姬面前拆閱。
信中並無特別讓她懊惱傷心的詞句。源氏內大臣便對紫姬道:「你就撕毀此信吧!此類
東西頗令人厭煩。置於此處,與我年紀極不相稱。」言畢,傳身矮幾,望著燈火出神,
淮心中念叨明石姬,再無他言。
那信展於桌上,紫姬卻不正眼相看。源氏內大臣道:「你裝作不看,卻又偷看。你
那眼色才教我不安呢!」言畢完爾一笑,其態嬌憨可掬。他靠近簽姬,道:「實不相瞞,
她已為我生下一小女公子,煞是伶俐可愛。可見前世宿緣甚深。然其母身分低微,我不
敢公然將其視為女兒撫養。因此我頗煩惱。望你體諒我,替我想個主意,凡事你作主吧!
你道如何是好?接她來由你撫育,好麼?今已是娃子之年,這無辜孩子,我怎忍心拋捨
她?我想給她穿一裙。若你不嫌褻瀆,請你替她打結,好麼?」紫姬答道:「我全沒料
到,你竟如此不了解我!你倘如此,則我惟有撒手不管了。你應知曉,我最喜歡天真爛
漫的孩子。此孩子這般年紀,該是何等可愛啊!」她臉上微露笑意。原來她天性喜愛小
兒,故格外想得此女,並傾心撫育。源氏內大臣心中猶遲疑不決:「如何是好呢?真個
接她來嗎?」
大堰哪內,他不便常去。惟有赴峻峨佛堂念佛之時,乘便去訪,每月歡聚兩次而已。
比及牛郎織女,略好一點。明石姬雖不敢再有奢望,但心中怎能不傷怨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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