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刷进行曲

马盛辉

同屋的人都说我是雨夜杀手。
那种每逢下大雨的夜晚就开车出去，然后黎明之前才回来的杀手。
“你们看电影太多了啦，”我淡淡地说，故意在他们面前穿上手套。
“你驾车穿手套干嘛？”
“驾车是不必穿手套，不过杀了人就不能留下指纹，”我说。
我真想说，要不要看看我车子的后箱内有没有铲子和麻袋。
我走到门边站着。雨虽然不是很大，但相当绵密。我感觉到身后的他们都在注视着我。
这是本星期的第三回了。上星期下足五晚，我五晚都开车出去。

“你真的只是去游车河？”有一回阿珊问我。
“你可以跟在我车后的，”我说。被他们说说几下，还真的有一丝身为雨夜杀手的得意。
“雨下到这样大，你不要真的游进河里，呵呵”
阿珊你的笑话一点也不好笑。
“我会回来的。”好像大只佬阿诺在《未来战士2》中讲“i'll be back”。
至少好过雨夜杀手。
我想起《德士司机》开段时，狄尼路眼睛的特写，德士的望后镜，还有挡风玻璃上的雨水跟迎面而来的灯光所酝酿的那片晕眩。Sonny Rollin的配乐。狄尼路的睫毛。德士的雨刷。

我要说的，就是雨刷。
也许没有人会相信，我是为了要听雨刷的声音，而在下雨的夜晚开车出去。
也许真正的雨夜杀手，也是这样喜欢雨刷的声音的。
只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坐在父亲开的车里，就已经喜欢上雨刷的声音了。
喜欢听着雨刷刷过挡风玻璃上的雨滴时，单调、低沉的摩擦声。喜欢看着挡风玻璃上被雨刷平整地刷开一块扇状的光滑面。
后来自己骑摩哆，偶尔被雨淋湿眼镜时，也会想像眼镜的镜片上有小小的雨刷。想像它的声音还可以缘着眼镜的边框送到耳中。
也许我的心常常在下雨，因此我需要雨刷。
听着听着，雨刷就成了一种音乐。配上雨下得很大时打在车顶和车前盖上的微弱声音，以及车驰过路边的水滩时水花飞溅的声音。在关紧车窗的车内，雨刷的声音却是主旋律。
当然，条件是没有人在车内说话或播放音乐。真正的音乐，本来就是无法播放的。
雨夜杀手正在用雨刷刷掉犯罪的痕迹。杀手杀人后的音乐，肯定是最孤寂最无奈的。
然而我杀的，只不过是每一瞬间的自己。

我来到码头附近的那个咖啡档口。连印裔老板也知道我在下雨的晚上才会来光顾的。
“Yes,boss,O－GAO－JIA?"我还没有点头，他已经开始泡了。老板总爱叫顾客boss.
O－GAO－JIA就是福建话的黑，厚，淡，也就是不加糖不加奶的淳厚的咖啡乌。
灰朦朦的雨落在灰朦朦的海面上。无声。
热腾腾的咖啡乌流进冷清清的体内。有声。
雨愈来愈大了。我早就知道了，我就是刻意来听档口上的锌板被狂雨打击时的锵锵声的。仿佛万箭穿心的痛快。
印裔老板一面拉下帆布廉捆绑，一面提高嗓子跟他的朋友讲那口跟狂雨一样连珠炮响的印度话。
我思索着，要怎么为这个雨刷主旋律，编一部溶入各种声音的交响乐......
而咖啡乌在我的体内，寻觅着比它更漆黑的梦幻。我想起了某个诗人朋友曾经写过的一句：连狗吠声也是漆黑的。
连喝下去的咖啡乌也是动听的，更何况是雨刷。

我坐进车内，望着挡风玻璃上的水流光影水汽。良久，才启动雨刷。
它们像乐队中的指挥棒一样。一根在演奏着车外突急突缓的雨水。一根在演奏着车内无声的雨水。
雨夜杀手沉默地穿过下着雨的城市。穿过像咖啡乌一样漆黑的老街区。不加糖。不加奶。
我停在某个阴暗的巷口内，让雨刷继续刷着。
想起那年。那女子。那首歌。那首叫《雪歌》的歌。那个夜晚，她从国外回来，载我出去。
我在享受着雨刷的声音，她却偏偏要播放这首歌。说一定要我听。
你可以关掉音乐吗？我记得当时我很不耐烦地说。
当时我并没有跟她说：不要干扰我听雨刷的声音。
因此她一声不响地默默载我回家。从此大家再也没有见面。
多年后，我在电脑荧幕上面对着数十个免费下载的mp3，看到这首《雪歌》。我从容地点击下载。
雪下载到我的硬盘内，就溶为雨水了。我想起了当年她车内的雨刷声。
“也许那将是个下雪的季节/在许多年以后/我们又相逢在异国的街头/你握着我的手”蔡琴那独一无二的流离哀怨嗓子，在我的电脑荧幕前回荡着。
想来当年在车内，她只是要我听这几句吧？在雨中听雪。而我始终没有离开的这座岛，才是她的异国。
一切因为雨刷声。

而她永远也不会知道，在那个我停在巷口想起她和那首《雪歌》的雨夜，两个骑着摩哆悄悄转进巷口的青年，用铁棒敲破我车上的挡风玻璃。
我在惶恐中听见其中一个说“不是啦，不对人了啦！”“你妈的XX”然后扬长而去。
雨透过挡风玻璃上的窿打在我的身上。我感觉到玻璃碎片在我的衣襟和发间。而雨刷却依然摇摇摆摆地刷着空气和雨丝。这城市的血污是刷不尽的。
雨夜杀手，终于被杀了。

johnny626

已经无需赞美的话语了
这是实力的体现
感谢老师不啬的为我们展示与指教

谷成

原帖由 马盛辉 于 20-9-2007 06:30 PM 发表
雨透过挡风玻璃上的窿打在我的身上。我感觉到玻璃碎片在我的衣襟和发间。而雨刷却依然摇摇摆摆地刷着空气和雨丝。这城市的血污是刷不尽的。
雨夜杀手，终于被杀了。

惊讶! 马老师不愧是文字的杀手, 干净利落, 刀起刀落之间,意念如雨花散放, 宛如剑方入鞘的剑手, 身影不动, 却让观者溅血七尺之外......

谢谢马老师,让我们开了眼界!

P/S : 推荐版主升为精华.

[ 本帖最后由 谷成 于 20-9-2007 09:02 PM 编辑 ]

马盛辉

原帖由 谷成 于 20-9-2007 08:58 PM 发表


惊讶! 马老师不愧是文字的杀手, 干净利落, 刀起刀落之间,意念如雨花散放, 宛如剑方入鞘的剑手, 身影不动, 却让观者溅血七尺之外......

谢谢马老师,让我们开了眼界!

P/S : 推荐版主升为精华.

老兄，有酱夸张吗？

谷成

原帖由 马盛辉 于 21-9-2007 08:00 AM 发表


老兄，有酱夸张吗？

美文不怕欣赏
好话不怕多说

听说老兄你也在教育界吗?

[ 本帖最后由 谷成 于 21-9-2007 09:08 AM 编辑 ]

马盛辉

原帖由 谷成 于 21-9-2007 08:43 AM 发表


美文不怕欣赏
好话不怕多说

听说老兄你也在教育界吗?

对呵，我当教师十七年了。

葡萄酒

真是佩服！！
能把文字发挥着那么淋漓尽致，喜欢你的文章！
希望能再继续拜读！

if

看了大家的回帖，马老师精湛的文笔自然不在话下，他在文学广场发表的文章都令人深刻和值得学习的对象。(没有夸张的说 )
曾经说过，精华对他来说是锦上添花，但是精华的意义是永远能够保留在论坛上，让后来的朋友有机会阅读和欣赏。

谢谢谷成推荐！

Cherish_Ying

感激马老师证明了文字的活用,可以写进读者的心坎,轻轻的,
产生了共鸣,直到雨停..又再踏着地上污水...各自离别.

秋天的楓葉

这篇文章似乎比较象散文
但也不愧是篇好文章

鸡婆是我^^v

喜欢老师的文章~~~

27.09.2004

原帖由 马盛辉 于 21-9-2007 12:24 PM 发表


对呵，我当教师十七年了。

神不知鬼不觉，

你也牺牲一把青春了喔

破破烂烂

加油

Scaredcloud

如果我没有爬文还真会漏了这篇。
留个脚印好找路。

这类文章送酒最好。

kpkpkp

点子是好，不过整体很不搭，很random，最后也很不搭，很有点汗，还是顶一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