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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11-2011 04:0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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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青空万仞 风吹云过见真章 上
天边满是阴霾,似有巨澜翻滚,可云层始终噙着泪,雨一直下不来。
“轰隆!”天雷乍响,紫电映亮了一双幽暗的目,红的锦袍在满是白绫的灵堂中显得格外突兀。
“殿下。”六幺垂着头近前低语。
灵田无人敢言,一双双眸子紧盯着垂下的挽联。
月冷双生峡,星沉风楼。
哎!可惜了,那样的一个人啊。
“劈啊!”又一声,冷的电光将那张俊脸衬得森然。
“殿下,时辰差不多了。”六幺再道。
目微凝,凌翼然接过一炷,狠狠地看向那口棺。
众息骤沉,气氛有些诡异。
不期然,地上落下寸寸断,凌翼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手指却隐隐发白。
“九弟。”过分的寂静中,一声温语带着几分哀叹,凌彻然垂眸走向正中,右手轻轻地放在棺木之上,“逝者已矣,你可要节哀。”
滚滚雷响泛在天边,寒光没入他的眼帘,红唇浅浅飞起,凌翼然缓缓转眸看向那只碍眼的右手。
“哼。”清晰可闻的冷哼震惊灵堂,在百的注视中,凌翼然洒然转身,冲着凌彻然拈一拜。
这,这,这……
众人哑然,该拜的是死人啊,怎么?
凌彻然瞳仁微楞,眼见那身红袍带着几分桀骜飘然而去。
“轰!”骤然一声惊得他心跳加快。
“辰时正刻到,群龙雨,送左相大人上路,起棺!”
凌彻然稍稍敛神,不经意扫过护棺的几人,又霎时瞠目。
“云卿……”聿宁走在最前,苍白的脸难掩哀伤,“好走。”聿元仲咬牙说着,目光却定在他的身上。
凌彻然不由哑然,江东聿宁,名士无双,丰云卿当真与他是莫逆之交?凌彻然正想着,突然被一阵杀气惊得发颤,那是?
白麻衫自他身边经过,染着淡淡血腥。这人虎步猿躯,一看就是烈子。
凌彻然不心生警惕,偏头看向一侧,却见贴身护卫一脸煞白。
“成吾?”凌彻然愕然。
一滴冷汗自护卫额上滑下,他定在原地,如受惊白兔一般畏惧地看着那身麻衣。
“成吾!”凌彻然不恼怒,那烈子的杀意竟能把武艺精湛的近卫吓成这样。
时间伴着黑的棺木缓缓走过,天地间只剩惊心的雷响。
半晌,失语的护卫才幽幽开口:“殿…下……”
凌彻然顿舒一口气,好似浮出水面的鱼:“嗯?”他故作镇定地出声,看着寒族员们护棺离去。除去了丰云卿,是否能如愿折断寒族的羽翼?他开始犹疑。
“那人……”成吾瞥向远处的白衣,躲进了阴影里,“那人是当今武林盟主,无焰门的林成璧。”
什么!凌彻然秘回首,满眼不可置信:“武林盟主?”
“是。”
灵堂中渐渐无人,只有雪柳迎风沙沙发音。
“两日前日尧门被血洗。”凌彻然虚目出声。
“雍国来信,说是忘山的丰梧雨所为。”成吾嚅嚅回道。
“数十处据点一尽除,决不可能是一人所为!”凌彻然挥手击向桌缘,撕去温耗面具,他冷笑道,“好啊,好啊!”
武林盟主、当朝大员以及夹道两旁的云都百姓,好啊!他堂堂荣侯七殿下该佩服的是丰云卿,还是……
他转眸看向地上的断。
还是你呢,九弟。
载不动许多愁,黑云终于盛不动雨,转瞬天水滂沱。
“成吾。”凌彻然感到有些疲累,“今日,韩将军来了么?”
“回殿下的话,没。”
“还好,还好。”他挎着肩,长舒一口气。
自丰云卿身故的消息传来,韩月杀就闭门不出,害的他惴惴不安以为此二人有何亲密关系。如今看来,倒是他多心了。还好啊,还好。
“请回。”灵堂深处忽然一声,吓得主仆两人心跳渐止。
“是你?”片刻之后,凌彻然看清来人。
“请回。”张弥冷着表情,弯腰捡起地上的白纸和断。
“好大的胆子!”成吾鄙夷地看着纤细的男孩。
“我家大人喜静。”张弥慢慢站起身,妖媚的眸子满是厌恶,“请回。”自开始,他便未用敬语。
凌彻然眯起双目,撒发出阴狠的气息。他看着,看着,却没想那个背叛了自己的男孩毫无惧地走来,眼中已无槁木般的死气。
雨连成了线,牵起天地。
凌彻然讶异地看着那个男孩越来越近,身边的成吾也愣在原地。
一丈、三尺、两步,张弥衣袖生风默默逼近,伸臂、发力、关门、上栓,一气呵成。
“轰!”头顶炸雷,凌彻然站在雨中心神恍然。
瓢泼大雨倾泻而下,青空万仞,初夏何晴,无边黑幕弥漫在天地之间。
惊变!
………
更漏声声回荡在殿中,天边隐隐响着闷雷。一簇火苗在宫灯里跳跃着,将分成了明暗两界。
阴影里站着四个身影,三男一。最左边的纤影似有微动,在沉沉寂静之中沅婉转眸瞧着。
原来除了她,王上在民间还有其他耳目啊。如今他们同时现身,说明主上的大限之日快到了。此次全聚是第一次,怕也是最后一次。
压抑的重咳在殿内回荡,御案前凌准垂眼看着摊开的密折,泛白的嘴唇抿成了一道缝。
“这就是结果?”王的声音有些过分平静。
“是。”沅婉身边的中年男人毫不犹豫地应道。
明黄的衣下剧烈起伏,凌准蜷起十指,平圆的指尖抠入掌心。
好啊,好大的胆子啊!
“嘭!”桌角应声而裂,撕心裂肺的咳喘在殿内响彻。凌准直起身子,脚步微颤地走向地图。身后的得显近不得,只觉主子每走一步更加一份沉痛。白的鬓发在燥热的夏风中轻扬,凌准的背影显出从未有过的苍老。
他的儿子,他的好儿子!
泛白的拳头垂在雍国的图文上,凌准龙睛微凸,露出怵人的狠意。
暗影中的四位气不敢出,只低头看着地上。
“前幽十六州么?”凌准厉目看向不久前才没入青土的疆域。
他的第七子,那个野心不差的彻然,竟然串通敌国,妄图割地以求陈绍援手?丰少初离都那晚,当他看着那封署名凌翼然的密折,他是不信的。小九啊小九,你这一出手未免太不着边际了些,就因为小七布下局,想要韩济娘葬身镜峡么?原来你和为父一样,终究逃不过一个情字。
而后他有心纵容的易钗左相命丧双生峡,这才如当头棒喝让他顿时心惊。噩耗传来的当晚他歇在墨殿,这消息自然让枕边人听了去……
“娘娘!娘娘!”
耳边还响着宫的惊叫,他亲眼看着那个柔顺的人面容槁枯瞬间无。
“爱?”他拖着纤细的身子,发现掌中的腰肢不堪一折。
眸空洞的一眼就能看到底,她就那么死气沉沉地看着他,一瞬不瞬。
“爱……”他有些慌神,这样的神他也瞧过,在他最爱的人脸上瞧过。可怀中的人是爱他的不是么,是那么卑微的爱着他,怎么也有了如此神情?
长发如缎垂在褥上,精致的容颜好似雕琢细画,只是得毫无生气。
“墨儿……”凌准被这一看,好似剜心,“太医!”话刚出口他便愣住,赐予露饮,他要的不就是这个结果么?不是么?
那双秀眸仿佛看出了他的犹豫,竟浮现出点点笑意。那样看透一切的笑,那样解脱的笑,如重拳直击心头,砸得他透不过气来。
“不!”凌准沉吼着,眼见那双眸子慢慢地合上,风过也,带着些许唏嘘。
“不准!”他揉搓着她的眼皮,向一头无助的野兽,“睁开眼看着我!睁开!”
事实来时总是那么突然,那怀中的人是那么柔软,鼻间还有温热的气息。只是那双眼没再睁开,没再看他一眼。一如十多年前,凌准有一次被拒绝,再难贴近那颗脆弱而卑微的心。
想着,想着,一口甜腥喷喉而出,湿漉漉地映在那幅绢绣地图上。不理会得显的惊慌,凌准走近窗边,远远望着墨殿的所在。
自暖儿去后,他的心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还会痛?
她明明是小九的一步棋啊,他该恨的,恨自己终了还被儿子玩弄在鼓掌之间,不是么?
风掠过窗边,吹皱了他的眉宇。
以往明知他心存杀意,她始终是顺从的,那么乖巧地顺从着,只敢在他熟睡时吐露爱语,那么卑微地爱着。可如今她为何将一切拒绝在视线之外?
她拒绝的是这座王宫,还是……还是……
望着远处的灯火,他蓦然回神,不愿再想下去。再想下去,只怕他会后悔,只怕他会唤起蛰伏已久的可怕情感。
雷响始终未停,他缓缓转身,生生将那座宫殿撵出眼帘。
“得希”凌准的胡须染着点血,唇上的鲜红与苍白的面对比鲜明。
“奴才在。”
“赐。”
只一个字边让久立于黑暗中的四人微微愣怔。
终究是要来了么?小小的一粒红丸放在掌心,耀出人的光华。沅婉垂着颜,静静地看着。
一朝天子一朝臣,身殁影不存,她早就料到了这一天。可如今却贪生起来,她才找到她的亲子啊,还未将他揽入怀,她怎么舍得就此离世?她不甘啊。
她正恍惚着,忽见身侧已没了人影,抬首一瞧正对得显警告的目光。原来王已下了驱逐令,她鸽开了。
南风款款吹来,带着初夏的燥热。沉厚的云层翻滚在里,不时被紫电劈开。阴暗的墙下走着几个人,脚步那么轻却又那么沉,好似前途永远走不尽。
“明明不是那样。”不知谁突然一声,惊得其他三人突然愣住。
沅婉抬起头,不知名的同伴挡在路中,沉眸望来。
“大家虽是初次相会,可所做何事应该心知肚明。”那男子有着看眼即忘的平凡外貌,极适合隐藏在人群中,他面有异,缓缓走向先前在御书房里应声的另一人,“七殿下的确暗通明王,可却未割地求援,这位兄台你究竟在为谁卖命?”
闻言,沅婉共着第四人齐齐看向被逼近的那人。
“呵呵。”这人有着沙哑的嗓音,笑声糙耳,“就算在下有意栽赃荣侯,可当时众位可未发一言啊。”锐利的眸子扫过四周,发问的那人愣在原地,“因此,你我卖命的应为同一人。”
“轰!”雷声自远而近,敲打着骇人的寂静。
“呵呵,呵呵呵。”这四人相视一笑,心知肚明,原来大家棵的都是那位殿下啊。不论是否已经投靠,可在王上面前都有意无意地偏袒包容了。
“差不多了。”先前发问的男子叹了声。
“是啊。”
“是时候安顿家人了。”
听着陌生的同伴们了然地笑着,沅婉不凝思。
她的家人啊,是不是也该去告别呢?
她垂着头望着自己的纤纤玉指,这双手染着怎样的血腥啊,还能给予她的孩子些许温暖么?
“死后若被家里人忘了,对他们来说也算是一种福气吧。”
这样一声喟叹震动着她的耳膜。
“嗯,从有到无还不如从未拥有。”男人们飞上宫墙,如野凫隐入暗。
风吹着,抚在脸上,割在心头。
如果注定死亡,那相认只能徒增痛苦,那个孩子,那样一个纤弱的孩子,能承受又一次被遗弃么?
她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泪水止不住滑落。
能么?
不知何时雨已然坠下,带着酸涩的味道流进她的嘴角。
能么?
能么……
能……么……
雨中那道纤影带着一抹萧索飞向远处,颤颤地好似一片孤叶,飘摇在渐凉的清风中。
这样的辛酸,就让娘独自品尝吧。孩子啊,怨我吧,继续怨我吧,有时候怨比爱来的更幸福。
而娘,希望你能幸福。
幽幽南风误颜,冥冥细雨湿落红。
静谧的檐角,已深沉。
…………
“噔。”
“噔。”
大理石间回荡着清晰的脚步声,如豆的悠随着轻响微微颤动。
“殿下,请。”
金石相扣,铜锁脆脆打开。天牢里没有一扇窗,让人分辨不出天时辰。这里虽略微有些霉味,然似普通牢狱的熏臭,倒是干净的很。
偌大的囚室里放着一张石,背坐的那人玉冠锦衣,带着浓浓的傲气。
随着脚步的靠近,光晕慢慢扩散开来,地上曳着一道长长的暗影。
“怎么?不甘心?”背坐的那人声音颇为得意,“九弟,我早说了,父王断不会信的。”
凌彻然幽幽转身,行止优雅得宜。他张着嘴还再说,却正对上来人的目光。幽暗的烛火中,那双魔瞳含着笑,透出森冷的味道。
见状,他当下一惊,险险稳住表情。
牢门内外明明是同样光景,却已然分出天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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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5-11-2011 04:08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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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的袖袍浅浅一扬,凌翼然缓缓迈步,悠闲中透着一丝慵懒,瞳眸深暗好似幽潭。那身红衣狂狷地流动着,生动地似要将这暗室点燃。
“事到如今你就算不情愿也不行啊。”凌彻然避开那双魔瞳的注视,自顾自说地着,“九弟,你错就错在自不量力,别忘了那株红梅在谁的府上。”
“哦?”他轻轻应着,很是漫不经心,红袍轻摆,旋出一个妖冶的弧度。
凌彻然被那双带冷的目锁着,压抑地快要喘不过气来。
“七哥当真如此笃定?”语音轻滑,好似丝绸掠过耳边。
闻言,凌彻然眯眼看向红影身后。不好,竟没有宫中传话的内侍!他面微僵,毛孔一阵战栗。
远山眉轻轻一挑,唇畔绽出诡异的笑:“七哥,是在怕么?”
“怕?”凌彻然壮胆似的提高嗓音,“九弟,你我兄弟一场,有话不妨直说。”他退回到石边,警惕地看着。
幽暗的烛火左右笼着,诡魅的光影交织在那袭红袍之上,若不细看还以为这是地府黄泉,眼前这人眉目如画,浑身上下彰显出血腥的妖。
“七哥。”
半晌突然一声,凌彻然秘回神,这才发现背上早已是冷汗淋漓。
“弟弟此次愧无他意。”凌翼然把玩着那股玉扇,俊颜垂着让人炕清表情,只能由着声音判断,他是在笑着,“听闻七哥这几日口腹不佳,特送来肉炙数串。”他展开扇面,身后的六幺捧出精致的荷叶瓷碟,打开莲蓬般的碟心,一股人的烤肉带着熏熏然的热度弥漫在空气中。
“弟弟若没记错,这肉炙七哥可是顶爱的~”凌翼然放低语调,几乎是在哄。
望着金黄泽的肉条,凌彻然溢出讽笑,当他是三岁稚儿么?这肉必有蹊跷!
“七哥没猜错,这肉确实不同。”
凌彻然虚起双目,猜不透这样的坦白暗含着什么。
清脆一声,玉扇完全展开,凌翼然凝着笑慢慢靠近:“七哥可知今天是什日子,嗯?”
好日子?凌彻然飞快想着。
“五月初八。”他好心提示着,语音温柔的近乎诡异,“午时刚刚过去啊。”
五月初八?
“哦,忘记说了,七哥下狱的第二天右相就被拘入刑狱寺了。”
什么?!凌彻然撑圆双目。
“方才七哥可是说父王不会信你通敌叛国?”凌翼然再前一步,缓缓勾起唇角,嗜血的笑意浸满眼底,“可容相却被定了谋逆之罪呐~”
怎么……怎么可能!
“七哥,你是在不信么?”他笑得轻松,笑得快意,以至于黑发微微地飘动,勾出惑人的,“父王亲自下诏,容克洵欺君卖国,奸佞莫过。”玉扇叮地一声敲上铜锁,他挑眉轻道,“依律磔之。”
凌彻然面如死灰,眼前不停地闪过那开合有致的红唇。
依律磔之…依律磔之……依律磔之!
寸寸脔割至死?
怎么可能!根本不可能!
他僵在石上,颈脖不住地晃着,不可能,绝不可能。
“怎么?七哥还是不信?”左右搬来一张华座,凌翼然撩起长袍,极有耐心地慢慢坐下,“真是难办啊。”虽叹着,他眼中却没有丝毫无奈,“肉都快凉了,七哥先趁热吃吧。”
望着栅栏外的荷叶瓷碟,凌彻然有些木然,鼻尖满是烤肉的气。
“快尝尝这肉是不是真那么鲜,毕竟是刚下人身的。”
人身?两个字痒痒地钻入凌彻然的耳际,尖锐地刺进他的心里。
人身!他屏息看去,那双妖眸寒光尽现,盯的他打起颤来。
“七哥闻出来了?”凌翼然眼波轻转,流出璀璨华,“真不愧是翁婿啊,竟这般熟悉。”
这竟然是!暖暖的肉钻入鼻腔,腥腥地泛在喉间,凌彻然紧紧地盯着那盘肉炙,看着,看着,忽地转身伏,惊天动地地呕了起来。
红影亿华座里,细长漂亮的目里闪过一抹讥诮。
半晌,吐得昏天暗地的凌彻然直起身子,微白的双唇抑制不住地颤抖:“你……”
笑意刻在唇瓣上,凌翼然以扇撑颌。烛火下,俊的脸庞始终凝神诡谲。
凌彻然忿而摔盘,金黄的烤肉滚落在华座附近。“你这畜生!”他扬声骂道。
“畜生?”语音轻滑扬起,凌翼然看了看脚下的肉炙,心情颇好地挑高眉梢,“弟弟私以为,食亲骨肉者才是畜生啊~”
“你是什么意思?”心头没由来的一阵虚颤,凌彻然不拔高音调。
凌翼然但笑不语,目隐有勾魂,他懒散起身,别有深意地眈了牢中一眼,随后拂袖而去。
“什么意思?!”身后传来惊恐的质问,“说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
每一举步,衣角轻擦在石阶上,青灰的砖石像要被火红的锦袍点燃,流溢出淡淡的焰。凌翼然逆光的身影有些暗沉,自上吹来的夏风带着暴雨卷来的土腥,吹的袍底与袖摆不住地鼓扬、翻飞。
戛然一声,天牢底层的铁门被重重合上,而后落上铜锁。
凌翼然徐徐侧身,轻掀红唇:“从今日起,除了那些肉炙,不要再给他任何吃食。”
“是。”
在生死之前,人和畜生往往没有差别。为了填饱肚子可以吞食亲人血肉,为了苟且命不惜杀死儿。
这就是人啊,不是么?
思及此,他的唇角划出一道优弧线,阴冷的笑意犹如涟漪,在闷热的夏风中浅浅荡漾开来。
…………
回廊百折雨情晴,金銮飞宇转分明。
天边还散着一朵黑云,水没再溅起,这是雨季短暂的休息。
“哎……”台阁所在的渊华殿外,几名青衣员在对景叹息。
“这天是越来越难琢磨了。”远眺西侧,其中一人轻道。
可不是。
众位臣工同僚在心中齐应。
鲜似血的红梅犹在那厢,七殿下却已身陷囹圄。十三天了,整整十三天了。可最让人胆寒的不是半月前的朝堂惊变,而是那只幕后黑手啊。
谁能想到是那位殿下,谁能想到啊!
雨打残落不尽,风吹云过见真章。天边墨还在翻滚,云深之处似有一条玄巨龙,张狂地旋舞在天地间,带着没骨的叛逆。
宁侯,不若此名,如今青空何宁?天下何宁?
残留的雨滴自檐角坠落,砸在千步廊的雕栏杆上,留下淡淡的水渍。
“众位在这做什么?”远远走来一人,身形消瘦,声音有些低哑。
“啊……右相大人。”员们纷纷立身,冲来人深深一揖,长袖几乎着地。
“旧档都查完了?”代表一品的绛红袍停在他们当中,聿宁沉肃的口吻惊得几人不敢呼吸。
布靴稍稍偏转,新任右相聿元仲垂眸看着周围低首不语的员,清俊的瞳仁骤凝。
一阵热风拂过,衬等间更显静默。
炕清啊炕清,虽说容相已被处刑,荣侯一党多半入狱,可只要七殿下一日健在那就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更何况青宫深处还有一位王后娘娘。稳住,稳住,打死不做,牢记场一字诀:混!
精们在心里打定主意,直盯着地上寸字不语。
“落红空眷影,雨染梨门。”沉哑的男声在千步廊里回荡,聿宁负手而立,望着阴沉的苍穹吟道,“早梅好颜,清气满乾坤。红近桃杏,却无雪精神。”袍上的锦鲤结随着他的缓步轻移,在左胸拂动出微小的弧线。
就算没有雪精神,可毕竟是王啊,那朵红梅就是王意,不是么?众依旧未言,混,混字当先。
打定主意,他们侧耳再听。可这一听,却击碎了先前的犹疑。
“白梅驻王枝,四海尽归。”
众不约而同地对望,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一样的惊诧。
白?王?
那不就是个……
“轰!”震彻天地的惊雷在云间乍响,大家一阵瞠目,仿佛听到如雷般的心跳。
是皇啊,皇!
原来他们都猜错了,王上属意的不是一个守成之君,而是气吞八荒的开朝帝王。如此,如此啊。
“各位。”聿宁低开口,在响雷炸耳的周遭中,那轻羽般的声音好似带着魔力,一字不漏、无比清晰地落入众的耳际,“请恪尽职守将旧档整理完全,洛太卿那里还等着定刑的文书。”
是啊,还有那位最受王上信赖的洛寅洛大人。当初他们怎麽会以为洛太卿是七殿下的人,真是瞎了眼。容相磔刑、七殿一党百余人下狱,那位大人可是冷面无情、好似地府判啊。
想到这,众人不浮起冷汗,争先恐后地答道。
“下定尽心尽力……”
“……不负大人所望……”
“……绝不漏过蛛丝马迹……”
“……请九殿下和大人放心,下……”
唯唯诺诺,马屁声声,诚惶诚恐的语音追随在身后,聿宁垂着眼举步而行。
“叮…叮……”
每走一步,耳边便传来清脆的铃声,断断续续的有些恼人。半晌,聿宁停下脚步,眉目不呢抬眼望去:“拆下来!”
“啊?”身后传来数声讶异。
勾心斗角的廊檐下垂着数只铜铃,迎风敲击出近似浅笑的声音。
“拆下来。”聿宁眈了一眼雨的天空。
“是。”“是。”
“哎,这檐铎可是丰大人顶爱的。”不知是谁叹了句,一时间四下无语,气氛有些诡异。
眉间凝出痛,聿宁眼波带柔,看向一只只小巧檐铃。
雨水浮铜绿,缓缓地自迎风作响的铃锤上滑落。
半晌,聿宁低下头,温言款款如雨轻柔:“让渊华殿的管事到我这来。”
“是。”
夏初的思慕伴着铜铃在千步廊里回响,叮叮咚咚地撞击着聿宁的心房。
既然她喜欢,那就全装上吧。
云卿,等你回来,这渊华殿便处处有铃。
你可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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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1-2011 12:38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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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青空万仞 风吹云过见真章 下
腾云涌烟,一场一场的夏雨漫绿了园圃里的苔痕,窗外水如悬。
火红的人影懒在木椅中,凌翼然俊眸紧闭,微风轻抚着他的细密眼睫。
忽地,门外响起一阵急切的脚步。
“主子!”
赤长袖下,修长的十指紧扣椅把,目缓缓张开,凌翼然眼波氤氲隐着几分期盼。“何事?”他沉声问着,渐清的瞳仁亮的可疑。
六幺抱着拂尘,语调似惊似喜:“主子,七殿下疯了!”
墨眸瞬间黯淡,凌翼然讽笑一声,又缓缓合上双目。
“刚才天牢来了信,说是七殿下吃了几天肉炙便开始胡言乱语。狱守长试探了几天,七殿下现在连脏和干净都分不清,就着地上的水就喝。一会哭一会笑,已经疯了!”
六幺兴奋说道,如竹筒倒豆子似的。他立在一边,救主子勾起薄唇,但等了好半天却未在那张俊脸上看到丝毫快意的神情。
“主子?”六幺轻轻开口。
鸦长发未束,红的长袍松松地拢着,凌翼然靠着椅背好似已经睡去。
不是吧,亏他还冒雨来回,只想让主子高兴高兴。
六幺垮下肩,静静地为他打扇。
自那位下落不明后,主子就越发的喜怒无常了。六幺右腕微转扇起闷热的风,桌案上的密疏轻轻翻动。
贺建德御宇……
即便他再不甘愿,那潇洒的字迹还是挤进他的眼帘,原来是翼国的储君继位了啊。
风儿轻轻地吹,洒金的宣纸一扬再扬。
眠州扼汝咽喉,不若先发制人、分而收之……
六幺眼皮一颤撇开双目,定定地看向地面。
没看见,他什么都没看见。他还想活久点,所以即便看见了也已经忘了。嗯,他的记不好,很不好。
“竹肃还没回来么?”
六幺正自我催眠着,忽听一声低问。他稳了稳身形,轻应:“回主子的话,韩将军至今未归。”
自噩耗传来,韩将军便赶到双生峡,同的师兄一起进行搜寻。到如今,已近整月。就连月初韩夫人生产,将军都未曾回都啊。
“那定侯呢。”这句问冷中带着几分期盼,让人捉摸不透本意。
“还没消息,眠州的人还在沿江打听。”六幺老实回道。
不期然,红唇浅扬绽出笑,看得六幺惊疑不定。
“殿下。”他嚅嚅出声。
唇角越飞越高,凌翼然睁开眸,目若水笑若熏风,透出慵懒惑人的。
殿下?他瞠目结舌,不知如何是好。
“传膳。”凌翼然随意地将衣带打了个结,披散的长发与红袍交错,晶亮的眼眸显得心情格外好。
哎?传膳?一刻之前不是说没胃口的么?六幺颔首称喏,迈着狐疑的步子走向门帘。
“还有七哥~”
终于想到正事了!六幺兴奋回身,救主子发话。
“疯了么。”轻滑的笑声在黏腻的空气里回荡,凌翼然支手托腮,眼波迷离,“今日本殿的心情不错,暂且放过他吧。”
不能啊,他的好主子哎,打狗莫留情,一定要……
“前些日子母后娘娘还闹过,不若顺了她的心让七嫂与七哥团聚。”
这怎么能行!六幺血气上头,刚要开口,就听他再说。
“人道患难见真情,不知这天牢里能不能见得人心。”凌翼然斜眼一挑,那笑意透出森冷的味道,“将两人关在同间天牢,只送一人吃食。看我那疯七哥,是想与人做同命鸳鸯还是过河拆桥?”笑声如潮水般蔓延,“本殿好想知道啊~”
这叫放过?那什么是不放过呢?
六幺几不可见地一颤,复而一拜转身离去。
不问,不问,他什么都不想知道。
大雨还在下,窗内凌翼然慵懒执笔,灯火映亮了他的俊脸。迷离目晶莹流转,似有轻波微澜。
竹肃,无须再找,不日她自当归来。
定侯不归啊,不归。
“哼。”他脸暗变,眉宇间交织着复杂的情感。
她果然没死,而且还同定侯在一起。
不过又如何,只要宫中那位昏迷不醒的消息到处传遍,还怕那个傻姑娘不回来么?
至于定侯……
俊眸带笑,目光细细密密地落在那本密疏上。
魅惑的目中纷然,溪水轻淌,内心的温暖持久荡漾。
还好,她没死,还好。
窗外一行夏雨滤尽延绵已久的哀伤,滴滴答答,清脆回响。
没死,她没死。
光滑的笔杆刻上了几道指痕,深深的、深深的,深入了他的心底。
回来吧,卿卿,这一次再没人能伤你。
回来吧……
雨帘漫天,怀珠流玉。夏风袅娜,拂出思念一曲。
…………
天地笼于黑暗,耳边响着鬼哭似的流水声,瑟瑟苦风吹拂着她的面庞。
“?”她双手环抱,迎风喊着,“!”
危难叠厚如浪,心酸堆积如沙,盛夏风景竟如此肃杀。
“!”脚下江河倒流,远远的只见一个高大而又萧索的身影。
“箫?”她喃喃,而后大叫,“箫!”
踏着滩石她疾步跑着,小心翼翼地扶着后腰。
“啊!”脚下一软,她扑倒在地,尖利的沙石割破了掌心,那样明晰的痛,如汹涌潮水泛滥开来。她看着双腿间绚丽的红,不可置信地摸了摸那手黏腻:“孩子……”她绝望地捧着浑圆的腹部,“孩子!”
泪如雨下,她望着那道黑影嘶声大叫:“箫!”
“淡浓?”
上的人闭着眼,汗水自光洁的额上滑落:“箫……”
“淡浓!”这声唤带着浓浓的不安。
“呜……”泪水自眼角滚落,睡梦中的人眉染脆弱。
“淡浓!醒醒,淡浓!”
弯睫轻颤,她自黑暗中醒来。朦朦胧胧地,只觉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雨季湿漉漉的刚过,月儿藏于黑云后,寝房里浓浓的一团漆黑。
拇指轻轻抚过她的眉梢、眼角,带着深深的眷恋,隐约的一声叹息。
“……”泪水倾泻而下,浸湿了那只宽大的手掌,“箫……”她贴着他的掌心,哽咽难语。
“对不起淡浓,对不起。”男人的声音满含自责,还有难以言状的痛,“让你独自一人面对生产之痛,我……”
“嗯……”掌下的人儿微微晃动,她借着夫君的双臂撑坐在缘上,“又不是第一次经历,我没那么娇弱的。”
话音刚落,她便被揽入怀。
“箫?”她贴着他的胸膛,感受着他心跳的起伏。
经历一天一,方才诞下龙凤儿,他的啊却将痛说的那么云淡风清。韩月杀将子紧紧搂在怀里,干涸的心田涌入汩汩泉。
“箫?”她轻抚着他的背脊,“累了吧。”关于她绝口不提,那种天涯无音、寻寻觅觅的痛,她愿日日噩梦为他承受。
“没。”
殿下的一封信将他召回,卿卿真的会不日归来么?忐忑、怀疑,可他终究是回来了,日兼程地回到云都,因为这里有他忽略的啊。
“淡浓。”
“嗯。”
“谢谢你。”他心怀感恩地埋首于她的秀发间。
“说什么呀。”她嗔道。
“孩子我看过了,很像你。”
“引章和韩让都觉得儿像你。”她软软轻语。
“淡浓。”
这一声低哑中带点请求,让她不皱眉。
“孩子的小名……”
“嗯?”她应道。
“叫祈儿和愿儿可好?”他小心翼翼地问着,喉间像是梗了什么东西。
感到夫君双臂的僵硬,她瞬间了然。,你身在何方,可听到兄嫂心头卑微的祈愿?
“好。”她用力回抱。
“谢谢你,淡浓。”
二更的鼓自远方角楼上传来,闷闷的好似夏的风,沉重的压在心底。
“箫?”秦淡浓自他的胸膛抬首,望着边一支玄铁枪轻问,“这是?”
韩月杀左颊上的疤痕溢出杀气,颀长的身形微微僵硬。
“在双生峡上只找到这个。”周身浮着肃杀的气息,他低应。
枪上的穗子凝结在一起,透出暗红的血迹。
那具无头尸上没有枪痕,枪头上挂着袍的残片,也就是这枪伤着了……
想到这,他倏地站起。
“箫?”
她的眼皮上落下轻轻一吻,耳边响起沉哑男声:“淡浓你且歇着,我去去就来。”
“你去哪儿?”她猛然睁眼,却见夫君目光带冷手执铁枪,好似暗修罗。
大手一紧,凝血的殷穗荡出暗波纹。
“血、债、血、偿。”
长身偏转杀意激荡,枪挑八方、剑露锋芒,一行露珠蘸写惊世史章。
韩月箫,字竹肃,莲州蛟城人。前幽振国将军韩柏青之子,无双后亲兄。
天重十三年家变,为帝所救,易名月杀,复而降青。时岁十七率军横扫前幽东南二十二州,诛杀刘忠义,收降十万幽军。经此一战名声大噪,为青隆王嘉许。
弱冠之年智破祥云阵,迎娶镇北将军之秦氏,十万秦家军尽入韩营。隆王骇其军力,爱其将才,封以伏波上将军之名。
十九年平北乱,二十一年斩反贼,金枪神箭,神鲲莫不道其名。天将月杀,闻之胆寒矣。二十三年气吞荆土,十万铁骑踏破山河。一入闽关,计破山城,成原死战力敌数倍文氏联军。
兵书铁卷,智勇双全。善待其兵,礼贤下士,月杀以仁者闻名。然天重末年场喋血,六月初四废后秋氏令使军,恭立下狱之荣侯夺位登基。是,月杀受帝命,横枪立马,领亲兵万人围困反军。
军不敌而降,月杀一反仁,将万人诛杀。初六烈侯暗通亲兄,隆王第二子于西北起事。月杀衣不解带,率军直取青西。六月十三决战镜峡,三万反军尽被坑杀,二殿下凌熙然夺路而逃,不至江岸即被火枪射落。镜峡一战,赤江遂如其名,延绵百里皆染猩红。
镜峡战中,远近四野但听雷声阵阵,不见夏雨随至,时人称奇。其后方知,惊天者为韩氏火器,五雷神机、九连珠铳,以一抵十,闻声莫不胆寒。
经此二战,月杀不复仁名……
———张弥《战国记-名臣录》
…………
“父王。”面如冠玉般的小人讨好似的牵起明黄的龙袍,小手兴奋得直颤。终于碰到了,他终于碰到父王的衣服了!
“什么事,彻然。”
“父王,今日孩儿被大师傅夸了。”温煦的眼眸眨啊眨,童真的表情满是期待。
“哦。”男人敷衍地应了声,“彻然想要什么赏赐?”
几步外,凤钗摇曳的母后微微虚眼,小人瞬间明晰,绽开烂漫的笑:“孩儿不求什么,只求父王今晚能赏脸与母后和孩儿吃一顿饭。”
锐利的龙睛越过小人,定定射向那位冷静自持的王后。“彻然,这是你想的?”凌准勾起薄唇,语调轻柔。
小人瞥了一眼,却见母后满不在乎地瞟来。
咦?母后明明很想父王留下,为何却以冷脸待之?
他搔了搔了脸颊,很认真地点了点头:“是。”
气氛有些僵,两个大人面对面坐着,那样毫不想让的表情与其说是夫,不若说是死敌。
半晌,凌准探出大手像要揉上他的黑发,凌彻然受宠若惊地看着、期待着,救父亲触碰来。毕竟这样的亲昵除了九弟,十多个兄弟里还无人能享受到呢。
他闭着眼等了好一会,等到心头的期盼慢慢脱水,好似骄阳下的雏菊蔫蔫地耷拉下脑袋。他这才睁眼,温眸中满是失望。
那只大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他顺着父王的厉目看去,正落入了母后得意的微笑中。
“王上。”内侍长得显匆匆走入,恭敬俯首对着父王低声耳语。
那对浓眉拧了再拧,他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好想将父王眉间的川字抚平。
忽地,明黄的长袍猛然站起,他惊慌地扯着袖袍,小手越收越紧:“父王!”他几乎是哀叫出声,绝不能放父王就这么走了。这一走,还不知下一次何时再见呢。父王总是那么忙,忙的一年阑了几次。不,他绝不撒手,绝不。
“彻然。”冷冷一声将他惊醒,肃肃的目光如冷雨淋下,浇得他刺骨的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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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1-2011 12:43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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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王……”小手松开,就在他恍神的刹那,精的黄袍从他的指间溜走,“父王!”
为何,为何父王留给他的永远是背影啊,为何?
“又是她!”身后传来母亲愤恨的叫声,他回头望去,只见一位老嬷嬷刚刚抬首,明显才同母后说完悄悄话。
“只有她生的儿子才是亲儿子么?”碎玉声声,见怪不怪,端庄的母亲撕碎了冷漠的面具,“凌准……”母后咬牙切齿地吼出父王的名讳,吓得宫人纷纷跪地,“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本宫要让你悔不当初!”
他虽小却也知道母后说的那个亲儿子是谁,九弟啊九弟,他好恨,好恨。
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声,瓷片珠玉落了满地。
小人看着那张狰狞的面孔,不向后迈步,退着退着,出了殿竟撞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
“哎哟。”这声音轻轻柔柔的好让人安心。
“你……”他歪着头,看清了地上的小丫头。
“奴婢巧见过七殿下。”
“巧?”他蹲下身,直勾勾地望着清秀的小宫,“你的声音真好听。”
“哎?”
这样的表情真可爱啊,他捧脸看着,看着那个小丫头露出平反却又温暖的笑。这样的笑啊,他,还是第一次看到……
石上一人幽幽转醒,他晃了晃脑袋,凌乱的碎发随之摆动。
怎么又梦到这些,真是无趣。
他眈了一眼四周,温眸里满是算计。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留下这条命以后就能东山再起。
母后的计划应该开始了的吧,若他没记错,今子时就是起兵之刻。只要再等等,再等等就能……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他坐在石上,一反常态的出奇安静。
若水,待我出去后一定追封你为王后,一定会像追思巧那样怀念你。若水,要恨就恨九弟吧,要不是他逼我,我又怎会?
哎,又怎会啊。
叹息未止,就听见轻滑的讽笑。他一阵心惊,藏起眼中的精明,疯癫似的回身:“什么人!”他像一只困兽,狠命地摇晃着木门,“蠢货,笑什么!”他啐了一口,疯样十足。
远山眉玩味一挑,扎眼的红袍轻飘,凌翼然端坐在华椅中,俊眸流眄,似笑非笑。
这目光虽不改迷离,可却锐的逼人,好似噬人野虎,看得凌彻然一阵心慌。按捺下胸中的惊乱,他俯身捡起一只死老鼠,跳脚向牢门外掷去。
那人不躲不避,只懒懒地看着。不待死鼠近身,就见一道银光飞过,那畜生被砍得稀烂。
“殿下。”出手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让成吾都心惊胆寒的林成璧。
他怎么会来,待会儿军劫狱一定困难重重,这下如何是好?
凌彻然不自觉地凝眉,焦虑之情挂上眼角。
“七哥在想什么呢。”
凌彻然陡然回神,他一脸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七哥?”他指着狱卒轻唤。
“七哥,你看我是谁?”凌翼然勾起红唇。
“七哥,你看我是谁?”凌彻然疯疯癫癫地重复着。
“这疯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凌翼然瞥向身侧。
“这疯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凌彻然鹦鹉学舌似的念着。
“回殿下的话,吃了肉炙后七殿下就开始胡言乱语。”狱卒厌恶地看了一眼唧唧歪歪学话的凌彻然,再道,“后来七王来了,七殿下也认不得她了。每天那一瓢粥水七殿下总是抢了喝,先开始七王还让着他。可到后来王也饿得耐不住了,两人开始抢食。而后,而后……”狱卒惧怕地看了一眼牢中,那个疯子乱发飘飘,咿咿呀呀地自言自语,全不似那天的暴虐模样,“而后七殿下就将七王打死了。”
“哦?”凌翼然不以为意地笑了笑,“开门。”
“殿下?”四周随从讶异出声。
凌翼然缓缓起身,走到牢门前:“想出来么?”
“殿下!”跟疯子说话会不会太荒谬了,众人不解。
“而后七殿下就将七王打死了。”凌彻然转着圈,充耳不闻,“就将七王打死了,哈哈哈。”
“开门。”凌翼然眼一沉,六幺接过狱卒的钥匙,小心翼翼地将木门打开。
埋首自娱的疯子又转了几圈,这才发现牢房的异样。他伸了伸手,而后警惕地探了探头,露出孩童般的微笑。
“哈!”他蹦出牢门,欢快地在地上打着滚。
“去去去!”狱卒用木棍将凌彻然驱离,“别脏了殿下的鞋。”狱卒谄媚抬眼,正对凌翼然的一双潭眸。心跳遽快,他慌张垂目,再不敢看那对魔瞳。
地上的人还在撒欢,红袍渐渐靠近。
“七哥~”人的嗓音如风扑面而来,凌彻然不理不睬径自搓起了身上的泥。
“真的疯了么?”话中带着惋惜,凌翼然叹了口气,“原来还想让七哥看样东西,这下可难办了。”
东西?凌彻然不竖耳倾听。
过了好一会都没响动,他还在庆幸自己没上当,就见淡黄的信纸自头顶飘落,一张一张覆了满地。
那熟悉的字迹刺入他的眼,寒了他的心。
这!
“这怎么会在九弟的手里。”幽幽一句如巨石砸落,压的他难以动弹,“七哥可是这么想的,嗯?”
胸口不住起伏,他稳住呼吸,不抬眼,绝不抬眼,只要一个眼神这几日的忍辱负重就会付诸东流。
“啧。”火锦袍浅浅飘动,长靴停在片片信纸前,“翼王、柳家掌事,七哥你想到的人可真多。可~”话音一转,轻柔的声音在静谧的天牢中缓流,“他们还能想起你么?”
凌彻然不自觉地握紧双拳,垂下的垢面满是阴影。
“翼王,不,应该是翼戾王阎镇。”
戾王?这是谥号啊,如此说来……伏地的某人呼吸微微颤抖。
“不错,阎镇已经死了。”凌翼然轻巧说道,“五月十一乐上氏私通外庭为王所知,妖姬伙同奸夫将王縊死于长乐宫。而后上氏假传王意,将储君宣入内庭试图缚而杀之。不料奸计败露,储君建德斩奸佞,杀孽种,碎尸上氏。五月十四阎镇入殓,谥号戾。”
不可能,上无肚子里的孩子确为阎镇骨肉,怎麽会!凌彻然粗重喘息,眸中含疑。
“五月二十七新王登极,并于次日迎娶祥瑞,现在我们九死一生的十九已经是翼国的新后了。”火红的衣襟上嵌着一颗白玉扣,冷冷地映着寒光,“七哥你该庆幸,毕竟三哥卖了自己也没得到什处。天骄公主阎绮已被新王从王族玉牒里除名,永世不得归翼。”
闻言他十指抓地,只觉头顶那人目光如炬,似能将一切洞穿。而他自己不仅下了一着死棋,同时被纵横的经纬困在当中,竟成了一粒浑然不自知的棋,蠢的可遥而左右他命运的,原来就是他那个被忽略已久的九弟。
“至于柳家从一开始就是败笔,七哥有何必心存侥幸呢。”
天牢里密不透风,沉闷的空气让人有说不清的压抑。
“至于明王。”凌翼然摇首轻笑,一双黑瞳像晕了墨的湖水,漾出浅浅笑纹,“多谢七哥亲笔书信,真是省了洛卿好一番力啊。”
“你!”他陡然瞠目。
“七哥,这次可是你亲手画押,弟弟我可没栽赃啊。”凌翼然笑得无辜。
凌彻然骤沉双目,狠厉地望向一侧。狱卒的身形有些晃,像老鼠般蹑手蹑脚地向石阶出缓移。
“七哥,你别看他,这个卒子倒没背叛你,是你想的不够周全罢了。”凌翼然徐徐垂眸,俊颜平静无波,“若不是我有心纵容,这天牢里又岂能飞进一只苍蝇。”
未待那狱卒拔腿狂奔,人就已倒地。速度快的让他炕清是谁出的手,又是何时出手。
“七哥还在等么?”
轻轻一声便拉回他的注意,凌彻然虽不复疯样,却依旧不语。
“来。”凌翼然拉起他的右臂,亲热地并行,“弟弟这有份大礼,还请七哥笑纳~”
礼?
一豆灯光冷凝若冰,衬得桌上的木盒有些阴森。
“不知此人,七哥可认得?”
红袖挥过,盒中惊现一张惊慌失措的死人脸,那样的神情想必是在临终前定格,眼中还透着浓浓的恐惧。
“贺子华!”他颤声大叫,发力甩开九弟的牵扯,不可置信地走上前,“怎麽会?怎么会!”
凌翼然展开玉扇,扇动闷湿的空气:“军统领果然就是七哥等的人啊~”
“你!”凌彻然一拍木桌,竖起的人头如一颗木瓜,顺势滚落,“你一直知道!”
“是。”目满是快活。
浑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血气在喉间盘旋,凌彻然咬着下唇几乎忘了呼吸。
他算什么!畜生般地吃下岳丈的血肉,装疯卖傻地作践自己,忍同泪地杀死子,这些都算什么!
原来,他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按着他人的脚本荒唐做戏。看见的希望不过是他人给的道具,到头来却发现面前只是一面反光的铜镜。镜中那个自以为是的疯子,就是他自己,就是他自己啊!
他仰天大笑,悲凉的声音在石壁间回荡。
可怜他不自知啊,当了畜生还想成人。
“哈哈哈哈!”他恣意地笑着,笑到泪水泗流,笑到嗓音破哑,却依旧笑着,这时候唯有笑能直抒胸臆。
“哈…哈……”他身体虚弱地滑落,如畜生般地向前爬着,“哈…哈……”
疯了,他真的疯了,这一次,他疯的彻底。
嘴巴还咧着,就见那红袍缓缓垂地,与之平视的目聚满煞气,明明是灿若夏的俊容颜却凝着慑人的狠戾。看得他忘了笑,忘了疯,心底只有散不去的惧意。
“想玩阴的玩狠的尽管冲我来啊。”这声音极轻极柔,轻柔的让人汗毛战栗,“伤她做什么?”
凌翼然狠狠地望着他,像是一只嗜血的饕餮,看的他难以动弹。
怵人的静太过漫长,凌彻然艰难地移开目光,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头,他下定决心。与其留下来任人羞辱,不如……
他目光一沉,秘就要咬上舌面。不待他感受刺骨的痛,就听咔嚓一声响,颚骨传来钻心的痛。
“想死?”凌翼然合上玉扇,点了点他被卸了的下巴,“也要看本殿允不允。”
“呃……”他忍着痛,决绝地向桌角撞去,却被人点住了大穴僵在原地。
“莫急,等本殿孝敬了母后娘娘,再来送七哥上路。”
凌翼然侧光的俊脸上笼着阴影,一半明媚一半晦暗不清,只有那红唇明晰,唇若隐隐勾起。
“好戏,才刚刚开始~”
清泉冷瑟的笑声冉冉飘散,尸首两段、撕破的衣冠,铸就了谁的河山。
而那如泣如诉的思念却似这雨季,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心中
雨,一直在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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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1-2011 12:46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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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青空万仞 墨香一萼 坠露飞萤 上
风安静地栖落在叶片上,濛濛的山峦间行过一朵云。幽密的竹林是比天空更深的海,烈日穿不透,喧哗已荡涤。
幽径深处回响着极慢的马蹄声,懒洋洋的染着夏日的情。
“哒……”
“哒……”
渐行渐近,桂黄的布衣在翠绿中点映,挺拔的身影显得格外俊逸。怀中的人儿睡得很甜,他揽着纤腰,将她软绵绵的身子不时拉近。
薄唇隐隐勾起,那笑如水质清。
伴着时断时续的蝉鸣,马儿倦懒向前,缓缓地步出竹林。过于绚烂的霞光流溢在天边,灼伤了秀颜,怀中的佳人微蹙柳眉。
淡漠的凤眸泛起浅浅涟漪,他收紧长臂,轻轻地为她遮上纱幔。
“嗯……”
即便他再小心,人还是醒了。
“修远?”水眸氤氲,迷蒙动人。
“嗯,我在。”他抚过她细白的脸颊,轻声应着。
半月般的眸祝了又眨,这才看清周围的景致:“咦?天又要黑了?”
望着她微恼而又天真的神情,景阑不心思荡漾。
“睡得舒服么?”他贴在她耳边低喃。
“就是太舒服了,才会白天黑地埋头大睡啊。”她含怨地望着他,“现在你把我当祭祀的神猪养,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照她早也睡晚也睡,一天被填四五顿的情况,很快这匹马就要累死半途了。
“不会,我养得起。”他神态淡然地说道。
她无语瞪目,可爱的神态让他情不自地俯身轻啄:“对不起,累着你了。”
清淡的嗓音就在耳边,她的脸仿佛被炙烧了一般。
虽然以道听途说的前人经验来说,他们的洞房之实在算不上正常。可自此之后,他总是那么温柔地克制着。初更后,即便他再渴望也不会让她过于疲劳。可即便是清晨的耳鬓厮磨,也会让她昏昏睡一整天。
其实她知道,如今他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不过是不想让她得知一个事实。
她的身子已不如以往。
“想什么?”他揽紧她的腰。
“这手已经握不住东西了。”她垂眸看着自己行动不便的左臂,幽幽笑开,“幸好修远不和我同岁啊。”
不然,她定会早他好些年离世,逼他上穷碧落下黄泉,上穷碧落下黄泉啊。
她也曾试着不经意地提起地府见闻,告诉他阳寿未尽就自贱命者必入枉死城,一入枉死城则难再相见。可未待她说完,这个男人就愤恨地将剩下的话吻落,不,是咬在嘴里。那是他们洞房后的第一次彻无眠,手段之“残忍”让她毕生难忘。而后她连睡两天,梦里满是那双受伤的凤眸。
哎,这个男人啊,总是用他自己做赌注,让她好放不下,好放不下。
爱恋之情在胸口满溢,她依偎着默不作声的某人,慢慢地合上眼。
忽地,冰凉的左手覆上一片温热,耳边响起他定定的语声:“握不住就由我来吧。”
心头不住发酸漾柔,她睁开眼,落入他泓般的俊眸。
修长的指慢慢合拢,缓缓加力,似要将她的掌嵌入手心。
臻首略偏亿他胸前,看那似锦流霞织在天边,她轻轻启唇道出誓眩
“嗯,不放。”
此情,不绝。
今生,难离别。
…………
碧梧含夏,山谷里起伏着虫鸣,简朴的客栈外飘着布幡,暮混合着米饭的气在不大的厅田流动着。
“啊……”小二懒懒地打着哈欠,心不在焉地擦着桌面。
自从几十里外的道建好后,南来北往的旅人就不再粹取道去云都,连带着他们这个村野小栈就越发冷清了。
他没精打采地眈了一眼堂中,暗自叹息。
哎,全是小鱼小虾米。
正抹着眼角的泪,忽见窗边的那对小夫有了动静。
“客。”小鱼也是鱼,吃不饱总比饿死好,他殷勤地上前张罗。
“再来一碗粥。”这男子的声音偏冷,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他应了声刚要转身,就听一记声响起。
“等等。”
这声音真清澈啊,他熏熏然地想着,眼珠不瞥向一侧。
纱质的冒帏随着其下的呼吸轻轻拂动,仅露的红唇犹如樱瓣,引人无限遐思。
“我吃饱了。”白皙的手抚在胃下,这子声音软软的,好似在告饶。
享受着如水般的妙清音,他无意识地回头一望,正对后桌几双颤动的眸子。
啧啧,怪不得这位人会让小娘宗起脸面,光听声就招来了好一群啊……
“晚上你会饿的。”背坐着的男人淡淡说道。
冒帏下再未出声,借着朦胧的暮看去,露出的小巧下颚覆着一层可疑的薄红。
小二很机灵地凑上前道:“客?”
“来一碗野蔬鲫鱼粥。”最终还是男人做了主。
“好嘞!”他唱和一声,转身迈步。
他边走边打量,越发觉得不叮
哎?那些迷迷的目光怎么都落在了那位人的身上?
忽地,其中的一名汉子匆匆起身,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脚步凌乱地向外奔去……
“瞿瞿……瞿瞿……”
月清白,窗下响着悦耳的虫声。
简陋的客房中放着一只偌大的桶,里面的水早就没了热气。隐隐的水渍映在地上,边交叠着几件单衣。
山中的有些凉,他长臂一伸勾过身边人,将她贴在胸口。
又皱眉了。
一双泓脉脉含情地望着怀中人。
在想什么?
轻羽般的吻点开了她眉间的忧伤。
难道又梦到了黄泉地府,那个第六殿枉死城?
想到着,俊颜露出一丝恼怒,他收紧双臂几乎要将她嵌入身体。
“嗯……”睡人动了动身。
她一次又一次的暗示,无非是想得到他不会轻生的承诺。可这样的诺言,他怎能给,如何给?
她要什么他都会满足,唯独这样不行。
他不会放手,上穷碧落下黄泉。即便堕入枉死地狱又怎样,不放手,绝不放手。
,静静地流逝,那双宛如明星的凤眸始终蜗。
微地,空气中流溢的栀子窜入一股淡淡的土腥。
来了。
无声叹息,景阑勾过头的薄衣。一件件,他小心翼翼地为她穿戴着。
“修…远?”青丝散乱的人在他颈边呢喃。
“嗯。”拿过她的中衣,景阑轻应。
“天亮了么?”
“还早,睡吧。”为她系上衣襟。
“你去哪?”人显然很警醒,她半撑起身,睡眼惺忪地看着将要起身的枕边人。
孤冷的气息霎时收敛,俊颜漾笑,景阑俯身轻吻秀雅的人儿:“我去倒壶热茶来,你该渴了。”
“修远,你确定不是在养神猪?”交缠的长发下露出巴掌小脸,她语焉不详地轻笑。
“不是。”他低沉沉地笑开,他的啊。
四目相接,落入彼此的眼底,情方璀璨,好似星宿海里的明星。
窗外飘来的有些浓郁,浓的让她不由醉了,醉了,醉入清甜的梦里。
为入梦的人掩上薄被,景阑走到桶边,用早已冷透的洗澡水净了净身。
她的味道又怎能被人嗅闻?
半晌,水声渐渐停息,回首看了看睡熟的人儿,他系上腰带,推门走了出去。
宝蓝的天底透着浅浅清碧,山峦起伏勾勒出紫墨的线条,谷中的风有些大,吹的布衣翻飞扬起。
景阑垂眸看着地上黑压压的一片人,姿态沉凝。
“……”为首的老者抬起头,灰白的双鬓微颤,“少主……”老眼噙着泪,眉间的沟壑越拢越深。
“宋叔,起来说话。”景阑扶老者,没想却被人抱住双腿。
“少主……”宋慎为泣不成声。
“少主!”跪着的青龙卫齐声低喊。
如墨的双眉微皱,景阑凤眸沉沉,如冷箭般扫向一侧。不待他出手,就见两名青龙卫飞身而起将听的人踢了出来。
“你…你们……”话未说完,店小二就被点了哑穴,五大绑钉在了树上。
原来傍晚时是他看错了,那些汉子看去的目光不是迷迷,而是找到主人的激动啊。他思索了一会,忽地清醒过来。
各位土匪大人,他不过是尿急起,真的不是有意听的啊,呜……
景阑静静地听着,听着宋慎为不可抑制的低咽,心道是自己对不住他。
“少主……老宋我在赤江边找了您好久……”老头哭的鼻头通红,“若是再寻不着您,老宋也不活了,我对不起老爷、还有姑爷啊……”
“宋叔快起来。”景阑俯身搀起他。
“少主?”宋慎为看着眼前一脸沉静的小主人,心头莫名地一颤,这表情很像十几年前托孤的姑爷,下意识地,他抢声道,“请少主速速回程,眠州危矣!”
峻眉轻拢,景阑眸如寒星地望着他。
“半月前,荆王以归我眠州赤江源地为礼,贺翼国新主登基。”宋慎为面露狠,“听闻一地二送是荆国掌国大将军元腾飞的主意,元姓小儿分明不安好心!”
元腾飞?
眸光寒彻入骨,景阑逆光站着,冷绝的轮廓镶着淡邈的白雾。
“大兵压境,少主又久不现身,水月京流言四起。说是慎为害死少主,妄图私吞眠州。”
天边将明未明,四周出奇的安静。
原来如此。
景阑像是天地间唯一的玄,散发出越发沉厚的寒意。
这一切不过是想逼他现身,那个人对卿卿还没死心。
突地,身后的屋子亮起微黄的光,他瞬间敛起杀气。
“怎么醒了?”景阑走到窗边轻道,行止间透出的温柔看的青龙卫们暗自称奇。
窗上映出一道丽的剪影,清泉般的声音浅浅流溢:“屋子里有些冷。”
冷?
清晰地感觉到薄衣上浸满了汗,众人瞠目结舌。
“小…?”泪水未干的老宋惊诧开口。
窗上的影子微微颔首:“是宋叔么?”
“真的是!”老宋激动向前。
“嗯。”烛光勾勒出她雅致的侧脸,长睫在窗纸上轻轻扇动,“宋叔,对不住。都是我拖累了修远,害你出来寻了。”
“不不不。”老宋洒泪摇首,“只要少主和小……”老目一转,霎时改口,“只要少主和少夫人好,老宋再累也值得啊。”
少夫人?
青龙卫们瞥一眼,只见主子扬起清冷的唇线,面如风般暖意。汉子们对望一阵,陡然扬声道:“属下见过少夫人。”
“哎?”窗上的人像是被吓住,向后退了退。
景阑将木窗打开一条仅能为他所见的细缝,眷恋地看着面染樱的人,眸光交缠在一起。
“好,真是太好了。”老宋握紧双拳,胡须兴奋地抖动,“一回眠州就把婚仪办了!”他一拍梧桐,惊得栖息枝头的鸟雀兀地飞起,“你们快去准备准备,迎少主、少夫人回京!”
“是!”众人齐声,洪亮的语音回荡在山谷中。
南风浅斟低吟,微熹的晨光染白了纸窗。
“我哥哥去平西北了?”
“是。”老宋站在门边回道。
“舅老爷和丰少侠联手在赤江边找了整整一个月,当时也没想到少主和少夫人会被冲到赤江的支流,所有人都以为……”老宋咕哝着叹了口气,“而后舅老爷就杀气腾腾地回去了,又找了几日,丰少侠请雷大将军代为寻人,只身前往忘山请丰老先生出山。”
她凝眸想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着夫君的长发。
忽地,手中的梳子被人夺去,她被人抱坐在腿上。
“在想什么?”景阑低问。
秀眸徐徐抬起:“我们好像欠很多人一个解释。”
“嗯。”景阑轻抚着她及腰的黑发,“但对有些人不用解释。”
“我明白。”她乖顺地窝在他怀里。
“卿卿。”
“嗯?”
“我不能在此时舍弃眠州。”他语带无奈。
“我懂。”
“怨我么?”他的声音有些低哑。
“眠州这般全因你我,若修远此时离去,那就不是我认识的修远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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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1-2011 12:49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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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的耳语喷热了他的耳廓,渗入他的心底,景阑紧紧地将她环住,久久不愿放开:“同我回去吧,卿卿。”
“好。”她轻轻回抱。
“顺路去西北看看大哥,让他放心。”他轻吻她的脸颊,含吮樱瓣红唇。
“嗯。”秀颜漾笑,冉冉似吟。
…………
这就是少夫人啊。
望着浓荫下依依话别的一双璧人,青龙卫们略微诧异。
气质倒是清雅绝伦,只是看起来孱弱了些,没想到少主喜欢这样的娇。
正叹着,就见那道挺秀的长身微微俯下,似对她耳语了什么。这朵娇随之绽开如唇,那笑如远山清泉般清,瞬间荡涤了夏风的燥热。
青龙卫们长久失神,就在这惊鸿一瞥的刹那。
“宋叔和青龙卫会留在你身边,凡事有他们,你不要出手。”景阑握着她的柔荑,
“嗯。”她眉眼弯弯,好似弦月。
“如今你的身子受不住颠簸,千万不要独自骑马。”
她刚要颔首,就见方才还在闭目养神的老宋突地跳起,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与癫狂向远处奔去。
“宋叔……”她局促抬首,“他好像误会了。”
景阑似笑非笑地望着,偏冷的唇线隐约勾起:“他不是很欣源?”
“可……”她下意识地抚上小腹,两颊浮起红云,“还没有啊。”
修长的五指覆住她冰凉的手背,弯弯生的俊眸越来越近:“迟早会有的。”
清淡的嗓音就在耳边,她的脸颊像被炙烧了一般,只觉暑气难耐。
“少主,该上路了。”
他虽听见,身体却未有动静。
少主要再不赶回去,军中可要哗变了,青龙卫求救地看向那位孱弱人。
夏阳漏过浓荫静静落下,两弯秀眸盈盈,盛着似水情意:“路上小心。”
他没开口,只定定地看着。
月下叹了声,踮起脚在他耳边款款低语:“等我,相公。”
“嗯。”景阑轻啄红唇,满意应声。
烈日下一骑绝尘而去,布袍迎风扬起。
她站在树下,直至那抹桂黄融入远山碧翠,这才戴上冒帏。
“少夫人,请上车。”老宋小心地护在一侧,不知何时,道边停了一辆典雅马车。
“宋叔。”她轻道。
“少夫人。”
“接下来一直走陆路么?”轻纱拂动,眼前是朦胧烟。
“回少夫人的话,我们先经道至渡,而后乘船去往水月京。”
“渡?”她偏头凝思,“为何不走双生峡?”
此言一出,四下悄然。
“如今双生峡眼线众多,怕很难顺利通过啊。”老宋耐心解释着。
“眼线?”轻纱随着轻笑柔柔拂动,“宁侯已经掌权了么?”
闻言,男人们微微愣怔。
“如此啊。”微风习习牵动裙摆,她走出树荫的庇佑,“双生峡是大港,就算眼线再多,也无法事事掌控。反之渡为小津,一有风吹草动便人尽皆知。宁侯最善操弄人心,故布疑阵不过是想让我们按照他的路子走下去,好事半功倍而已。”
允之啊允之,何苦来哉。
她沉叹一声,走入马车:“启程,取道双生峡。”
南风袅娜行过,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气。
真的是一朵娇么?
众人惊疑。
…………
不至晌午,双生峡渡口就满是人群。
“绿豆汤嘞!透心凉!”
喧闹的码头上皆是吆喝声,卖汤茶的小贩在人流中穿行,闷热的江风吹来刺鼻的汗臭。
汹涌的人潮中出现十几名短打模样的护卫,一行颇引人注目。卖汤的小贩陡然停下脚步,逆着人流追了上去。
“这位爷,来碗绿豆汤吧。”他推着小板车,讨好似的赔笑。
“让开。”护卫不耐烦地挥臂。
“天热人躁,来碗凉汤真真好。”他不死心地纠缠着,眼珠却瞥向几人环绕的里侧。
“绿豆汤么?”子的声音轻轻溢出。
眼中闪过精光,小贩凑前再道:“是!可解乏呢。”
“那来一碗吧。”烟冒帏缓缓显出。
他机灵地从木桶中舀了一碗汤水:“,请。”
苍老的手横空而出,管家模样的人将木碗接过:“是夫人。”
“哦。”眼珠转了转,他一瞬不瞬地看向那个子。
“呃……”碗到嘴边,她忽然呕起来。
“少夫人!”老者惊慌大叫。
护卫见状将小贩拎起。
“不关我的事啊!”脚下悬空,他急急申辩。
“不关你的事?”几名大汉齐齐围来。
莫急!额头浮上一层冷汗,他瞥了一眼茶楼上的同伴,微微摇头。
“放下。”子的声音有些虚弱。
“可……”护卫们咕哝着。
她以帕掩唇,举止优雅:“是我忘了忌口才会如此,你们快放下这位小哥。”
“是。”
双脚沾地,小贩顺着子的柔荑看去。
小腹微凸,原来是个孕啊。
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推着小车,状似惊魂未定地向后奔离。
眈了一眼身后,老者小声道:“少夫人辛苦了。”
“只是一块棉布,算不上辛苦。”子抚着腹部轻笑。
“等到船上,老夫会让船家注意,凡是沾豆的菜一律不准做。”老头转身看向护卫们,衣袖一挥,颇有指点江山的气势,“你们也都听好了,从今天起在少夫人面前不准再碰绿豆汤!”
“是!”众汉重重承诺。
“宋叔……”子哭笑不得地出声。
“您和少主都还年轻,对这种事情多半还一头雾水。不过请少夫人尽管放心,不是老宋我吹,养孩子方面老夫可是比人还要精通。”眉须微挑,宋慎为笑容可掬,眼眸灿烂,“我家老大和小二打小就没了娘,都是我一把屎一把尿将他们拉扯大啊。”
“宋叔……”
“少夫人不用害怕,开始的不适都是很正常的。可不论怎么吐都不能不进食,毕竟您现在是两个人了,饭量应该加大。啊!对了!”老头一拍手,指着听楞了的护卫急道,“快去给少夫人买些青梅,青梅止吐!”
“宋……”
“再说着孕的养生吧,老宋我先前可是做足了准备,日盼盼终于有了用武之地。老爷!!”他忽地转身,面朝西北,“还有姑爷!慎为总算没有辜负你们的托付啊,这么多年慎为不容易啊……”
刚才她不过是在做戏罢了。
话到嘴边,她却蓦然闭口。
就让宋叔提前高兴下吧,毕竟就像他说的,孩子总会有的。
素手交叠在腹上,红唇勾起羞涩的笑。
“去往兖州的要开船咯!”
船板呀呀作响,赶船的人偕老带幼涌向一侧。
一抹青碧点映在玄衣中,江风在张扬了一早后,忽而温柔起来。缱绻地牵动着那身碧罗裙,那子面覆轻纱静静地立在岸边。带着飘飘仙的感,浑然入画。
半晌,从远处跑来有一名玄衣人。
“少夫人。”近了,他行了个礼,“去眠州的船半个时辰后靠岸。”
她微微颔首:“宋叔呢?”
“掌事他……”汉子尴尬地摸了摸头。
“嗯?”
“掌事在市集上看到一些小儿玩意,就同店家杀了起价。”
掌事会不会太积极了,汉子们举头望天,头顶正飘过一朵形似母鸡的白云。
“这王榜贴了多久了?”身后突然响起议论。
“一月有余咯。”
“再贴有什么用?那位娘娘怕是没治了。”
碧罗裙浅浅流动,纱帽人转身看去,木质的文栏边聚满了人,一个年轻的士卒正换上一张明黄的檄文。
“我猜啊那位娘娘肯定是被三殿下的母毒成这样的。”
“哦?”市井小民围着文栏七嘴八舌道。
“三殿下母黄氏诞有两子、钻营一生尚不得贵封号,偏偏这位无儿无受尽王宠。黄氏因妒生恨,痛下杀**手。而韩大将军那么气势汹汹地去平西北,摆明了就是帮姑母报仇去的呀!”这书生正夸夸其谈,就见青碧一抹自眼前掠过。
“少夫人!”不远处十几名大汉急急追来。
贵韩氏重疾不愈,孤特下诏求医,凡医醒贵者赏金千两,药到病除者封爵三等……
浓厚的墨字映在冒帏上,如烟流动,触目惊心。
她转过身,垂下的双手些微颤抖:“多久了?”
“啊?”
“多久了!”她秘一拍,结实的木栏瞬间坍塌。
“……”多嘴的书生打着颤。
“少夫人……”大汉们愣在原地,看着满身怒气的子,半天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问你,这榜文贴了多久了?”子平缓再道,语调里带着难言的压抑。
“双生峡惊变后没几天就贴出来了……”
这小娘子怎么像要烧起来似的,他…他…他是不是说错话了?
书生咽了口口水,向后退了退。
四月末弄墨就不行了,都是因为她,都是因为她啊!
一口血气回荡在喉头,胸口刀绞似的发痛。
忽地,她旋身而起,夺过士卒的马匹:“驾!”
“少夫人!”
子的轻功快的出奇,十几名大汉们反应不及,眼睁睁地看着那朵绿云向着远方急速飞掠。
征帆远影望不尽,风霜雪雨几日晴?
奈何,归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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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1-2011 12:51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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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青空万仞 墨香一萼 坠露飞萤 下
时值大暑,炎夏当顶,热浪自四面八方滚滚袭来。檐角的铜铃纹丝不动,只闻旷达飘逸的蝉鸣。
平平仄仄平,吟出一首绝句。
“公公。”上密老脸堆笑,跟在六幺身后作揖道,“请公公代为传信,就说下臣誓死效忠九殿下,绝无贰心!”
抱着拂尘,六幺扫了一眼身后。好个蝇营狗苟的小人,儿死了、后台没了就来这里献媚,真是没脸没皮。
“公公!”跟至文书院的外墙,上密掏出一个锦盒,“公公您请看。”
好一块玉啊。
六幺眈了一眼,就算再不舍也将目光强拉了回来。前日里内侍长,服侍了王上逾四十年的得显大人曾找他细谈。
“奴才的一切都是主子的,若起了贪念,那同主子就难成一心,这样的奴才随时都能被替代。”
当时,内侍长如是说。
“公公?六幺公公?”上密看出他的失神,再上前道,“您看?”
“上司马是想害小人么?”他眼观鼻,鼻观心,一脸正。
“啊?”
“东西您收回去,最近主子心情不善,上大人还是不要到文书院来了,小心鸡不成蚀把米。”他跨进院门,充耳不闻身后的媚眩
谁曾想到,昔日门庭冷落的文书院如今已成为王朝的中心,这一切只因主子的存在啊。穿过浓荫蔽日的沿廊,六幺推开紧闭的木门:“主子。”
耳房里寂静得似已凝固,就连紫铜鼎里白烟都未有波动,屋里满是清凉薄荷。
六幺小心翼翼地走到屏榻边,将散乱在地的杂书一一拾起。
榻上的人翻了个身,凌乱的长发与红衣交错在一起,即便睡着,也有着让人难以忽略的魔力。
主子,还没死心么?
六幺手上一滞,不由垂眸。
《年丝染文集》、《半山话》、《成乐别裁》……
这些都是那次行军带去的旧书啊,而主子将这些翻了又翻,不过是想重温与那位同帐的乐趣。时至今日,主子还坚信那位仍在人世?
望着那一炷静,六幺不唏嘘。
情啊,连他聪明绝顶的主子与其说逃不过,毋宁为不想逃。
正想着,廊外传来凌乱的脚步,榻上的人微微蹙眉,睡容很是不耐。
“慌什么。”六幺掩门而出,沉声低喝道。
“六幺大人!”小内侍满面红光,双手不住抹汗,“来……”
“噤声。”六幺狠敲了他一下,“殿下还在休息。”
“可是,来了啊。”小内侍抱着脑袋,呜咽道。
“啪!”木门被踢开,睡皱的红袍懒懒地搭在身上,凌翼然衣带未束,露出惑人的男。
“殿…殿…殿下。”小内侍结袄,当下扑地。
“来了?”低哑的声音透着一丝兴奋。
“是…是……”
长身微微俯下,如墨的发丝当风飞扬:“韩家、来了?”凌翼然眉梢微动,俊的脸皮隐隐颤抖。
慑于那双魔瞳,小内侍张着嘴半天发不出声音。
“韩月下来了?”他再问,双拳握起,指骨微微发白。
六幺伸出脚,踢了一下呆楞的内侍,那小子旋即如小鸡啄米般点起了头。
“来了。”凌翼然切齿低吟,目里满是骇人情意,“终于回来了。”
正红长袍如疾风般掠过,震响了殿檐下的铜铃。叮叮咚咚,打破了押韵的蝉鸣。
好似撕裂了一帛锦绣文章,散乱了一地铿锵字句。
…………
原来都是真的。
站在宫门外,她悲从中来。
弄墨真的不行了。
“。”产后还未恢复,秦淡浓略微有些发福,她如获至宝地牵起月下,亦步亦趋地跟在宫侍身后。
“对不起。”月下低着头,喉间有些梗塞。
“傻丫头,又不是你的错。”淡浓为她勾起鬓发,“待会姑姑听见你的声音,说不定就醒来了。”
“嫂子。”她的左肩有些疼,伤口处灼灼发烫。
厚重的内庭门咿呀打开,望不尽的宫途延绵深远。
一只脚刚迈入宫门,就听身后响起大喝。
“韩月下!”
这声几乎是咬牙切齿,凌翼然紧紧锁住那道倩影,指尖难以抑制地颤抖。
守门的侍卫见状纷纷颔首。
“上哪儿去了!”他攥紧她的柔荑,俊眸锐利地似要刻入她的心底,“躲了那么久,你还有良心么?”
这么久,这么久,久的让他屡次怀疑自己是不是算错了,而她是不是已经逝去。
还好啊,她还活着,还活着!
颤动的目光停在她盘起的发髻上,他陡然沉眸:“梳成这样做什么?”
“允之,放开。”她目光凝远,心思显然不在他身上。
他微眯双眼,手掌毫不怜惜地加力:“卿卿,我说过……”
好冰。
他兀地无言,箍紧掌中想要挣脱的柔荑。
不对,挣扎如此无力,肌肤透着沁骨的寒,这分明有异。
“你的手?”他的心头浮起不祥的预感。
秀眸淡淡一瞟:“废了。”
目里满是错愕,趁此时她挣开他的牵扯,转身走进内庭。
朱宫门戛然合起,凌翼然垂眸看着掌心,眼中的错愕慢慢沉凝。
他都错过了些什么?
火云满天,烈日永炎,万物被烤的有些焦涸,只有他依旧立着。
发髻可以打散,左手可以再医。卿卿,今后你我并肩,还有谁能伤你?
丽的红衣迎风展扬,他身影轻狂带着浓浓霸气。
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
…………
空旷的大殿里悄然无声,宫人们垂首立着,面容满是哀伤。
“姑姑?”素手拨开珠帘,发出妙的击玉声。
幔里,佳人面蜡黄,不复绝桃。
“怎么会这样?”她捣着嘴,泪水瞬间倾泻。
“噩耗传来当晚,娘娘就迷了过去。不论王上如何唤、奴婢们怎样求,娘娘就是不睁眼。”思雁一脸憔悴,眼睛很是红肿,“而后喂的汤水喂的药,娘娘也不吃,只一个劲地吐。要不是王上用蛮力逼她进食,怕是炕到娘娘了。”
“原来是心病。”月下沉吟,含痛望着那个消瘦的人儿,“弄墨?”她跪在榻边,伏在她耳边低语,“弄墨,是我啊,卿卿。”苦涩的泪沿着她们俩的脸廓,一直滑到弄墨的唇边,“我没有死,我回来了啊……”
“地上凉,起来再说。”淡浓上前劝道。
“弄墨,快醒醒啊。”她轻轻摇晃着骨瘦如柴的身躯,“都是卿卿不好,以后我去哪儿都先给你捎个信,去多久也听你的,好不好,嗯?”她抽泣着,右手无助地卷着弄墨枯黄的长发,“打小儿我就最怕你,画眉子温,竹韵总随我,只有你跟个辣椒似的,会冲我拉脸子,会点着我的头痛骂……”
眼前一片朦胧什么也炕清,她不停地眨眼,只觉面上满是清凉:“也只有你不把我当,而是当个孩子,所以啊……”她抹泪勾唇,笑容好让人心碎,“所以你们三个中,我最喜欢你。”她喘着气,急急耳语,“弄墨,你知道么,坠崖的时候,我眼前满是你的脸。葫娘一样,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
“……”淡浓跪在她身侧,眼眶已然通红,“哭最伤身,你这样,姑姑会心疼的。”
她仿佛充耳不闻,轻轻拨弄着弄墨额前的碎发:“弄墨,你知道么,其实我不想叫你姑姑的,因为啊……”她偏头看着,眸溢出澄澈的泪,“你这么年轻,这么,怎么会是姑姑?,我一直把你当啊。”
“……”她颤着、颤着,一时泣难成声,“你可知道,梦湖相见我有多欢喜,欢喜到减寿十年我也愿意……可……”泪水如雨而下,顷刻顺流成溪,“如今你却因我求死,这又生生减去我十年寿命啊……”十指扣进褥,她咬唇低咽,喉间泛起甜腥。
“!”淡浓将难以喘息的月下揽在怀中,含泪轻拭着她泪眼。
“弄墨……弄墨……”她挣开嫂子的怀抱,爬回到弄墨的枕边,“还记得我小时候,你给我唱过的儿歌么?”
“,可以了。”思雁噙泪劝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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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6-11-2011 12:54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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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本是,荷,
衷肠未诉泪如雨。
君若看到荷泪,
可知荷几多苦?
吾本是,荷,
只是与君心相许。
今宵为君把歌唱,
句句都是伤心曲
…………”
哽咽的歌声如清风飘散在殿中,一点一点吹进她的梦里。
“吾本是,荷,
朝朝暮暮为君舞。”
荷叶田田,碧绿的叶上满是昨宿雨,水面清圆,轻轻地滑入浅塘。
“看尽人间多少事?
知己只有吾和汝。”
一只小舟在碧荷中穿行,一大一小顶着荷叶编成的小帽,采着水中的菱角。
“吾本是,荷,梦里与君做诗侣。”娇颜被晒得通红,池塘里飘溢着慢板行歌,“但愿天下有情人,总有一天成眷属。”杏眸泛着点点柔光,二八佳人唱的蜜意缱绻。
她笑若,张口还要再来,忽见对座的小人顶着荷叶帽,一本正经地看着她。
柳眉一挑,她捏了捏那张可爱的小脸:“在想什么?”
“弄墨。”童音轻轻,小人偏首打量着。
“嗯?”她卷起袖子,探手伸进微凉的池水,好舒服啊。
“你多大了?”
“呵!”她喷笑,“比你大。”
“正经的。”小人拧起眉,一脸严肃。
丽的杏眼眨了眨,弄墨回以认真:“年末就十七了。”
奇怪,她家的怎么看起来比她还老成?
“怪不得啊。”小人扶着荷帽慢慢起身,望向那菡萏卷舒处。
小孩子家家又在乱叹气,她笑瞥一眼,继续采菱。
“怪不得开始思了啊。”
随后的这一句炸入耳际,吓得她差点扑进水里。
“什…什…什么?!”无视浸湿的袖口,她柳眉倒挂,一把拉过小人,“这些乱七八糟的都是谁教你的!是巡院的李老头,还是书房的阿吉?”
混蛋,竟然带坏她家,要是让她逮到,非骂的他们不敢见人!
“哎,弄墨好漂亮呢。”小手滑过她烟般淳浓的鬓发,痒的她微微翘唇。
不对,差点被这个小骗子绕过去,她沉下嘴角,假怒道:“别说这些有的没的,究竟是谁教你这些的,快说!”
“这个还用人教么?”小人扑闪着聪慧的眼眸,“吾本是,荷,梦里与君做诗侣。”她娇娇软软地唱着,而后再道,“俗话说歌以抒情,唱来唱去都是君,弄墨是想嫁人了吧。”
“呿!”两颊微烫,她目光闪避。
“羞什么,男之情合乎常伦,弄墨你都十七了,对良人心存期许最是正常。”
弄墨早习惯了她老神在在,出口成章,只是垂着头,有心无心地玩着发梢。
“我家弄墨这么丽,今后定是要嫁个好儿郎的。”小手轻抚水面,小人笑得天真,“弄墨你说呢,想找个怎样的?”
她啊……
杏眼含羞,飘向荷泛水处,但看那蘋叶摇风,影乱池台。
她要的良人不用太年轻,也不用太魁梧,但一定要站在她触手难及的高度。她愿意用一生去仰望,去崇拜,去默默地爱啊。
“吾本是,荷,
一片心请记取。
…………”
伴着悠悠轻扬的橹声,那个夏日浅浅地融入她的梦,深深地镌刻在她的命里。
“……他年荷盛开日,朵朵带去吾祝福……”
是谁在她的耳边唱着那首童谣,是谁久久地拨弄着她的梦境。
“弄墨……你醒醒啊……”沙哑的嗓音奇异地钻入她的耳际,好清晰,“卿卿回来了,弄墨,你不要我了么……”?
“弄墨……”这哭声断断续续,夯底气。
“!”含痛的声震彻在她的耳边,“快传太医!你受伤了?!”?!
在黑暗中慌不择路,她挣开荷叶的纠缠,向着亮光处奔去。
满眼是触目的红,望着那张带血的秀颜,她出声即知语沙哑:“……”
“弄墨!”月下抹过唇间的腥甜,扑向缘。
“娘娘?”思雁喜极而泣,“来人啊,娘娘醒了!”
“……”恍如隔世,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眼前人,“你长大了……”
秀眉微蹙,月下握住她瘦骨嶙峋的手。
“方才……”弄墨喘着气,消瘦的脸颊衬得那双杏眼出奇的大,“方才你还那么小,一转眼就…就这么大了。”
“弄墨……”心头满是阴霾,月下将她的手越握越紧。
“还记得那个夏日么?”思雁将她扶起,她无力地亿软靠上,神态安详,与家人闲话家常,“你问我心中的良人,我如何答的?”
月下看着她,微微摇头。
“记不住是好的。”她淡淡扬唇,丽的笑容随时会碎掉,“但请千万记得自己的回答。”
“我的?”
“是。”弄墨反握住她细白的柔荑,用尽全力地启唇,“当时我反问想要何种良人,说……”
“我呀……”小人眼眉弯弯,摘过一片莲叶慢慢站起,“我要一个能与我并肩同行的男子。”举着碧荷,她笑看停水蜻蜓,“赏初樱夏熏风,秋观远山冬临雪,愿得有情郎,执手共百年。”
小人的笑容有些灿烂,灿烂得让她误以为是夏阳拂面,半晌,她嗔道:“小孩子家的,不知羞。”
可如今想来,她还不如一个五岁稚,不如啊。
收敛心神,弄墨柔声道:“,记住了么?”
“记住了。”月下沉沉颔首,可这样的闲话她不爱听,好似远行的人殷殷叮嘱,又好似永远不会回来。思及此,她抢声道:“弄墨。”
“嗯?”杏眸有些浑浊,弄墨懒懒打了个呵欠,痕,好想睡。
“嫂子生了一对龙凤儿呢。”这时候说说喜事或许能冲淡她眼中的困倦吧,月下这样想着。
“哦?”双眼锁不住焦距,她直觉地望向一边,“淡浓,真是难为你了,这么早就出了月子。”
“都是侄媳该做的,请姑姑好生养着,竹肃、还有我都盼着姑姑大好的一天呢。”淡浓微微蹙眉,只觉看来的目光越来越淡,愈发没了生气。
“嗯,你替我好好照顾他们兄俩,他们啊,打小就是粗子,总是忽略自己。”眼皮一垂一垂,慢慢地粘合在一起。
“侄媳明白了。”
听觉渐渐模糊,各式各样的语音时远时近。
“墨儿!墨儿……”
谁?
“给孤睁开眼睛!”
是她的良人么?苍白的唇荡开笑,真的是他啊,那样的霸道。
“你别想再逃……”耳边热热的,还有些疼,她猜啊那个男人在咬她,以前他总爱的,“你半说的话,孤都听到了,你别想收回!”
她没想收回啊,就像十七岁那年许诺的。她已用尽一生去仰望,去崇拜,至死都在默默的爱。
只是,她倦了,想睡了。
“弄墨!”撕心裂肺的哭声刺痛了她的心,“你说不会再丢下我的……你说过……你说……”
“!你的左肩!”
她的啊,对不起,她食言了,对不起,对不起……
一滴泪自眼角滑落,凝着二十八年来的忧伤。
墨一萼今何寻?断弦声尽,坠露飞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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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6-11-2011 04:3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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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青空万仞 莫道仲夏不悲秋 上
云淡了,月儿缓缓漾起。
冷宫的一角游弋着若有若无的薄雾,一行青桐将染淡,几只不知名的鸟彷徨飞过。
“咚、咚、咚……”
清晰的木鱼声在寂寞庭院中回荡。
“娘娘。”苍老的嬷嬷站在门口,佝倌身躯似要被沉厚压断。
“咚、咚、咚……”声音未曾停歇。
“王后娘娘。”老嬷嬷沙哑再道。
木槌微停,随后落下。
“进来吧。”冷淡的声响起。
“是。”
殿内一灯如豆,虽无蛛网厚尘,可墙角里飘忽的一行萤火还是透出萧索味道。
“怎样?”背坐的子挽着高髻,背脊挺立满是骄傲。
“成娘娘去了。”老说着为她斟了杯茶。
“哼。”轻笑溢唇,子话中满是讥讽,“他的都是傻子。”
老刚要开口,就听她再道:“被他的定然不寿。”
木鱼声微乱,时重时轻很是不甘。
“娘娘。”老跪在蒲团边轻叹,“王上昏厥了。”
“咚!”
惊声乍破满室寂寥,萤火仓皇飞窜,好似扬起的灰烬一般。
“是因为……”声些微颤抖,不复傲慢,“成?”
老低着头,默默无语。
“为什么?”声音陡然拔高,子挥袖甩开木槌,“为什么?”她偏过头,望向柜上的那面铜镜。目光逡巡,镜中人瞪大双目,露出狰狞怪笑,“就因为那张脸?”
灯火隐隐颤抖,搅乱了光与影的界限。
“就因为那张脸……”她挺起身,拿过铜镜,“他不愿多看本宫一眼。”望着保养得宜的红颜,她露出苦笑,“就因为那张脸,他终究将本宫同彻然舍弃。”丹蔻划过镜面,发出刺耳怪声,“凌准,只有她的儿子才是亲儿子么?嗯?”
声音轻柔的近乎诡异,在闷热的夏里聚起丝丝寒意。
“凌准,你好狠啊,好狠。”她打开矮柜中的暗屉,轻抚着一个镶满昙纹的红木小盒。
“娘娘!”老嬷嬷见状大惊。
“董娘。”她幽幽取下珠钗,“你说,所有殿下中最像王上的是哪个?”
董嬷嬷闷声不语。
“不敢说本宫替你说。”珠钗为匙打开七窍玲珑锁,她沉凝双目,阴冷勾笑,“自然是小九。”
“……”
“父子二人看似无情实有情,都没出息地盼着一个人。”木匣慢慢打开,她翘起兰指拿出一个净白瓷瓶。
既然像就要像到底,如此也不枉母后我对你的一片“苦心”。
董娘攒起眉梢,就着微暗的烛火望去。这表情,十多年前她就瞧过,如今再看心中仍不住发寒。
绣鞋轻移,冰蚕素裙发出悉悉索索的轻响,秋净娴推开木窗,向南眺望。
虽说军战败,本宫被关进暗不见光的冷宫。可在这宫墙内你然是本宫的敌手啊,小九。
“董娘。”
“奴婢在。”
“人生如露月如昙,玉质华只一。”难言的快意在眼中流动,她慢慢摊开手掌,“董娘,懂了么?”
南风徐来,时明时灭的萤火落在白瓷瓶上,反射出幽冥之光。
“奴婢明白。”
月挂中天,华灯初上,璀璨灯火映着宫人慌乱的身影。
“太医呢?”内侍抱着拂尘够头望着。
“来了!来了!”
胡须白的老者跌跌撞撞地被人拉进寝殿,不待落脚就听耳房里溢出惊叫。
“?!太医!太医!”
老太医闻声而去,还没掀开珠帘就一个趔趄被拽到了另一边。
“这里这里,王上在这里!”宫人牵牛似的牵他。
“可……”太医指着耳房。
“哎呀,那是韩将军的,只是哭晕过去不打紧的。”
不打紧?太医望着地上延绵一路的血迹,不由皱眉,问题怕是大了啊。
浓浓的血腥飘浮空气里,秦淡浓按着月下左肩上崩裂的伤口,温热的液体汩汩流出。
“?”淡浓在月下耳边轻喃,“……你究竟经历了什么啊…………”心头锥心似的痛,淡浓含着泪接过新绸再次覆上伤口,没一会白练浸鲜红。
“为什么……”月下睁着眼,无神地望着,“为什么……”
“,你别说话,过一会儿殿下就来了。”
“为什么……”她依旧喃喃,眸中含着似水月光。
“?”淡浓俯下身,侧耳倾听。
“阿律…弄墨……究竟是为什么?”肩上的痛她能忍,可心痛又怎能忍?
长睫似有一颤,眼中的月光倾泻而下,挂满了她的面颊。
她苦修武艺为的是什么?易钗而弁为的又是什么?她穷尽一生苦苦追寻的,为何他们却轻言放弃?
阿律是,弄墨也是。
“为什么?”她攥紧双拳,鲜血自左肩喷涌而出。
“,冷静点。”
“为什么……”她的声音无力而嘶哑,忍着痛,她忍着,微白的脸上满是汗珠。
为何只有她一人在漩涡中挣扎?不,不止是一人,她已不再是一人了啊。
失去血的唇微微掀起:“修远…”
“谁?”秦淡浓贴在她唇边。
“为什么?”她慢慢扇动长睫,一下,两下,终敌不过席卷而来的困倦,眼皮不甘地、沉沉地合起。
为什么,修远,为什么他们不愿再坚持一点?
“卿卿。”
黑暗中响起他清冷的声线。
“有时候我们无法左右他人,你执意的也许别人正要放弃。”
对了,那他就是这么说的,可是她不懂啊,仍旧不懂。
也许一辈子都不会懂……
…………
宫灯在夏里飘摇,南风吹响了挂着铜铃的檐角。
长长暗影曳了一地,耳边尽是凌乱的脚步声。
“幛子、果子、奠酒、礼器!”大宫穿着白衣叉腰喊着,“快去备齐,一个都不能少。”她抚额叹了下,随即扯住打身边经过的侍,“巧儿你去哪儿了,我这都快忙翻天了。”
“啊。”侍手一颤,碧玉碗里撒出少许汤药。
丧衣宫眈了一眼,柳眉微皱。
“这是给韩的。”巧儿垂下头,双眸微颤。
“先拿进去再过来帮忙,哎,今怕是不能睡了。”
“是。”应声轻轻,仔细听去还有些颤抖。巧儿低眉顺眼地凝着碗中,如鼓的心跳久久不能平静。
碗沿流动着碧玉琼光,暗的涟漪浅浅回荡。
没想到娘娘最终下手的竟是那位,怎会,怎麽会啊。
她偏首凝思,掀开珠帘:“夫人。”
“快拇。”秦淡浓抹开眼角的泪,伸出手去。
那只碧碗看似轻盈,实则沉重,因为她知道,这汤药苦涩的令人绝望。可她不过是一粒卒子,没资格过问主子的真意,也没资格决定他人的生死。耳边喧嚣难抑,巧儿静静地立在一边,看着秦淡浓将那碗绝望一点一点喂进那人的唇里。
忽地,帘外出奇的寂静,静的好似时间停滞,片刻只听内侍长一声惊吼。
“殿下!”
殿…下……
内庭里怎会有殿下?
“王上并未召见,还请殿下慎行!”
脚步声一前一后,似在紧紧追随。
哗地一声珠帘漫卷,帘口的那人逆着光,墨发红袍凝着淡邈微光。
“殿下!”内侍长得显匍匐在地,“宫规铁律,擅入后宫者视为谋逆,还请九殿下三思。”
在场者无不瞠目,谋逆啊,殿下步步为营,岂能因此留人口舌?
“哼。”阴影遮面,薄唇微微翘起,“那又怎样。”凌翼然答的肆意,行的张扬,随手一带雕木门哐地合上。
怎样?又能怎样?
得显愣在地上,眼前珠帘击玉,耳边漫是惊心声响。
一步,两步,凌翼然艰难地挪动着,不复狷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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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1-2011 04:36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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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上散着一团团血布,湖的褥已浸鲜红,那人仰面躺着,脸颊透着死气沉沉的白,没有一丝血。
“……”他张开口,喉间却发不出声。
太过专注地看着,当她指间微微有动,凌翼然立刻将人搂在怀里。
“卿卿。”她浑身透着凉,完全没有染上夏日的燥热。
“太医呢。”凌翼然按着她左肩的伤口,聚煞的眼眸淡淡一扫,透出不怒自威的气势。
“太医们在替王上会诊。”放下已见汤底的玉碗,淡浓无奈答道
“……”怀里的人咬着唇,压抑着猫儿似的苦吟。
“痛就叫出来。”轻轻拂过她的眼皮,凌翼然俯下身沙哑道。
秀眉微蹙,梦中似在沉思。
“卿卿,不要忍。”他柔声哄着,“是我啊,允之。”
轻掀的唇瓣霎时抿起,痛苦的低吟被锁得妥妥当当。
“六幺。”凌翼然不悦开口。
“殿下。”门外轻轻应着。
盖住露的左肩,凌翼然将她打横抱起:“传三品以上太医去白萼殿看诊。”
抱着拂尘,六幺瞠目结舌地望着穿帘而出的主子:“可是……”
森冽阴鹭睥睨,凌翼然卷着骇人的煞气。
“是……是!”六幺俯身长拜。
偌大的宫殿静悄悄,众人眼中只有那身似火红袍。
张扬的颜点燃了闷热的夏,在长长的宫道中渐远,渐远……
…………
繁星映水,渔火连心。江上,一叶扁舟随波逐流,
船舷上立着两人,仙风道骨不似凡人。
“为何去云都?”鹤发白须迎风扬起,丰怀瑾看向身侧老友。
大和尚微微笑着,并未接眩
月离于毕,摇光正南,明亮了十六载的后星渐渐黯淡,一切真会照着命格那般进行么?
仰望浩浩天际,了无微哂。
履霜踏雪笑前生,海阔天高任纵横。别忘了,那位可是弦月君啊。
“了无。”丰怀瑾白眉轻拢,似有一叹,“你可猜到了什么?”
避而不答,大和尚抬起手,遥指东天,“你看。”
顺着鼓扬僧袍,丰怀瑾举首望天。
“正夏之,心宿出于东方,七月流火,主位商星红光熠熠。”月面之东,一颗赤星闪耀,“西方七宿参居要害,主司冬季。参者青龙,商者赤螭,原为亲兄弟。二星生阑合,后又因弦月互生嫌隙。既而此出彼没,彼出此没,永不同耀一天。”
“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丰怀瑾轻声吟诵,不知不觉已舟行数里。
“两两不见终因月,今生再遇也缘卿。”了无偏首眈向西天。
寒星似水,清光流溢。
“参宿……”丰怀瑾喃喃自语,“怎会……”
盛夏时节,参商同出一天,神鲲何宁?
遥望下弦月,二宿也惊心。
风起微澜,了无望江兴叹:“自圣羡之后,皇气渐尽。而如今地上盘旋二龙,青龙、赤螭,孰胜孰负?今生谁赢?”
天人不知,知者唯卿卿。
…………
再次醒来已是隔天清晨,眼前飘着轻幔,鼻间满是,她无神地望着顶,只觉肩上火辣辣的烧着。
是噩梦么?
她还在怀疑,可泛滥的痛感却将她拉回现实。
原来是真的……
六月的阳光太过炫目,她捂着脸,一动不动地躺在上。
上一世父母之情淡泊,她孑然一身总是凄凉。因缘际会投生这里,得到了期盼已久的亲情,她好感恩好珍惜。可为何幸福总是那么短暂,她恨过怨过而后振作。她那么努力的活着,不过是想同心爱的人在一起,只想在一起罢了。
难道这也是奢望么?
她捣着眼,无力感如小虫钻进她的四肢百骸,如惊涛骇浪霎时席卷全身。
窗外的枝上停着两只嫩黄的小雀,叽叽喳喳地互诉情语。她兀自躺着,连屏风外的轻响也没能在意。
“想清楚了么?”看着眼前相貌平凡的少年,六幺轻问。
“嗯。”张弥微微颔首,耳垂上的血痣鲜红滴。
“你要明白除了王,宫里是没有真男人的。”这个孩子怎么就想不开呢?
无视六幺奇怪的打量,张弥回身望着山水画屏之后。青萼的纱幔如波荡漾,上的人举手掩面,周身散发出落寞感伤。
“大人?”他举步轻唤,声音隐隐不稳。
幔间的人动了动,妖的眸桌出喜,他绕过画屏垂首立在前:“大人,您醒了。”
“弥儿?”她拖着左臂慢慢坐起,“这是哪儿?”
“大人,这里是白萼殿。”他压抑着过分欣喜的情绪,话音低柔中带着一丝异样,薄薄的假面微有颤抖。
是了,浮动在空气中的正是玉簪,这儿允之母生前的居所,青宫的地。
拨开纱幔,她走下古雅的木:“弥……”
眩晕感突如其来,她扶着张弥的臂膀,及腰的长发散落在侧。
“大人?”
“没事。”她抚额轻问,“弥儿你怎么进宫了?”
避而不答,张弥径直将她扶上缘,取过净口瓷瓶伺候她梳洗。
“弥儿。”冷眼扫过屏外的宫侍,月下沉声低问,“我嫂嫂呢?”
“将军夫人在为娘娘守灵。”瞧出她的警觉,张弥移了两步挡住他人的视线。
“只有她一人?”留夏夏不住,满庭玉搔头。帘外玉簪垂枝,月下端坐窗前,指尖漫不经心地穿过长发。
“成娘娘膝下无子,王上命十四殿下为孝子,伏波将军为主祭。”拿起案上的犀角梳,张弥尽心梳理着那一头黑滑的青丝,“如今将军奉命镇守西北不得归朝,将军长子按例代为祭拜。”
彦儿也在宫中?心头的不安渐渐成形,她眯起秀眸,目光凌厉地看向镜里:“北乱已平,我哥哥为何不得归朝?”
犀角梳一滞,他下意识地垂眸。
“弥儿?”
这消息怎能让大人知道,若知道了,她……
抿着唇,张弥默默地为她打起小辫。
“镇守西北,防的是眠州么?”
他倏地抬首,落入那双了然的目。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先前是她被噩耗冲昏了头,竟没发现其中的蹊跷。眠州危难,弄墨病急,西北戍防,一切好似被无形的线牵引着,让她一步步走进早已预设好的陷阱。
人生好像是一个圆,不论她如何努力,如何不屈,最后还是回到了终点。就如十年前那样,留给她的只有无力只有痛苦,只有百思不得其解然得不接受的现实。
她那么认真的活着,却终究逃不过这个命?
面皮秘一颤,似有什么要破额而出。月下咬牙忍着,一次又一次的隐忍让她几近麻木。
静默沉沉压抑,张弥缓下手中的动作,小心翼翼地瞥向镜里。镜中的子容渐白,眸泛着如月寒意。突地她打散发辫,任青丝散了一身。
“大人?”
“弥儿,替我盘起人髻。”
千山阻道,万水层叠,几多步履无歇。
直觉一凛,慢慢地,她合上眼,下意识寻找起今后的路来。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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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1-2011 04:3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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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青空万仞 莫道仲夏不悲秋 下
眼前的人形销骨立,一夕之间青王尽显老态。边,秋净娴一脸虔诚地念着佛经,富有节奏地敲着木鱼。
夫者疾病缠身,贤祈愿诵经,看起来真是一对恩爱夫。
月下立在门边,始终走不进这诡异的情境。
“废后秋氏。”卧的人终于开了口。
“臣在。”
“该上路了。”
王的声音清清淡淡,没有一丝感情。木鱼声渐渐停下,凝着眼前的三尺白绫,秋净娴的语调出奇地平静:“请王上再给臣一炷的时间。”
“废后也怕死么?”凌准讽道。
“不。”秋净娴抬起头,回以轻嘲,“臣是想为王上念完地藏经啊。”
御极殿里格外的静,两人眼中是的恨意,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绝不认输、绝不退让,这就是结发逾廿年的夫。
“王不想知道尹贵的事么?”秋净娴笑得轻快。
眼如利刃,狠绝的目光似要将她穿透。缄默半晌,青王毫无血的唇瓣慢慢掀起:“准。”
一字定出成败,秋净娴面露得,悠悠然拾起小锤。
“咚、咚、咚。”木鱼声轻快,敲得人一阵心乱。
半晌,凌准沉沉唤道:“少初。”
“咚!”声音戛然而止,月下不由瞠目。
瞥视下,凌准像是扳回一城,笑得颇为得意:“怎么?废后不知韩月下就是丰少初?”
十指抠入掌心,秋净娴死死地盯着韩月下,一腔愤恨似要瞬间倾泻。
“现在你各白伏波将军为何会拒绝与小七同谋,又为何不给反军留半点生机了吧。”凌准快活大笑,震得胸腔猛颤,“咳……咳……”即便咳出了血,他也没止住笑,“韩月杀原名韩月箫,同眼前这个姑娘一起是前幽振国将军、天将韩柏青之后啊。”
小锤滑落指间,秋净娴目光空洞地坐在那里,脸上早已没了血。
“没错,一开始他们就是小九的人,孤的伏波将军、一手提拔的少年左相,连最亲近的枕边人……”老目泛出柔光,王的声音隐有下沉,“都是小九那边的呐……”
字句的残片割断韦编,阑及说出口的心情散落一地。亿上,凌准深深地凝着那枝幽袭人的茉莉,眼中已不再只有那朵玉簪。
“王。”
清冷一声打破了他的遐思,凌准拢聚心神,肃肃望向不远处。
韩月下站在光影交界处,周身笼着半明半寐的光晕,让人炕清她的神情。
“我的嫂嫂和侄儿呢?”从进殿起她就未曾行礼,右手抚在腰间,她漫不经心地摩擦着银的腰带。
凌准答得极快:“成贵殁了,他们自然是在墨殿送终。”
“墨殿里不见他们。”她微上一步,腰带射出金石寒。
“哦?”凌准望向一侧,“得显,夫人和世子呢?”
“回王上的话,夫人和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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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1-2011 04:4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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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猛然加快,慌乱的情绪重新拢聚,就算是回忆,他也还会心惊。
那,他失去了一个儿,一个由他和暖儿共同孕育的儿啊。
“鸠死尹贵腹中孩儿的毒药确实掺在德送来的莲子羹里。”
一经查实,德就被他赐死。他甚至还将对德的恨意转移到大王子身上,正是他的冷漠与纵容让王后和华敢肆意妄为,将他那个胆小的长子活活吓死。
如今想来,他不该啊,不该迁怒到孩子身上。
“可是,下药的人然是德。”
是……
白的胡须微微颤抖,凌准瞪着笑纹漾深的秋净娴,脸上泛出青。
“不错,正是臣。”
“咳!咳……咳……”他剧烈地咳着,咳到血气上头。
“臣下的毒名叫昙一现。”
昙一现?月下颔首,似曾相闻。
“本宫原想,尹贵腹中的孩子本就不康健,此毒入口必致滑胎。到时一尸两命,王上会怎样痛心啊。”
“*****!”凌准目眦尽裂地瞪着她,面容如恶鬼一般。
“只可惜本宫没能如愿。”秋净娴叹了叹,既而扬眉,“不过幸好还能补救,昙一现传说为上古神兽凤凰一族的秘药,初中此毒者并无异样,只是额面偶有抽痛。”
额面的锐痛愈发加剧,月下扶着殿门,不觉眉心已聚
“要催动药力引发这不解奇毒还需要一道药引。”
药引?月下抚额急思,难道是!她瞠目而视。
“不错。”秋净娴格外慈爱地看着她,“就是刚刚你喝下的芜子汤啊。”
清脆一声,瓷碗落地。得显垂着双手,不可置信地看着,看着那个像被抽干生命的主子。
命运何其残忍,这样的真相,王能承受么?
“不。”面容槁枯,凌准喃喃。
“不?”秋净娴狞笑着,一步一步走向榻,“赐给尹暖芜子汤的除了你还有谁?”
他只是不愿暖儿再受生育之苦,他爱她,那么卑微地爱着,几近乞求。
“催引她体内毒药的是谁?导致她毒发的是谁?让她消玉殒的又是谁?”步步紧逼,秋净娴不给他留下喘息的机会,“是你!是你!”
“不……”
“就是你凌准啊!”
“不…不……”他目光涣散,不住摇头。
“凌准你看着本宫,看着本宫!”秋净娴扑到边,拎着他的衣襟,逼迫他与自己对视,“现在本宫要告诉你,你不但害死了自己最心爱的人,而且还将害死你儿子最爱的人。”两人几乎贴面,秋净娴转眸看向月下,勾起阴冷的笑,“成死的那天,本宫在她的汤药里下了最后一瓶昙一现。”
想起来了,昙一现不就是修远也无可奈何的毒鸠么?如今,她中了?中了这只能用情人心魄来解的毒药?
迟到的记忆如冷水淋下,满满浇了月下一身。
“为什么?”灰白的胡须微颤,凌准无力问道。
“为什么毒韩月下?”秋净娴讽笑,“先前本宫虽不知韩月下就是丰云卿,可你那儿子紧张兮兮地命令八大宫门严阵以待,一旦韩家入朝就马上去文书院禀告。凌准,你知道本宫得知此事有多高兴么,嗯?”秋净娴在离他颜面寸许处轻轻吐息,笑得肆意,“露出马脚了,小九终于露出马脚了。”
“*****!”凌准反起一掌,将她这在地。
“没错!本宫就是恨他!恨他死去的娘!”捂着右脸,秋净娴歇斯底里地叫着,“本宫得不到的尹暖她也别想得到!凌翼然毁了本宫的养子,本宫就要毁了他最心爱的人!”
冲下,扯下墙上的长鞭,凌准愤恨地挥着,用尽全力地鞭挞着那个叫嚣的废后。
“哈哈哈哈!”碎发散乱,秋净娴不躲不藏,依旧癫狂地笑着,“凌准,你是刽子手!刽子手!”
“闭嘴!”拼命挥鞭,他咳着血,衣襟浸满鲜红。
“请主子息怒。”得显含泪跪地,三人乱成一团。
“要是小九知道真相,他会如何?会如何!”秋净娴拍地大笑。
“闭嘴!”扔掉长鞭,凌准拾起边的白绫,紧紧地勒住她的颈脖。,
“他……”气息难通,秋净娴满面通红,“他……”
“闭嘴。”凌准切齿出声,双手越发加力。
“他会……”嘴角还挂着讽笑,秋净娴被勒的眼珠暴突,“会…恨……”
“闭嘴!”放声怒吼,喉间涌出浓浓血腥。
艰难地指着眼前人,乌紫的唇张了又合:我恨你。她无声地说着,手臂软软垂下,一滴泪缓缓滑落。
“咳咳!”松开双手,凌准回身走向榻,“咳!咳!”推开得显的搀扶,他摇摇晃晃地走着,踏出沉沉的绝望。他狠命地咳着,身体如落叶般缓缓坠下。
“主子!”
他呕着血,一口接一口,苍老的面容已见死气:“得……”
“奴才在这里,在这里。”抱着枯柴似的老身,内侍长泣不成声。
他望着远方,双目渐渐混沌:“孤…没有……”
“嗯。”
“没有害死她……”
“嗯。”
面对那盆茉莉,他颤颤举臂,像要急于抓住什么似的。
“……”他张嘴唤着,声音虚弱的听不出叫的是谁,渐灭的眸光隐约泛柔,他向前抓着,却什么也抓不住。
“孤爱你啊……”
伴着最后一声轻喟,手臂不甘地垂下。
“王上!”
月下倚着门,只觉头疼裂,似有什么破额而出。悲恸绝的哭声直上云霄,像是加剧了这股疼痛,按着前额她飞奔出殿。前方有什么她已疼得炕清,只是下意识地向前冲着,径直冲着。
傻傻地,绝不回头。
《战国记-青纪-隆王》:隆王,讳准,文王第七子也。准少时擅隐忍,建元十一年文王携众子冬狩。准与兄冲射獐,准之翎羽没入獐颈,文王问曰:“孰中?”时年,五子冲气势鼎盛,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冲曰:“孩儿所中,七弟偏矣。”文王疑之,再问。准恭言曰:“兄言属实。”后文王赞之:“识时局,不争功,此子不凡。”
隆王在位二十四载,善修水利,扶持寒族。青跻身强国之列,隆王功不可没。上承文王,下启初帝,隆王奠定霸业之基,可谓一代明君。
天重二十四年六月十六,隆王晏驾。初帝入宫哭丧,但见内侍自缢殉主,废后秋氏横尸。个值由无人知晓,是非曲折待后世品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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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6-11-2011 04:42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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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青空万仞 行云无影月生风
星落檐西,日出东篱。
不知不觉,已坐了一。
萱草的晨曦流淌在身上,她徐徐垂眸。
微风吹皱一池碧水,涟漪自波心向外泛着,一圈一圈迷乱了倒影。水中,她的眉她的眼已然破碎,只有额间的那朵蕾完整倒映。
韵绝清风明月,影沉霏微晓露天。
此又名月下,月下人来。这一切是巧合,还是命运的安排?
额间的白蕾迎风微颤,影像如梦似幻,她心生惘然。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沉唤自晨风微凉处传来。
“云儿。”
一震,她缓缓回身。
人影惊现水榭中,一僧一士迎光轻笑。
“才一年就认不得为师了?”
“……”她无语启唇。
“不请自入,老衲失礼了。”
唇瓣轻轻颤动,她的眼中氤氲出水气。
“云儿?”
“师傅……”
看着跪倒在地的爱徒,丰怀瑾拢眉轻问:“云儿你这是做什么?”
“徒儿有事求师傅。”
“起来再说。”
哽咽着,她抬起头:“师傅……”
目光落在她的额间,丰怀瑾惊心一颤,隐约回到当年……
“什么?”他死死瞪着跪地不起的儿子。
“请爹成全。”
“看着你自刎,然后挖出你的心肝,这种事为父怎么成全!”鲜少动怒的他不扬声。
“爹。”
撇过脸,他不理。
“未央中了昙一现。”
他秘垂眼。
“这是离开璇宫的条件,为了与孩儿相守,明知此为剧毒央儿还是饮下了。昙一现是璇宫哟惩罚背叛者的秘药,璇宫宫主私下告知孩儿,此毒不是无解,解药正是情人心肝。”
怪不得这孩子会如此求他,丰怀瑾默然。
“到头阑论是解的了还是解不了,中毒的人都将突生。”
“既知如此,你让未央怎么服下解药?”
“爹。”
丰怀瑾依旧瞪着,又悲又怜。
“央儿她有身孕了。”
什么……
“孩儿不能看着自己的儿惨死而无动于衷,请爹成全。”
看着深深做拜的儿子,他久久无语。
“请爹成全。”
一声声很是轻柔,轻柔的让他无法拒绝。
而后,而后,他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得知真相的儿媳突然疯了。疯的不人不鬼,一时哭一时笑,她满山遍野地找着。直到有一天找到了莫白的坟,她才安静下来。不论风雨都坐在那里,安静地扶着日渐凸起的小腹,轻声唱着歌谣。
“爹。”产后她终于开口说话了。
接过猫儿似的婴孩,丰怀瑾的喉头有些堵。
“你叫梧雨么?”望着他身侧的男孩,未央露出慈爱的笑。
“是。”琥珀的眸祝啊眨。
“帮我照顾她捍?”
摸着婴孩豆腐般白嫩的脸颊,男孩露齿一笑:“嗯!”
“孩子的名字叫潋滟,是莫白取的。”望着熟睡的儿,未央柔情缱绻,“爹,请您一定要抱牢啊。”
当然,他当然会抱得很稳很牢,毕竟这是儿子的命。
可后来他才明白,这个孩子不仅是莫白的,也是未央的命。
产后的第二天,梧雨在山里发现了她,鲜血染红了坟上草……
“师傅。”
轻柔的语音将他拉出记忆。
纤弱的身子深深伏下:“请师傅成全。”
荫下虫虫,微微南风,旧情旧事触动。他止步不前,耳边隐约响起素商之音。
流年怯,怯流年,红颜依旧白发新。
“请师傅成全。”
檐牙高啄,风中传来绵远悠扬的铃……
…………
六月十六,隆王晏驾,传位第九子。是,烈侯饮鸩,荣侯自决。
十八束阁会审,前工部尚书谈启颂、户部尚书年有图、工部侍郎祝庭圭、振国侯秋静堂、世子秋启明谋逆犯上,依律枭首。荣烈两党百余人下狱,锦阳秋氏、汝平黄氏起兵篡位、密谋弑君,罪夷九族。
十九新主首诏,伏波上将军韩月杀原名韩月箫,为前幽振国将军韩柏青之子。箫忠心为主,屡建奇功,特搐书铁卷,世袭一品定国侯。依先王遗诏,新主于六月二十九迎娶定国侯胞。
诏书即出,天下哗然。时人时语,韩柏青命不绝后,蛟城韩氏满门荣光。
然,韩氏,秋氏乎?
纸上跳跃着一行行墨字,聆听远方,张弥微微愣怔。
终于敲响了。
“铛……铛……”
时间在这一刻停滞,旷远的钟声响彻。湛蓝的天空不见一丝云,朝阳用他至尊的眼媚睥睨大地。
万仞青空,清风翼然,那位殿下终于得偿所愿了。
微不可见地一叹,张弥垂下脸,浓密的睫铺开阴影。细腕轻转,噙墨的笔尖书写下一行文字。
六月二十三,青第五代王即位,讳翼然。
忽地,眼角闪过一道银光。眸一怔,狼嚎滚落纸上,留下浓厚墨痕。
“大人!”
他冲入珠帘,击玉声声如雨落江上,叮叮咚咚浮散开来。
眈见地上的一把青丝,他冲过去一把夺过剪刀:“大人……”望着那人额前的断发,他目露痛,“大人若不想,张弥可以帮您离开。”
虽然将军府已被监视,可只要是大人想的,他就算豁出命也值得,只要……只要大人开心。
嗯,只要开心就好。
正想着,眉间却被轻轻一弹。惊愕之后他抬起眼,那人沐在晨光中,青衣素颜,双眸似水,别有一番闲雅韵味。
“好看么?”她拨了拨刘海。
“有点怪……”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样奇怪的发式他还是第一次见到。
她无所谓地笑笑,将一枚华胜佩于额间,弦月似的额坠压在刘海上,就算是清风也再难窥探发下的秘密。
还好,是他多想了。
松开紧攥的双拳,张弥如释重负地叹声。
“弥儿。”
“大人。”
月下静静地看着他,眼波剔透动人。
“大人……”脸颊微烫,他不自在地移开眼。
“弥儿。”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么?”
他愣在原地,眼中只有微动的珠帘。
“从宫里回来的第二天,我收到了一封信。”
碧玉的帘珠轻轻摆动,如涟漪般荡漾开来,一圈,一圈,散至心底。
“这封信出自一位夫人的手笔。”取出那封熏的书信,月下放轻语调,“弥儿,想看么?”
呼吸停滞,他僵在那里。刺目的阳光宣泄而下,让他躲闪不及。
“弥儿?”
这声问轻柔中略带期盼,按理说大人想的就是他的希望。可这一次,他却无法答应。命可以改,名字可以换,可这一身的屈辱却如烙印,就算他擦破了皮也无法根除,而这所有的不幸都源于他的身世。
三两,他被卖了三两。在爹娘眼里,他只值三两。
颤动的眸子凝出水,张弥握起拳,就连剪刀划破了掌心也没察觉。
他是个没人要的孩子,没人要…没人要……直到……
“弥儿?”
直到这暖人的声音出现在他的命里,他才发现自己原阑是畜生,原来还可以生活在阳光下。
“其实你的娘亲就是……”
“大人!”他陡然拔高嗓音,惊破夏末的静谧。
深深浅浅地吐气,他瞪着脚下的阴影,狠狠地,满是恨。
无语叹息,月下拿着信近前一步,好似受伤的幼兽,张弥惊恐退后。
进一步,退一步,进一步……
直到退无可退,他贴墙站着,嘴唇微微颤抖。
“你娘其实很爱你,她……”
骗人……骗人!
刹那,理智无踪无影。闭着眼,他推开月下向远处奔去。
“弥儿……”
落飞絮茫茫,萍生何方?风起微澜,池萍渍雨,碧生青浅逐浪。
“铛……铛……”
钟声如波抚远,渐渐消失在血残阳里。
院落出奇的静,静的没有一丝人息。夕阳西沉,拉长了塌边的人影。
似笑非笑地看着,目魅然动人。
竹塌上的人睡容平静,她手边放着本书,蓝的书面印着两个楷字。
《幽史》
微敛眉,他拾起书,翻到夹着签的那页。
还忘不了么?
远山眉微蹙,忽尔展开。
正因如此,他才能找回她啊。她的执念,她的软肋,还好被他抓住了。
明黄的龙袍随风轻扬,颜明媚惊夕阳。
光从跪了一地的宫侍大臣就不难知道,御宇之日出宫是多么大逆不道。可他却难以抑制想见她的冲动,有多想啊。想到心痒难耐,想到蠢蠢动。想到连自己都惊愕,原来已将她深植心底。
爱么?
眼波微醉,凌翼然笑若风。凝着那张闲适睡颜,他情不自地俯下身,眼中只有那两瓣樱。好似初尝情果的毛头小子一般,心肝扑通通地跳着。呼吸近在咫尺,眼见就要吻上。忽然鼻下气息微变,如清风一阵,他的怀中霎时虚空。
瞳仁一沉,他瞬间了然,原来她一直在防他。
暮霭如浓雾般化不开,彼此间明明相隔不远,观之却距离无限。竹塌将心情分成了两端,一半明媚一半忧伤。
半晌,他率先开口:“卿卿可知,我为何而来?”
“怕我离开。”
“你离得开么?”
果然,这一切果然是允之的主意,被她问出来了。
“卿卿,你各白。”凌翼然柔化了语调,“这一切十年前就已注定。”
他伸手抚她的刘海,月下忽尔撤步躲开。
“我嫁人了。”
目骤然沉凝,他压迫地探身,俊的脸皮微微发怒:“除了我,你还能嫁谁?”
“允之,你明白的。”她淡淡回道。
“那又怎样?”眉间微愠,他冷涩笑开,“事到如今,卿卿我也不瞒你,眠州的围倒是解了。”
眼中迸出喜,她欣然笑开。
“以财压荆,以水治翼,不费一兵一卒就破了两国合围,景阑果然不弱。”他斜眼一挑,脸上溢出讽笑,“今日大典,眠州也派来了使节,你道会如何?嗯~”
双眸盈盈似水,月下樱唇浅扬,如吐,带着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味道。
凌翼然寒着脸,面抹青。
这样的笑他不爱见,以后也不想再见。
“卿卿。”他切齿警告。
唇边的笑霎时敛起,她静静地看着他,眼中不知是怨恨还是怜悯。
“在想什么。”被她看得有些恼,凌翼然不悦出声。
“我在想,就算修远倪州来换我,允之也是不允的。”
“哦?为何?”他心情蓦地转好。
“因为允之就是这样一个人呐。”月如眉已画,云似鬓新梳,孤光冷泻了她一身,那双眼眸如玉冰清,“神鲲迟早是我的,如此又何须人让?”
“韩月下!”眼中迸出骇人情意,他厉声大笑,“好啊,好啊!”
普天之下能明白他的有几人?有几人!
心中藏着一只噬人猛虎,想要将她完整吞下。他按捺着过度兴奋的情绪,袖中的双拳爆出青筋,“逃不了了,卿卿你逃不了了。”
“是啊,韩月下逃不了了。”
轻喟随风而逝,狂喜的他难以察觉其中意味深长的所指。
她一生一次的算计。
对不起,允之。
…………
斜月梦残,昙放,碧天无垠浸满冰莹月光。
“大人。”
半倚阑干,她并未接眩
“大人,深了。”浓睫半掩,眼前似笼起薄雾,张弥轻步走来,小心地为她披上外褂。
“弥儿。”
“嗯。”许是想起先前的一番对话,他垂首应着还有些尴尬。
缓缓地,她抬起清颜,黑眸如潭映出滟滟波光:“路在何方呢?”
天上月,水致,映入眼帘的是那弯猜。双眸掩不住淡悲,她落寞扬唇。这笑如秋水微敛,看的他胸口一阵酸痛:“不论有没有路,张弥都会陪着大人一直走下去。”
他坚定地说着,却见月下轻轻摇首。
心头一阵慌,他急道:“大人的路就是张弥的路,就算……”双眸扫过下身短裆,他忽尔攥紧双拳,“张弥也不后悔。”
月下,那双秀眸澄莹似水,清澈地倒映出他局促的神情。“弥儿。”这声音如清风拂面,“你的未阑是我。”对望许久,她一字一句说道。
他不可置信地瞠目,双瞳越发空洞无神。
“又要被抛弃了,弥儿你是这样想的吧。”
菱唇微掀,他的眼角眉梢浮出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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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16-11-2011 04:44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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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瓜。”伸手揉了揉他的软发,月下轻道,“不是我不要弥儿,而是弥儿找到了自己的路,你我不同罢了。”
“没……”
不置可否地笑开,她望水低吟:“史者,杂家也。案头山水,胸中丘壑,一家之言天下,书尽千古文章。”
迷茫的双目找回焦距,张弥愣怔。
“对不起,我只是好奇,弥儿那么认真地写着,那本册子一定很有意义。”
“也没什么……”他别扭转眸,假面透出薄红。
“那就是弥儿的路,你早就选好了,不是么?”
他还有路吗?
摸着中指上执笔造灸老茧,宛如墨画的眉梢锁了又锁。
对他而言,那只是一个梦。
“啪!”静中乍起清声,一惊,他陡然抬眸。
“啪!啪!啪!”一声重似一声地击掌,眼前人灼灼地望着他,眼中凝着难以化开的坚定,“怕么?”
傻傻地眨眼,他无解。
“若要留下重音,双手必须狠力相击。”她摊开双手,露出红红的掌心,“人生也是如此,痛,你怕么?”
“再悲惨的过往都忍了,走在自己的路上就算跌倒又怎样,愈痛愈强。再站起来的时候,你离自己的梦想也就不远了。”明明轻云闭月,可她的眼中仍荡漾着如水月光,“弥儿,永远不要放弃自己,永远。”
心中扬起希冀,张弥锁紧的眉梢渐渐展开。
可是,大人呢?难道他要放弃大人么?那样冰冷的王宫,一个人怎能忍受。
“我要和大人一起走下去。”
“弥儿!”
“路,我已经选定了。”
面对她质疑的目光,张弥匆匆回身。清商曲辞,子变歌,夏风带点苦涩的味道。他径直走着,踏月而行。
“你听到了吧,弥儿,我与新王的对话。”
脚下一滞,他沉步。
“既然选择了,不妨听我说一个故事,捍?”
相隔丈许,他缓缓转身。
“曾经有一个姑娘,不,应该说是一个人。”望着一池月光,她轻轻启唇,“十六岁那年她嫁了,嫁给当地很显赫的华族。原以为幸福触手可及,可红盖揭开的那刹她就隐约知道一切终成泡影。嫁于中山狼,含泪祭爹娘。当她以为自己再也坚持不下去时,一个新生命又给了她希望。”
眉梢微动,他定在原地。
“再也没有放弃的理由了,她想着,默默地忍受着。终于在一个冬,孩子降生了。那是一个很丽的孩子,是她仅有的一切。可还没等她哺育亲子,孩子就被抢走了。她的相公是一个嗜赌如命的纨绔子弟,败光了家产后竟然将她卖到了远地的妓馆。章台柳,红楼,多少次她都想一死了之。可是一想到她的孩子,再不堪她也就能忍受。见一面,一面就好,只想再抱一抱。”
心头莫名的酸涩,直觉想逃可怎么也迈不开步,他静静地听着。
“两年后一个神秘的客人为她赎了身,将她带到了云都。
‘想活么?’新主人这样问她。
‘想。’她认真答道,为了她的孩子她要活下去。
‘那么今后主人的路就是你的路。’
如此,她的明天就这样定下了。经过严苛的调教,她被送给了当时的平南王凌越。”
平南王……胸口微微颤着,他不可置信地瞠目。
“当时王即位不久,为了抑制如日中天的华族,他必须笼络手握重兵的异母兄长。而那个人就是王的礼器,石榴裙下英雄气短,很快她便成了平南王的宠姬,弥儿你也发现了么。”她转眸轻笑,“如此相似的手法,不愧是父子啊。”
果然是先王时代的事,那么那个子就是……
“走他人的路也可以得到新生啊,她开始追逐那个梦了。寻寻觅觅,每当她发现一个相似的孩童时,再转眼那些孩子总会意外夭折。为何?当时她并不知道,直到很久很久以后她才明白原来一颗棋子是不能有梦的。平南王在胭脂粉中离世,她成了王的温柔利器。由最初的明察,到后来到的暗访,她始终没有放弃寻找。”
“摽梅已过,红叶无凭。一天,她终于等到了,那个耳着血痣的男孩。”
兀地,他捂住双耳,像是要否定什么。
“就是她的孩子啊。”
不可能,决不可能。
“让她想不到的是,她的孩子竟然步上了自己的后尘。不能再忍受了,趁着宫宴她找到了男孩当时的主人当朝左相,弥儿,你知道她开出了怎样的条件么?”
不,他不想听,那样的价码他听过无数次。即便再高又怎样,和最初的三两没区别,没有!
“为了孩子,她愿意背叛主人。”
话音清晰入耳,他怔然。
“背叛那位等于放弃生命,她明白的,可她还是这样做了。只不过左相当时不知道她的动机,也便回绝了。”
他的鼻头有点酸,不知是为了谁。那个人,抑或是那位大人。
“左相看起来真的是个好人吧,母的直觉这样告诉她。可没等她缓过这口气,那个左相却英年早逝了。此时她的主人已油尽灯枯,器为王所用,王逝则器毁。因为她知道太多太多的秘密。”
“所以,留不得。”
酸涩由鼻腔一路向上,如潮水般冲击着他的眼角,一阵汹涌似一阵,让他喘不过气来。
“秘药赐下了,而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为她的孩滓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檐。于是,她想到了一个人。一年前这个人许了她一个愿望,一年后这个人即将入主后宫,于是她将最后的愿望封在信中。”
清风画起小池,涟漪一脉又一脉地散开,怎么也止不了。
脚步慢慢来,淡罗裙缓缓靠近。他一寸一寸地抬起头,视线落在那熏的信纸上。
“请代我照顾他,不用锦衣罗缎,不用华宅食,只要平安就好。请告诉他,很多路都可以走,就是不要走别人的那条。至于我,请千万不要在他面前提起。得知真相却已失去,对他来说又是一次抛弃吧。与其如此,我情愿被他抛弃,就让他以为从来没有我这个娘亲。沅婉,绝笔。”
今月太,转眼间月光就已盈满双眸,然后静静地,静静地流淌出来,他的脸颊一片清凉。
轻轻地,他接过那封信,好似捧着一颗鲜活的心。
不敢认,不能认,情愿被他一直恨着,这就是他的…他的……
“这就是你的娘亲。”
他垂着脸,眼前白雾渐浓,遮住了这个,遮住了那弯月。酸涩发酵升腾,在心间胸口浓郁开来。
“走自己的路吧,弥儿。”
眸中如雨弥漫,他抬起头,只看见朦胧影像渐近。
“如果还想与我重逢。”
大人……
眉儿弯弯画梢头,这月宕着,悬着,挂着,好似永不生根。
…………
三日后,云都城外北落坡。
阳光有些淡,许是到了夏末的关系。叶尖停的不知是蛾还是蝶,草丛里一有人息,便扑动着双翼颤颤巍巍地向树林深处飞去。热闹了数月的墓在这一天,这个清晨,显得格外安静。
“阿律,是我。”
“律哥,大人来看你了。”
“黄泉一别你可安好?”
“大人……”
“阿律。”她抚过碑上的文字,“对不起让你躺在丰云卿的名下。”垂眸凝阅,她轻轻道,“阿律,我终于明白那日你为何不愿还阳了。”
明明无风,身后的树丛却发出沙沙轻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她低吟:“终朝采绿,不盈一掬,风几度伤心碧。”惊鸟自林间乍起,绿叶自头顶缓缓飘落,“太累了所以放弃,是这样吧,阿律。”声音听似轻轻,却清晰入耳。
这阵风不知是谁的回应,沉沉地自碧草流苏处行过,徒留一声叹息。
“只有经历了才能体会,阿律你该笑我了。很笨,是不是?”她自嘲地笑笑,“人心百态,你放弃的就让我这个笨人来坚持吧。”
拿出白壶,她举杯酹,却见青石碑前已浸满淡淡水痕,一股淡淡酒扑面而来。
“蓬山露。”张弥喃喃,“是律哥最喜欢的。”
早他们一步,有谁来过么?
举目四望,晨阳透过浓密的树荫落下铜钱般大小的影子。应该已经离开了,他慢慢收回视线。
“弥儿,阿律临终前你在吧。”
这个问有些突兀,他迷惑地点了点头。
“那他都说了些什么?”
也许是风有些大,树枝颤动的愈发明希
“律哥说……”他努力回忆起那个冰凉的,“给他幸福。”
虽不知口中的他是谁,可当时律哥却是用尽全力,不,是用尽生命地说出这样一句话。那样的眼神,决绝而哀伤,他这一辈子都忘不了。
树下光影如波摇曳,月下淡淡一瞟:“那个人真会幸福么,阿律。”她对着墓碑意有所指,“你道,他祭下这壶蓬山露时是怎样的心情?”
其声幽幽,令人辗转粪,
“唯黯然耳。”
一声叹息,不期然树下映出了几点“雨滴”。
“阿律,新王已经登基了。他凡事做绝,朝中的员已被清洗大半。这月以来这墓地已人满为患,可今日却安静的紧,为何呢?”
经她提醒,张弥方才发觉有异。回望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墓前这道纤的背影上。
那位怎会放心让大人独自外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猜到了吧,阿律。”她极缓极慢地牵起一抹笑,“可树上的是谁,你还能猜到么?”目不斜视地睨着,她完全没有关注枝头的乱音,“我只想同你说说话,这样的心情那个他能懂么?”
阴影中传来沙哑的男声:“成璧在园外等候。”
“门主!”不赞同的低唤自四面八方传来,一时间林间竟是鸟雀相鸣。
“避。”男声沉沉再道。
没多久,风渐渐停了,湛蓝的天上散着丝般流云。
收起紧绷的情绪,她闲话家常起来:“阿律,先你之前弥儿去扫了另外一个墓。你别恼,他决不是不讲义气。详细的,就戎儿亲口对你说吧。”欣慰地看向身侧,她露出浅笑。
“……”自言自语好似蚊声,一股脑说完再起头,就见月下挑高的眉头。顿了顿他扬声再道,“昨日我去看了我娘,大人说她长得很,还说我不该自卑于自己的长相,因为这都是娘给的,若我厌恶自己救于厌恶娘亲。律哥,如果你在泉下看到她,请代我说句话。”鼻翼微酸,他嗓音微哑,“娘,我不恨你,我……”倔强地抹着泪,他咬住下唇,一颤一颤地再难出声。
“弥儿只是在恨自己,可总有一天他会想开的,我相信他一定能走出去。”
大人……
发丝被亲昵地揉着,那声音如清泉静流,沁凉了他的心底。
“弥儿就要启程去南山向成大先生求学了,我们都找到了自己的未来,阿律你可欢喜?”轻轻地,她以醪淋湿墓碑,醇的酒霎时满溢,“敬你最后一杯,喝完孟婆汤了无牵挂地上路吧。阿律,来世你一定要幸福。”
“律哥,保重。”
夏末已是盛极,远处的山岚,墨里带些微靛绿。走到岔路口,已不能不道别离。
她取出一枚玉牌,将红绳系在他的颈间:“我将做时剩下的俸禄和卖掉相府荡的银子一并存进了聚宝斋,要用的时候就拿这枚玉胜去取。”
“大人!”
“你是我弟弟,这钱你拿着。而且,有人说要养我的。”她弯起眼眉,一时间在夏末季节意满天,“户帖和盘缠都收好了吧。”
“嗯。”他紧张盯着月下,生怕下一刻她就要离开。
“你娘的话可记清了?”
“嗯。”摸上胸口,那封信他一直贴身带着,殷殷之言片刻不忘。
“上路吧,弥儿。”她将马缰放入他的掌心。
跨上马,他依旧攥着她的衣袖:“大人!”
掰开他紧扣的五指,月下凑近低语道:“这一路上,你不论听到什么或看到什么都不要回头。若回头了,那我就不会再见你。”她咄咄逼视,难得强硬地开口,“弥儿,你答应我。”
大人……
“弥儿!”
“张弥答应大人,此去绝不回头。”他柔顺开口,忽尔追声道,“大人一定要来找我。”
“嗯,绝不食眩”她清泠了嗓音,秀的唇线微微勾起,“弥儿,你看那是什么?”
举目望去,天净水澄碧,青岚如烟起,阳光静静地洒在水墨山水中,妩媚错落的光影变幻流转。
前途,如此灿烂。
他正陶醉着,就听一声响鞭,座下骏马嘶鸣狂奔起来。
“大人!”毫无预兆的启程让他不由惊慌,回首再望。
白衣飘然若流风回雪,如远山清泉般娟秀。她毫不吝惜地展颜,那笑若天上秀丽月华,带着让人心安的魅力。
心潮平息,他向渐远的人影招了招手而后转身。
四海飘零燕,明朝应有时
路,就在脚下。
“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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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1-2011 11:47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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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不如不遇倾城色 上
一骑追星月,烽火连天来。
宫外的马道尘埃犹未落,就听奉天门内脚步响起。
“报!报!”一名七品内侍手捧百里加急向着御书房跑去。
远山眉微挑,目似笑非笑:“哼,有意思~”扫过急报上的墨字,凌翼然喜怒难辨地淡道。
清风习习卷来窗外的一阵水汽,几位肱骨大臣立在原地,暗自揣摩着王的心思。
鸢飞戾天,鱼跃于渊,如今他们头顶着怎样一片天?
正愣神,就见王微微抬手,六爻心领神会地将书信捧下供他们浏览。
这是……
聿宁停下一目十行的急阅,复又逐字细读起来。
好个眠州侯!心知王有意以韩将军掣肘他的青龙骑,竟回马一枪攻陷荆国与青交界的十一个重镇,雷厉风行如暴风骤雨,逼得荆王不得不递出求援信。而这一切,为的都是那个人啊。
沉寂一瞬,信上的墨字已在眼治开。
当得知她安然归来,他是怎样的欣悦、怎样的狂喜。可数次递帖,她就是不愿相见。他明白,她如此绝情不过是想断了他的念,因为韩月下将是至尊的红颜。可即便知晓,他也难以自持。每每听到檐下铃声,他都止不住去回想,想那恍然如梦的初遇,想并肩朝堂的快意,想巳一见的惊喜。
“叮……叮……”
风轻轻地起,撩动檐角铜绿。
当下,思绪如水漫延。
“聿大人……聿大人?”
身侧焦急的低唤将心神拉回,他微微敛神,抬头只见那双了然带笑的眼眉。
“元仲难得走神啊。”
“臣惭愧。”
“鬼月即至,元仲可要注意些才好。”目虽笑着,瞳底却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再一日窘鬼月,而这一日恰恰是王的大喜。鬼月不宜婚嫁,王将日子定在六月的最后一日,想来也是怕吧。怕日久生变,所以即便还在服丧,也甘愿顶着不孝之名将她迎娶。
一想到明日,他就不由妒忌起来,妒忌王的好运。
“臣明白。”
眈过兀自苦笑的聿宁,凌翼然漫不经心地嗫了口茶:“荆国送来的急信,众位以为如何?”
不似先王,新主决口不提“众卿”。想来这个卿字在王的心中应是极其珍贵,若哪一天能被称之爱卿,那离他东山再起、飞黄腾达的那天也是不远了,上密如是想。由他经历重重波折尚能挺立朝野来看,新主对他还有期许。
至于是什么期许么……
狡黠的眼眸转了又转,他小心翼翼地瞧了一眼座上。思忖了半晌,突地豁然开朗起来:“臣倒有些想法。”
“哦?”瞧见他谄媚的笑,凌翼然语调轻滑带抹玩味。
“佳人与江山,王上觉得孰?”上密先不说明,只等主子表态。
阳光沉浸黑瞳,凌翼然支手托腮。间或眼波一瞟,好巧不巧正停在上密的身上。
以为得到暗示,上密窃喜之余不由扬声道:“再丽的容貌也终会老去,哪比得上这万年永固的江山颜。吾王心怀天下、气定山河,哪里会被一朵娇迷了眼?”他口沫横飞地说着,恰恰忽略了凌翼然眼中的危险情绪,“眠州铁骑虽比不上我朝天兵,可毕竟还是有些实力。如今先王方殁,朝中甫定,西边雍国又虎视眈眈,国势不可不谓危急。”
他的语调虽过分激烈,可言辞之中尽诉众臣心声。除了聿宁和洛寅,其余阁老莫不颔首。
“与其同眠州继续交恶,不如……”
“不如什么?”勾魂目依旧平静,如两汪深潭,望之不见底。
“不如应了眠州上次的请求,以一换颠州的咽喉,真是只赚不赔的好买卖啊。”
俊的脸皮微微笑着,明明是夏末秋初的温暖时候,却没有半点阳光味道。
“上司马。”这声无比轻柔,轻柔得让人汗毛乍起。
“臣在。”额上冒出冷汗,他卑躬屈膝。
“明天是什么日子,你该不会忘了吧。”
“臣不敢。”声音再颤都不如他的心来的抖。
“若如你之意,孤明日与谁大婚呢?嗯?”他半依半靠在座中,神情颇为懒散。
这般轻松的语气不让上密怀疑刚才是自己看了眼,王明明不在意么。他想了又想方才醒悟,王是怕拉不下脸面,原来如此啊!
“这点王上勿需担忧,莫要说一个子,就算是百八十个臣也能变出来!”言下之意,明日定有堂可拜。
“呵呵~”风张扬起来,轻滑的笑声缓缓荡开,“看来上司马已经认定了这是桩好买卖啊。”
“吾王英明!”他挤出谄笑。
“一而得江山,值得?”
见王面犹疑,他用力点头,恨不得将脑袋折断:“值得!”
“上司马能做到同样的事么?”凌翼然斜眼一挑,神益发诡异,“为孤换得秀丽江山。”
冷汗再起,他当隙怔。
“一个子可以做到的事,而上司马然能啊。”他颇为痛心地叹息,眼眸如电一扫,“既然如此,留你何用?”
“王……”
“六幺。”
“奴才在。”
“送上司马一程吧。”
“臣知错,请王上开恩!开恩!”
地上散着帽翎羽,象征一品的锦鲤结静静地躺在地上,红的穗尾迎风微扬。御书房里出奇的静,王威如山似雪,漫天蔽日,将剩余几人心头满满堵塞。
眼前的人不再是九殿下,而是王啊。
即便早有认知,然若眼见亲闻来得震撼。这个威立的出其不意,也许这正是主上留下上密的原因吧。
洛寅执杖想着,眉峰慢慢打开。
也好,这才是王,是他洛无矩终其一生、尽心辅佐的王啊。
思及此,他松开手杖折身拜下,双膝落地时正对聿宁平视的目光。两人了然笑开,俯首道:“恭祝吾王大喜。”
这对他来说也许是最好的结局,至少当她坐在王侧时,他每一抬首还能凝望。伏下的脸漾出苦涩的笑,聿宁微地瞥目,眼角映入飘荡的铃。
如此,他已知足。
殿外衅如流水般轻淌,夏阳渗过半开的窗,静静洒落座上。睨着跪伏脚下的臣子,凌翼然勾起优的唇线。
明日。
他合上眼,如鼓心跳似要裂胸而出。
这般的悸动啊,不由自主地,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张倔强的小脸,紧合的唇线写满了拒绝。光想着,他就不觉勾唇,心头如一泓水,氤氲出意满怀。
卿卿终有一天会付出同他一般,满满的情意。而这一天也许是今日,也许是明朝,也许是一辈子。
光想着这个挑战,他就不心跳加快,热切期待起来。
琴瑟在御,伊人伊影如月娉婷。
…………
月影近西楼,蜿蜒的长廊里零零星星落着烛光。满是大红喜的将军府里走着几个素白身影,在中难以遁形。
及腰长发微湿,还带着沐后的气。前后几名宫与其说是喜娘,不若说是镖师。被押解的货物,很不幸正是她自己。
五人各怀心思地走着,每行一步身后喜灯便灭一盏。
臻首略偏,她瞥了一眼黑暗的来路,乌瞳漆漆、戚戚,映不入半点光。
出阁前一净身祭祖,娘家的路不得走第二遍,这是在提醒她已没有后路了么?
“行路不回头是婚嫁的规矩,请慎重。”
宫言辞凿凿,说得她不得不转头。今,就让她尽好“货物”的本分吧。月下嘲讽自忖,浓密的睫毛勾勒出些微阴影。
“卿卿!”
如被施了定身咒般,她愣在原地。
“卿卿!”
她猛然回身,拨开阻拦向着发声处冲去。用尽全力般,她一头扎入宽阔的怀抱,双手攥紧来人的衣襟:“哥……”
“卿卿……”月箫微讶。
“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哥哥了。”她轻轻、轻轻地喃着。
“傻丫头。”坚毅的脸颊绽出柔光,他轻抚那头柔软青丝,不期然竟瞥见几缕异。
她的发,淡了。
“,请自重。”不远处四名宫跪了一地,月箫方才发觉这样的姿势有违常伦。
“卿卿。”想要将她拉开,然想她环抱的双臂越收越紧。他无奈地笑开,不爱撒娇的今真是格外黏人,“卿卿,你是大姑娘了。”他含蓄提醒。
“哥哥最后一次抱我时,我是几岁?”怀中人哑声问道。
“你六岁生辰那天,我们从乾州逃命的时候。”总角晏晏,本应无邪的童年却早早浸满了仇恨与鲜血。
“那我就只有六岁。”
“卿卿。”从小到大,她还是第一次这芒子气。
“我只有六岁……”
“哪有这么大的稚。”他刚要扬笑,就听抽泣声低传来。
“最后一次了……”
也对,不论嫁的是谁,这都是他最后一次拥抱了。他家卿卿长大了,从早熟的童长成了婀娜的少。现在即便他百般不愿,可也不得不将宝贝交出去。而他要将交入真心相爱的良人怀里,然后他才能放心,放心让他家卿卿绽放成丽的少啊。
想到这,他反抱住月下,在她耳边轻道:“逃吧卿卿,天塌下来有哥哥扛着。”
怀中的啜泣突然停住,她抬起头,露出薄红的双眼。
“我此番抗命回来,就是为了唯一的。”带茧的手指抹净她的泪,“一定要幸福。”
泪水一涌汹似一涌,月箫不知所措地抹着,却怎么也抹不尽。纤手按住他不安的擦拭,月下清雅展颜,眼中盛着细碎银光:“哥。”
凭栏可近孤月影,轻云掩映碧天无。夏末的带丝凉意,然至沁到心底。
“我会幸福的。”回力握住他的手,月下郑重说道,“哥哥、嫂嫂还有三个侄儿又恰是我的幸福之一,所以你们也一定会幸福。”
这话他似懂非懂,唯一听明白的是的心,如此坚定。
“接下来的一切哥哥不必自责,因为我是追着幸福去的。”
接下来?他耳力颇好,捕捉到这个匪夷所思的词语,正要问出口就见她重新入怀。
“哥。”
“嗯?”
“过去的十年,哥哥从未怀疑我的幸存,是么?”
“是。”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不论是第一年第二年,还是那久久难熬的第十年,他都始终坚信着。
“请哥哥继续相信吧。”
他的疑惑落入她的眼,化为盈盈水清浅流转。
“永远不要怀疑。”
来似夏火去如清风,只眨眼的功夫那身雪白便飘到远处。怀中空虚让他不自责适才抱的不够紧,自私想来他真不愿将嫁出去,有谁能配得上他家卿卿?
老爹似的情绪充溢心间,让他暂时忘了刚才的疑虑,让他忽略了心口衣襟上的那片水迹。
可当他醒觉时,能做的就只有相信。
月下箫声噎,一曲伤别离。
凤兮,凤兮……
身后的红门发出哑音,她眷恋地望着灯火湮灭处。直到门缝合十,她才慢慢地收回视线。
推开第二道门,成排的白烛邻两牛祠堂无风显得有几分闷热,焰高的火苗妖娆地跳跃着,烛光刚好落在当中两个牌位上。
“爹,娘,儿来看你们了。”
盘悬在空中,吞吐的白烟像是一阵雾将她紧紧包围。
拈、祭拜,动作缓中有情。她跪在蒲团上说言又止,喉头就这么哽着,手中的焚了一段段。
长似一季,漫似一秋。爹,娘,儿好想他啊。
“修远……”
她轻轻叹着,眼波流转藏着动人水意。爱恋在胸口聚合,似潮水般一波一波冲上薄面,熏熏热热地撩人心思。她微微一笑,泻了一地的迷人月光。
这“月光”清浅绵长,波动了门后的暗影。
手中的快要燃尽,她刚要起身就觉额上一阵抽痛。眉心像要钻出什么,她极力忍着,下意识地攥紧双拳。
一寸,一寸,檀碎在脚下。
十四,她都止不住思念,满满的爱意浇养了额上昙。每一相思痛断人肠,含苞的丝妖冶绽放。
如今算来,这是最后一瓣了吧。
她忍极佳,就算冷汗敷面身形也微显僵硬。她软软地坐在蒲团上,刘海下晶莹剔透的白慢慢舒展,极妖娆地一颤,最终全放。
含情十四,飘零一夕间,她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冷汗自发间滑落,她拿起一根完好的檀。精神力再强却敌不过身体的诚实,交叠的双手不住颤抖着,她稳不住身体,怎么也点不着那炷。
不能抖了,别再抖了,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知是痛还是怕,她颤的双脚发软,心头酸酸苦苦的蕴满沮丧。
不行,她不行啊。
绝望垂腕的刹那,一种熟悉的感觉弥漫在四周。心跳没由来地加快,她屏住呼吸。好闻的药自身后飘来,无措的双手落入温热的掌心。
如此安心地,她不再颤抖,心底也再无惧意。
近烛,燃,祭拜爹娘。
接着,还未及反应她就被转过身来,樱唇被撬开,而后强吻。
祠田的烛光有些乱,让两道门外的宫人不免起疑。
“?”
没声。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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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1-2011 11:49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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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然没人应,四人对看了下,提着红纱灯向东墙摇了摇,当下闪出密密黑影。微微颔首,宫人就要举步,就听门里响起低哑声:“怎么了?”
呵,人还在。
兵器该收的收,人该藏的藏,只眨眼的功夫周遭又是一派宁静祥和。
“儿家注定要嫁人的,莫要伤心了。”她就说么,一个娇滴滴的宦千金哪儿需要这般严防死守。半三更独自一人待在阴气十足的祠田,莫说舍不得亲人的心情,就是吓也吓哭了。
相视一笑,宫人们站回檐下。
烛火因灼热的鼻息而忽明忽没,暗影在地上烙印,犹如一轨心痕,缠绵悱恻的是他们溶在一起的影子。
她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口,耳边是他同样激烈的心跳。细白的双手慢慢上移,顺着他的宽肩、他的颈项,而后停在他微沉的唇角。
眉梢一颤,她紧张抬脸:“修远,你在生气?”
凤眸锐利,盯得她一阵心慌。
“对不起,我不该冲动行事的。”不敢看他的眼,月下埋进他的胸膛。
腰间的力道紧了又紧,她几乎要被嵌进他的身体。
“我想你。”额头的抽痛越发强烈,她含泪笑着,一遍遍地低喃,“修远,我想你。”
动情的话语催热了他的胸口,柔软了他的心头。
他微微一笑,是非常内敛的温柔。
“今晚我们就走。”景阑亲吻着她的长发,却感觉到怀中人的僵硬,修眉不由微敛。
深深深呼吸,她要将他的味道记牢。真不舍啊,刚直起身她就开始后悔,后悔没能在他的怀里多停留些。
她脉脉地望着他,眼眸澄澈见底,漾着动情的涟漪。就这样瞅着他,像会勾魂夺魄似的,得让他沉溺,不由微醺。
她的眼中只有他,而他又何尝不是?
半晌,月下莞尔一笑,在他回神的刹那握紧了他的手。
“爹,娘,他就是修远,是儿的良人。”
心弦一震,剑眉一轩,他仰望堂上。
岳母,岳丈。
“爹,娘,我曾羡你们生死不渝的爱情。如今,卿卿不再羡慕了。”
偏过头,两人久久对望,爱意绵绵如蚕吐丝密密无尽。缠着,绕着,让人逃不了,也不想逃。
“爹,娘。”她语调郑重而柔缓,虽是对双亲诉说,可双眸只定定地看着他,“韩月下可以是你的、他的、天下的,可我只会是一个人的。”
凤眸一颤,如千年幽湖被飞鸟惊起了涟漪。他的脸廓依旧偏冷,可掌心却灼热的像要燃起烈火。
“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傲人的自制力瞬间崩溃,他环住这个不吝爱语的子,在她父母的牌位下忘情地吻着,吻着。深深浅浅,密密疏疏,。
这般隽永炙热的情感,此生难夷。
“相信我,修远。”
“嗯,我信你。”
一句话,她的心便不再颠沛流离。
凤兮,凤兮,不羡碧梧不慕醴,此生惟愿归山林。
…………
晦暗不明的天际,一弯弦月融于熹微,沉入一泓泉水。
景阑珊。
“一梳梳到尾,二梳共齐眉。”
惨淡的天笼不住红,四更本是酣梦时候,如今不止她,恐怕整个云都都醒了。
月下静静地坐在妆台前,任一位面带福相的家夫人为她梳头。
“三梳儿孙满,四梳富贵临。”
据说新嫁娘可以沾上梳头的福气,据说这位夫人是允之亲自挑选出来。那,她真的有福么?
月下若有所思地抬眸,铜镜的照影虽有些扭曲,却也看得出是个富态十足的人。这人端着笑,圆圆的眼睛略有皱纹,想必年轻时也是引人遐思的好相貌。她一直笑着,眼中的一切真如此捍?
月下垂眸轻叹,她做时对这人的夫家有所耳闻。虽然家泽殷厚、儿孙绕膝,可在她眼里这位祁夫人却算不上有福,甚至可以说是不幸了。同十多个人共侍一夫,还要装出大方贤淑,这有什?
她还在仔细打量,就见镜中人想要去掉她的额坠。
“就这样。”月下按住额前的弦月。
“是。”人掩饰住讶异,转瞬露出笑纹,“这么特别的发式身还从未瞧过,娘娘心思奇巧,王上看了定会喜欢。”
见她误会,月下只是淡淡一笑并未辩解。因为从某种角度来说,她剪了刘海也是为了他,只不过目的不同罢了。
“好风如水千巧,掬月殿里无人见。
十年情动梦未觉,眠枕月共翩跹。”
人们兴奋围来,争相吟着这首由王亲作的催妆诗。
“这般王宠!”她们如是说。
可是催妆声声,抒的是他的情,写的然是她的意。月下面依旧,让人炕出悲喜。
祁夫人暗叹她的不知福,拿起王茨玉搔头,见势就要拔下她头上那支过于朴素的白凤簪。突地,纤影陡移。
“够了。”澄澈的眼沉沉一凝。
“是、是……”被看的头皮发麻,祁夫人裙下微颤,不自觉地低下头。
宽大的裙裾如水般自地面流过,灿烂的嫁衣几将晨曦燃尽。行行重兮重行行,她迎风走着,凤簪清鸣在热烈鲜的喜气中鸣出几分从容淡定。几缕淡发丝偶尔跃进眼帘。她眉头不皱,熟门熟路地将其藏进黑发里。
进了中堂她的心跳不复平静,座上的兄嫂眉头一直皱着,她知道这个抉择他们不认同。早上当她从祠田走出的时候,静候已久的哥哥颇为诧异。那一刻她便知道,哥哥与修远的同时出现绝不是巧合。
原来啊,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男人已经为她铺好了路。只不过这条路她不能走,因为他们将为此付出太多。而这样的代价,恰恰是她最在乎的。
所以,就让她最后任一回吧。
“哥哥,嫂嫂。”她曲膝奉茶,“卿卿自幼失怙,在我眼中兄嫂若父母。”
月箫略过茶,伸手就要将她搀起。
“哥,让我说完。”她抬起头,满眼波澜看得夫二人一时愣怔,“这是我选的路,你们千万…不要自责。”
“……”淡浓情动,将她搂在怀里,“委屈你了……”
“嫂嫂,哥哥他自小面薄,肉麻的话他说不出,你千万别怪他。”
“嗯,我明白。”泪眼婆娑中,淡浓见她笑得朦胧。
轻轻地,月下退出馨的怀抱,将兄嫂的手叠放在一起:“哥哥,千万要守住嫂嫂、守住这个家,爹娘的悲剧不能再在你们身上发生了。”
你们?这话有些怪,让月箫感到一震心惊:“卿卿!”
“我的未来一定会好,哥哥你要继续相信啊。”她眼眉弯弯,不像是敷衍。
“娘娘,吉时要到了。”
月下向后看了一眼,随后压低声音:“寂寞不过帝王,可是哥哥你要比允之还要寂寞。”
浓眉入鬓,略有挑起。
“握重兵而善终者,唯寂寞一途耳。”
一语点醒梦中人,眼前子同记忆中那个早熟的孩子重叠起来,纵使相貌改变可那双聪敏的双目却依旧清澈如许。月箫后知后觉地叹着,原来被保护的一直是自己啊。
“还好,寂寞有嫂嫂与你分担。”双手握了又握,半晌像是下定了决心,她陡然放手,动作快的与其是在回绝别人不若说是在说服自己,“别了,哥哥。别了,嫂嫂。”
不回头,绝不能回头。
她冲到门边,刘海垂在前额,于双目间投下阴影。
“姑姑!”小小的人儿扑面而来。
“彦儿……”她瞅着膝下,睫毛分明挂着水滴。
“好漂亮!”小人儿崇拜地仰望。
她浅浅弯眸,水滴瞬间落下。
“娘娘,吉时到了。”
喜娘再催,小人儿警惕地抱住她的双膝:“姑姑不要走。”
“姑姑不会走。”她蹲下身,爱昵地亲了亲小脸颊,“今天是庙会,姑姑只是去扮天娘娘。”
“真的?”他两眼圆圆,心中更崇拜。
“真的。”
“嗯,姑姑去吧,彦儿在家等你。”小人乖巧地松开双手,“早点回来哦!”
她一步一回首,望着童稚的笑颜一时泣不成声。
彦儿,对不起……
惊红满地,心生荒凉。
原以为能平静地面对,笑着说别离,可没想到啊……
掩面的珠帘叮叮咚咚地响着,跨过红门清水在身后泼洒。
“嫁了!嫁了!”
喜娘们大声唱和,一盆水代表了无奈的结束,以后她就不是韩家人了。
出了门,搀扶她的变了人。作为手帕交,如梦如愿站在她的左右,“现在回头还不晚。”
她闻言笑开:“,谢谢你来送我。”
“卿卿,不要做傻事。”喜乐爆竹转移了他人的注意,如梦扶着她一步步走向雕梁画栋的凤台。
“。”
“嗯?”五指扣住手腕,如梦清晰地感觉到她的手掌带着薄茧,全不似宦千金的细软娇嫩。
“雷厉风是个可以托付终生的人。”虽炕清帘下的秀颜,可由轻柔的语音也能猜出她此刻的表情。
“下月我们就成亲。”说到他,如梦难掩温柔。
“那小就放心了。”
这段路不长,可她们走的极慢,像是要永远继续下去似的。
“娘娘,该上车了。”
转过身,她慢慢拨开如梦的搀扶。
“卿卿……”
“待允之称帝后,茸厉风辞。”
含在口中的话突然哽住,如梦望着帘后的精眸一时愣怔。待醒来,那镶云绣凤的滚边已从她的身边淌过。
“为何?”如梦喃喃低问。
踏上的绣鞋微停:“不适合。”
什么?
“到时候就明白了。”
“那……”她刚要追上,却见送嫁的队伍已经启程,“卿卿呢?”
望着如云的红绸,如梦久久不能言语。
未曾饯别,尘已隔。
还能再见么,卿卿……
宝马车雕满路,淡淡的晨光挂在锦缎妆成的树上,举目是俯首的百姓。
十里红妆,有谁能嫁的比韩月下风光?
好像,好像有人可以媲。
她偏头想着,对道边的祝贺与礼拜全然不理。
对了,是她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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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1-2011 11:51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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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青空万仞 不如不遇倾城色 下
梦湖之下,她一梦黄粱。五百年前,那个子嫁的也是同样风光。
合上眼,月下几乎可以看见那双了无生气的眸子。
水眠月嫁的绝望,而韩月下然怅惘。
她蓦然睁目,灿烂朝霞映入眼中,宛如前世的双目哪还有阴影。
果然,命运还是要攥在自己手中啊。
双手握紧、握紧,额上的昙却在凋零……
她是第一个,很可能也是最后一个由朝门进宫的王后了。
下了凤台,她走在雕龙刻凤的中央王道上。
这条路她再熟悉不过,过去的半年她连升四级,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开始时她认为允之逼她入朝,只是看上了自己的小聪明。可经历了许多后她才明白,原来他是在勾起自己对权位的兴趣。
万仞青空下,宫殿巍峨而壮丽。
从十年前他就看出来了吧,她不是一个安于庭院的子。所以他她易钗而弁,任她翻云覆雨,不过是想让她贪恋罢了。若不是因为年幼时的遭遇,她说不定真会落入陷阱,在左右人和被左右之间汲汲营营。
踏入正殿,满朝文武跪伏了一地,御座上的某人早在她步入的那刻站起。
她不疾不徐地走着,心如止水地望向高台。
真可惜啊,允之,破了你的算计。
“云卿。”脚边一声唤,带着压抑的情绪。
她耳力极好,可就算听见又怎样。
元仲,这样对你我都好。
她垂眸走过,忽略了长长裙裾边那只想要攫取却又极力克制的手。
“云卿……”
拾级而上,与面带风的那人越来越近。不待她走完最后一级,右手就被不容拒绝地握紧。
“终于等你了,呵呵~”带着按捺压抑的声音吹拂在耳边,勾住她的腰,凌翼然带着她睥睨座下,“感觉到了么。”
风牵起两人的衣襟,鼓扬的长袍交织在一起,如此丽。
“这就是高处的滋味啊~”五指穿过帽帘,抬起她小巧的下巴,“可是这里还不够高,卿卿你看到了么,天上的浮云终有一天会在你我脚下。”
“允之。”她撇开脸挣出他的掌控,眼中带抹怜悯,“高处不胜寒。”
“你我相依,岂会有寒意?”
他不懂,她叹息。
“今生,我允你一个天下。不论几多红颜,能站在我身边的就只有你。”
什么时候他才会明白,她不是他的弱水,而他也不能只取这一瓢饮。
…………
南风有意绿灯树,星汉西流下来。
宫中华灯初放,处处洋溢着喜气。黄袍下的步履有些急,他目带流转出无限风情。
离寝宫愈近,胸口的酒气就愈发浓郁。密密痒痒的酥麻感自肌理弥散到心间。
这样的,如此的月,他只浅酌了两杯就已微醺。
急切地,他跨进殿门,下意识地寻找起来。
“允之。”
这一刻,他已沉醉。
深深凝着倚窗赏月的人,凌翼然迈出沉稳的步子,可微颤的指尖还是泄露了他的心情。
“卿卿。”他迷恋地唤着,刚要揽上纤腰,就见月下退到一侧。
“坐。”她主动邀约。
见她如此自然,凌翼然挑了挑眉,眼中带抹玩味:“茶?”
“饮湖烟雨。”她斟了一盏,放在他面前。
“洞房烛品茶,可不是个好主意啊~”凌翼然瞥了一眼,轻滑道。
月下只淡淡一笑,为自己也斟了一杯:“请。”
看着她悠然品茗,凌翼然不虚其双目。
“放心,茶中没有药。”
“即便下了药,你也逃不了。”他轻哧着,嗫了一口,“我道你怎会乖顺出嫁,原来是藏了后招。”他倾身靠近,眷恋地抚上她的面颊,“可就算你处处提防事事算计,我还是如此倾心啊。”
一反常态,月下并没有躲开他的抚摸:“先王驾崩的时候我在。”
“哦?”凌翼然漫不经心地应着,执着于她的柔顺。
“你的母是被废后害死的,她中的是昙一现。”
“哼。”凌翼然一撇嘴角,“卿卿,你若想转移注意,就再别说我已经知道的。”
“昙一现无解,允之也知道?”
“不是无解,而是愿不愿解。”手指滑到她的唇边,来回地抚着,“这就是你的后招?让我有点失望啊~”隔着方案,他探过身去,眼中只有那如樱唇。
“允之可愿解?”
眉头一蹙,他与她近在咫尺。
“子虚乌有的事情。”这样的问题他拒绝。
“如果是真的呢?”
那双眸子太过淡定,看的他一阵心虚:“这不好笑。”
“我同意。”她解下额坠,露出落蕊的昙,“一点都不好笑。”
他瞠大双目,转瞬却又收起破碎的神情:“哼。”他冷冷笑道,“这招倒让挝目相看了。”停摆的心跳还没恢复,他下意识地抗拒。
“允之。”她轻轻唤着,露出倾城一笑。
眼中,那朵残幽幽一颤,仅存的几瓣凋零了其中之一。那般袅娜,好似随风,缱绻的不可思议。
“不……”他捧起那张小脸,恶狠狠地盯着她的额面,“不要再玩这种诡计!”
“还要我笑么。”说着,她又要勾唇,却被他抱得紧紧。
“不要……”耳边声音戚戚,“不要再笑了…卿卿…卿卿……”他绝望地喃着,好似溺水的人抱住圆木,一松手就会丧命。
“放了我吧,允之。”
“不……”
“那,救我?”
长身微僵,连呼吸他都变得极小心。
“不能的,我明白你不能。”轻轻地拍着他,月下难得表现出亲昵,“允之的心中有千山万水,有神鲲天下,你会是最伟大的帝王。”
“卿卿……”
“放了我吧,允之。”
埋首于她的颈窝,凌翼然执着地不愿放手。
先是母,再是卿卿,他隐忍了这么久。终于,终于柳暗明,可为何还是这样的结局?
为何!
凌翼然收紧双臂,早已干涸的泪腺又已丰盈。
为什么……
“允之,先前我因感恩你救了哥哥,而与你并肩。其实,我并不喜欢朝事,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你该告诉我。”他哑哑开口。
“告诉你能改变什么?”
“……”他想开口辩驳,却发现她更了解自己。
“看起来你凡事随我,实际上却处处紧逼。丰云卿因你而死,而韩月下的悲剧与你也脱不了干系。”
挣出他的怀抱,她目光清浅,看得他有些内疚。
“允之,我不欠你了。”
这一次,反倒是他亏欠了。这般丽的容颜,如此聪敏的子,令他辗转反思,唯一可以进驻心底的人儿。
情意再浓,终是一场梦。
他垂着头,双手在身侧紧握。
不是无解,而是愿不愿解。
想起自己的话,凌翼然不由嗤笑。亏他还怨了父王好几年,原来他也不过如此。如今他唯一能胜过父王的,恐怕只剩一途。
“如你所愿。”怎么发出声音,怎么放开双手,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我放你走,卿卿。”
闻言,她欣然。
“不要再笑了。”他偏过身,强迫自己不再看她,“你赢了。”指尖没入掌心。
“允之,最后允我一件事。”
“你说。”
“请对我哥哥留情。”
他秘回望。
“在你称帝后,给我哥哥、给韩家留条后路,捍?”
“哈哈哈哈~”他含泪笑着,笑得前仰后合。
突地,他止住笑,直勾勾地望着她,好似怎么也望不够:“果然啊……”喉头颤着,不知是该悲还是该喜,“懂我的只有你。”
“允之……”
“我允你。”
“谢谢。”
“城璧。”陡然间,他拔高嗓音。
殿外黑影如织,好似下起了漫天大雨。
“主上。”
“放她走。”
“是。”
“走吧,卿卿。”凌翼然合上眼睛,几乎是在咬牙忍耐,“再晚,我会改变主意。”
“珍重,允之。”
他秘睁开眼,身侧已空无一人。
举目是高远的苍穹,他独自一人望了很久。不知望到什么时候,他苦笑着撩袍坐下,一口一口品着冷茶。
今,杯中的月光如此醇,却醉不了他。
“不如不遇倾城。”
思想的空间,不断减少着文字。
原来,有种寂寞叫做成全。
…………
月下沉吟,念谁?谁念?
如今,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不远处,而她却有些情怯。
二十念名为一瞬倾,二十瞬名为一弹指。(《摩诃僧祗律》)
地注视着他的背影,恍然一梦,如过千年。
月迷津渡,徘徊的男子终于发现了她。紧紧相拥,这一刻她的温婉有了归宿。
“修远。”她笑有深意,道的决绝,“如今我只有你了。”
双手穿入她的发间,景阑疼惜地吻着,轻柔的唇像是要将她印在心底。
风摇曳着青荇,揉碎了一泓碧水。岸边,两人相偎相依,好似神仙眷侣。
老迈的船家摇了一声橹,似在催促。她黯然神伤,已到分别时候。
“放心了吧。”抬起头,她装出轻松随意。
凤眸弯弯,泻了一地。
昨虽不知她有何打算,可既然她如此笃定,他就绝不怀疑。天不亮,他就站在这渡边。
最终,她来了,没让他苦等。
“修远,该上船了。”
按着计划,今会和后他们同时出发,他溯流而上去往眠州,而她乘舟而下回到渔村——那个他们相约共度余生的地方。
“托付完我就回来。”隔着刘海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吻,他道的轻轻。
“路上别急,我会在家等你。”垂下头,她不敢看他。
“嗯。”一个家字吹起眼中波,那双凤眸荡着漾着,情澜微动好似永不止息。
默默无言,挽手走到水边。微风掀起轻浪,小船一起一伏在波心荡漾。
“你先走。”月下将他推到船上。
“卿卿。”
“看着你走我才安心。”她垂着眸子,眼中已酿出水意。
“不出五日我就回来。”感受到她的眷恋,心口溢出甜蜜,景阑轻声哄着,声音低柔而缠绵。
“嗯。”攥紧他的衣襟,月下哽咽难语。
“然后再不分开。”
“嗯……”她咬着唇,将锥心之痛生生压抑。
景阑叹了声,将她抱上了紧邻的小舟:“一起。”
“能不能……”她抬起头,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不要别离?”
新月般丽的眼睛盛满了哀伤,看得他一阵心惊。
恰时,江风张狂起来,吹散了沉淀一天的风尘。迷了眼他一时炕清,只觉脚下一晃,小舟像是被人有意推开,怀中顿感空虚。
“卿卿!”迎风,景阑瞠目找寻。
渐远的小舟,他朝东,她往西。一个船头,一个船尾,就这么两两对望。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修远!”她按着刘海,站在船舷上,“如果你回家找不到我,那我一定是迷路了!”
“什么!”风太狂,他听得断断续续。
“迷路了,你要来找我!”她一遍一遍地喊着,伴着发间清啸的凤鸣。
“卿卿!”没多想他便飞到岸边,追着那盏渔火御风狂行。
“一定要来找我!”
红嫁衣鼓扬在中,那叶扁舟乘风而下,转瞬已消失在天际。
可即便如此,那道影依然苦苦追寻,一路向西。
弄帆西风恶,碎月水无情。
她躺在船舷上,江风撩开她的额发,吹落了最后一瓣昙。
“谢师傅成全。”清雅的秀眸渐渐无神。
老迈的渔夫摘下斗笠,露出悲恸的双眼。
一滴一滴,滚烫的水珠落在脸上。她茫然地望着天空,火红的嫁衣铺散在身侧,绚烂的似要将生命燃尽。
“下雨了。”她轻喟。
“是…”风怀瑾的声音有些哑,垂下的老目聚满水汽。
孩子,是你炕见了。
“师傅,我们要去哪儿?”她极慢极慢地眨眼,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幻海,了无说那里是你的福地。”
“福地啊……”她笑得极,天上秀丽月华也比不上万分之一,“在我醒来之前,可不能让他找到。”
“嗯,师傅答应你。”。
修远,修远……
她的……良人啊……
满天星子融于泓,最终化为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
你若迷路了,我会寻寻觅觅。日日,只为找回你,
而我会为你活下去,岁岁年年,永不放弃。
(第三卷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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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1-2011 11:53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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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还君弦月 典尽春衣画流年
啸叫,尖唳,黑的阴风在身侧盘旋。
七月初一,百鬼行。
她看着身侧面目狰狞的鬼部八众,心底无怖无惧,只有浓烈如酒的情意。
修远……
穿汹鬼众之间,她奋力向人间跑去。
不知是跑得太快太急还是心生幻想,呼啸的阴风扭曲了周围的光景。身侧的影像如调盘般转动、融合,而后凝结成……
“生生…世世…与…君绝。”
苍凉的泪,凄然的容颜,这是梦中的水眠月,抑或是五百年前的她。
“我从来没庸过任何人。”戴着棒球帽的孩笑得清淡,“更何况,爸爸、妈妈、阿姨还有叔叔对我都很好。”
微笑溢出无尽落寞,前世她是那么那么那么地渴盼亲情啊。
而后,二世为人的她终于得到了期盼已久的情感。可几乎是同时,她便明白了幸福最易破碎的道理……
“将军寡不敌众,被逼上陨山,抱着夫人…跳崖了……”
“不可能…不可能……”
“爹!娘!”
吼声不绝回荡在此后十年的梦中,原以为仇恨是她今后的唯一,不想蓦然回首却遇见了……
“卿卿。”
这弯弯生的凤眸啊。
两侧的光影凝结成了生命的轨迹,她迎风跑着,跑过她的前世,追逐她的今生。
不觉间,泪已冰凉。
过去的她可以为许多人舍弃命,而如今却只会为一个人而活下去。
只为那个人啊……
柔软的唇瓣如微绽,秀眸清湛透出难以言语的坚定。
一定要活下去。
无尽的黑暗吞噬了天地,在这个月里阴阳两界的结界大开。
“嗯!味儿啊。”行的队伍里,食鬼兴奋地舔了舔青紫的唇。
明明是莲却又不似往日吃过的那种,那种清圣的味道真让她胃口大开!
睁着白的眼珠,她垂涎地向飘处跑去。
“去哪儿?”
还没靠近就被同行的罗刹拦住。
“放开!”食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满心满鼻只有那莲。
好想吃,好想常
“想魂飞魄散么?”
“嘎?”食鬼不明所以地望向面目清俊的罗刹,忌恨地皱起眉来。
可恶!为什么这小子长得一点都不像鬼!
“有一种是鬼众的忌,你不会不知道吧。”不像鬼的鬼轻笑。
混蛋,笑得这么俊是想勾引谁啊,她可不是那个没有节操的媚鬼。
想到这,食鬼一把甩开罗刹的拉扯:“废话,我当然知道!我可是专业吃的!”兀地她睁大眼,凸出白惨惨的眼珠,“难道…那是、是、是……”
“天人。”
或丑或更丑的百鬼急急前行,只有他们还站在原地。
“天人……”食鬼喃喃着,望向飘处。
明明一同起步,现在却走上了两条路。远处的那人沐着柔和温暖的银光,清圣的莲随着她的奔跑一阵清似一阵地飘来。
这就是天人啊,真让她自惭形秽。
收回视线,食鬼叹了口气:“哎,不想不想,去人间的胭脂斋大吃一顿!”行了几步又停下来,“走了,罗刹。”招了招手然见那位老兄过来。
“真是的。”她扒了扒乱糟糟的头发,“别看了,你虽然在鬼里长得算好,可天人是不会看上你的。”
高大的身子依旧定着。
“哎!你……”在看到那双凝远的双目时,酝酿好的一顿痛骂啥时消散。
罗刹的眼中没有痴迷,而是…而是……而是一种很复杂的情感,复杂到她的心隐隐发痛。
“哼。”半晌不动的罗刹突然转身,“还不是一样。”
“嘎?”
“走了,傻瓜。”
“刚才是谁看到痴呆啊!”食鬼翻了个白眼,“喂!等等!走这么快做什么,见鬼了啊!”
黑的鬼衣迎风鼓起,火焰般的红自罗刹眼底一瞬而过。
弦月君,还记得千年前你对我说的么。
“凤主,停止战争吧,佛祖慈悲,一定会回来。”
结果,辗转几世你和青龙还是注定分离。
而我虽然找到了,可是她……
凶巴澳鬼脸皱在一起,食鬼狠狠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鬼啊!”
已经忘记。
“你别这样看我,毛毛的。”食鬼抖了下慌忙跳开。
苦笑一声,罗刹偏首朝远处望去。
天路上,那人闷头向前冲着,淡的发尾渐渐消失在里。
佛祖到底悲悯了谁?
弦月君。
额前的刘海飞舞着,她站在火红的凤凰木下,一时忘了是怎么来到这里。
对了,当时她看到一片白光,以为和过去一样只要穿过去就能回到原本的地方。
再睁眼,却发现自己置身于了无生机的灰色之中。
灰色的天,灰色的地,死一般的静。
这里曾经是一片战场。
不知怎的,脑中映出这样一句话,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
恰时风从背后吹来,带着艳红的花瓣。如此灼眼,如此妖冶,好似在嘲笑着灰色的天地。
她转过身,只见一株浓荫如盖的凤凰木突兀地立在荒野中,狂风漫卷着落花,犹如燃起了炙热的火焰。
花火中浮现出一个男人的背影,虽然只是透明的幻象,却显得如此真实。他怀抱着一个女子,垂下的纤手说明了一切。
“佛祖到底悲悯了谁?弦月君。”
心,荡了一下。
未及叹息,就见那道幻影最终化为一只浴火凤凰,悲鸣着冲上云霄。
落花如雨而下,她若有所思地凝着,脚下一地落花。
目所不及处,一颗圆润如玉的凤凰心泪幽幽飘散于风中。
“沙…沙……”
轻轻的声响在天地间无限放大,她抬起眼,目光穿过浸染“红雨”的发。
“了无大师?”
她果然还是回来了吧!
聚拢的眉峰微微舒展,她垂下眼帘,将激越的心绪半掩。
“欢迎回来。”大和尚捻珠一礼。
她含泪绽笑,目光如春水般泻了一地。
“弦月君。”
时空仿佛在这一刻停滞,她缓缓抬起头。只见漫天遍野的艳红中,眼前的老者身形淡的仿佛褪了色一般。
“故地重游,沧海已桑田。”千年前的腥风血雨转眼已化为绚烂似火的落花,大和尚迎风微叹。
遥远时空中,天人修罗道之间的战争颠覆了多少人的命运。
“当年你爹娘逆天相守,至烈至极的情爱孕育的你,生来孱弱注定只能清心寡欲。云在青天水在瓶,行遍花雨不沾衣,此为须弥山第一义……性情禅。”
嘤……
辽阔的天际传来低沉的法铃,飘落的花雨瞬间定定,游走的风已然停息。
“而后你虽然陷入情劫,却在两道的最后一战中以魂飞魄散避免了灾难性的结局,舍己以成大道,此为须弥山第二义……顿悟禅。”
定格的花瓣瞬间落地,脚下猩猩的红仿若千年也退不去的热液。那一日,天地也是这般惨然,那个女子被两兄弟轻轻拥着,自胸口溢出的血浸透了贫瘠的土壤,润泽了干裂的树根,染红了一树白花。
而后,树下的她便静静凋零。
“受人之托,此生老衲下界特为君之神引。这一世你带忆投胎,饱尝七情六欲,经历悲欢离合。几番入梦,前世种种恍若照对明镜。”微敛神,了无噙笑偏望,染抹超脱于人的慈悲,“所谓的情不知所起,皆缘于前世的因,就如你、青龙君与赤螭君。”
悲悯的目光经纬交织,如天罗地网让人无所遁形。
“你是逆天之女,因较常人少了一魄原本不可投胎也没有转世,死后只有魂飞魄散这唯一命运。那二人却找回了你破碎的魂片,青龙君以金莲为你补全了那一魄,赤螭君堕入地府用逆鳞为你塑了本命灯,这样你才得以重回六道转世为人,也因此在你的命中种下了羁绊。”
“明白了么,弦月君。”那双老目深不见底,虽有着睿智之光,却窥不见一丝感情,“所谓情爱不过是为心所困,不得其解,一种执着的哀求。”
“放下诸相执着,心不逐物,万境成空,此为第三义……因果禅。获三义者入须弥山第二界——色界天。”
嘤……
悠远的法铃催开了密布已久的阴霾,远景如水墨缓缓衍开,起先是一地入水,而后幻变成云。再望去,群山缓缓不尽,万丈金光自须弥山顶无边抚远,山脚下七香海波光粼粼,七座金山环海而立。东方琉璃,西方净土,天龙八部在祥云间时现时隐,四野涌动着天籁之音。
“还记得那根签么,弦月君。”
须弥山半云重重,却望人间不知处,优美的天音如玉柱击清瓯,蕴藏着渐止渐息却又辽远无边的宁静。
“履霜踏雪笑前生,海阔天高任纵横。任纵横,任纵横,三千世界何谈纵横?”了无浅浅凝视,眼眸盛满淡定,“悟灭心非尽,求虚见后生。应将无住法,修到不成名。自在就是舍弃,只有舍弃才能摆脱六道轮回的命运,得到永不变易的玄通心境。你可明白,弦月君。”
发下,她的唇角轻轻漾起,优美的犹如须弥山上的白云。
见此,了无举袖当空一挥,只见风起云清处,一道金光自山顶径直铺到她脚下。
“弦月历经千年终将神鲲导入正轨,如今功德圆满、三乘归一,飞入色界第六天。”
奔涌的云烟沿着神路倾泻而下,瞬间她变消失在白雾中。
结束了。
了无轻轻地叹着。
色界第六天极光净天,无欲无求、无男女之相的净土所在。只有在那里你才能永远啊,弦月君。
转身的刹那大和尚无意瞟了一眼神路,火红的凤凰花冲碎了雾霭,淡色的发丝轻扬在风中,本应飞天的她此刻却站在原地,光洁的额上显出青龙的牵绊——那朵金莲。
“弦月、君……”
“从一开始你就错了,大师。”她抬起长睫,秀眸前所未有的清明,“站在你面前不是弦月君,而是我。即便窥见了前生,纵使坎坷了今世,我依旧是我,不会因为害怕伤痛而舍弃自己的心,也不会因为过去的是非而怀疑如今的情。”
她自烟云浓雾处行来,云水不沾衣。
“如果我们因为贪恋永远而选择舍弃,那不过证明了内心的恐惧。我们害怕的不是命运的牵绊,也不是痛苦的纠缠,而是我们自己。因为我们怀疑,面对苦难时自己能有多大的勇气。”
闻言,老目蓦地睁大。
“若心足够强大,即便在地狱也能纵横万里。”
他愣在那里,久久、久久地,脑中只回荡着这一句话。待醒神,那个女子已然远行。
“弦……”了无刚开口却又噤了声。
印象里,老友的女儿并没有如此坚强的心。不是了,那个人不是弦月君。
凤凰木后传来一声虚弱的叹息,了无缓缓垂眸:“你都听见了。”
“她长大了。”树后的男子清雅展颜,笑容与那人有说不出的相似。
“可也回不去了。”望着在古战场中渐行渐远最后化为一个黑点的人影,了无悲悯的眼中多了一丝忧虑,“她阳间的身子虽然系着定魂玉,但只要解不了毒一切都是惘然。而昙花一现是凤族的诅咒,而破咒的血泪早在凤主涅槃时就不见踪影。”
“哼。”染血的男子慢慢睁眼,半月般的眼眸熠熠生光,“那就让他去找吧。”
“你该不会!”了无惊呼着,只见一条金龙自凤凰木下腾空而去,掀起的气流幻化成风搅乱了一地落红。
“敖律!”
如果我们因为贪恋永远而选择舍弃,那不过证明了内心的恐惧。
即便在地狱也能纵横万里。
枝枝你知道么,我们小心翼翼遵循的命运,恰恰是女儿正在颠覆的东西。如果当年我们能不执著永生永世的爱情,是不是就能避免两代人的悲剧?
如今,我已不求永远,只求与你做一世夫妻。
乘风而下,气旋擦过龙鳞。他睁着眼穿过神人交界,决绝地冲入百鬼夜行。
“天龙!”刺眼的金光让众鬼瑟缩发抖,青面獠牙的鬼怪们慌乱散开。
“娘嘞!”食香鬼眯着惨白的眼珠躲到了孤坟后,“罗刹!这里!这里!”她向着狂暴发怒的某鬼挥了挥手。
寻到她时心安矣,罗刹舒展开眉峰,刚才的暴戾仿若只是幻影。
食香鬼刚要感叹他变脸之快,就见金龙一个回旋,向着罗刹行来的方向俯冲而来。
“小心!”食香鬼爬出孤坟,一把拽住他的衣襟。
“香香…”
金色的旋风包裹着两鬼,向着地府的投生路吹去、吹去……
紫陌尘多不可寻,望断天涯为知音。
沧海桑田承一诺,且乘龙鹤向蓬瀛。
荒野上,月下踽踽而行。
…………
千年湖海,万里云山,青麓下一轩草舍半壁烟岚。
过路的马帮纷纷歇脚:“老板,上八碗绿豆汤!”
“好嘞!”
“真热啊。”黑黝的手臂抹过前额,大汉们踢了板凳这就坐下。
“可不是,六月天炕头火,就算在山里也蒸的厉害。”
“客官。”茶老板拎着铜壶赔笑过来,“山泉冰过的绿豆汤给您消消暑。”
“哈,真舒服。”汉子们粗鲁地擦了擦嘴,“再满上!”
肥鱼几条!老板转了转眼,趁机端来了几碟炒货:“听几位爷的口音不是这边人吧。”和他们多搭几句,嘿,说不定能多喝个三五碗多吃个七八碟。
“咱是秋庭人,去海边办货的。”
“秋庭,那离云都不是很近。”老板不露痕迹地将鲜桃放在桌上。
“不远,只两天路。”汉子们不疑有他,拿起桃子就啃。
“听说云都遍地绫罗,连路砖都镶了金呢。”茶老板举手比划着,夸张的表情取悦了歇脚的客人。
为首的汉子擦了擦眼角的笑泪:“如果爷没记错你们永州一直以来都是雍土,去年才被韩将军攻下,对我们青国就没有一丝怨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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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1-2011 11:5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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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您说的,哪能啊。”死婆娘,山鸡呢怎么还不上?藏起不耐,茶老板挤眉弄眼起来,“咱想成为青国人又不是一天两天了,听说我们王高有八尺、眼若铜铃,轻轻哼一声就吓得雍王尿裤子。”
“哈哈哈!”
粗放的笑声震动山林,简陋的草舍里旅客们相互攀谈起来,天南海北好不热闹。
“虽然老板你没见过世面,可有句话可真说对了,这天下哪有人不服咱们青国的!”大汉一拍桌,碟碗跟着一跳,“爷们儿到外邦办货,只要亮出青国户帖有哪谁敢轻漫?”
草舍里的外邦人虽不悦,却也不得不承认青国王霸的事实。
“王登基才两年国土就扩大了那么多,说不定再两年连梁国的北海都要归入我们青国了!”
“是,是,是。”见汉子说的起劲,茶老板趁兴上了一坛花雕,“再两年咱青国啥都有了,啥都不缺了。”
“话也不能这么说。”一个梁国商人突然出了声,“有一样你们青国缺得很。”
“嗯?”大汉一挑眉凶相毕露。
梁国商人招来吓坏的老板,大声问道:“这座山原名可是昙山?”
“是,是。”老板连连点头。
“听说过去每到初夏,野昙开得满山遍是,怎么如今一朵也见不着了?”梁商明知故问,挑衅地看了看邻桌。
“是……”老板眈了眼马帮,又瞧了瞧众人。
因为青王有怪癖,举国尽除昙花。
让他当着青国人说出大实话,这不是找掀么!
想到这,到嘴的话咽回肚里化作哈哈傻笑:“绿豆汤没了,我再去拿,再去拿。”趁机开溜!
“哎……”站起的青人窝囊坐下,谁要人家点到了痛处。
“再两天又是寒食了。”草庐里有人小声嘀咕着。
“王后去了有两年了吧。”
“嗯,真是一位福薄的娘娘,入宫的当晚就薨逝了。”
“可能是因为王的霸气太重了,震垮了娘娘啊。”
“不,不,是因为大婚离鬼月太近,百鬼夜行勾走了王后的魂。”
“不对不对,是……”
角落里,一个戴帽的男子安静地喝着茶,笼身的沉寂将这暑气连同七嘴八舌的议论统统摒离。
“你们听说了么,王宫里有一处禁忌之地。”
“禁忌之地?”
“嗯。”爆料人得意地打开扇子,一副二世祖的派头,“我一个远房舅舅是宫里的管事,听他说娘娘去后,大婚的宫殿就被封了。每月的初一和二十九,王总会一个人到那里去,不准任何人跟着,而且啊……”
二世祖卖关子地拖长语调,众人纷纷伸长耳朵。
“王还将那座宫殿改名为留园。”
“留园?”店家提着铜壶不知何时冒了出来。
“留园,留园,留住王后的魂。”二世祖得意地一翻眼,继续道,“听说那里面贴满了世外高人咒符,每到初一和二十九娘娘就会回来和王相会一次。”
众人正听得津津有味,就见坐在角落里的男子静静地站起身:“结账。”
那声音如冷泉一般浇灭了二世祖脸上得意的表情,他烦躁地挥了挥扇,故意提高嗓门:“本少爷可没胡诹,娘娘回魂的事儿宫里人都知道,听说那两晚娘娘还会唱歌呢,什么山青水明幽静静,是娘娘家乡的小调!”
二世祖扯嗓高叫,惊动一树飞蝉。
不远处颀长的身影轻轻一滞,缓缓地那人抬起头,帽檐下一双凤目绽起微澜。
一曲清风来,两载山海寻。
二九寒食夜,月色正清明。
“铛……”
空廖的钟声如江心初动撩散涟漪,一圈一圈地自青宫无边抚远开来。
“嗒…嗒…嗒……”
宫墙默立,一主一仆静静地踱着,沉闷的暑热混合着淡淡的心伤让人喘不过气来。明黄色的龙袍闪过墙角,随后如微风轻拂般浅浅荡漾。
留园。
不知何时,目中桃花已逝,三分惆怅七分落寞取而代之。
已经两年了,他胸口的痛依旧清晰。哼,两年前的那夜日日入梦,他又怎会记不清?
桃花目含着怨、隐着恨,死死地瞪着留园二字。
好啊,好啊。
背在身后的手紧了又紧,几欲爆出青筋。
好啊、卿卿你好—
淡淡遥山,落落残霞,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一盏、两盏,华灯初上。
明黄的长袖慢慢垂下:“六幺。”语调轻轻,他背光站着,让人瞧不清表情。
哎,每次都是这样。
垂着脸,六幺在心中叹了又叹,自贴身处取出一串钥匙,小心地插入门上的四把铜锁里。
是夜,云都静得没有一丝人息。繁华的街道如今只剩一地暗影,过了子时就是百鬼夜行。此时的留园,月华如练,凌翼然独坐床缘,黑滑的长发不拘地散着,素色长袍少了几分咄咄逼人的霸气,多了一点夜来幽梦的感伤。
因如是,缘如是,既不回头,不如相忘。
他用力想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轻抚着那人留下的喜帕。
孤,一定会忘记,一定会。
不期然,夏风吹来一地思念,抚帕的手指越发轻柔。
卿卿。
成全只会让人更加怀念,沉沦就在放手的瞬间。
帘后,六幺已记不清今夜自己叹了几声。悄然地,他吹熄烛火退出寝殿。今夜的月清瘦的有几分孤艳,好让人伤感啊。
“两年了。”走到树下,他仰头叹息,“时间明明过得很快,可看着王却觉得时光从未流逝一般,你说可是,林门主。”
等了好久都没有回应,正当他以为自己找错了地方时,就听树上沙哑一声:“不。”
“嗯?”六幺驻足聆听。
“很久。”树间的声音隐隐有颤,“已经过去很久了。”
原本想透透气,没想到更加压抑,六幺撇过脸故意岔开话题:“今夜没有不识相的人吧。”
不是他爱操心,只是这宫里有太多自作聪明的女人。去年,急欲争宠的陈昭仪不知从何处打听到娘娘曾在梦湖上弹唱的事,竟然贿赂了宫侍在六月二十九那天溜进留园,东施效颦地唱了那首曲子。
而后,哎……
娘娘可是王心中的那片净土啊。
“林门主,这回别说是个人,就是鬼也不能放进来。”说着他像想到了什么,急急摇头,“不不不,如果是那位回来,就算鬼影也要留下,也要留下。”
林城璧刚要搭话,就觉压顶的杀气御风而来,瞬间汗毛竖起。
“主上!”
细碎的月光缀亮了深渊色的夜,玉帘余韵未消地荡着,发出美妙的轻响。
“好久不见。”似笑非笑地望着眼前的不速之客,凌翼然端坐床缘,仿若没看到那一地如折翼落蝶般的宫卫保镖,姿态依旧狂妄傲慢,“定侯。”
山上雪,月下风,凤眸若寒潭,望着那人手中的喜帕,夜景阑沉冷了声音:“她在哪儿。”
凌翼然不可置信地瞠目,狠狠地、恨恨地瞪着眼前人:“好、好、”几乎是牙咬切齿,他先是微微翘唇,随后却抑制不住地大笑起来:“好!好!你好啊!”
“主子!”倒在一旁的六幺忧心忡忡地望着杀意毕现的夜景阑,情急之下脱口大叫,“定侯!定侯!其实娘娘……”
“在孤这儿。”笑声戛然而止,凌翼然敛起癫狂,桃花目中是从未有过的肃然。
“主子…”
“孤原本答应了。”缓缓地,凌翼然站起身,一步一步从床榻上走下,“放她和你双宿双栖,再昭告全国王后因体弱而殒。可最后~”红唇勾笑,他笑得轻佻,“孤改主意了。”
话音未落,就见金光一道划破了他的肌里。
“在哪。”声若冰凌,夜景阑沉息压抑,惊人的气势似乎将夏夜沉凝。
“赢过孤,孤就告诉你。”
桂黄的月下,两人分庭而立,虽是不一样的心情,却有着同样的坚定。
不期然,夜景阑轻转子夜,剑身上的血滴飞散而去,如血泪般嵌在凌翼然的眼角。
凤目沉沉一瞥,随后乘风而去。
怕他接受不了你的死讯,就瞒着他,不忍让他知道,而对我呢?
卿卿,你好狠的心啊。
黑发如藻散乱在身侧,凌翼然望着夜空溢出冷笑。
我要让你的定侯跪在我的脚下称臣,然后再告诉他你在哪里。
定侯。
前一瞬桃花目似笑非笑,下一秒瞳眸便骤然沉凝。
一起下地狱吧。
战国三年,眠州侯携圣贤帝印重归水月京。
得帝印者得天下,此语古来有之,眠州侯可敌青王否?天下皆疑。
巷议纷纷为止,青龙骑已整装束甲,于腊月攻陷崂关,长入荆京畿之地。是时青翼出兵相救,翼王为求大功竟举半国兵力。至成原不见敌军,两国方知中计,翼京玄都已为眠州城矣。翼根基百年,国灭不过顷刻间,一时神鲲大动、南北俱惊。
后有相者云:神鲲五百年未有龙气,然自战国二年后星淡出,夏末参商二宿出于一天,两龙争霸是为天意。
《战国记•眠州纪》
……………
脚下黄沙漫漫,这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荒野。
她究竟走了多久,究竟走了几年?
“修远。”嘴角溢出轻喃,一语浓到化不开的思念。
风尘扬起裙裾漫卷,收回短暂的失神,她复而前行,就听——
哗…哗……
水的声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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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17-11-2011 11:55 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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瞳眸迸出玉采,月下迎风狂奔起来。
哗~哗~
幽蓝的海岸线,诗画一般优雅的云天。袭人的晨风带点海味,轻轻地吹散了岛上的浓雾,一株火红的凤凰木就这样显现在天地间。
晨曦如流水静静流淌,柔和地抚过树下那个小小的人儿。
“笑儿!”
一声吼落一朵,小人拨开额上的凤凰花,慢腾腾地从地上坐起。
“丰林笑!快带弟弟们过来!”
又一朵落花,小人无奈地叹了口气,而后走到沙滩边一手一个拧过两只粉嫩小耳。
“疼,疼,疼。”
“大哥,你轻点,轻点啊。”
迈着小短腿,刚两岁的双生子跟在他身后嗷嗷直叫。
“轻?”岁数不过是大他们一倍的小人儿露出虎牙,笑得格外童真,“那就轻一点吧。”手上猛地加力。
“娘啊!”
须臾,三个俊俏可爱的小娃娃手拉手走进小楼,真是兄慈弟惮、友爱非常。
“太爷爷早,爹、娘早。”
“小雅,你刚才叫娘做什么?”腆着大肚的小鸟虽较四年前沉稳了许多,可眉眼却依旧艳丽活泼。
最小的孩子一瘪嘴刚要诉苦,就听身侧的老大笑道:“没什么,只是被一只虫子吓到了,对吧小雅。”
笑里刀、棉里针的表情看得小雅汗毛乍起,摸了摸微烫的耳垂,他嗫嚅着点点头:“嗯,是大哥帮小雅打掉虫子的。”
话才出口就被双生哥哥白了一眼,丰林雅毫不示弱地回瞪。
“笑儿越来越有兄长的模样了。”丰怀瑾捻须轻笑,“快去给你姑姑请安吧。”
“是。”
小手撩开布帘,流泻一地金光。轻轻地他走向那张玉床,那般的小心翼翼生怕将床上的人惊醒,虽然那个人从未醒过。
近了,他才小声开口:“姑姑,早安。今天凤凰花就开了,一片一片的像火一样。”
床上的那人眉目如画,淡色的发丝在晨光中微微颤动,好似下一刻就会醒来。
“姑姑,我又做那个梦了。”小人坐在床缘上,清澈的眸中闪过红光,“香香,香香,究竟是谁呢?”
他偏首想着,眉目间带点超越稚龄的成熟。半晌,他无所谓地笑开,继续道:“娘的吼声越来越惊人了,我猜这次她肚子里的还是弟弟,生下弟弟后娘又会准备落跑,然后还没上船就被爹逮回来,再然后娘的肚子又会涨起来。”
他摇头晃脑地喃着,露出浅浅的酒窝:“第一次娘落跑的时候,天没亮就把我打包绑在身后,可没等天完全亮爹就赶到了,回家正好赶上早饭。第二次也一样,只不过这次多了小雅和小颂两个包袱。”
话音未落就见两个小人跑进内室。
“姑姑,小雅好可怜,大哥和二哥都欺负小雅。”
“姑姑你别听小雅的,是他自己不争气,被大哥揪耳朵了还不敢说,活该!”
“那你敢?你敢!刚才你还不是不敢吭声!”
只会听不会说,床上的她已成为孩子们吐露心事的最佳人选。
“那也比你好,还‘是大哥帮小雅打掉虫子的~’,羞羞脸!”
“二哥你!”
“怎么样?”小颂火上浇油地做着鬼脸。
“呼!呼!”小雅喘着粗气,跑到床前一把拔下那人头上的白凤簪,见势就往双生哥哥那里冲去,“啊!拼了!”
“怕你啊!”小颂一瞪眼,摆好架势只等小雅……
狗吃屎状倒地?
爆出的眼珠还没收回,小颂后脑勺就挨上一下。
“大…大…大哥……”这一声显示了双生子少有的默契。
“别吵到姑姑了。”抢过小雅手中的玉簪,笑儿冷冷一扫,暗红色的瞳眸瞪得人不由一颤。
“吵又吵不醒的。”小颂小声叽咕着,“就像被村里人供起来的大和尚,据说是在姑姑上岛那天死掉的,然后再也没醒来。”
“嗯,嗯,听说那个大和尚是太爷爷的朋友,有法力的,是神仙,所以身体不会坏。”小雅点头附和着,顺道看了看床上的人,“姑姑肯定也是神仙,身体也不会坏。”
“既然姑姑是神仙,那么我们也是神仙?”
“哎?对哦二哥!我们也是神仙!”
俩兄弟对望一眼,忽然同时跳起向帘外跑去:“娘,我们是神仙!娘!”
终于安静了。
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笑儿拿着玉簪走到床边:“姑姑,你猜这次娘带着新弟弟、小颂、小雅能跑多远?”
不期然,一阵风掀开布帘径直吹来。
嘤——
手中的凤簪发出近似呜咽的声音,他先是一惊,再定睛看去,白玉色的凤喙耀出七彩色光。
许是好奇,许是注定,小小的指头就这么触上去。
咚。
近似于雨落江面的清音,一颗宝珠自凤喙里飞出。
“不好。”他低喊一声扑向玉床,不知被什么绊住,猛地压在了那人的身上。
紧合已久的樱唇因这下撞击而微启,宝珠就这样轻巧滑下。
一切发生得太快,小人趴在玉床上,呆呆地望着手中的凤簪,仿佛只是梦一场。直到那一朵朵随风而至的凤凰花飘进画窗,他才发现头上的异样。
细白的纤手抚在发上,若他没弄错,这手的主人绝不是娘。
视线一点一点下移,沿着那火红的花瓣,顺着酒色的春光。而后,便落入一双如月盈盈的瞳仁里。
“我猜你娘这次一步都走不了。”
这一笑,似水如云一片心里。
恍然间,沧海桑田,万境忘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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