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當代傳奇劇場之李爾在此

2006/3/25德國明鏡報評論

當表演者摘除面具的那一剎那，人們根本無法用筆墨來形容那種文化震撼和深遠內涵。飄垂亂髮有如巫師皓首飛蓬，厚實長髯恰似冰凍白色飛瀑，華麗戲服罩緊全身，他自言自語問道：李爾在哪兒？我，又是誰？



吳興國在世界文化中心以他自己改編的莎翁名劇李爾王揭開了一連串的中國劇場獨舞系列。吳興國，這個傳統京劇大師，一九八六年在台北創設了當代傳奇劇場，並任團長。他不但重編莎士比亞作品，而且整編希臘名家劇作－ 以及貝克特的東西。當時，人們並不諒解他。那是一種激進而必要的文化變革，那種變革使京劇得免於繼續僵化。在台灣，這種注入新血的行動，較諸中國大陸早了十五年。也是在那兒，文化總監歐登塔爾將這一齣獨舞劇作邀請到柏林演出。他說，這種中國式的戲劇表現方法，可說是一種“極端嚴峻的考驗”，到底是保存還是顛覆數百年來的京劇傳統。




李爾王身處圓形舞台，四周是巨大的深色無頭雕像。舞台左邊是個有十二位成員的樂團。李爾王就在他自己的世界中瞎跑狂奔，他精神錯亂，怨天恨地，並遷怒暴風雨。他家庭破碎，他王國傾頹。吳興國發自內心的吶喊不但在大廳中久久迴盪，同時也觸動了現場西方觀眾心靈深處的地方。在那樣一個簡單的藝術舞台中，人們看見了附著在貝克特魂靈中的沙翁角色，李爾王本身就是一個鬼魂，一個類似哈姆雷特的父親，年老的奧瑞斯特，被復仇女神追逐的鬼魂。在那種雙重表現方式中，他呈現了中國古典風格，中國音樂，表情張力和肢體語言。李爾王做出一個空翻動作，暗示了整個王國的悲劇就繫於這個年邁的統治角色中。突然之間，吳興國從角色中走了出來，他莊嚴地捧著李爾王的戲服和頭飾，如同捧著一付高貴的屍身，繞行舞台。那是一種非常具有說服力的象徵手法。表演者認為，那是他個人特質，但，即便是自我，也不過是一個面具而已。




當代中國劇場發展，尚不至此：一個演員跳出私人角色的框架，他也許是一面抽煙，一面敘述他跟妻子之間的種種問題，以及那些讓他感到厭煩的事情，就像當前我們的劇場表演的一般情形。這個來自台北的大師，在舞台上展現了一種充滿幻想空間的磁場：劇中角色，演員身份，自我個人，最後，他回歸演員身份，挹注新的活力，又重新開始，繼續演出。他表達了他內心的感觸 － 李爾王本身就是一座牢籠，越是搖撼那些欄杆，就越無法掙脫牢籠。吳興國串演全體劇中人物，換著公主服裝，化成高貴駿犬。人生有如一場鬧劇，死亡不過是另一個角色的轉換序曲。這個人已經選定了他的表演事業和目的。偉大！

我強烈、強烈的感受到，除非，除非，我讓李爾王從我身體走出來，否則，他的靈魂會不斷地作亂，讓我的內心不得安寧。換句話說，我要說出我的孤獨，演出我的孤獨，因為我要解脫我的孤獨。劇場裡的觀眾，如果對我所下的力氣感到一絲絲同情和理解的話，希望我對著空盪的舞台所發出的嘶吼，可以得到這些朋友們的體諒和心靈的迴響。


李爾在此 2001年首演 吳興國導演手記

不再孤獨


最早開始被點名演出《李爾王》是在一九九一年，首次與日本蜷川劇團的大導演蜷川幸雄見面的時候。雖然兩人素昧平生，但他犀利的眼光，似乎看透了我體內可能還存在一個強烈的生命。他告訴我：「如果，我要為你創造一個角色的話，那將會是莎士比亞的李爾王。」


當時，我不太能理解他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想法：「李爾王？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我恐怕無法體會他的心靈。」蜷川冷靜的說著：「不，不。你必須快些演他，因為年紀一大，你也演不動他了。」


整整十年了，李爾王在我生命內隱藏了十年了。不，或許應該這麼說，我已經等待了一輩子。不錯，我就是這樣的人，憤怒、瘋狂、驕傲、任性！


「當代傳奇劇場」在一九九八年結束法國「亞維儂藝術節」的演出後，我馬上宣佈劇團暫停的消息。因為當時的我，實在既瘋狂又憤怒。而今天我之所以會選擇以獨角戲來進行復出首演，這是緣於我的驕傲與任性。


我強烈、強烈的感受到，除非，除非，我讓李爾王從我身體走出來，否則，他的靈魂會不斷地作亂，讓我的內心不得安寧。換句話說，我要說出我的孤獨，演出我的孤獨，因為我要解脫我的孤獨。劇場裡的觀眾，如果對我所下的力氣感到一絲絲同情和理解的話，希望我對著空盪的舞台所發出的嘶吼，可以得到這些朋友們的體諒和心靈的迴響。


我相信，只要有那麼一點點的溫暖，就足以令我的藝術生命獲得重生的可能。

為什麼


去年八月，我受法國「陽光劇團」藝術總監亞里安．莫努虛金的邀請，到她那由彈藥庫改建而成的大劇場，為劇團所附設的「傳統戲劇研究所」上課。這些在法國劇場各自擁有一片天的資深導演、編劇和演員們，由政府提供經費讓他們從各自所屬的劇院和劇團告假，並且把我從亞洲請到這兒為他們教授戲曲課程。


經過三週的朝夕相處和密集授課，我在學員結業呈現之後，馬上將錄影下來的畫面播放給大家看，並且一一講評解說每個人還可以獲得啟發與進步的所在。就在大家又驚又喜地反芻自己在中國傳統劇場所學的同時，身為這些現代劇場老師們的老師的我，也嚐試著讓他們與我分享「當代傳奇版」的《李爾王》。


首演的地點在巴黎的Odeon劇院，這是一場法國傳統戲劇協會所主辦的大師講座，上半場是莫努虛金和彼得．布魯克的對談，下半場則是我半個小時融合唱念作打所呈現的《李爾王》。座為虛席的觀眾給了我很大的鼓勵，接著，莫努虛金走過來對我說：「興國，你可不可以為我的演員們再多演一場呢？」


一九六八年法國學生運動中，莫努虛金是法國學生戲劇聯盟的主席，負責和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同時也是哲學家和劇作家的沙特，進行劇場和革命大對談。同年，她和志同道合的朋友們組成了「陽光劇團」，並且一步步地讓這個位於巴黎的劇團成為世界級劇場。你怎麼可能拒絕這位劇場的老朋友呢？。


度假中的團員們被電話、被口耳相傳地召回彈藥庫；演出後，我被分別來自近二十個國家的演員們團團圍住。這些持續從東方劇場形式得到靈感，來演出希臘悲劇和莎翁經典的演員，覺得中國傳統劇場版本的「李爾」其實也很現代。我說，當代傳奇劇場就是為了要讓傳統戲曲產生「當代」的風格、「當代」的可能性而成立的。


莫努虛金慢慢地步向我，卻又雙手緊緊地抱住我，隨之激動地抓住我的手說：「吳興國，你一定要繼續當代傳奇的創作生命，你一定要重新回到劇場，要不然，我就殺了你！」


一個學習源自中國北京的劇場藝術的人，在台灣台北想要讓這門古老藝術煥發出當代的新光芒，此刻在法國巴黎得到一個滿頭白髮的劇場老將這樣的「鼓勵」──你該說些什麼呢？


內心動力獲得理解而產生的淚珠在眼框裡打轉，莫努虛金並不想溫情地放我一馬：「吳興國，你一定、一定要重回劇場，否則，我真的要殺了你！」現在，換這個身經百戰的女導演淚光閃爍了。

李爾在此


從情緒激動的巴黎劇場回到社會沸沸湯湯的台北，在這兩種本質完全不同的激情裡，我讓自己安靜了兩個月。


一個私人劇團想要持續地推出傳統戲曲和現代劇場相磨合的演出，它的奧援在當代傳奇暫停的兩年裡到底是增加還是減少了？過了四十歲的戲曲演員，再不演出還要等到什麼時候？更重要的是，想要讓傳統戲曲和現代劇場和現代精神迸發出火花的心，到底是溫熱還是冷卻冰涼了呢？


在莫努虛金的大刀還沒揮向我之前，我就決定要重新讓當代傳奇復出。劇團想要創新和改良的心意沒有變，而且復出首演作品就是改編自莎劇《李爾王》的《李爾在此》。


為什麼想要改編《李爾王》呢？


因為李爾根本是在表面上社會昇平與家庭和樂的情形裡，突然丟出了一顆爆裂物來攪亂天下：老先生用三個女兒口頭上對於父親的尊愛與榮耀來分家，結果又因為人與人之間的貪婪與權謀而讓親者痛仇者快。這顆爆裂物可以炸出人世虛假的真實缺口，它同時也可以炸掉戲曲行將就木的無字墓碑。因為，我相信許多人和我一樣堅信傳統戲曲可以繼續發光發熱。


戎馬半生卻也總被左右蒙蔽的李爾，他在暴雨閃電的野地理，在失去了摯愛的三女兒和所有的一切之後，終於對人生有了徹底的領悟。但是，人需要在嚥下最後一口氣之前才能明白人世的種種嗎？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


這個戲劇化的故事卻又異常的真實，著重表演風格和唱念作打的戲曲《李爾王》會是怎樣的面貌呢？


在陽光劇團演出時，為了演出品質的掌握與劇團已經暫停的現實考量，吳興國選擇了單人演出「李爾」這個角色。這樣的選擇，似乎也決定了當代傳奇未來的製作走向，資源少人員又不多就應該推出一切都能在控制之中的作品。莎士比亞人物眾多的《李爾王》，也就被改編成一人飾遍所有角色的《李爾在此》。


戲曲的文武場和現代劇場的音樂被擺在一起，戲曲男性女性老生和丑角的聲腔動作都融到單一演員身上──當代傳奇劇場回來了，而且還是走著創新的這條路。


傳統劇場給了我許多創作上的養分和機會，當代傳奇創立多年來，每次演出，我總不忘問問自己：「你這麼作，你的同行會怎麼想？」現在，又到了新作品首演前夕，這個問題又再度浮現心頭。和過去不同的是，我還想進一步問問所有的觀眾，您們會怎麼看？怎麼想？

我今天去看<<李爾在此>>
我在這個劇場看到表演者如何以他過去所訓練出來的養分
附加在一个西方劇作家莎士比亞的著作李爾王
他所給予這個劇本的新詮釋以及對表演者的關係
究非常值得發人深思

我看完站起來鼓掌
九九無法停止
吳興國你讓我看到世界劇場

多麗絲

原帖由 留學生 于 28-10-2006 01:10 AM 发表
我今天去看<<李爾在此>>
我在這個劇場看到表演者如何以他過去所訓練出來的養分
附加在一个西方劇作家莎士比亞的著作李爾王
他所給予這個劇本的新詮釋以及對表演者的關係
究非常值得發人深思

我看完站起來鼓掌
九九無法停止
吳興國你讓我看到世界劇場

吴先生确实是让人完全真真切切的感受他对于演绎的固执。
有没有录影的？

原帖由 多麗絲 于 28-10-2006 06:21 PM 发表


吴先生确实是让人完全真真切切的感受他对于演绎的固执。
有没有录影的？

李爾在此暫時沒有錄影的
但是他 的經典之作
<<慾望城國>>舊有賣台幣1200，大概是140馬幣
挺貴
我沒買
但是我看現場
挺好看

(中央社記者陳蓉台北三十一日電)今年是當代傳奇劇團成立二十週年，創辦人吳興國也在最近推出新書「絕境萌芽-吳興國的當代傳奇」，紀錄吳興國的生涯與成長。新書將於十一月二日正式發表，他隨即將於十一月四日前往美國，參加導演張藝謀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推出的「秦始皇」劇作演出。


值得一提的是，除吳興國將參與張藝謀所執導「秦始皇」，世界三大男高音之一的多明哥也將同台演出。這是第一次在紐約大都會歌劇院上演中國題材的戲劇表演。


吳興國，一個揹負「復興國劇」使命的名字，從學戲的那一天起，他遺忘了自己的本名，數十年來，和時代力爭，扛京劇大旗，闖八方舞台。


「復興」代表的是「重生」，吳興國融入西方表演藝術，為國劇注入一股活泉，在低落的大環境中萌芽，與制度對抗，與傳統觀念對抗，開創有如西方歌劇的現代京劇演出，打造「當代傳奇」這個傳奇。


他的故事有如一齣齣戲劇，天下文化「文化趨勢」最近推出這本新書，並將於十一月二日在天下文化九十三巷人文空間，由系列總編輯陳怡蓁和吳興國對談，聽吳興國從頭說起自己與最愛的戲劇，如何在傳統與革新間掙扎前行，展現他內心少為人知的一面。9510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