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霜雨

狂想诗人

1
早晨，窗外的细雨，缓缓地飘下。
那些院子里的小草，带着弯曲而可怜的身影，钻入雨澄的眼睛里。
仿佛是记忆中的自己，曾经也是心力交瘁的。
雨轻轻地飘，冰冷凄凉的感觉充斥在空气中，悠悠徘徊在呼吸之中。


2
雨澄17岁了，但没有所谓的17岁的天空。
蔚蓝的，湛蓝的，碧蓝的天空。
一切沉静而忧伤的气氛一直围绕着她的身边。
一直围绕着，这气氛像是搭上了永恒的标签，永无止息。
家庭与学校是编织噩梦的源头。
生活充满着悲伤，心灵载满了忧郁。
世界也就因此而死灰。


3
今天是星期五，晚些才上课。
雨澄带着她最心爱的弟弟到百货市场。
她的弟弟叫梁小胜，小雨澄7岁。
为了买得起弟弟要的东西，雨澄存下了几天的零钱。
或说积攒吧，家庭从来不给零钱的。
那是雨澄赚来的。
钱一直都是用劳动换来的。
家庭说，是施舍。
雨澄说，是我赚的。
她的弟弟要了好一堆颜色纸，剪刀，浆水。
这一花，雨澄今天便空着腹子上课了。


4
早上下过雨，路地湿湿的，
树叶沾着雨水，空气很沉重。
天空万里无云，但是刚才的乌云仿佛还潜留着，
像是一道阴影，总是潜留着。
雨澄刚一踏入教室门口，就有位男生抱了她一下。
在扫地的，抹窗子的同学看了，只呆呆地发愣，一会儿后又自顾自的清洁教室。
他们都是"马陆"，受到惊吓就缩成一团。他们并不会出手解脱眼前少女的困境。
学校的每间教室一直以来都有着一班弱小的学生，他们正是这种。
一巴掌，五个纤长的手指像闪电般，砸在那位男生的脸庞上。
雨澄的手，到放学后还一直感觉到热辣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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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在休息课时，雨澄没钱用餐，留在课室。
她在安静的教室，看着从书局买回来的特价书。
一连串紧凑的脚步声惊扰了她。
早上那位抱了一下她的男生带了一班人快步走向课室。
铅灰色的乌云又再次聚满了天空。
潜留的阴影显现出来，不久便要下起雨来。
"你干嘛，张学良，我要喊老师了！"雨澄心里一股担忧油然而生。
"没什么，来讨回那巴掌。"张学良走近雨澄。
"混帐，是你欺负我先的。"
"我在疼你诶。"顿时，后面的男生全都笑了起来。
雨澄一把将桌上的铅笔盒朝张学良的方向抛了过去，他一闪就躲开了。
张学良用一巴掌来还击，那巴掌用足了男生的力量。
雨澄来不及躲，那红红的手掌印浮现在她苍白的脸，
雨下起来了。


6
小胜独个儿关在姐姐的房间内，做着要送给姐姐的礼物。
今天是雨澄的生日。
"小鬼，你关在房间干嘛，出来！"一把粗燥沙哑的声音传进房间内。
那是雨澄和小胜的继父——李国臣。
他对两姐弟很不客气，这是可想而知的。
因为继父只是因为两姐弟去世的母亲怀里的自己的骨肉，才娶了失去丈夫，又难以一手扶持家庭的母亲。
然而母亲在生产当天，和胎儿一起掛了。
如今，两姐弟的父母都不在人世，他们是个孤儿了。
继父从来没当他们是儿子，而是来乞讨的。
小胜缓缓地开门，从门缝中望向外面。
李国臣一把将他拉出来，一巴掌给他。
那红红的手掌印浮现在他幼小的脸，
雨下起来了。


7
雨澄冲冲地跑向办公室，向训导老师投诉。
那老师抬了抬眼镜框，凝视着她脸上的五掌印。
"好了，我们会处理的，和你说几次了，别在学校里玩。"
雨澄的泪水像露珠般，从脸孔滚滚而下。
淌过那还热辣辣的五掌印。
一回到教室，大家都在上课了。
在课老师不分青红皂白地拍了她几下脑袋，说，是什么时候了，现在才来上课吗？
雨澄赶紧想要回到位子坐。
"梁雨澄，给我罚站！"
那洪亮的声音贯彻了整个教室。


8
雨一直下，放学了，许多学生都冒雨踏着自行车回家去。
雨澄踏在了人群中的后面，很缓慢很缓慢地踏着。
雨丝倾斜地打落下来，轻轻地亲吻着雨澄的脸孔，像是抚慰着伤疼处。
当雨澄踏到一水洼地时，后边来了许多男生，冲冲地一踏而过，那溅起的污水，冲打在雨澄的校群上。
雨澄一下子控制不住自行车，跌倒了。
此时，雨下得好大一场，路上只有她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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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是谁打你的？小胜！"雨澄仔细地看着小胜的脸，紧张兮兮。
"说啊，快说，不说，不要叫我姐姐！"
小胜还是不敢说，似乎说出来，会再被打一把掌。
"是不是李国臣？好，你不说，我自己问他！"
"姐，不要啦，算了，不关李叔叔的事啦，我求你啦，你别去，你去，会被他打的。"
"那就是咯，你留在房间，我去找他，不要叫！我不会放过打你的人的！"
"什么事啊，吵吵闹闹的？"这时，外面传来了李国臣的声音。
李国臣一走近房门，刚好被打开门的雨澄拿着雨伞朝他脑袋敲了一下。
"死丫头，你干嘛，你想谋杀啊！"李国臣边说话边摸着脑袋，看有没有出血。
"说，你为什么打我弟弟！"
"妈的，我老子爱打就打，现在我连你也打！"
雨澄的雨伞被李国臣一夺，尽快地关上房门，恰好夹中了李国臣的手。
"死丫头，你有本事的话，别出来！"说完，一脚向门踢了过去。


10
"姐，你没事吧？你脸上怎么被打？"
"没事，没事。你吃了吗？"
"早上吃了，不过现在也不饿。"
"这个，拿去吃。"雨澄从书包拿出了个面包给小胜。
雨澄只有五毛，放学时，够买这个面包。
"姐，你呢，你吃了吗？"
"我吃了，我吃到好饱好饱那种哦。"雨澄用手扮成个大肚腩。
"呵呵，姐，你是肥婆。"
"对呀，诶，这个，你要作给我的吗？"
小胜的床上有许多美丽的用颜色纸剪下来的图案，粘贴在一本子里。
"是啊，姐，祝你生日快乐。不过还没作完，等等。"小胜说完，又到床边开始做。
雨澄凑上去，专心地看着，并且帮他的忙。
只是，雨澄感到好饿好饿，她今天还没吃任何东西。
就连一片面包也没有吃到。


11
第二天，雨澄比任何时候要早起床，为的是避免继父逮到她。
可是当她轻轻带上门时，头发就被一只手捉住。
李国臣始终逮住了他。
"嘿，死丫头，往哪逃？"
"你放开我啦！"
"昨天不是很威风嘛？啊，死丫头！你看我不打你才怪！"
一下又一下地，那粗厚的手掌一直往脑袋啊，手臂啊，打下去。
小胜被吵醒，睡眼惺忪地从门缝里看到了这一切。


12
今天没有上课，虽然学校有课外活动，但是雨澄总是缺席。
不是因为懒惰而是因为要去工作。
她向老板借了些薪水，买了饭，给弟弟。
小胜一看到她走进房门，将饭盒放在他的床边，就无法扮睡了。
在姐姐要走出房门时，他跳了起来，抱住了姐姐。
"姐，对不起，对不起，姐，我长大以后，一定要报答你。"
"哎哟，干嘛拉，小胜乖..."雨澄才一转过身来，就见到弟弟的脸孔爬满了泪痕。
她的心也跟着隐隐作痛，但是紧紧地忍住眼泪。
"姐，早上的一切，我都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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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在乡下，雨澄的工作薪水并不高，但工作量却非常多。
为了家用，雨澄宁愿被老板压减一些工钱也要上班。
加班到深夜，每次也被老板娘扣除加班的钟头。
雨澄知道他们有意如此，也感无奈，但并不和他们理论。
何况，工作难找，而让她最紧迫的就是钱。
一个17岁的女生一手带大弟弟。
从来没有人愿意相信，这样的故事。
但是从来没人敢否认，雨澄活生生地在这个世界上。


14
雨澄整理着一大堆一大堆的衣物，风扇转左又转右地来回吹着。
这些工作是较简单的，坐在椅子上，一个纸带给你，然后将倒出来的衣物分类，再数十个或几十个丢进去，绑起来，就一包完成。
所有女孩子的工作都这样，但是雨澄还负责了帮大家把一包一包绑好后的衣物，交给另一个地方。
雨澄还在担忧着李国臣对她弟弟会不会干出什么事来。
不过想也没用，工作时间冗长得很，越想只会越心神不宁。


15
李国臣当年看上雨澄的守寡母亲，并且在后来的日子，和她有了自己的骨肉，于是娶了她进门。
这门婚事，虽然被许多人当笑柄，不过李国臣为了自己的骨肉，一切都在所不惜。
雨澄的母亲也感到为了雨澄和小胜的未来，有必要找一个归属。
本来一切都是美好的，李国臣对待这两位小孩，也是很温和的。
哪知道，妻子和自己的骨肉在生产当天，一同归西而去。
自此事后，他丧失了对两姐弟的温和，有什么小事便打骂一番。
小时候，他心情不好，两姐弟的身上满是疼鞭留下的伤痕。
但总的来说，李国臣还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将两姐弟赶了出去。
毕竟，村子那么小，恶言罪语是那么容易散播。
李国臣可不想被人指责无情之人。
但是，他常常愤怒地对两姐弟说，是他养了他们这两个乞丐的。
从前上学，是他付钱的。
母亲死后一年，小胜和雨澄的学业，他便不闻不问了。


16
雨澄放工之后，已经是晚上8点了，她在下午期间也买了饭回去，这时再买了一包。
可是，她回到家推开房门，不见小胜。
她到客厅，到厨房，到院子里，也找不到。
她无法不去找继父，也许他知道，或许他肯定知道。
拍门声是急促的，可是继父也不在。
家里就只得这么三个人。
雨澄在空荡荡的家里，异常困惑，而且开始担心起来。
屋后有个大坑，那是之前政府不知为了做什么而挖的，最近大雨还连绵不绝。
一想到这，雨澄害怕小胜偷跑出去玩，跌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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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脚步声是急促的，拖鞋沾满了泥土。
一来到那个坑，水满满的，但是没有人，也没有鞋子之类的东西漂浮在水中。
这下，雨澄才松了一口气。
可是，小胜到底去了哪里？
正当她要折返回家时，不慎滑倒，整个人跌进了水中。
她努力地想爬起来，可是踩踏处尽是一片烂泥，很滑，踩不着。
不知过了多久，雨澄在那里呆了不知过了多久。
水混浊不清，但是只到雨澄胸部高罢了。
晚风不断吹拂着她湿透的头发，苍白的脸庞显得更加苍白。
无助，寂寞，孤独，寒冷，一次过凝聚成一股力量，冲击着她的心。
仿佛是全村子，全马来西亚，全世界，全宇宙
都听不见她的呼喊声，她的眼泪声。


18
雨澄被李国臣救了起来，被小胜发现的。
李国臣找了支长长的树枝让雨澄爬了起来。
那天的半夜里，雨澄感冒了，发高烧。
小胜早已经睡觉了。
雨澄感到很虚弱，她想喝水，但是连爬起床都无法。
她轻轻地喊着小胜。
她轻轻地入睡。
一直感觉到半昏迷的状态。
"妈，我病了。"
雨澄在睡梦中流下了泪水。
呼喊母亲的声音，一直游荡在她的思绪。
泪水，像河流一般流向无助的悲伤之中。


19
早晨，雨澄虚弱极了。
她全身的热气已退，但是感到寒冷极了。
小胜来叫醒雨澄的时候，发觉到的。
小胜赶紧去找李国臣，李国臣丢两粒头疼药给小胜，说，死不了的。
雨澄吃了药之后，没有一丝见效，又睡了下去。
你曾在睡梦中听见自己在生活中不敢说的话吗？
你曾在睡梦中见到自己不愿再受压迫的情景吗？

  
20
过了一个星期，雨澄的病好了起来。
其实许多病都是这样好起来的，不治而愈。
但是雨澄已经渐渐失去了健康。
像中了炮弹的高塔，摇摇欲坠。
在这些时候，学校的学业耽搁了。
工作方面，老板指责她。
"小胜，那天你去哪里？"
"我..."
"说啊，你是不是去玩了？"
小胜垂下头来，默认了。
"小胜，你忘记了你那次被人家围着打了吗？还有，外面那么危险，你怎么能自己一个人跑出去？"
"姐，对不起。"
"没事啦，没事，真的，小胜，你要乖。"雨澄怕小胜幼小的心灵受到责骂而受伤。
那天的夜里，雨澄在幽暗的房间里，隐隐地说了一声
"妈，我好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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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记忆中的亲情是温馨的。
小胜那天并没有去玩，而是替卖鸡饭的陈老伯剥蒜皮，剥了整整一篮，才获得些许零钱。
为的是偷偷放进姐姐的扑满。


22
就在梁雨澄死去的那天，小胜的心里一直感到不安。
他望着他的姐姐，一眼都不眨，似乎想永远地记在心中。
姐姐那苍白的脸庞，没有血色的脸庞。
发丝轻轻地飘着，好似有一年，小胜的梦中曾梦见的一位少女。
梦境中，朦胧模糊，但看见她的白裙和发丝轻轻地飘着。
眼前的姐姐，就像那位梦中人。
于是，他一直等待许久许久的谜底终于破解了。
只是，当这谜底破解了，梦中人也就永远消失了。


23
在一个雨声淅沥的早晨，小胜走到雨澄的床头上。
雨澄的呼吸停止了。
那经年累月的生病，劳累已经拖垮了她的身子。
没有人知道雨澄是个早产儿，身体一向虚弱。
如果你问我什么是世界上最痛苦的感觉。
我会回答你说，是无奈。
雨澄正是带着无奈地走了。
那双明眸不再张开，那嘴唇不再说：
"乖，小胜..."
那发光的心灵不再照亮弟弟。
只有无尽的悲伤，从她的心转移到了他的心
一直在扩善，像万花筒的镜片
不断地回复那
雨后的香消玉殒。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