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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mcblue

【古龙作品】楚留香系列(八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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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5-2012 08:4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

  冷秋魂笑声一下子就顿住,全身上下,立刻再没有丝毫笑意,就像是被紧弦弹出的弹丸,嗖的跃到窗旁,大声道:“朋友们既然来到快意堂,就请下来吧!”

  张啸林拉开门,缓缓走出去,笑道:“各位若想打架,只管找他,若是来赌两手的,在下倒可奉陪。”

  星光下,只见屋脊上人影幢幢,聚到一起,似是商议了一阵,然后五个人相继跃下,却还有气人负手站在对面屋檐上,神情似十分悠闲,一双眸子却如狼一般在黑暗中闪闪发光,张啸林瞧得清楚,这人正是一点红。

  当先跃下的一人,急服劲装,满脸铁髯,但身形却瘦得和那一撮铁髯大不相称,五个人里,他轻功显然高出别人许多,一落下地,目光便灼灼的打量着张啸林,微一抱拳,冷冷道:“阁下莫非就是此间主人?”但见他左掌在前,中指与无名指上,赫然正套着三个奇特的乌金钢环。

  张啸林笑道:“阁下莫非便是‘天强星’宋二瓢把子?”

  铁髯汉子道:“正是。”

  张啸林让开了门,笑道:“此间的主人正在里面相候,请。”

  冷秋魂已又坐到那宽大的椅子上,雪亮的长刀已拔出,抵着沈珊姑的脖子,冷冷地瞧瞧宋刚。悠悠道:“宋二先生来得真巧,在下这里正抓住了个女贼,宋二先生如有兴趣,不妨和在下一起审问她。”

  宋刚当门而立,一张轮廓阴沉的脸,已涨成紫色,也不知究竟是该冲进去,还是不该冲进去。

  冷秋魂哈哈笑道:“宋二先生莫非衣服穿得太紧,怎地脸都憋红了,看来下次真该换个裁缝了,在下倒可为宋二先生介绍一个。”

  天星帮弟子俱已勃然变色,怒喝着冲了进去,宋刚突然反手一掌,将最先冲人的一人打得又跌出门外,自己竟抱拳强笑道:“这……这想必是个误会。”

  冷秋魂扬了扬眉,道:“误会?”

  宋刚道:“此刻在冷公子刀下之人,乃是宋某的师妹。”

  冷秋魂道:“呀……在下这倒失礼了,令师妹若肯早些说出来历,在下又怎敢无礼?”他话语虽说得客气,但一柄刀却还是架在沈珊姑脖子上,全无撤回之意。

  宋刚已掩不住流露出关怀焦急之色,强笑说道:“兄台若肯将敝师妹赐还,敝帮感激不尽。”

  冷秋魂大笑道:“男女之间,若是有了不寻常的关系,果然是再也掩饰不住了的。”

  宋刚终于忍不住变色道:“你说什么?”

  冷秋魂悠然道:“在下是说,阁下为了多情的师妹,竟将师兄忘了。”

  宋刚一张脸立刻更红,更紫,吃吃道:“敝师妹……敝师兄……”

  冷秋魂突然长身而起,厉声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不妨老实告诉你,左又铮是生是死,何去何从,我朱砂门全不知情,至于你这师妹么……你要想将她带走,只怕也没有这么容易。”

  宋刚捏紧了拳头,嗄声道:“你……你要怎样?”

  冷秋魂道:“你若想要这女子活着走出去,就得立誓担保天星帮永不再踏入济南一步,至于屋檐上那位朋友,自然先得请他一起回去。”

  话犹未了,突听风声骤响,一条人影自左面窗户飞入,右面穿户飞出,冷秋魂掌中刀竟被人弹得“叮”的一响,险些脱手飞去。

  再看中原一点红,已到了右面屋檐上。

  他用不着说话,已给了冷秋魂最明白,最简单的答复:“我要来就来,要去就去,谁也管不着我。”

  冷秋魂脸上变了颜色,立刻笑道:“只要兄台不再管天星帮的闲事,随时要来济南城,我朱砂门下弟子,必定倒屐相迎,恭送如仪。”

  这时宋刚却已再也忍不住喝道:“一点红,你杀了我门下弟子,我非但毫无怨言,反而将他们责骂了一顿,我姓宋的就算对我老子,也没有对你这么客气,但你方才明明可以救出三妹,却不肯出手,你……你……你……”

  一点红冷冷道:“我素只知道杀人,不知道救人的。”

  他目光比刀还冷,宋刚瞧了一眼,下面的话像是已被塞了回去,梗在喉咙里,再也说不出来。过了半晌,方白吃吃道:“既是如此,为何不杀了他?”

  一点红道:“我杀人从不暗算,你叫他出来,我就为你杀了他。”

  冷秋魂大笑道:“只是在下出去之前,令师妹的头自然已先分了家了。”

  宋刚狠狠一跺脚,嘶声道:“好,依你,从此天星帮决不再踏入济南一步。”

  像宋刚这种人在江湖中地位虽不高,但帮会中人,若想在江湖上混,那是话出如风,永无更改的。

  冷秋魂展颜一笑,道:“既是如此……”

  突听一人嘻嘻道:“冷兄莫要忘了,这位姑娘,再下也有一份的。”

  宋刚霍然转身,便瞧见笑嘻嘻走来的张啸林,他一双眼睛里似乎要喷出火来,怒喝道:“你是什么东西?又要多事。”

  张啸林笑嘻嘻道:“我不是东西,是人。”

  宋刚狂吼一拳击出,指上星环,寒光闪闪,取人性命,易如反掌。但他一拳击出后,面前却已没了人影。

  再瞧张啸林已笑嘻嘻的站在屋檐上,笑道:“在下早已说过,打架是绝不奉陪的。”

  宋刚又惊又怒,向一点红连打了好几个手势,一点红却似全没有瞧见,宋刚终于忍不住道:“红兄,你……你杀人的时候,难道还未到么?”

  一点红瞧了张啸林一眼,缓缓道:“世上之人,我皆可杀,但是他……你另请高明吧!”自屋檐上抛下一包银子,竟头也不回的去了。

  宋刚张口结舌,怔在那里,他简直做梦也想不到杀人如草的“中原一点红”,竟也有不杀的人。

  张啸林负手而立,衣袂飘风,悠悠笑道:“其实,我的条件,要比冷公子的还要简单得多。”

  宋刚终于又跺了跺脚,道:“你要怎样?说吧!”

  张啸林道:“只要你将令师兄临去时交给你的那封信让我瞧瞧,我不但立刻恭送令师妹出门,还为她雇好轿子,放串鞭炮洗洗霉气。”

  宋刚不禁怔了怔,道:“你的条件,只是想瞧瞧那封信?”

  张啸林道:“瞧过之后,立刻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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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5-2012 08: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一

  宋刚默然半晌,缓缓道:“那封信,我虽毁了,但信中内容,我却已瞧过,却不知那封信与你又有何关系,你为何定要瞧它?”

  张啸林喜道:“你也不必问我是为了什么,只问你想不想你那娇滴滴的师妹重回你的怀抱。”

  宋刚考虑了半晌,又瞧了瞧灯光下那苍白而美丽的脸,胸中只觉一阵热血上涌,再也不顾一切,大声道:“好,我说,其实那封信也并非什么秘密,只是……”突然狂吼一声,向前冲出数步,噗地倒了下去。

  天星帮弟子惊呼大乱,只见他身上看似没什么伤痕,但过了片刻,便有一丝鲜血自脊椎第七骨节下渗了出来。

  冷秋魂变色道:“这已是第二个为那封书信死的人了,张兄,你……”抬头一瞧,屋檐上的张啸林已不知何去了。

  宋刚狂吼倒地,墙角后阴影中便有人影一闪而没,别人虽未瞧见,但又怎能逃得过张啸林的一双利眼。

  他立刻凌空掠出数丈,追了过去,谁知那人影竟已在数十余丈外,他轻功之高,天下皆知,谁知这人轻功竟也不弱。

  两条人影,一前一后,在济南城干燥的晚风中凌空飞掠,就像是一根线上系着的两个风筝。

  那人影竟始终能与张啸林保持段距离。

  片刻间,两人便已飞掠出城。远处烟水迷蒙,已到了大明湖边,这月下的名湖,看来实另有一种动人心魄的风韵。

  这时张啸林已将追上了那人影——普天之下,无论是谁,轻功终是要比他稍逊一筹的。

  张啸林笑道:“朋友你还是留步吧,我保证绝不伤你毫发,但是若是想跃下水,就未免要自讨苦吃了。”

  那人夜枭般一笑,道:“楚留香!我终于认出你是谁了。”

  话声中,突然有一股奇异的紫色烟雾爆发而起,吞没了他的身影,也吞没了张啸林的。

  那烟雾立即沉重得像是有形之物,张啸林非但眼睛被迷,身形在烟雾中竟也为之施展不开。

  等他闭住呼吸,冲出烟雾,到湖边时,那人影已不见了,只有湖水上一朵涟漪,正在袅袅消散。

  张啸林发怔地瞧着那逐渐消散的涟漪,喃喃道:“这莫非就是传说中东瀛武士神秘的“忍术”,我怎么从未听说中原武林中已有人学会这种几近邪术的武功?”

  据故老相传,那“忍术”乃是一种能使自己的身形在敌人面前突然消失的方法,要学会这种神秘的武功,便是断绝情欲,将自己完全奉献为“忍术”之祭礼,其过程之艰苦卓绝,直非人所能忍受,是以就算在东瀛武林中,能通忍术的“忍者”,通常也都是被视为鬼魅的神秘人物。

  张啸林轻功虽已入化境,虽然几乎已知道世上所有逃避人耳目的法子,但对这种神秘的“忍术”,所知却不多。

  他怔了半晌,不禁苦笑道:“这人既擅“忍术”,又有那样的轻功,我楚留香今日,才总算遇着了对手,只可惜到此刻竟仍猜不出他究竟是谁?”

  突听一人冷冷道:“楚留香,拔出你腰边的剑来。”

  语声嘶哑而奇特,一条黑衣人影,自湖边淡淡的水雾中走了过来,赫然正是那“中原一点红”。

  张啸林动容道:“你怎么也来了?”

  一点红道:“我一路追踪,直到此刻才又找着你,你总不能令我失望。”

  张啸林摸了摸鼻子,道:“你始终在跟着我?为什么?”

  一点红冷冷道:“只为了要将我的剑,刺入你的咽喉。”

  张啸林怔了怔,道:“你要杀我?”

  一点红道:“或是被你杀死。”

  张啸林笑道:“你知道我是从来不愿杀人的,莫说是你了。”

  一点红道:“你不愿杀我,我就杀你。”

  张啸林道:“你方才岂非说过,不……”

  一点红冷冷截口道:“我只是不愿为别人杀你,我杀你,只是为我自己。”

  张啸林苦笑道:“为什么?”

  一点红道:“能与楚留香一决生死,乃是我生平一大快事。”

  张啸林摇了摇头,背负起双手,笑道:“只可惜我却是全无兴趣找你动

  手,实在抱歉得很。”

  一点红叱道:“你不动手也得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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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5-2012 08: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二

  第八回 清风明月

  叱声中,剑光已如匹练般刺来,张啸林背负双手,竟是动也不动,剑光便在他咽喉前半寸戛然顿住。

  剑光已将他眉目都映得惨碧色,他喉结也已被那森寒的剑气刺激得不住颤动,但他竟仍是神色不变。

  他的神经竟像是铁铸的。

  一点红又将掌中剑往前推进了半分,剑尖纹风不动,他的手腕,竟也像是铁铸的镇定。

  他嗄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剑尖距离张啸林咽喉已只有两分,他竟仍然声色不动,淡淡笑道:“你自然不是不敢,而只是不愿而已。”

  一点红冷笑道:“我一心想杀你,怎会不愿?”

  张啸林笑道:“你这样杀了我,能得到些什么乐趣?”

  剑尖,突然颤抖起来。

  一点红磐石般镇定的手腕,竟已动摇了,嘶声喝道:“你真有如此自信?”

  突然一剑刺了出去。

  张啸林从头到脚,绝没有一分动弹,那锐利的剑锋虽只是贴着他脖子过去,但这一剑也可能会刺穿他咽喉。

  一点红的脸虽仍如冰一般冷,但肌肉却已一根根在颤抖着,一张脸终于奇异地扭曲起来,道:“你……你真的不肯与我动手?”他语声竟也颤抖起来。

  张啸林叹了口气,道:“实在抱歉得很。”

  一点红仰天长笑道:“好!”笑声凄厉,他竟回过长剑,一剑向自己咽喉刺去。

  这一来,张啸林倒当真大吃一惊,劈手去夺他长剑,一点红手腕闪动,剑尖始终不离他自己咽喉方寸之间。

  张啸林也展开空手入白刃的武功,着力抢夺。

  星光下,只见剑光闪动,人影起落,两人毕竟已动起手来,但这两人动手,一个为的竟非伤人,而是救人。另一个要杀的也非对手,而是自己。

  这样的动手,倒当真是空前绝后,绝无仅有。

  刹那间数十招,突听“铮”的一声,湖上竟响起了一声琴声,琴声叮咚,妙韵天成,但其中却似含蕴着一种说不出的幽恨之意,正似国破家亡,满怀悲愤难解,又似受欺被侮,怨恨积郁难消。

  琴声响起,天地间便似充满一种苍凉肃杀之意,天上星月,俱都黯然无光,名湖风物,也为之失色。

  张啸林心境开阔,胸怀磊落,听了还不觉怎样。

  那一点红却是身世凄苦,落魄江湖,他心胸本就偏激,本就满怀抑郁不平,否则又怎会以杀人为业,以杀人为乐?

  此刻琴音入耳,他只觉鲜血奔腾,竟是不能自己,突然仰天长啸,反手一剑,向张啸林刺了出去。

  这剑迅急狠辣,张啸林猝然不及思索,出于本能地闪身避过,星光下只见一点红目光皆赤,竟似已疯狂。

  等到一点红第二剑刺出时,张啸林已不能不避,方才他虽能镇定,但此

  刻面对着的已是个失却理智的人,那情况自然已大不相同。

  琴声越来越急,一点红的剑光也越来越急,他整个人竟似已完全被琴声操纵,再也不能自主。

  张啸林不禁大骇,他倒并非怕一点红伤了他,而是知道这样下去,一点红必将伤了他自己。

  迅急的剑光已在张啸林面前织成了一片光幕,这疯狂的剑光已非世上任何人所能遏止。

  张啸林突然大声道:“你敢随我下水么?”语声中竟凌空一个翻身,跃入湖水中。

  一点红毫不迟疑,跟着跃下。

  但水中却已和陆上大不相同,一点红掌中剑刺出,不过空自激起一片水花,已再难伤人了。

  张啸林到了水中,却如蛟龙回到大海,身子如游鱼般一闪一扭,便已捏住一点红的手腕,点了他的穴道,将他抛上湖岸,笑道:“红兄红兄,你此刻虽吃了些苦头,但总比发疯而死来得好。”又是一个猛转跃入水中,向琴声传来处游去。

  烟水迷蒙中,湖中竟泛着一叶孤舟。

  孤舟上盘膝端坐着个身穿月白色僧衣的少年僧人,正在抚琴。星月相映下,只见他目如朗星,唇红齿白,面目皎好如少女,而神情之温文,风采之潇洒,却又非世上任何女子所能比拟。

  他全身上下,看来一尘不染,竟似方自九天之上垂云而下,纵令唐僧再世,玄奘复生,只怕也不过如此。

  楚留香瞧了两眼,皱眉苦笑道:“原来是他,我早该想到的,世上除了他外,还有谁能抚出这样的琴音……他月下抚琴,倒也风雅,却不知害苦了我。”

  他潜至舟旁,才冒出个头来,道:“大师心中,难道有什么过不去的事么?”

  叮咚一声,琴音骤顿,那僧人虽也吃了一惊,但神态却仍然不失安详,寒目瞧了一眼,展颜笑道:“楚兄每次见到贫僧时,难道都要湿淋淋的么?”

  这少年僧人正是名满天下的“妙僧”无花,他那日泛舟海上,正也是被楚留香自水中钻出吓了一跳。

  楚留香一笑道:“大师可曾见到两个人?”

  无花道:“却不知那两位是何许人物?”

  楚留香道:“头一个就是那‘杀人不流血,剑下一点红’。”

  无花微微皱了皱眉,突然将面前那具七弦琴,沉入水中。

  楚留香奇道:“此琴总比我那面具珍贵得多,你又为何将之抛入湖中?”

  无花道:“你在这里提起那人的名字,此琴已沾了血腥气,再也发不出空灵之音了。”说完将双手在湖水中洗了洗,取出块洁白如雪的丝巾,擦干了水珠。

  楚留香道:“你以为这湖水就干净么?说不定里面有……”

  无花赶紧打断了他的话,道:“人能脏水,水不脏人,奔流来去,其质无尘。”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你难怪要做和尚,像你这样的人,若是不出家,在凡俗尘世中只怕连一天都活不下去。”

  无花淡淡笑了笑,道:“那第二位呢?”

  楚留香苦笑道:“这第二人虽已认出了我,我却未认出他,我只知他轻功不凡,暗器毒辣,而且还学会了忍术。”

  无花微微动容道:“忍术?”

  楚留香道:“你素来渊博,可知道‘忍术’曾流入中土么?”

  无花寻思半晌,缓缓道:“忍术一流,传自伊贺,纵在东瀛本岛上,也可算是一种极神秘的武功,但以贫僧看来,你的神通不但与忍术异曲同工,而且犹有过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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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5-2012 08: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三

  楚留香道:“你如此捧我,可是要我下次着棋时,故意输你几盘?”

  无花正色道:“东瀛的武功本是唐时由我邦传入的,只不过他们稍加变化而已,东瀛武林最著盛名的柳生流、一刀流等宗派,大多讲究以静制动后发制人,岂非正与我邦内家心法相似,至于他们剑法之辛辣、简洁,也正与我邦唐时所盛行的刀法同出一源,大同小异。”

  楚留香笑道:“你果然渊博,但那忍术……”

  无花道:“忍术这两字,听来虽玄妙,其实也不过是轻功、暗器、迷药,以及易容术的混合而已,只是他们天性最善模搬,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殉道精神,学会了我邦之物,不但能据为已有,而且竟还能将之渲染得几近神话。”

  楚留香道:“我只问你,经过他们渲染变化之后,而成为‘忍术’的那种武功,是否已流入中土?有没有人已学会?”

  无花沉吟道:“据说二十年前,曾经有一位‘伊贺’的忍者渡海而来,而且还在闽南一带居住了三年,中土武林中若有人能通忍术,想必就是那三年中从他那里学会的,而且想必定然是闽南武林中的人物。”

  楚留香皱眉道:“闽南?……难道是陈、林两大武林世家的人?”

  无花皱眉笑道:“如此良夜,你我却只是谈些俗事,也不怕辜负了清风明月?”

  楚留香道:“我本是个俗人,尤其是此刻,除了这些俗事外,别的事我全无兴趣。”

  他突然站起身子,大笑道:“你若要谈禅、下棋,我事完之后自会寻你,而且保证身上一定是干干的。”笑声中,一跃而入,全未溅起丝毫水花。

  无花笑道:“谈禅下棋之约,千万莫要忘了。”

  楚留香在水面上露了露头,高声笑道:“谁若会忘记无花之约,那人必定是个白痴。”

  无花目送他游鱼般的滑去,微微笑道:“能与此人相识,无论为友为敌,都可算是一件乐事。”

  楚留香游回岸上,抱起一点红,寻了株高树,将他稳稳的架在树桠间,然后一掠下地,挥手笑道:“咱们就此别过吧,再过半个时辰,你就会醒来,我知道你绝不愿意被我瞧见你醒来时的狼狈样子。”

  他扬长入城,一路上反复的思索,只觉此事直到目前为止,还是一团乱麻,摸不出什么头绪。

  他决定暂时不去再想,让头脑也好休息些时。

  人的头脑是件好奇怪的东西,你久不用它它会生锈,但若用得太多它也会变得麻木的。

  入城后晨光已露,街上已有了稀落的行人。

  楚留香衣服也干了,三转二弯,竟又转到那快意堂,宋刚尸身已不见,沈珊姑与天星帮弟子也都走了。

  几条黑衣大汉,正在收拾打扫,瞧见楚留香,纷纷喝道:“此刻赌台还未开,你晚上再来吧,着急什么?”

  楚留香笑道:“我是找冷秋魂的。”

  大汉怒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直呼冷公子爷的名字。”

  楚留香道:“我倒也不是什么东西,只不过是冷秋魂的兄弟。”

  几条大汉望了一眼,放下扫把水桶,匆匆奔入。

  过了半晌,冷秋魂便施施然走了出来,面上虽然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双目却仍灼灼有神,上下瞧了楚留香几眼,冷冷道:“阁下是谁?冷某倒记不得有阁下这样的兄弟。”

  楚留香故意四下望了一眼,压低语声,道:“在下便是张啸林,为了避人耳目,故意扮成这副模样的。”

  冷秋魂怔了怔,突然拉起他的手,大笑道:“原来是赵二哥,兄弟当真该死,竟忘了二哥的容貌了。”

  楚留香暗暗好笑,被他拉入间精致的卧室,绣被里露出了一截女子蓬乱的发髻,一根碧玉钗已堕在枕上。

  冷秋魂竟霍地掀开被子,冷冷道:“事已完了,你还不走?”

  那女子娇啼着穿起衣服,踉跄奔了出去。

  冷秋魂这才坐下来,瞧着楚留香,道:“不想兄台的易容术,倒也精妙得很。”

  楚留香摸了摸鼻子,笑道:“冷兄可瞧得出么?”

  冷秋魂道:“易容之后,自然不及以前自然,兄台若是扮得丑些,倒也不易瞧破,这样……这样总有些太引人注目了。”

  楚留香暗中几乎笑破肚子,口中却叹道:“黑夜中匆匆易容,虽不甚似,却也只有将就了。”

  冷秋魂又瞧了两眼,道:“大致倒也不差,只要鼻子低些,眼睛小些,也就是了。”

  楚留香忍住笑道:“是是,下次必定改过。”

  他眼珠子一转,又道:“沈珊姑呢?”

  冷秋魂微微笑道:“在下不愿步兄台的后尘,自然也放她走了,天星帮虽然人才凋落,总也算是个成名帮派,我也不愿和他们结怨太深。”

  楚留香道:“正该如此,却不知兄台可曾派人打听过济南城里的武人行踪?”

  冷秋魂道:“我已令人仔细寻找,那‘五鬼’并不在城里,除此之外,虽然有个名头不小的人物,但却已和咱们的事没什么关系。”

  楚留香随口道:“那是什么人?”

  冷秋魂道:“那人装束奇诡,佩剑狭窄,仍是海南剑派中的人物,看神情还是个高手,想来不是灵鹫子便是天鹰子。”

  楚留香跳了起来,道:“是天鹰子?他现在在哪里?”

  冷秋魂奇道:“兄台为何如此紧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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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5-2012 08: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四

  楚留香道:“你先莫问,快说他现在何处,再迟只怕就来不及了。”

  冷秋魂道:“他并未在道观挂单,却落脚在城南的迎宾楼里,兄台为何急急寻他?”

  他话未说完,楚留香已大步奔出,喃喃道:“但愿我去得还不迟,但愿他莫要成为为那书信而死的第三人。”

  那迎宾楼规模甚大,旅客不少,出家人却只有天鹰子一个,独自住在朝阳的一个小小跨院里。

  只是此刻人已出去了。

  楚留香打听清楚,打了两个转,就将那防贼似盯着他的店伙摆脱,那店伙只见眼前人突然不见了,还以为遇着狐仙,爬在地上不住磕头,楚留香却已到了那跨院里,用一根铜丝,开了门上的锁。

  天鹰子气派虽不小,行囊却不多,只有个黄色包袱,包袱里有套换洗的内衫裤,两只袜子,还有卷黄绢经书。

  这卷经书在内衣里,还用根丝线缚住,显然天鹰子将之瞧得甚是珍贵,楚留香暗道:“那封神秘的书信,莫非就藏在这经书里?”

  此刻楚留香已瞧出那封书信关系必定甚大,说不定就是解破这整个秘密的钥匙,否则绝不会有那许多人为信而死。

  楚留香解开丝线,果然有封书信自经书中落下来。

  他狂喜着抽出了信,粉红色的信笺上写着两行娟秀的字迹,看来竟似乎是女子的手笔。

  信上写的是:

  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

  赠君以慧剑,盼君斩相思。

  信笺叠痕很深,想是已不知被瞧过多少次了,但仍保存得平平整整,可见收信人对它的珍惜。

  这封信写得虽然婉转,但却显然是要收信的人斩断情丝,莫要思念于她,若是说得干脆点,就是:“我不喜欢你,你也再莫要对我痴心妄想了。”

  这封信自然是写给天鹰子的,信末的署名,只写了“灵素”两个小字,想来便是那女子的闺名了。

  楚留香暗叹忖道:“看来这天鹰子出家前竟有段伤心事,说不定他就是为此事出家的,他至今还将这封绝情的信带在身旁,倒真是个多情种子。”

  他无意间窥探了别人的隐私,心里直觉得甚是抱歉,他终于未找着那封神秘的书信,心里又不禁甚是失望。

  包袱又回归原状,谁也瞧不出被人动过。

  楚留香走到街上,喃喃自问道:“天鹰子会到哪里去了呢?他千里迢迢而来,想必也是为了追寻他师兄灵鹫子的下落,他既然到了济南,自然少不得要向朱砂门打听。”

  一念至此,他立刻拦住了马,驰回快意堂。

  冷秋魂竟站在门外,似乎刚送完客。瞧见楚留香,笑道:“你还是来迟了一步。”

  楚留香急问道:“天鹰子方才莫非来了?”

  冷秋魂笑道:“正是,你去寻他,他却来寻我,奇怪的是,海南剑派竟也有人失踪了,更奇怪的是,他不找别人打听,却偏偏来找着我,海南与济南相隔千里,海南剑派有人失踪,朱砂门又怎知道他的下落。”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他离开此地,要去哪里?”

  冷秋魂道:“回迎宾楼去,我已和他约定,午后前去回拜。”

  楚留香不等他话说完,已走得没了影子。

  这一次他轻车熟路,笔直闯人那跨院,屋里窗子已掀起,一个乌簪高髻的枯瘦道人,正坐在窗边沏茶。

  他心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心事,壶里根本没有茶倒出来,他竟浑然不觉,手里还提着那茶壶在倒着。

  楚留香松了口气,喃喃道:“我总算是及时赶来了,这一次,无论如何我也不会让任何人在我面前将他杀死。”

  言下抱了抱拳,高叫道:“屋里的可是天鹰道长么?”

  天鹰子想是出神,竟连这么大的声音都未听到。

  楚留香暗笑道:“这位多情道人,莫非又在想那灵素?”

  他大步走到窗前,又道:“在下此来,为的只是令师兄……”

  话未说完,突然发现壶里并非没有茶,而是已被他倒干了,茶水流了一桌子,又流了他一身。

  楚留香心念闪动,伸手一拍他肩头,哪知他竟直直的倒了下去,倒在地上后,还是双腿弯曲,保持着坐的姿势。

  楚留香大骇,飞身跃入,天鹰子四肢已冰凉,呼吸已断,胸前一片血渍,竟是先被人点了穴道,再一剑穿胸刺死。

  这名满海南的名剑客,显然竟在不知不觉间就已被杀,杀他的人将他一剑穿胸,竟连他手里的茶壶都未震落。

  这又是何等惊人的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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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5-2012 09: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五

  第九回 红颜祸水

  楚留香不禁骇然,四下搜索一遍,也瞧不见任何奇异的痕迹,显然那人非但武功高极,手脚的干净也是天下少有。

  楚留香瞧着天鹰子的尸身,黯然叹道:“我虽未杀你,但你却因我而死,只因那人若非知道我要来寻你,也就未必会杀你,只可惜你生前虽然掌握着那秘密的关键,你自己却不知道。”

  到现在为止,左又铮、西门千、灵鹫子、札木合四个人惟一的共同之点,就是他们四人想必都是接到一封信后才出门的,而那四封信,显见又必是出于同一人之手,这就是楚留香此刻所知道的惟一线索。

  要想揭破这秘密,他必须知道:写信的人究竟是谁?

  那信上写的究竟是什么?

  正午,太阳将青石板的街道照得闪闪发光。

  楚留香走在路上,脸上虽在笑,心里却已几乎绝望。

  现在,左又铮、西门千、灵鹫子等三人接到的书信都已失踪,和他们关系最密切,惟一可能知道他们行踪秘密的宋刚、杨松、天鹰子已被人杀了灭口,剩下的惟有札木合处或许还有线索可寻。

  但札木合出门时,是否将那书信留下来呢?

  就算他留下了书信,却又是交给谁呢?

  就算楚留香已知道那人是谁,却又是否能在黄沙万里、无边无际的大戈壁中,寻得他的踪迹?

  楚留香叹了口气,索性走到临街的酒楼上,饱餐了一顿,人的肠胃被美食填满后,心情也会开朗得多的。

  两碟精致的小菜,三杯暖酒下肚,这世界果然变得美丽多了,就连街头的一株枯树,都像是有了生机。

  楚留香凭窗下望,正带着有趣的眼光,瞧着街上熙来攘往的人群,突然瞧见几条牵着马的大汉,拥着一紫衫少妇,从长街旁走了过来。

  这几条大汉自然不能令楚留香感到兴趣,而这少妇却使他眼睛亮了起来——她正是沈珊姑。

  只见她沉着一张瓜子脸,皱着眉头,满脸都是想找人麻烦的模样,那几条大汉却是没精打采,垂头丧气。

  在皖南这一带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天星帮”,如今竟要被人赶出济南城,这实在是件丢人的事。

  几个人走到街头那枯树下,似是商量了一阵,大汉骑上马往东出城,沈珊姑却一个人向西而行。

  楚留香心念一转,抛下锭银子作酒钱,匆匆追了出去,转过街口,便瞧见那裹着浅紫衣衫的诱人身子。

  她胴体虽丰满,腰却很细,走起路来,腰肢摆动得很特别,带着种足以令大多数男人心跳的韵致。

  楚留香远远跟在后面,满意地欣赏着,动人少女的走路姿态,总是令他觉得赏心悦目,愉快得很。

  沈珊姑却完全没有留意他——她纵然瞧见了他,也不会认得,只因楚留香已不再是“张啸林”了。

  她不住向两旁店铺里的人询问,似乎在打听什么人。

  她走的路越来越窄,越来越脏,竟已走到这城里最低下的一角,楚留香不觉奇怪,猜不出她究竟要找谁。

  像沈珊姑这样的人,走在这种地方,自然更引人注意,有些登徒无赖,简直已在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起来。

  但她却旁若无人,满不在乎,别人瞧她一眼,她也用那双大眼睛去瞪人,还不时向人打听问路。

  她所问的人似乎已在这里住了很久,有不少。人都指点着告诉她,所指的方向,是个小小的山坡。

  这山坡上也盖着两排屋子,却都是以木板拼凑成的,东倒西歪,显然已是济南城的贫民窟。

  楚留香不觉更是奇怪:“这种地方,怎会有她要找的人?”

  这次楚留香依稀听到她问的是:“孙学圃可是住在上面,就是那画画儿的孙秀才?”

  那妇人直摇头,表示不知道,她身旁一个半大孩子却道:“妈,她说孙秀才,就是孙老头呀!”

  那妇人笑道:“哦!你要找孙老头,他就住在上面第七间屋子里,门口挂着八卦门帘的就是,好找得很。”

  这孙秀才又是何许人物?沈珊姑为何定要找他?这济南城的贫民窟,莫非也是什么卧虎藏龙之地?

  楚留香绕到第七间屋子旁,从旁边一个小窗子的窟窿里瞧进去,只见光线黯淡的屋子里,一张破破烂烂的桌子旁,坐着个弯腰驼背、满头白发的老头子,神情瞧来有种说不出的落寞萧索之感,似是已对人生完全失去兴趣,他此刻坐在这里,只不过在静等着死亡来临而已。

  这么个风中残烛般的老头子,难道也会有什么地方能引起沈珊姑的兴趣?楚留香实在想不出。

  他正在心中奇怪,沈珊姑已掀开门帘走了进去,目光四下打量了一眼,又皱起了眉头,道:“你就是孙学圃孙秀才?”

  那白发老头子面上什么表情也没有,木然道:“是,我就是孙学圃,问卦两分银子,批命一钱。”

  沈珊姑眉头皱得更紧,道:“我找的是画师孙秀才,不是算命的。”

  孙学圃淡淡道:“我就是画师孙秀才,只不过二十年前就改行了,姑娘若要画像,只怕已来迟了二十年。”

  沈珊姑眉结这才松开,道:“你改行不改行都没关系,只要你真是二十年前专替人画像的孙学圃,我找的就是你。”

  她一面说,一面已自长长的衣袖中取出了一卷画,摊开在孙学圃面前的桌子上,眼睛盯着孙学圃,沉声道:“我问你,这幅画是不是你画的?画上的人是谁?”

  楚留香也想瞧瞧这幅画,怎奈屋子里的光线太暗,沈珊姑的影子又盖在画上,他怎么也瞧不清楚。

  他只能瞧见孙学圃的脸,仍是一片空虚,既没有任何表情,也不带丝毫情感,就像是一个最拙劣的画师所画的白痴人像,他整个人都像是已只剩下一副躯壳而早巳没有灵魂。

  他的眼睛根本没有向那幅画瞧一眼,只是空洞地凝注着前方,以他那空洞而单调的语音,一字字道:“我不知道这幅画是谁画的,也不知道画上的人是谁。”

  沈珊姑一把揪住他衣襟,怒道:“你怎会不知道?这画上明明有你的题名。”

  孙学圃冷冷道:“放开你的手,你难道也和我一样,竟看不出我是个瞎子?”

  沈珊姑像是突然被人在脸上掴了一掌,手立刻松开了,失声道:“你……你什么都瞧不见了?”

  孙学圃道:“我眼睛若还有一线光明,又怎会放下我的画笔,绘画就是我的生命,我早已失去生命,现在坐在这里的,只不过是一具活的死尸而已。”

  沈珊姑呆呆的木立了半晌,缓缓卷起了那幅画,但卷到一半,突又放开,目中又闪起一线希望,大声道:“你虽已瞧不见画上的人,但你也应记得她的,她是一个美人,你可记得你曾经画过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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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5-2012 10: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六

  孙学圃道:“现在,我虽然是个又穷又老的瞎子,但二十年前,……二十年前我孙学圃却是个鼎鼎大名的人物。”

  他空虚黯淡的脸上,突然奇迹般闪起了一阵光辉,这骄傲的光辉,似乎使得他整个人都复活了。他激动地接着道:“二十年前,人们将我比之为曹不兴,比之为吴道子,普天之下,哪一位名门闺秀不想求我为她画像,我画过的美人也不知多少。”

  沈珊姑嘶声道:“但这一个却不同……你一定得相信我,无论你画过的美人有多少,你必定不会忘记她的,无论谁只要瞧过她的脸,都再也不会忘记。”

  孙学圃呆了呆,突然道:“你说的这幅画,可是宽两尺,长三尺,画上的人可是穿着件青色的衣服,镶着蓝边,脚下伏着只黑色狸猫……”

  也不知为了什么,他语声竟突然颤抖了起来。

  沈珊姑却大喜道:“不错,就是这幅画,我知道你必定记得的,你当然也必定会记得画上的美人是谁?”

  现在,孙学圃整个人竟都颤抖了起来,一张空虚的脸,此刻看来竟是惊怖欲绝,嘶声道:“你问的竟是她……你问的竟是她……我……我不记得她是谁,我根本不认识她……我根本没有见过她。”

  他颤抖的双手扶着桌子,桌子“格格”的响,他竟然踉跄地站了起来,踉跄着要夺路奔出门外。

  沈珊姑一把拉回他,将他又按回椅子上,厉声道:“你是见过她的,是么?你也记得她,是么?”

  孙学圃颤声道:“姑娘,求求你,放过我吧,我……我只是个又穷又瞎的无用老头子,在这里安静地等死,你何苦还要来逼我?”

  沈珊姑“呛”的拔出柄匕首,抵着他的咽喉,厉声道:“你不说,我就宰了你!”

  孙学圃不停的颤抖着,终于大声道:“好,我说,她……她不是个人,是个魔女。”

  瞧到这里,楚留香心中也不禁充满了好奇。

  画上的女子究竟是谁?和沈珊姑又有何关系?她此来本是为了打听她大师兄左又铮的消息,却又为何不辞劳苦的来找这老画师,追问画上这女子的来历?莫非这女子和左又铮的失踪也有着某种秘密的关系?

  而这老画师在为这女子画像二十年之后,竟不敢说出她的来历,他为何要如此怕她?难道她真是个魔女?

  只听沈珊姑冷笑道:“魔女?如此美丽的女子,怎会是魔女?”

  孙学圃道:“不错,她的确是美丽的,我一生中见过的美女虽多,但却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她,别人的美丽最多使你眼花,但她的美丽却可使你发疯,使你宁可牺牲一切,甚至不惜牺牲生命,只为求得她对你一笑。”

  他虽在描述她的美丽,语声中却充满了恐惧,似乎真的曾经瞧见有许多男子为了博她一笑而死。

  楚留香暗叹道:“若是太美丽了,有时的确也会变得可怕的,但我却为何总是遇不着一个美丽得能令我害怕的女子?”

  孙学圃已接道:“我见着她时,也不禁被她的美丽惊倒,当时我并不像现在这般老丑,而且还可说是个翩翩美男子,也曾经有不少女子,为我相思,我都不曾一顾,但是她……在她面前,我竟似突然变成了她的奴隶,恨不得将我所有的一切全都拿出来,全都奉献到她的脚下。”

  沈珊姑扬了扬眉,道:“世上真有这么美丽的女子么?”

  孙学圃叹道:“没有见过她的人,委实难以相信,这幅画,我自信还画得不错,但却又怎能画出她那醉人的神采、谈吐……我简直画不出她美丽的万一。”

  沈珊姑道:“她找你,就是为了要画像?”

  孙学圃道:“不错,她见了我后,就要我为她画四幅像,我费了三个月的功夫,用尽我一切智慧、心血,终于完成。”

  他嘴角竟突然泛起一丝微笑,缓缓接道:“这三个月里,我天天面对着她……这三个月真是我毕生最幸福的时刻,但三个月后,她……她……”

  说到这里,他嘴角的微笑又不见,面上又泛起那种惊怖之色,身子又不住颤抖了起来。

  沈珊姑忍不住道:“三个月后怎样?”

  孙学圃道:“三……三个月后,我将四幅画完成的那天晚上,她备下一桌精致的酒席,亲自来为我倒酒,陪我共饮,我神魂颠倒,不觉醉了,等我醒来,才知道她……她……”

  他喉结上下牵动,声音一个字一个字从他咽喉里吐了出来:“她竟将我一双眼睛生生挖了去。”

  听到这里,屋里沈珊姑,窗外的楚留香都不禁骇了一跳,过了许久,沈珊姑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她为什么要这样?”

  孙学圃惨笑:“只因我为她画过像后,她再也不愿我为别的女人画像了。”

  沈珊姑平日虽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子,但听到这女子的残忍与狠毒,掌心也不觉沁出了冷汗,喃喃道:“魔女……这果然是个魔女。”

  孙学圃道:“我早已说过,她是个魔女,无论谁占有她,都只有不幸,姑娘你……你为何要问她?这幅画又怎会落到你手里?”

  沈珊姑道:“这幅画乃是我大师兄左又铮的。”

  楚留香眼睛一亮,暗道:“我猜的果然不错,这女子果然和左又铮有关系。”

  孙学圃道:“既是如此,她的来历,你为何不去问你的师兄?”

  沈珊姑道:“我大师兄已失踪了。”

  孙学圃动容道:“失踪……失踪以前呢?”

  沈珊姑幽幽道:“以前我自然也问过,但他却是不肯说。”

  孙学圃道:“他既然不肯说,你为何定要问?”

  沈珊姑恨声道:“我大师兄终身不娶,就是为了这女子,我大师兄一生的幸福,可说都是葬送在这女子的手里,为她朝思暮想,神魂颠倒,数十年从未改变,但她却显然对我大师兄漠不关心,她给我大师兄的,惟有痛苦而已。”

  孙学圃道:“你要找她,就是为了要替你师兄报复?”

  沈珊姑咬牙道:“不错,我恨她……恨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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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5-2012 10:0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七

  孙学圃道:“你恨她,可是为了你很喜欢你的大师兄?若不是她,也许你早已成了你大师兄的妻子,是么?”

  这没有眼睛的人,竟也能看穿别人的心事。

  沈珊姑像是被针刺了,扑地坐倒,又站起轻轻道:“我恨她,还有一个别的原因。”

  孙学圃道:“什么原因?”

  沈珊姑道:“我大师兄这次出门的前一天晚上,曾经接着一封书信,然后就坐在这画像前,痴痴的坐了一夜。”

  孙学圃道:“然后他出门后就没有回来?”

  沈珊姑道:“不错,所以,我想我大师兄的失踪,必定和她有关系,那封信说不定就是她搞的鬼,能若找到她,说不定就能找到大师兄。”

  孙学圃默然许久,缓缓道:“我只知道她的名字叫秋灵素。”

  “秋灵素’’这三个字说出,屋里的沈珊姑还未怎样,窗外的楚留香这一惊却当真非同小可。

  他忽然记得在天鹰子包袱里所瞧见的短笺:“还君之明珠,谢君之尺素。”

  那短笺下的名字,岂非正是“灵素”。

  这封绝情的短笺,莫非并不是写给天鹰子的,而是写给灵鹫子的,灵鹫子“失踪’’后,天鹰子就和沈珊姑起了同样的怀疑,为的也是要找这女子。

  想到这里,楚留香不再犹疑,飞身掠入了窗户。

  沈珊姑只觉眼睛一花,面前已多了个人。

  她霍地后退,贴住墙壁,厉声道:“你是谁?”

  楚留香瞧着她微微一笑,道:“姑娘千万莫要吃惊,在下此来,也正和姑娘的目的一样,也是来寻访这位秋夫人秋灵素的。”

  他的微笑,的确有一种使人安定的力量,尤其是使女子安定的力量,沈珊姑果然和缓下来,道:“你为何要找她?”

  她瞧了楚留香两眼后,连身上的最后一分警戒之意都松懈了,但一双眼睛却仍是瞪得大大的。

  楚留香却也知道她瞪着眼睛,只不过桌要在他面前显示她眼睛的美丽而已,并没有什么凶狠的意思。

  所以他嘴里也支吾着道:“只因在下和秋灵素也……”

  说到这里,他瞧清了桌上的画。

  他语声骤顿,整个人也全都呆住。

  这画上的女子,眉目宛然,栩栩如生,果然是人间的绝色,这画上的女子竟和他在西门千屋里所瞧见的那幅是同一个人。

  西门千屋里四壁萧然,只有这幅画,可见他对这女子必定念念不忘,他至今也是独身,想必是为了她。

  而灵鹫子竟为她出了家。

  到目前为止,楚留香已知道至少有三个男子为她神魂颠倒,那就是西门千、左又铮和灵鹫子。

  她若是写封信要这三个人去为她死,这三人想必也是毫不迟疑的去了。

  而此刻,这三个人果然都已死了。

  沈珊姑眼睛盯着楚留香,道:“你认得她?”

  楚留香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不认得她,幸好不认得她。”

  孙学圃道:“不管你们是谁,你们都是来打听她的下落的,现在,我已告诉了你们,你们也可以走了。”

  沈珊姑道:“她现在在哪里?”

  孙学圃黯然道:“自从那天晚上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或许我应该说,自从那天晚上后,我就没有再听过她的声音。”

  沈珊姑跺脚道:“你只是告诉我她的名字,那又有什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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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5-2012 10: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八

  第十回 卿在何方

  孙学圃道:“我所知道的,也不过只有这么多。”

  楚留香目光移动,忽然道:“你说你曾经为她画过四幅像?”

  孙学圃道:“不错,四幅。”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她画像为何要画四幅?”

  孙学圃道:“那时我也奇怪,普通人画像,都只画一幅,她为何要画四幅?

  等我为她画到第三幅像时,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楚留香急急道:“她可曾告诉你?”

  孙学圃叹道:“她告诉了我……她说,她要将这四幅画像送给四个男子,这四个男子都曾经和她有过一段……一段情感,而此刻,她却要和他们断绝来往了。”

  楚留香苦笑道:“她找你这样的名手来画像,为的就是要将她的美丽尽量保留在纸上,再送给那四个男子,这样,她虽然离开了他们,他们却再也忘不了她,她要他们每一次瞧见这幅美丽的画像时,都要为她痛苦。”

  沈珊姑咬牙道:“好毒辣的女子,她的目的果然达到了,我师兄每次瞧见她的画像时,都像是被刀割般痛苦。”

  楚留香道:“现在的问题是,她为何要和他们断绝往来?”

  沈珊姑道:“当一个女子不惜和四个爱她的男子断绝来往时,她通常只有一个原因。”

  楚留香道:“什么原因?”

  沈珊姑道:“那就是她要嫁给另一个男人了,比他们四个好得多的男人。”

  楚留香微笑道:“不错,女人的心事,的确只有女人才能了解。”

  沈珊姑道:“她所嫁的男人,不是有很大的权势,就是有很高的武功,不是有很高的武功,就是有很惊人的财富。”

  她瞧着楚留香忽然一笑,接道:“自然也可能因为那男子和你一样能令女子心动。”

  楚留香笑道:“姑娘现在动心了么?”

  沈珊姑脸红了红,但眼睛却还是直盯着他,媚笑道:“幸好世上像你这样的男人并不多,而钱财她也未必瞧在眼里,所以她嫁的男子,必定是个声名显赫的武林高手!咱们只要能找出这男人是谁,也就可以找到她了。”

  她居然将“咱们”两个字说得当当响,却连楚留香是谁都不知道。

  楚留香笑道:“这范围虽然小了些,但江湖中的名人、高手毕竟还是不少,依我看,姑娘不如将这幅画交给我,回家等着,我若有了消息,定去报知姑娘。”

  沈珊姑眼睛带着媚笑,身子靠了过去,盯着他说道:“我为何要交给你?我为何要相信你?”

  楚留香眼珠子一转,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两句话。

  沈珊姑面色突然在变,倒退两步,颤声道:“是你……是你……你这恶鬼!”转过身子,发狂似的奔了出去。

  楚留香轻轻叹了口气,卷起了那幅画,然后,就站在桌子前面,瞬也不瞬的凝注着孙学圃。

  他那锐利的目光,似乎连没有眼睛的孙学圃都能感觉得出,他不安的在椅上动了动,终于忍不住道:“你为何还不走?”

  楚留香道:“我是在等。”

  孙学圃道:“等什么?”

  楚留香微笑道:“等你说出还在为她隐瞒着的事。”

  孙学圃呆了半晌,长叹道:“什么事都瞒不过你么?”

  楚留香道:“我知道你虽然恨她,却还是不愿意别人伤害她,但你若还不肯将所有的事说出来,她只怕真的就要被人害了。”

  孙学圃果然动容道:“为什么?”

  楚留香道:“收到你四幅画的那四个人,现在都已死了。”

  孙学圃失声道:“死了?怎会死的?”

  楚留香道:“我现在虽还不知道他们死因的真相,但却知道他们都是收到秋灵素派人送去的一封书信后而出门被害的。”

  孙学圃道:“你……你是说秋灵素将他们害死的?”

  楚留香道:“秋灵素既然要他们为她相思一辈子,就绝不会再害死他们,她写信给他们,说不定是因为她有了什么困难,要他们赶去相助。”

  孙学圃叹道:“不错,一个女人若是有了困难时,首先想到的,自然就是对她最好的人,也只有这些人才会为她效忠效死。”

  楚留香道:“而现在这四个人都已死了,害死他们的人,又接连害死了另外几个人,为的只是不愿我知道他们和她的关系,不愿我也插足在这秘密里,由此可见,她的困难必定还未解决,说不定此刻正在危险中。”

  孙学圃动容道:“此事既然如此凶险,你为何定要插足?难道你想救她?”

  楚留香叹道:“我若不知道她在哪里,又怎能救她?”

  孙学圃默然半晌,缓缓道:“你们方才忘记问我一件事了。”

  楚留香道:“什么事?”

  孙学圃道:“你们忘记问我,我是在什么地方为她画像的。”

  楚留香失声道:“不错,这一点想必也有关系。”

  孙学圃道:“出城五里,有个乌衣庵,我就是在那里为她画像的,庵中的住持素心大师,乃是她的至交好友,想必知道她的下落。”

  楚留香道:“还有呢?”

  孙学圃不再说话。

  楚留香收起画像,转身而出,突又回首道:“目虽已盲,心却未盲,以心为眼,难道就不能作画么……孙兄,你仔细想想,多多珍重。”

  孙学圃呆了呆,眉目皆动,大声道:“多承指教,请问尊姓?”

  这时,楚留香已去得远了。

  窗外阴影中却有一人冷冷道:“他姓楚,叫留香。”

  楚留香奔下山,只见一辆乌篷大车停在山坡前,这种乌蓬车正是济南城最常见的代步,白日间究竟不能施展轻功,楚留香过去问道:“这辆车可是在等人么?”

  那车夫圆圆的脸,满脸和气,笑道:“就等着你走来咧!”

  楚留香道:“你可知道城外有个乌衣庵?”

  那车夫笑道:“你老找着俺,可找对人了,俺前天还送俺老婆上香去着,你老就上车吧,保险错不了的。”

  车马启行,楚留香在车上前思后想,将这件事又反复想了一遍,这件事虽已略有头绪,但关键还是要看是否能找着秋灵素,他此刻只不过知道西门千、左又铮、灵鹫子、札木合这四人都是为秋灵素出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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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5-2012 10:0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十九

  但秋灵素究竟是为什么找他们?是否真的要求他们相助?像她那样的女人,又会有什么困难要人相助?

  马车走得并不慢,但那乌衣庵却真不近,幸好楚留香在不停的动着脑筋,倒也不觉得十分焦急难耐。

  最后那车夫终于停下车道:“乌衣庵就在前面树林里,你老下车吧!”

  前面一片桃林,小溪旁有个小小的庙宇,此刻已近黄昏。庵堂里隐约有梵唱传出,想是寺尼正在做晚课。

  桃林小寺,风景幽绝,这位素心大师,果然是位雅尼,否则又怎会和秋灵素那样的美人结为知友。

  庵堂的门,是开着的,楚留香走了进去,庵内尚未燃灯,梵唱之声不绝,一位乌衣白袜的女尼,却幽然站在梧桐树下的阴影里,似乎正在悲悼着红尘中的愁苦,到了这种地方,楚留香的脚步也不觉放轻了。

  他蹑足走过去,试探着问道:“不知素心大师可在庵里?”

  那乌衣女尼瞧了他一眼,合十道:“贫尼正是素心,不知施主从何而来?为何而来?”

  楚留香道:“大师久避红尘,不知可记得昔年有位方外挚友秋灵素么?”

  素心大师道:“记得即是不记得,不记得即是记得,施主何必问?贫尼何必说?”

  楚留香微笑道:“说了即是不说,不说即是说了,大师若是执意不说,岂非着相了?”

  他能与无花谈禅,这机锋自然是会打的。

  素心大师嘴角泛起一丝微笑道:“施主倒也懂得禅机。”

  楚留香道:“略知一二。”

  素心大师叹道:“施主既是解人,贫尼又何苦不解,施主既然来到此地,想必已听孙学圃说起,秋灵素请人作画,乃是为了赠别。”

  楚留香道:“以后呢?”

  素心大师道:“灵素早有慧根,割断情丝后,更一心别绝红尘,二十年前,便已在贫尼剃度下出家了。”

  楚留香失声道:“出家了?……现在……”

  素心大师微笑道:“以她那样的慧根灵悟,自然不会久在红尘受苦。”

  楚留香骇然道:“她……她难道已死了么?”

  素心大师合十道:“潇洒来去,无牵无挂……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这结果倒当真是大出楚留香意料之外,他委实再也想不到这秋灵素竟非嫁人,而是出家,更未想到她竟已死了。

  他整个人都怔在那里,竟似已动弹不得。

  素心大师含笑道:“施主自何处来,何不自去处去?”

  楚留香茫然转身,走出了门,喃喃道:“秋灵素既已死了,那些书信又是谁写的呢?难道是别人假冒她的姓名?难道左又铮出门根本就和她没有什么关系?”

  直到此刻为止,本来也没有什么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左又铮等人所接到的书信,就是秋灵素写的。

  他现在所能证实的,只不过是左又铮、西门千、灵鹫子、札木合等四人,都曾为秋灵素着迷而已。

  楚留香喃喃苦笑道:“但这并非就是说他们都是为她而死的呀,现在,秋灵素既然早就死了,我一切又得从头做起。”

  这时他已走出桃林,又走了几步,突然顿住脚,失声道:“不对!这件事有些不对。”

  他将这件事每个细节又想了一遍,拍手道:“素心大师足未出户,又怎知我去找过孙学圃?又怎知道他告诉我‘灵素请人作画,乃是为了赠别’?”他转身又入那庵堂,梧桐树下,已无人影。

  梵唱仍不绝,楚留香冲进去,堂内诵经晚课的女尼,都被惊起,楚留香目光自她们脸上一一扫过,找不着方才那乌衣白袜的女尼,大声道:“素心大师在哪里?”

  一个老年女尼惶然道:“小庵中并没有人号做素心。”

  楚留香道:“素心大师明明是乌衣庵的主持。”

  那老尼道:“小庵乃是桃花庵,乌衣庵从此绕城西去,还有数里。”

  这里竟不是乌衣庵?

  楚留香又不禁怔住了,讷讷道:“方才站在树下的一位乌衣白袜的师父,不是贵庵中的人么?”

  那老尼瞧着他,就像瞧着疯子似的,缓缓道:“小庵中所有的人都在这里晚课,方才梧桐树下哪里有人?”

  楚留香向西急奔,暗叹道:“我怎地如此糊涂,城里的大车,怎会在贫民窟外等着接客?贫民窟里哪会有坐得起车的人?他明明是在那里等着我,等着我上当的,他如此做法,自然是要我以为秋灵素已死,将我诱人歧途。”

  这时已是黄昏,这里是郊外,楚留香施展起轻功,没有多久,就又瞧见一座寺院建在山脚下。

  荒凉的寺院,闪着一盏鬼火般的孤灯,风吹得庭院中的落叶沙沙响,仿佛有幽灵在上面踽踽独行。

  晚风吹来,楚留香只觉背脊上凉嗖嗖的,又仿佛有鬼魅在他脖子后吹气,他身形不停,往灯火处直掠过去。

  孤灯旁坐着个乌衣尼,呆呆的出神,她身上僧衣千疮百孔,面色蜡黄,神情痴呆,竟似已被鬼迷。

  楚留香暗叹道:“难道这乌衣庵竟没落已至于此,那‘车夫’若是真的将我带来这里,只怕我反而难以相信。”

  他干咳一声,道:“这里可是乌衣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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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5-2012 10:0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

  那女尼茫然瞧了一眼,道:“乌衣庵,自然是乌衣庵,谁敢说这里不是乌衣庵。”

  楚留香看不出她有作假,又问道:“不知素心大师可在?”

  那女尼想了想,突然格格笑了起来,道:“在,自然在,谁敢说她不在。”

  这诡秘的荒庵,奇秘的痴尼,诡异的笑声,竟使得楚留香也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道:“不知师傅能否带领在下前去参见素心大师?”

  那女尼霍然站了起来,道:“随我来。”

  她手托着那盏油灯,鬼火般的灯火,照着荒庵里褪色的神幔,金漆剥落的佛像,也照着落叶、荒草、积尘、蛛网。

  她高一脚、低一脚的走着,穿过荒凉的院落,这乌衣庵中竟瞧不见别人的影子,若有,便是鬼魅在暗中窥人。

  后院里没有燃灯,沉沉的暮色,萧瑟的梧桐下,有间小小的禅堂,狂风吹着残破的窗户,发出一阵阵令人悚栗的声响。

  那女尼忽然回头一笑,道:“你等着。”

  楚留香瞧着门上密集的蛛网,忍不住问道:“素心大师莫非在坐关?”

  那女尼痴笑道:“坐关,自然是在坐关,谁敢说她不是在坐关。”

  她痴笑着拨开门上的蛛网,走了进去。

  楚留香只好在门外等着,院子里更黑,树上似有枭鸟夜啼,宛如鬼哭,他站在树下,心里不觉有些发毛。

  过了半晌,只听那女尼在禅堂中道:“师父,有人来瞧你了,你可愿见他么?”

  又过了半晌,那女尼又举着灯走了出来,笑道:“我师傅点头了,你进去吧!”

  楚留香松了口气,道:“多谢。”

  无论如何,他总算能见着素心大师了。

  他大步走了进去,闪烁的灯光,从门外照了进来。

  楚留香道:“素心大师……大师。”

  阴森黝暗的屋子里,没有人回应。

  楚留香再走进去两步,有风吹过,突然一条影子飘了过来,借着那鬼火般的灯光一瞧,这哪里是人?

  这竟是一副死人的骷髅。

  这副枯骨就悬在梁上,随着风不住飘荡,一阵阵腐尸的臭气,令人作呕,楚留香不觉吓得呆了。

  那女尼疯狂的笑声,已自门外传了进来,拍手笑道:“你见着她了……你见着她了,为什么不说话呀?”

  这梁上的枯骨,竟然就是楚留香一心要寻访的素心大师,她竟然早已悬梁自尽了,连血肉都已化为枯骨。

  这痴狂的女尼竟未埋葬她的尸体,竟和楚留香开了个疯狂而恶毒的玩笑,她竟是个满怀恶意的疯子。

  灯火熄灭,鬼气更重。

  楚留香掌心不禁有些湿湿的,一步步往门后退,突然间,那梁上的枯骨竟向楚留香扑了下来。

  楚留香惊骇之下,又想闪避,又想伸手去接。

  就在这时,一柄剑闪电般自枯骨中穿出,直刺楚留香的胸膛,这一剑来得好快、好毒。

  楚留香竟几乎不能闪避,胸腹陡然向后一缩,“嗤”的一声,剑尖已划破了他前胸的衣服。

  也就在这里,几点目力难见的乌光,带着尖细的风声,直打他咽喉、胸腹间几处要穴,广条人影自梁上飞起,“蓬”的,撞开屋顶,带着一阵阵凄厉诡秘的笑声,飞一般地逃了出去。

  楚留香避开一剑,已料到对方后面必有杀手,身形早已乘着胸腹的收缩之势,向地上倒了下去。

  乌光便堪堪擦着他身子飞过。

  只见那穿屋而去的黑影,一身黑衣,身法快如鬼魅,赫然正是害死“天强星”宋刚,以忍术遁入大明湖的那个人。

  等到楚留香翻身掠起,亦自穿屋追出去时,这诡秘的人影早已不见了,星月连天,凉风飕飕。

  楚留香站在屋顶上,冷汗不觉早已湿透重衣。

  他怔了半晌,回身跃下来,那女尼仍然痴痴站在院子里,动也不动,连笑声都已顿住。

  楚留香掠到她面前,厉声道:“那是什么人?你可是与他串通好了的么?”

  夜色中,只见那女尼面上突又泛起了一丝诡秘的笑容,眯着眼瞧了楚留香几眼,格格笑道:“他……我……”

  笑声突然中断,身子突然一阵抽搐,仰天倒了下去,然后,便有几点鲜血自她咽喉、胸膛间沁出。

  原来方才未击中楚留香的暗器穿门而出,竟全打在她身上。

  楚留香俯下身子,只见鲜血的血迹,流出来后,立刻变成了一种奇特的惨碧颜色,她眼鼻五官里,也渗出了鲜血。

  楚留香悚然道:“好毒的暗器,你……你……你好好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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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5-2012 08:5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一

  第十一回 骰子之戏

  他知道这样的暗器打在身上,是谁也无救的了,他方才反应只要稍迟一步,此刻倒在地上的就是他自己。

  那女尼胸膛里犹有一丝残余的呼吸,突然张开眼来瞧着楚留香,目光竟突然变得奇异的清澈而明亮。

  楚留香黯然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那女尼嘴唇启动了几次,终于发出一丝微弱的声音,道:“无……无……”

  楚留香叹道:“你已无话可说了么?”

  那女尼满是焦急之色,满头俱都流下了汗珠,但饶是她用尽所有力量,却已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她终于死了。

  她临死前回光返照,神智突然分外清明,竟给楚留香留下了一条重大的线索,只可惜楚留香却不知道。

  楚留香走出乌衣庵,夜色已很沉重,他心情却更沉重,他寄以最大希望的一条线索,竞又断了。

  他暗叹道:“难怪那凶手不怕我寻来乌衣庵,原来他早已知道素心大师死了,否则我在孙学圃窗外时,虽在全神防护着他向孙学圃下手,但后来他还是有许多机会将孙学圃杀死灭口的。

  “原来他竞想借孙学圃之口,说出‘乌衣庵’,然后再假冒‘素心大师’,将我诱入歧途,谁知我竟瞧出了他的破绽。

  “于是他一计不成,算准我必来乌衣庵,就先躲到那禅堂的梁上,乘我不备,掷下素心的尸骨,向我下手。

  “这一‘次他虽未成功,但他的汁划却委实不能说不周密,他的手段更毒,我只要稍有疏忽,便难免要遭他的毒手,他一心不愿我涉及这件事中,不惜杀死这许多条人命,可见这件事所牵涉的秘密,必定惊人得很。”

  想到这里,楚留香非但毫无胆怯退缩之意,反而更激起了他的敌忾之心,要和这厉害的对手一较高低。

  冒险,他根本不当做一回事。

  越是危险的事,他反而越觉得有趣。

  他突然仰天而笑,道:“你听着,无论你是谁,要想吓退我那是在做梦,我迟早要揭破你的秘密,你跑不了的。”

  荒郊死寂,渺无人踪,他那鬼魅般的对手,也不知是否就避在暗中,也不知是否听见了他的挑战。

  楚留香顿住笑声,又陷入沉思中。

  那痴尼临死前,究竟要说什么?

  她说的“无”字,难道并非“无话可说”的“无”?

  楚留香喃喃道:“瞧她的眼神,必定是有许多话要说的,她说的莫非是‘吴’,那凶手莫非是个姓‘吴’的?”

  他心念转动,突然想起那女尼是死在梧桐树下。

  她说的莫非是个梧桐的“梧”字,她莫非想告诉楚留香,那梧桐树下,埋藏着什么秘密么?

  一念至此,楚留香立刻转身,但他还未奔回乌衣庵,便已瞧见一道猛烈的火光,冲天而起。

  那乌衣庵竟已化为一片火海,那“梧桐”树下纵有什么秘密,也早已被火烧得干干净净了。

  楚留香回到城里,夜市已阑珊。

  他又是疲乏,又是饥饿,但却径自先奔快意堂。

  以秋灵素那样的人,决非无名之辈,她嫁的丈夫,想必也赫赫有名,朱砂门弟子众多,眼皮很杂,说不定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这几天,他的心毕竟有些乱了,竟未想到他自己本是个眼皮最杂的人,他自己以前又怎会从未听起过有关秋灵素的事?

  若连他都不知道的人,别人又怎会知道?

  突听身后蹄声骤响,一人轻叱道:“闪开!”

  楚留香身子刚避开,已有一匹马自他身旁冲过。

  马上人黑色的斗篷,迎风飞舞,露出里面火红色的缎子,人马急驰而过,险些将楚留香撞倒。

  但他非但毫不动怒,反而失声赞道:“好神骏的马。”

  对于马,也和对女人一样,楚留香有着特殊的鉴赏力,有时他瞧见好马,甚至比瞧见美女还要愉快得多。

  此刻他一眼瞥过,便知道这匹马实是万中选一的龙种,能瞧上这种马的人,想来也绝不是等闲角色。

  楚留香喃喃道:“这人又是谁呢?为何来到济南城?……美女虽然有时会嫁给蠢丈夫,但良驹却绝不会被庸人所御,好马选择主人时,那眼光的确要比女子选择丈夫精确得多,至少它不会被男人几句花言巧语就骗过了,也不会瞧得白花花的银子就发晕,而且它选择好一个人时,也时常比女人对丈夫忠心得多。”

  他喃喃自语着不禁发出了微笑。

  随时找机会让自己笑笑,松弛松弛自己的神经,这就是他做人的态度,只怕也就是他为什么总是能在生死关头中活下来的原因——一个人的神经若是太紧张,遇着了危险的事,就会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的。

  何况,他自信这看法绝不会错,只因对于女人和马这两件事,他的确都可算得上是少有的权威。

  还未到快意堂,楚留香就又瞧见了那匹马,它站在快意堂门口的灯笼下,正不住昂首低嘶。

  它的主人并未将它系起,似乎根本不怕它被人偷走,几个人远远站在一旁,竟不敢走近它。

  还有个人捂着肚子蹲在那里,满脸俱是痛苦之色,楚留香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朋友可是吃了它的苦头么?”

  那人苦着脸骂道:“这匹见鬼的马,凶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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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5-2012 08:5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二

  楚留香微笑道:“好花多刺,美人和好马也通常都是难惹的,这句话朋友你日后最好时时牢记在心。”

  他一心只想瞧瞧这匹马的主人到快意堂来,究竟是为着什么,一面说话,一面已大步走了进来。

  这时还未到子夜,本应是快意堂赌局最热闹的时候,但屋里虽然灯火通明,却是鸦雀无声。楚留香暗中皱了皱眉,掀开门帘走进去。

  只见几十个赌客竟全都贴墙站着,一个个都已吓得面无血色,平日燕子般穿梭来去的少女们,也站着静静发抖。

  再看那些保镖大汉,此刻已全躺在地上,有的是已实在爬不起来,有的却是不敢爬起来。几十双眼睛,都在呆呆地瞧着那穿黑斗篷的人。

  他笔直站在赌桌前,背对着门,楚留香只能瞧见他手里那根黑得发亮的氏鞭,还是瞧不见他的面目。

  楚留香只能瞧见冷秋魂的脸。

  冷秋魂的脸上已无丝毫血色,目光中又是惊慌,又是恐惧,他也正在盯着那神秘的黑斗篷。

  厅堂中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紧张得令人战栗,沉闷得令人窒息,正如箭在弦上,暴风雨将临。

  没有人留意到楚留香走进来,楚留香也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悄悄走了过去,静静地站在一旁。

  他终于瞧见了这神奇的“黑斗篷”——他竟是个少年,黑斗篷里,是一身黑色的紧身衣,黑腰带,黑马靴,黑色的小牛皮手套,手里紧握着黑色的长鞭,只有一张脸是苍白的,苍白得可怕。

  楚留香从侧面望过去,只见他鼻梁削直,薄薄的嘴唇紧闭着,显示出他的坚强、冷酷。

  他眉梢上扬,漆黑的眉毛下是一双深沉的眼睛,深沉得瞧不见底,没有人能瞧得出他的心事。

  这张脸几乎是完美的,这少年整个人都几乎找不出丝毫缺陷,这种奇异的“完美”,竟完美得令人可怕。

  冷秋魂盯着他,似乎正在考虑着答复,这黑衣少年也不着急,只是冷冷的瞧着他,冷秋魂终于缓缓道:“阁下既然要赌,在下自当奉陪,但在下却得先请教阁下的高姓大名,阁下想必不至于吝不见告吧?”

  那少年道:“我没有名字。”

  他语声也是冷漠、尖锐、短促的,但却和中原一点红的有些不同——两个的语声都像是刀,只不过一点红的刀已生锈,这少年的却是吹毛断发之利刃,一点红的语声凄厉阴森,这少年的却是暴躁急促。

  冷秋魂道:“阁下既不愿将大名相告,只怕……”

  那少年道:“只怕怎样?”

  冷秋魂道:“这里的规矩,是不与陌生人赌的……”

  他瞧了瞧少年的目光,立刻又干笑着接口道:“但阁下远道而来,在下也不能令阁下失望。”

  黑衣少年道:“那很好。”

  冷秋魂道:“却不知阁下要赌什么?”

  黑衣少年道:“就赌骰子。”

  冷秋魂道:“赌注……”

  那少年一伸手,抛出了块玉璧,灯光下,只见这玉璧光泽温良,毫无瑕疵,就连楚留香,一生中都未见过这么完美的宝玉。就连传说中那足以倾国的和氏璧,只怕也未必能比这玉璧强胜多少。

  冷秋魂也是识货的,他眼睛立刻亮了,口中却淡淡道:“阁下要以这玉璧来赌什么?”

  黑衣少年冷冷道:“赌你。”

  冷秋魂面色变了变,仰首大笑道:“赌我?我冷秋魂有如此值钱么?”

  黑衣少年道:“我若胜了,你便跟我走。”

  冷秋魂笑声如被刀割骤然顿住,眼睛盯着桌上的玉璧,目中出现了贪婪之色,又瞧了瞧玉璧旁的骰子,突然道:“好!我赌了。”

  这句话说出,死寂的大厅中才起了阵骚动。楚留香却知道冷秋魂既然敢将自己的人都押为赌注,他这六粒骰子上,必定有巧妙手法,必胜的把握。

  只见冷秋魂将六粒骰子一粒粒抛人那白瓷的碟子中,再用好的碟子盖起,缓缓道:“骰子的赌法也有许多种,阁下……”

  黑衣少年道:“赌小,点子少的为胜。”

  冷秋魂微微一笑,道:“赌大赌小,都是一样的,阁下请。”

  他刚想将骰子送过去,那少年又冷冷道:“你先摇。”

  冷秋魂想了想,道:“同点……”

  那少年不耐道:“同点作和。”

  冷秋魂道:“好。”

  他手一扬,一阵清脆的骰子声,立刻响彻了大厅。

  只见他面色凝重,全神贯注,将宝盖在耳旁不住摇动,骰子在瓷盖中滚动着,发出一阵阵令人断魂的声响。

  大厅中每一个人都似已紧张得透不过气来。

  突听“砰”的一声,冷秋魂已将宝盖放在桌上。

  数十双眼睛都瞬也不瞬地盯着他那只苍白的手。

  他的手缓缓扬起,宝盖揭开,露出了那六粒要命的骰子——

  大厅中又爆发起一阵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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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5-2012 08:5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三

  六粒骰子竟都是红的一点,在白瓷的碟子里,就像是六滴鲜血。

  六粒骰子六点,已不能再少,冷秋魂实已立于不败之地,他嘴角不禁泛起一丝得意而骄傲的微笑。

  楚留香暗叹道:“冷秋魂手上的功夫果然不差,却不知这少年还有什么能胜得过他?”

  那少年居然还是声色不动,冷冷道:“果然不错。”

  冷秋魂微微一笑,道:“阁下请。”

  那少年道:“好。”

  “好”字出口,他手里的长鞭突然毒蛇般的刺出。

  冷秋魂一惊,只道他要动武,哪知这一闪电般飞出的长鞭竟在骰子上骤然顿住,鞭梢巧妙的一卷,卷起了一粒骰子,突又放开。

  那骰子“嗤”的一声,直飞了出去,“夺”的钉入了白色的粉壁中,整粒骰子都嵌入墙壁,堪堪露出一面,这面正是一点,能用手将骰子弹出,嵌入墙壁,露出一点,已绝非易事,已可算是天下一流的暗器高手。这少年却能以六尺长鞭的鞭梢将骰子卷起,弹出,这份腕力、眼力,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众人再也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惊呼声中,长鞭卷起了第二粒骰子,弹出。

  这第二粒骰子竟将第一粒打了进去,嵌入墙中,露出了一面——自然还是鲜血的一点。

  长鞭如响尾蛇的嘶嘶响动,骰子接连飞出,第四粒打在第三粒上,第五粒打在第四粒上……

  瞬息间六粒骰子全都钉入了墙壁,只露出了最后一粒骰子的一面——一点,众人简直连眼睛都瞧直了。

  黑衣少年还是面不改色,缓缓道:“我六粒骰子只有一点,你输了……”

  冷秋魂面如死灰,突然大呼道:“这不算,这样自然不算。”

  黑衣少年冷笑:“你想赖?”

  长鞭突又飞出,毒蛇般向冷秋魂卷了过去。

  冷秋魂究竟也非弱者,仓促间刀已出鞘,谁知这长鞭竟似活的,竟能在半途改变方向,接住钢刀。

  冷秋魂钢刀立刻脱手,“夺”的钉入大厅梁上,刀柄红绸飘飞,他苍白的脸上已多了条血印。

  黑衣少年冷笑:“你输了,跟我走吧!”

  冷秋魂已骇得呆了,突听一人悠悠道:“两位都请慢走,在下也很想和这位朋友赌上一赌。”

  悠然的语声,淡淡的微笑,不是楚留香是谁?

  方才长鞭飞舞,斗篷翻起,楚留香眼角已瞥见,斗篷里那鲜红的缎里上,竟绣着只飞骆驼。若不是这只飞骆驼,他只怕是不肯走出来的。

  众人早已被这少年的武功震住,此刻竟见到还有人要来和他赌一赌,都不禁瞪大了眼睛瞧着楚留香。

  冷秋魂如蒙大赦,立刻展颜笑道:“张兄既然也要来赌,那太好了,简直太好了。”

  黑衣少年海般深沉、刀般锐利的目光,已盯在楚留香脸上,任何人被这样的眼睛盯着,都难免要失魂落魄。

  楚留香却是满不在乎,笑嘻嘻瞧着他道:“阁下是从沙漠上来的吧?”

  那少年冷静的面色竟骤然一变,惊道:“你是什么人?”

  楚留香笑道:“我也和阁下一样,忘记了名字。”

  那少年盯着他瞧了半晌,道:“你要赌,好!赌什么?”

  楚留香笑道:“骰子,自然还是骰子,自然还是少的为胜。”

  他这句话还未说完,大家已觉得这人必定疯了——那少年六粒骰子只有一点,他还想赢么?

  那少年似乎也被引起兴趣,目光闪动,道:“赌注——”

  楚留香道:“阁下若是输了,在下自然少不得要将这玉璧带回去,这位冷公子自然也不必跟阁下走了,除此之外,在下还得问阁下几句话。”

  他这条件倒当真苛刻得很,那少年眉梢一扬,道:“你若输了呢?”

  楚留香淡淡一笑,道:“在下若输了,就将阁下一心想知道的那件事,告诉阁下。”

  那少年面色又变了变,道:“你怎么知道我想问什么?”

  楚留香笑道:“说不定是知道的。”

  别人若输了,他条件那般苛刻,他自己若输了,只输一句话,而且还“说不定”,这样赌法,简直太不公平,大家只道那少年依然有必胜的把握,也绝不会和他这样的赌法的。

  谁知那少年想了想,竟断然道:“好,我赌了。”

  楚留香笑道:“我早就知道阁下要赌的。”

  那少年道:“我骰子已掷过,你可要我再照样掷一次?”

  楚留香道:“不必了。”

  众人越觉得这人脑袋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小,只见他走到另一张赌桌上,拿起了六粒骰子。

  他将这六粒骰子捏在手里,冷秋魂的整个人也似被他捏在手里,他神情从容,冷秋魂却已满头冷汗,忍不住道:“张兄莫要忘记,那位朋友掷的是一点。”

  楚留香淡淡笑道:“我知道。”

  他手一扬,第一粒骰子就飞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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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5-2012 09: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四

  众人只道他也要学那少年的法子,但他最多也不过只能照方抓药,掷出个一点,最多能不输,还是赢不了。

  何况那少年以鞭弹出骰子,他却要用手,显而易见,这其中难易已差得多了,他又何苦定要来献丑?

  但这粒骰子的去势,实在慢得出奇,竟好像有线在上面吊着似的,大家实在想不通,这骰子怎能不掉下来。

  大家虽是不懂这其中藏着多么深的功力,却也都知道这“慢”,实在要比“快”难得多了。

  这时楚留香手中第二粒骰子也已飞出,追上第一粒,“嗤”的一声轻响,竟将第一粒撞得粉碎。

  第三粒骰子去势又快些,追上了第二粒,当的一声,击得粉碎。

  楚留香的手指轻弹,只见骰子的去势一粒比一粒快,第四粒击碎第三粒,第五粒击碎第四粒……

  第五粒骰子去势不停,撞上墙壁,又弹了回来,竟恰巧遇上第六粒,两粒骰子在半空一撞,全都粉碎。

  六粒骰子竟都变成了粉末落下,竟落在地上同一个地方,堆成一堆,众人瞧得目瞪口呆,简直像在瞧什么魔法似的。

  楚留香拍了拍手,微笑道:“我六粒骰子一点都没有,阁下恐怕是输了。”

  冷秋魂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拍手笑道:“不错不错,六粒骰子连一点都没有,妙极妙极,简直太妙了。”

  那黑衣少年面色惨白,楚留香这法子虽然取巧,但那手法却当真是货真价实,半分也取巧不得。

  何况他自己胜那冷秋魂的法子,本也是偷机取巧的,又怎能说别人?此刻他的情况竟正和冷秋魂方才一样,想赖也不能赖,他平日素来将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上,不想今日竟作法自毙。

  只见他那双深沉的大眼睛里,光芒闪动,忽而愤怒,忽而后悔,忽而怨恨,忽而又像是有些赞赏。

  这双眼睛本来如海水般深邃沉静,此刻却似天边的云霞,多姿多采,变幻莫测,这双冷漠的眼睛,竟突然变得有了情感。

  就连楚留香也不禁瞧得痴了,暗叹道:“这双眼睛若是生在女子脸上,那女子必定会是个绝色的美人,她只要瞧男人一眼,那人就算为她死了,只怕都是心甘情愿的……只可惜这双眼睛竟生在男人脸上,可当真是生错了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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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5-2012 09: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五

  第十二回 独步武林

  只见那黑衣少年木立了半晌,突然挥舞起长鞭,向两旁站着的人,没头没脑的抽过去。

  刹那间已有十几个人被他打得头破血流,惊呼着夺门而逃,黑衣少年掌中长鞭飞舞,厉声道:“滚!全给我滚,一个也不许留在这里!”

  大厅中乱成一团,有的少女被挤得跌倒在地上,竟是爬出去的,冷秋魂面目变色,大怒道:“这些人全未惹着你,你何苦迁怒……”

  话未说完,面颊上又多了条血痕。

  黑衣少年叱道:“你也快给我滚出去,快滚!”

  冷秋魂面上鲜血一滴滴流落,他却连擦都不去擦,只是冷森森的瞪着那黑衣少年,冷笑道:“你若不愿当着别人面前认输,我自然可以出去,只是……”

  “嗤”的,他面上又着了一鞭。

  但他却仍站着动也不动,缓缓接着道:“只是你要记住,这三鞭冷某总有—日要加倍奉还的。”

  黑衣少年长鞭又飞出,叱道:“四鞭!”

  冷秋魂跺了跺脚,咬牙走了出去。

  这时满厅人已走得干干净净,那黑衣少年却似还未足泄愤,又将四壁挂着的字画,全都打得稀烂。

  楚留香倚在桌子旁,含笑瞧着他,悠悠道:“此刻人都已走了,阁下总可认输了吧?”

  黑衣少年掌中鞭缓缓垂落,楚留香也瞧不见他面上神色,只见他肩头起伏,渐渐平息,终于沉声道:“你要问什么?说吧!”

  楚留香微一沉吟,道:“令尊入关前所接的那封书信,不知你是否瞧见过?不知那信上写着的究竟是什么?”

  黑衣少年霍然转过身来,深沉锐利的目光,紧盯着楚留香,厉声道:“你怎知道我爹爹是谁?你怎知道他已入关?你又怎会知道他入关前曾经接着了一封书信?”

  楚留香笑着道:“你莫忘了,此刻是我在问你。”

  黑衣少年道:“你已问过了,现在是我在问你。”

  楚留香道:“我问的话,你尚未回答,又怎能问我?”

  黑衣少年冷冷道:“我只答应让你问我几句话,并未说一定要答复你。”

  楚留香怔了怔,失笑道:“我总想瞧瞧世上最不讲理的人是谁,今日总算是瞧着了。”

  黑衣少年道:“你话已问过,玉璧不妨拿去,那姓冷的你也放他走了,你我赌约已践,现在,该你回答我问的话了。”

  这番话他说来密如连珠,又快又急,竟像是早已打算好的,楚留香倒真未想到这冷漠高傲的少年,居然也如此狡黠,不禁苦笑道:“若是我不回答呢?”

  黑衣少人的回答只有一个字:“死!”

  楚留香笑道:“若是我不肯死呢?”

  这句话问得可真是妙绝天下,黑衣少年从小到大,从未曾见过有人用这样的态度来对付他。

  他冷森森的眼睛里,突然爆出火花,嗄声道:“你不死,我死!”

  “死”字出口,长鞭已卷了出去。

  他这一条长鞭,看来竟已化做无数个圈子,每个圈子看来都像是套中楚留香的喉咙。

  ——其实自然是一个也没有套中的。

  楚留香已如轻烟般到了黑衣少年的身后,笑道:“若是我也不肯让你死呢?”

  黑衣少年左手一扯斗篷,黑色的斗篷,乌云般向楚留香压下,乌云之中,竟还夹带着七点寒星!

  他竟似已动了真怒,手下再不留情,左手一扯斗篷间,藏在袖管里的“七星针”也乘势击出!

  这一着“云底飞星”,竟赫然正是昔年纵横天下之“大漠神龙”的平生绝技,也不知有多少武林高手曾经丧命在这一着之下。

  楚留香再也想不到他身上竟有这种狠毒的功夫,但觉眼前一暗,尖锐的暗器破风声已穿胸而来。

  他若要闪避,也已是万万来不及的,胸腹陡然向后一缩,身子竟如弩箭般倒退了回去。

  这七点寒星去如电势,楚留香退得竟比暗器还要快,退到墙角时,暗器之力已渐弱,渐缓。

  楚留香突然伸手,竟像捉蚊子似的将这七点寒星俱都捉在手里,黑衣少

  年骤然动容,失声喝道:“好快的身法,好高的‘分光捉影’。”

  喝声中又已击出七鞭!

  别人的鞭法或如狂风,或如骤雨,但他的鞭法却如层层密布的浓云,雨将落未落,风欲起未起。

  别人的鞭法或横扫,或直击。

  但他的鞭法,却是卷过来的,大圈子套着小圈子,小圈子里还有更小的圈子,大圈子外,还有更大的圈子。

  一眼望去,只见大大小小,千千百百个圈子,有的圈子套手,有的圈子套头,常人若没和他交手,单瞧这圈子只怕也瞧晕了。

  就连楚留香,委实也从未遇见这样的鞭法,他知道只要被一个圈子套中,那就不是好玩的。

  但这大大小小无数个圈子,每个看去却是不多,谁也看不出哪个圈子是实,哪个圈子是虚。

  虚虚实实的圈子,闪电般一个接着一个套来,要想闪避已是不易,要想击破那更是难如登天。

  楚留香一面闪避,一面转着念头,突然瞧见那边赌桌上有个签筒,里面装着整筒掷“状元红”的竹签。

  他凌空一掠四丈,已将一筒竹签抄在手里,等到长鞭追来时,他突然将一个竹签投入了鞭圈。

  只听“拍”的一声,长鞭一缓,将竹签折为两段!

  长鞭卷断竹签后,圈子自也消失,但黑衣少年手腕一抖,又有无数个圈子卷起。

  鞭圈一个接着一个卷来,楚留香手早的竹签也一根接着一根飞出,每一招都不偏不倚投入鞭圈。

  但闻一连串“劈劈啪啪”的声响,宛如爆竹,但见圈子一个个地消失,竹签也一根根地折断。

  那声音固是好听得很,情况更是好看已极。黑衣少年的鞭法固然可独步武林,楚留香的破法更是妙绝天下。

  要知长鞭卷成圈子后,力量便已蓄势待发,一触及外力,那满蓄的力道想不发作也不行的。

  是以竹签投入后,鞭圈势必非将之绞断不可,竹签被绞断后,力量顿消,圈子也非消失不可。

  这道理说来虽是简单,但在临敌交手,打得正火炽热闹时,要想出这道理来,可绝非易事。

  楚留香正是学武的旷代奇才,不但武功一学就会,一会就精,而且临敌应变的机智,更是超人数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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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5-2012 09: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六

  有许多武功,他明明不能破的,但到了真的动手时,他却能在一刹那间将破法想出来。

  是以有些武功本比他高强的人,到了动手时,反而被他击败,虽然败得莫名其妙,但越是莫名其妙,反而越是服帖,这也是人类心里的弱点。

  黑衣少年这一手“飞环套月,行云布雨”纵横大漠,从未遇着敌手,不想今日竟遇着如此奇特古怪的破法。

  他心里不禁渐渐着急,鞭势更快,圈子越多,鞭圈越多,竹签投得也更急,眼见楚留香手里一筒“状元红”的竹签,已堪堪将要用完了。

  黑衣少年大喜忖道:“等你竹签用完,看你还能如何?”

  心念方动,只见楚留香右手将竹签投出后,长鞭绞断竹签,圈子消失,鞭势自然要缓一缓。

  楚留香竟乘着这鞭势一缓间,“分光捉影”将折断了的竹签子又抄在手里,一根签竟变作两根。

  黑衣少年又急又怒,圈子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更是变化莫测,有时他赌起气来,那鞭圈已非套向楚留香。

  但无论鞭圈投向什么古怪偏僻的角落,楚留香只要手一动,那竹签总是恰恰好投入圈子中央。

  黑衣少年偏偏也是天生的拗性子,别人的手法越是高明,他越是要拼到底,竟偏偏不肯换过一种鞭法。

  到后来楚留香忍不住笑道:“你套圈圈还没有套够么?”

  黑衣少年咬牙道:“永远套不够的。”

  楚留香道:“你要套到什么时候?”

  黑衣少年道:“套到你死为止。”

  楚留香道:“我若永远不死呢?”

  黑衣少年道:“我就永远套下去。”

  楚留香怔了怔,失笑道:“阁下的脾气,倒和牛相差无几。”

  黑衣少年道:“你若套得不耐烦,就赶快死吧!”

  楚留香大笑道:“妙极妙极,这说法当真妙不可言,就连我……”

  说话间,圈子仍在不断套来,竹签仍在不断投出。

  说到这里,楚留香掌中剩下的十几根竹签突然全都飞出,但却竟没有一根能投入圈子中的。

  高手过招,怎容得这丝毫差错?

  黑衣少年大喜之下,长鞭已套中楚留香的脖子,鞭梢一卷,“拍”的在楚留香面颊上留下一条血印。

  楚留香虽败不乱,身子突然蛇蝎般一转,已脱出鞭圈,大仰身,向后直窜了出去,退到墙角。

  黑衣少年冷笑道:“你还想走?”

  他一招得手,怎肯容情,鞭圈又自卷出。

  就在这时,突见一道剑光闪电般自窗外飞了进来。

  长鞭既已化为圈子,自己瞧不见鞭头,但这一剑却不偏不倚,恰巧在鞭梢上,长鞭力道顿消,立刻软了下去。

  长鞭如蛇,这一剑竟恰巧击中了蛇的七寸。

  黑衣少年又惊又怒,喝道:“是什么人?”

  喝声未了,已有条人影穿窗而入,掠到他面前。

  这人一身黑衣,裹着他那瘦而坚韧的身子,像是条刚自丛林中窜出的黑豹,全身都充满了危险,全身都充满了劲力。

  但他的一张脸,却是死灰色的,全没有表情。

  他一双锐利的眼睛冷冷瞅着人,无论任何人,在他眼里,都像是一条死鱼,惟有任凭他宰割而已。

  黑衣少年虽然不知道这人便是中原第一杀手“一点红”,但被他瞧了一眼,也觉得全身都不舒服起来,眼睛再也不瞧他,瞪着楚留香冷笑道:“原来你早已约好了帮手。”

  楚留香摸摸面颊的鞭痕,微笑着也不说话。

  黑衣少年道:“打输了就约帮手来,中原武林难道都是这样的人物?”

  一点红突然冷冷道:“你以为他败了?”

  黑衣少年仰首道:“挨了一鞭子的,总不是我吧!”

  一点红又瞅了他一眼,满脸俱是不屑之色,突然走过去,用掌中长剑,在地上挑起了几根竹签。

  黑衣少年也不知他弄什么玄虚,冷笑道:“你也想来他那一手么?”

  一点红嗤然道:“你瞧瞧再说。”

  他长剑一抖,竹签飞出,但去势并不快。

  黑衣少年忍不住接在手里,只见那竹签仍是竹签,但每一根竹签上,竟都钉着乌光闪闪的寒星。

  一点红冷冷道:“若不是那挨了你一鞭子的人,你此刻还有命么?”

  黑衣少年动容道:“你……你说他是为了救我,才……”

  一点红厉声截口道:“他若不是为了要将这暗器击落,你连他衣角也休想沾着半点。”

  黑衣少年身子一震,手里的竹签全落在地,面上忽青忽红,目光缓缓转向楚留香,颤声道:“你……你方才为……为何不说?”

  楚留香笑道:“说不定这暗器并非要打你的。”

  黑衣少年道:“暗器自我身后击来,目标自然是我。”

  楚留香笑道:“挨你一鞭子,也没什么大不了,我又何苦说出来,让你难受。”

  黑衣少年站在那里,大眼睛里竟似已有滴眼泪在滚动,只是他强忍着才未落下来。

  楚留香故意不去瞧他,笑道:“红兄,方才暗算的人,你可瞧见是谁么?”

  一点红冷冷道:“我若瞧见,还会让他走?”

  楚留香叹道:“我也知道那人行动委实有如鬼魅一般,却再也猜不出他是谁,中原武林中,像他这样的高手其实并不多。”

  黑衣少年突然大声道:“我知道那是谁。”

  楚留香耸然道:“你知道?是谁?”

  黑衣少年不再答话,却从衣袋里取出一封信,道:“这是你要看的信,拿去吧!”

  楚留香大喜道:“多谢多谢。”

  黑衣少年却已将信放在桌上,头也不回的走了,走出门时,头一低,一滴眼泪,落在地上。

  楚留香昼思夜想,辗转反侧,求之不得的那封信,此刻终于就在他面前了,他委实忍不住心头的欢喜,刚要去拿。

  突然间,剑光一闪,将书信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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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5-2012 09: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七

  楚留香面色不禁变了变,苦笑道:“红兄这是在开玩笑么?”

  一点红将书信自剑尖取下,冷冷道:“你若要这封信,先胜过我这柄剑。”

  楚留香叹道:“我早已说过,不愿和你动手,你何苦逼我?”

  一点红道:“你能与那少年动手,为何不能与我动手?”

  楚留香想了想道:“纵要动手,也等我瞧过信再说好么?”

  一点红冷冷道:“动手之后,我若死了,你自可将这封信取去,你若死了,我也必将这封信陪你殉葬。”

  楚留香苦笑道:“刚走了一个牛脾气,不想又来个比牛还拗的脾气。”

  突然飞身而出,左手一领一点红眼神,右手便去夺那书信。

  一点红身子半转,反手已刺出三剑。

  楚留香头一低,竟自剑光下窜出,左手一个肘拳击向一点红的胁下,右手还是去夺那书信。

  他欺身进逼,身法之险,手法之快,当真无可形容。

  一点红骤遇强敌,精神大振,剑法更快、更毒。

  但见剑光闪动,一柄剑似已化为十柄、百柄,剑剑不离楚留香咽喉方寸之间,剑剑俱是杀着。

  楚留香出手如风,却只是夺那书信。

  一点红皱了皱眉,竟要将信藏入怀里。

  衣襟右开,他左手要将书信藏入右襟,右手的剑法便不禁受了影响,严密的剑势开了一开。

  楚留香整个人突然直欺而入,左手封住了一点红的剑路,右手便直扣一点红持信的左腕,霎时间已变了七招。

  一点红右手被封死,连连后退,楚留香却如附骨之蛆,缠住了他,他左腕一麻,已被楚留香搭住了脉门。

  楚留香大喜之下,方待夺信,哪知一点红手指突然一弹,竟将那封信弹得直飞了出去。

  这一着变化倒出了楚留香意料之外,纵身一跃,伸手抄住,一点红剑光又自飞起——

  剑光终是比人快了一着,那封信又被挑在剑尖。

  他正待收回剑势,取下书信,哪知楚留香凌空一个翻身,突然双手一拍,竟将书信和剑尖一齐夹在手掌里。

  这一着变化更是妙到毫巅。

  一点红剑势连变七次,楚留香身法也连变七次,他整个人都飘飘挂在剑上,看来竟像是被剑挑起来的。

  但此时此刻,他实也不敢将信取出,只因他手只要一松,那比闪电还快的剑锋,只怕就要穿胸而过。

  一点红身形闪动,但无论如何变化,也休想将楚留香甩脱,他只觉剑已越来越重,满头大汗滚滚而落。

  到后来他剑势竟已不能再动,只有挑起在空中,楚留香的身子似已重逾千斤,向他直压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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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5-2012 09:1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八

  第十三回 三 蛇 羹

  两人一个在空中,一个在地上,互相僵持,这柄剑若非百炼精钢所铸的神兵利器,只怕早已打断。

  一点红骇然大喝一声,身形全力拔起,将长剑往地上猛插了下去,这一招委实用得又妙又狠。剑尖下插,楚留香自然再也不能附在剑上。

  只听“啪”的一声,楚留香横飞两丈,落在地上,手掌中还是紧紧夹着书信和剑尖。这柄千锤百炼,吹毛断发,一点红平日将之珍如性命般的宝剑,竟终于还是被生生折为两段。

  一点红惨然变色,颤声道:“好,果然是好武功,好身法!”

  楚留香微微笑道:“红兄承让了。”他话未说完,笑容突然在面上冻结。

  “当”的,半截剑落地,那封信也化为片片蝴蝶,漫天飞舞,窗外一阵风吹过,吹得无影无踪。

  原来方才两人较力时,内力源源不绝自楚留香掌内逼出,莫说这薄薄的信纸,纵是铜片钢板也禁受不住。

  一点红也怔住了,失声道:“这……这……”

  楚留香也叹了口气,苦笑道:“看来我命中注定,是瞧不着这封信的了。”

  一点红怔了半晌,道:“此……此信可是十分重要?”

  其实他自己明知是多此一问,这封信若不重要,楚留香怎会拼命强夺,又怎会有许多人为此信而死。

  但楚留香只是哈哈一笑,道:“那也没什么。我拍断你的宝剑,本应向你道歉才是。”

  一点红默然半晌,仰天长啸道:“终我一生,若再寻你动手,有如此剑。”

  “夺”的一声,半截剑脱手飞出,钉入梁上。

  就在这时,突见一条人影飞掠了进来,竟又是那黑衣少年,楚留香信毁之后,已只有寻他,不想他竟去而复返,不禁喜道:“阁下来得正好,在下有事请教。”

  谁知黑衣少年竟似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满面俱是惶恐之色,四下瞧了一眼,突然躲到窗帘后去了。

  这“快意堂”装潢甚是华丽,也甚是特别,窗前却悬挂着厚厚的紫色窗帘,想是为深夜聚赌时,灯火不致外泄。

  此刻时候还早,窗帘并未拉起,卷在一旁,这黑衣少年身子瘦长,躲起来别人正好瞧不见。

  楚留香、一点红对望了一眼,心里不觉都在暗暗奇怪。

  这少年为何去而复返?又为何如此惊慌?他生性高傲,又有什么人、什么事能令他躲起来?

  思忖之间,只听远处突然。向起了吹竹之声,声音尖锐短促,一声接着一声,眨眼间已将屋子四面围住。

  接着,一阵腥风吹过,竟有二十多条大大小小,五色斑斓的毒蛇,自门外蠕动着滑了进来。

  楚留香皱了皱眉头,纵身跃到赌桌上,盘膝坐下。

  一点红也皱了皱眉,却飞身掠到梁上,拔出半截断剑,向下一掷,一条最大的毒蛇,立刻被他钉在地上。

  那条蛇竟是力大无穷,红舌闪吐,蛇身鞭子般打得“劈啪”作响,坚硬的石地竟被打得一条条裂了开来。

  但一点红的手劲很大,那半截剑竟被他这一掷之力,直没入土,只留下那扎着黑绸的剑柄。

  毒蛇空白发威,却也挥之不脱,其余的几条蛇竟窜了过去,咬住了它的身子,顷刻间便已将它的血肉吸了个干净。

  一点红瞧得又是恶心,又是惊奇,悬在梁上,皱眉说道:“这些蛇邪门得很,是哪里来的?”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红兄只怕是已惹上麻烦了。”

  话犹未了,门外已大步走进三个人来。

  为首的一人,身体魁伟,一身衣服上,补丁加上补丁,也不知补过多少次了,但却洗得干干净净。

  他衣裳穿得虽然像个乞丐,但目光睥睨,满面狞恶,气概却不可一世,简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后面的两人,亦是鹑衣百结,面貌凶恶,身后背着七八只麻布袋,竟是丐帮中地位甚高的弟子。

  丐帮中帮规森严,尊卑分得极清,这高大的乞丐背后一个麻袋也没有,本应是丐帮中还未入门的徒弟。

  但那两个七袋八袋弟子,从那神情看来,却反而对他甚是畏惧恭敬,这在老江湖眼中看来,已是极不寻常的怪事。

  更奇怪的是,这乞丐面貌狞恶,而且久历风尘劳苦,无论从哪点看来,他皮肤都该又黑又粗才是。

  但他一身皮肤,却偏偏是又白又细,宛如良质美玉,看来竟比未出闺门的处子还细腻光滑得多。

  楚留香又叹了口气,喃喃道:“麻烦果然已来了。”

  那高大恶丐一双凶光精精的三角眼四下一扫,便瞬也不瞬盯在楚留香脸上,怒道:“侬竟敢害死本帮格灵蛇,阿是要死快哉?”

  他怒极之下,说出了乡音,竟是一口吴侬软语,和他那魁伟的身体,狞恶的相貌,委实大不相衬。

  一点红正待答话,楚留香已抢着道:“本帮?阁下说的‘本帮’,却不知是哪一帮?”

  那高大恶丐厉声道:“侬,你眼瞎了么?难道连丐帮门下都瞧不出来?”

  楚留香悠然道:“丐帮子弟,我自然是瞧得出来的,只是阁下十余年前已被逐出丐帮,今日怎敢还自称丐帮弟子?”

  那高大恶丐面色变了变,仰首狂笑连连道:“不想你这黄口小儿,倒也知道我老爷子的来历。”

  楚留香缓缓道:“我若不知道你来历,谁知道你来历?你本姓白,只因作恶多端,又生得一身细皮白肉,所以江湖中人却将你唤作‘白玉魔丐’,你反而自鸣得意,索性将‘丐’字去掉,把自己名字叫做白玉魔。”

  他居然如数家珍,将这恶丐的来历一口气说了出来。

  白玉魔厉声道:“说得好,还有呢?”

  楚留香道:“十余年前,你兽性大发,在苏州虎丘,一口气奸杀了十七位黄花处子,任老帮主一怒之下,已决心要将你以家法处死,谁知你倒也知机,竟早已躲起来了,任老帮主寻你不着,只有将你先逐出门墙。”

  白玉魔狞笑道:“对,说得对极了,只是如今任老头子已死,新帮主不像他那么顽固无知,知道本帮若想重振声威,还得要老子这一双妙手来帮忙的,老子虽不屑吃这回头草,但瞧他一番好意,也就勉强回来了。”

  他丑史全被别人抖露出来,非但不觉难受,反而洋洋得意,若非人已坏到骨子里,怎会有这么厚的脸皮?

  楚留香叹了口气,道:“南宫灵虽然素来宽大为怀,这事做的却未免有欠考虑。”

  白玉魔还未答话,他身后那七袋弟子已厉声道:“本帮帮主之决策,天下有谁敢任意批评?”

  楚留香道:“别人不敢,也许我倒是敢的。”

  那七袋弟子冷笑道:“你算是什么东西?”

  楚留香叹道:“为什么到处都有人问我是什么东西?我明明不是东西,是人,和各位生得也没有什么不同,也许瞧起来还比各位顺眼些,各位难道这一点都分不清么?”

  白玉魔阴恻恻笑道:“那么,我倒要请教你是何许人也,竟敢在我面前如此说话,莫非是活得不耐烦了么?”

  “活得不耐烦”这五个字,几乎已成了江湖中最流行的话,两人争吵起来,若不说这句话,仿佛就显得不够威风似的,只不过说的人尽管说得像煞有介事,听的人却大多将他当做放屁。

  但这句话从白玉魔口中说出来,那分量却大是不同,别人若听到白玉魔对自己说这句话,只怕早已骇软了。

  谁知楚留香竟还是将他当做放屁,微笑道:“谁说我活得不耐烦,我活得正觉有趣极了,世上的好酒是够喝一辈子,何况还有南宫灵那样的朋友时常来为我倒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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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5-2012 09: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十九

  那七袋弟子微微变色道:“你认得我家南宫帮主?”

  楚留香笑道:“我虽然想说不认得他,怎奈我这一辈子却从来不会说谎。”

  白玉魔一双三角眼又从头到脚将他打量了一遍,像是想看透他是否在吹牛,那另一八袋弟子已冷冷道:“这莫非是他缓兵之计,好叫那小子逃走。”

  白玉魔狞笑道:“那小子逃得了么,我老爷子早已在这里埋下了杀人的埋伏,连你也算上,这屋子里一个也休想活着出去。”

  楚留香微笑道:“南宫灵若听见你对我这样说话,只怕要生气的。”

  白玉魔格格笑道:“既是如此,我就索性叫他生生气吧!”

  他话才说完,嘴里突又发出吹竹之声,那二十多条昂首作恶,蓄势待发的毒蛇,便箭一般的向楚留香窜了过去。

  楚留香大笑道:“我虽然不喜欢杀人,但对于杀蛇倒是从不反对的。”

  笑声中,毒蛇已凌空窜来,梁上的一点红本想瞧瞧他的出手,这时却也不禁为他担心起来。

  到这时楚留香方自出手,一出手便捏着一条蛇的七寸,往地下一掷,那条蛇立刻不能动了。

  只见他双手竟好像变戏法似的,左捏右掷,右捏左掷,一捏便是蛇的七寸,一掷蛇就送命。

  眨眼之间,二十多条矫捷恶毒的毒蛇,竟都已被他掷在石地上,一条条均已头破骨折,再也没有一条活的。

  这出手之准,手法之快,手力之强劲,实在太过吓人,就连那以快剑威震江湖的一点红,都瞧得呆了。

  楚留香瞧着地上的死蛇,却叹了口气,喃喃道:“秋风起矣,进补及时,只可惜我那甜儿不在这里,否则正好请她为我炖一盅又鲜又浓的三蛇羹。”

  白玉魔满头青筋暴露,眼中几乎要冒出火来。

  这些毒蛇无不是他自穷山恶谷,荒林沼泽中辛苦捕来,再喂以各种毒物,辛苦训练而成的。

  他本想仗着这些毒蛇横行江湖,哪知被人举手间便杀了个干干净净,还想将它们炖一盅三蛇羹。

  白玉魔木立半晌,全身骨骼突然密珠般接连不断的响了起来,咬牙切齿的瞧着楚留香,一步步走了过去。

  楚留香道:“咦!奇怪,你肚子里怎地有人在摇骰子,但瞧你的满脸霉气,摇出来的点子一定是个‘一二三’。”

  他嘴里虽在说笑,其实却也知道白玉魔这一身功夫倒也不可轻视,此刻蓄力待发,一出手必定非同小可。

  他眼睛盯着白玉魔的手,只见白玉魔那双又白又嫩的手掌中,此刻竟已隐隐透出一股青气。

  一点红高声道:“掌上有毒,要小心了。”

  楚留香微笑道:“你放心,毒不死我的。”

  白玉魔狞笑道:“谁说毒不死你?”

  他这一吐气开声,已是出手的先兆,楚留香知道就在这一刹那之间,他已必定要出手。

  也就在这一刹那间,突听一人喝道:“住手!”

  光影闪动间,一人急步而人,只见他剑眉星目,长身玉立,身上一袭青袍上,也打着两三个补丁。

  他英俊的脸虽带着笑容,但不怒自威,眉目间竟自有一股慑人之力,神情之稳重,也不像是他这种年龄的人所应有的。

  那两个丐帮弟子瞧见此人来了,都垂下了头,不再出声,就连白玉魔竟也退到一旁,垂手肃立。

  一点红从未瞧过此人,却也知道,这必定就是天下第一大帮——丐帮的新任龙头帮主南宫灵。

  楚留香哈哈一笑,道:“南宫兄来得倒巧,方才小弟若是做了毒蛇们及时进补的活人羹,南宫兄日后岂非要少了个酒伴?”

  南宫灵抱拳笑道:“幸好小弟还是早来了一步,否则本帮这三个有眼无珠的弟子,只怕已要变成楚兄的“三人羹”了。”

  楚留香大笑道:“你做了帮主,说话怎地也不肯规矩些?”

  南宫灵笑道:“和楚兄这样的人说话,若是言语无趣,楚兄日后还肯交小弟这朋友么?但无论如何,本帮弟子无礼之罪,还是请两位恕过。”

  他面色突然一沉,转身瞧着那三个丐帮子弟,厉声道:“你们年纪也已不小了,怎地做事如此糊涂,也不问对方是谁,便胡乱出手,难道忘了本帮帮规了么?”

  这话虽非向白玉魔而发,但却无异是骂白玉魔的。

  白玉魔格格笑道:“帮主也不必指着和尚骂秃驴,他两人并未出手,是我出手的。”

  南宫灵霍然面对着他,沉声道:“既是如此,本座便要请问白师叔,为何不问清楚,便要胡乱出手伤人,莫非白师叔你又想退出本帮不成?”

  他虽也尊称白玉魔一声“师叔”,但这杀人不眨眼的姑苏恶丐,被他眼睛一瞪,竟再也笑不出来,咧着嘴道:“咱们本是追那恶徒而来,瞧见这……这两位在此,自然要认为是这两位将那小子藏起来的。”

  南宫灵道:“你可曾问过他两位了么?”

  白玉魔道:“没……没有。”

  南宫灵怒道:“既未问过,你又怎知是他两位将那人藏起来的?那人凶险恶毒,人所难容,他两位又怎会庇护于他?”

  白玉魔居然垂下了头,不敢说话。

  南宫灵冷笑道:“何况有‘中原一点红’与‘盗帅’楚留香在此,天下无论什么人到了这里,也都该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你们又凭什么如此无礼?”

  这南宫灵果然不愧年纪轻轻便做了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他简简单单几句话里,不但责备了本帮子弟,却也点出楚留香与一点红的身份,这样他纵然责骂本帮弟子,却也丝毫不失丐帮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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