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娴散文集---不如，你送我一场春雨

悬浮在天空的吻

不要怪他不优雅


　　表弟的太太在医院生孩子，我和他一起去探望她。

　　刚生完孩子的她正坐在床上吃姜饭，表弟劈头第一句便问她：“你今天有没有大便？”

　　向来摩登优雅的她，几乎连眼珠都跌了出来，望着我，尴尬得无地自容，连忙骂他丈夫：“你说话真难听！”她在怪他在我面前问她这么难堪的问题，虽然，那是出自关心。

　　如果没有外人，那不过是夫妻之间普通的话题。

　　爱情可以很优雅，婚姻并不优雅。

　　丈夫说：“我今天便秘。”

　　太太说：“我已经几天没大便。”

　　热恋的时候，我们何曾说过这么难听的说话？万一去洗手间去得太久，还担心他知道我去办大事。

　　爱情，若非让对方看到你最美的一面，便是最丑陋的一面，而婚姻，却是让对方看到你最真实的一面。

　　一个女人说，我不介意为他死，却不愿意替他洗臭袜。

　　连他的臭袜都不肯洗，怎可能愿意为他死？婚姻真实而不优雅，找一个伴侣，也许只为有一天，身体衰败无力，无法照顾自己时，有一个人，不介意为你清理大小二便。

悬浮在天空的吻

由绚烂归于平淡

　　奄仔喜欢吃蟹，最初喜欢吃肉蟹。肉蟹用姜葱炒、清蒸或用麻油捞生面，都是人间美味。

　　后来，爱上了鸡油花雕蟹，汁厚味浓。

　　花蟹用来清蒸或用蒜茸蒸，也很不错。

　　有一段时间，迷上了豉椒炒羔蟹，愈多蟹羔愈喜欢。

　　很多人爱吃的大闸蟹粉，反正已是最好吃的部分。

　　有一段时间流行吃澳洲皇帝蟹，这庞然大物得找几个朋友一同分享，蟹羔用鸡蛋白来清蒸，曾是我喜欢的菜式。

　　一度又爱上油焗重皮蟹，非常香口。

　　吃蟹多年，兜兜转转，一天，在酒家叫了两只清蒸奄仔蟹，竟然发现奄仔蟹才是最好吃的蟹。

　　不需姜葱、不用豉椒、不用蒜茸、不用鸡油化钓、不用蛋白，隔水蒸好就可以吃，味道鲜甜，蘸些大红浙醋，齿颊留香。我以前吃的原来不是蟹，只是调味料。

　　海鲜档东主也说：“我只吃奄仔蟹，每天一只。”

　　不吃过其他繁华璀璨花团锦簇的蟹，怎知道平平淡淡简简单单的奄仔才是人间极品？吃东西、创作、恋爱、做人，也像吃奄仔一样，由绚烂而归于平淡。

悬浮在天空的吻

荒凉的牛排


　　那天有机会结识一位酒店总厨，请教他：“怎样可以把事物弄得好吃？”

　　他说：“只要用多点爱心，甚么都会变得好吃。”

　　就是那么简单？于是我买了一块牛排回家，我把牛排轻轻地放在一只漂亮的碟子上，这是我为它预备的状。

　　我情深款款地望着牛排，我对牛排说：“牛排牛排，我爱你，你一定要好吃。”

　　我在牛排上撒上黑胡椒和盐，我温柔地用双手替牛排做指压，我叮嘱牛排：“你一定要好吃，因为这是我的幸福。”

　　可是，我爱牛排，牛排不爱我，煎出来的牛排并不特别好吃。

　　我被牛排识穿了，如果我爱它，根本不会舍得吃它。那不过是一份为了饱肚的虚情假意。是的，我并不爱它，我已没有多余的爱，可以用在食物之上。

　　小时候曾经请专栏作家农妇在她的书上为我签名，她在扉页上写给我这一句话----世上唯有爱才能使人震憾。

　　要使人震憾，要多少爱才足够？爱，永远也不会足够，可是，我们已经掏空了，已经倾尽了所有，再无余力去爱。

　　忽然之间，我觉得很荒凉。

悬浮在天空的吻

吃一餐，少一餐


　　相熟的餐厅经理说：“世上的好酒只有这么多，喝一瓶就少一瓶，所以我不大舍得开酒。”

　　我们何尝不是吃一餐少一餐？许多年前跟蔡澜吃晚饭，一个晚上，跑了八个地方。

　　在一个地方坐下，食物来了，只要你说一声：“不大好吃。”他立刻就说：“不大好吃就不要吃，我们到别处去，倪匡说的，在我们这个年纪，吃一餐就少一餐。”

　　我不是他们那个年纪，一晚跑了八个地方，也深深体会到吃得不好，是不能忍受的。吃一餐就少一餐啊！有一天能吃到天下美味，却已经没牙齿了，后悔也太迟，只能看着别人吃得津津有味。

　　自从知道吃一餐，少一餐之后，我变得非常的嘴尖，不好吃的东西，绝不勉强接受。

　　不喜欢的人，也绝不勉强自己与他同台吃饭。

　　一个男人感触地说：“爱，也是做一次少一次。”

　　要到某个年纪，才有这种觉悟吧？所以，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做。

悬浮在天空的吻

代写说明书


　　电脑网络有代写情书服务，这是我最想做的一门生意，想不到给人捷足先登。

　　既然代写情书已有人做，我希望可以代写各类产品的说明书。平常买东西，尤其是电器，都有说明书，可是，那些说明书是世上最沉闷的文字看看头两行，已经没心机看下去。

　　手上一份雪柜的说明书里竟然说：“雪柜的作用是保存食物。”我的天，谁不知道，还用你说？如果雪柜的说明书变成：“午间弄一盘冰冻蟹肉沙律，放在第二格，把温度调节掣校到五度，是最适中的温度，晚上，情人回来时，把沙律从雪柜拿出来喂他吃，室温会立刻提高。”这样是否比较有趣？吸尘机的说明书，可否写成：“宁化飞灰，不作浮尘，遇上这部强力吸尘机，浮尘也不放过。”

　　微波炉的说明书又可否写成：“微波炉弄出来的食物虽然没有感情，但独居者不能缺少它，它和你一样寂寞，唯有相依为命。”

　　搅拌机的说明书也可以是：“这部搅拌机的摩打十分锋利，除可以用来搅拌各种肉类和水果之外，对付不忠的丈夫也绝无问题，一经搅拌，将无法回复原状，一切随风而逝。”

悬浮在天空的吻

情欲的夏天


　　暮春时节，潮湿郁闷的天气叫人吃不消。

　　“有谁会喜欢这种天气？”C说。

　　有的，如果你的恋爱在这种季节里发生，你总会独排众议，说春雨绵绵的日子可爱。

　　有了爱，四季才有特色。

　　C的三段爱情都在夏天发生。所以，她深信，她第四段爱情，第四个男人，也将在一个迷人的夏日里出现。她却忘了，过去三段在夏日开始的恋情，都以分手结束。也许，在其余三个季节出现的，才是她的真命天子。

　　一个男人曾经跟我说：“秋天结婚最好。”身材肥胖、怕热而爱美的他说，秋天可以穿踢死兔结婚，不怕汗流浃背。终于，他在秋天结婚，在下一个秋天来临之前离婚。

　　我从没见过一个像他那样憧憬婚礼的男人。他只是想在三十六岁之前、在秋天里，结一次婚，对象是谁也不要紧。

　　在冬天开始的恋爱比较踏实。夏天是情欲高涨的季节。女人穿得那么单薄，男人根本分不清自己是欲火焚身，还是想谈恋爱。炎炎夏日，情与欲也分不开，不太可靠。

　　但是在严冬里，人们需要的是一段温暖的感情。用男人来过冬，也想他是个健康温暖沉实可靠的男人。凉薄的男人，怎适合过冬？然而，最苍凉的季节，必然是你被至爱抛弃的那个季节。

悬浮在天空的吻

我爱你不要随便说


　　“我爱你”。K说，少年时候，曾经有一个男孩子对她说：“我爱你，我愿意一世照顾你。”她听到了，立刻哭出来。哭，不是因为感动，而是因为伤心。那一刻，她不禁悲从中来，问自己：“照顾我一辈子的人就是你？我到底做错了甚么？”

　　那个说“我爱你”的可怜虫，今天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但是他的一声“我爱你”没有令女人魂断，只能令女人梦断。

　　C说，她和一个男人一起三年了，她一直以为自己喜欢他。一天晚上，两个人在街上散步，男人情深款款，悄悄在她耳边说了一声“我爱你”，他以为她会感动得立刻拥抱他，然而，她却全身起了鸡皮疙瘩。那一刻，她忽然醒觉，原来她并不爱他。如果不是他的一声“我爱你”，她大抵永远不知道。

　　F说，这个星期以来，她对男朋友说了最少十句“我爱你”。十年来，每一次当他又瞒着她爱上别人，她就苦苦地跟他说“我爱你”，他总会回头。

　　这一次，她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回头。十年来，他总是把她当作次选，不知道她爱他爱得多么凄凉。

　　可知道“我爱你”这三个字，听都太多，也会免疫的？说得太多，对方已经不觉得是甚么一回事了。

　　说得太晚，叫人心酸。

　　找错了对象来说，自己就变成笑柄。

　　“我---爱---你”，实在太难说了。不如，你说，你爱我。

悬浮在天空的吻

照顾与“照住”


　　V时常跟她男朋友说：“爱，就是照顾。你爱我就要照顾我。”

　　她所指的照顾是男朋友有责任每个月替她缴付信用卡的卡数，陪她买衣服，并且替她付钱。她喜欢甚么，就买给她。她独个儿去旅行，他也要负责她一切开支。

　　她像个贪得无厌的人，还俏皮地告诉我：“我必须要灌输这种观念给他。”

　　结果，分手之后，他不再照顾她。她很肉刺地说：“原来要自己找卡数是很心痛的。”

　　如果照顾是物资上的照顾，一旦失去，顶多是肉刺而已。

　　只有当照顾是感情上、心灵上、人生路上的照顾，失去的时候，才会觉得可惜。

　　一个跟你来往不久就愿意替你找卡数的男人，心中也有一条数。他会在你身上取回，他会计较你值不值这笔数。

　　只有用爱来照顾一个人的时候，我们才会毫不计较，还深恐自己照顾他照顾不够好。

　　只能够被男人用钱去照顾的女人，是最贫穷的女人。

　　我们富足，乃因为被爱。

　　照顾不是施舍，不是从荷包拿钱出来那么轻易。照顾必须付出努力，我爱那个我为他努力的人，而我爱的人，我会为他努力。

　　只付钱那种，不是照顾，是“照住”。

悬浮在天空的吻

星星是穷人的钻石


　　有一首台湾歌，歌名叫《星星是穷人的钻石》，对买不起钻石的人来说，星星同样明亮，也许，星星比钻石更动人。

　　在《小王子》里，星星是天际的小响铃，揉碎成漫天的情泪.....传说流星是赶着去和女人幽会的男人.....曾几何时，爱情总是和星星连在一起，每一对恋人都曾经抬头，同看漫天的星星。只是，看星星的女人，跟看钻石的女人，是属于不同阶段的。

　　一对一无所有的恋人，一起看星星，星星是男人送给女人的微笑。然后，某一天，女人在橱窗里看到一颗闪耀的钻石，她发现这是人间的星星。男人信誓旦旦说：“如果你喜欢，我可以把月亮摘下来给你。”月亮不要了，就给我人间的星星吧。

　　女人的钻石愈多，愈不最愿意长途跋涉去看星星。男人买了钻石给女人，也不愿意再陪女人去看星星。

　　一起看天上的星星，是星星在微笑。一起看闪亮的钻石，是女人在微笑。男人，你要星星的微笑，还是女人的微笑？那些一穷二白，携手看星星的日子，虽然遥远，却令人怀念，像逝去的爱情。

　　消逝了的情怀，早已揉碎成漫天的情泪，遥不可及，只有无名指上的星星常在，钻石是女人的星星。

悬浮在天空的吻

钻石是男人的肾石


　　那天，我告诉男人：“钻石是女人的星星。”

　　男人把天上的星星摘下来的唯一方法，就是送钻石给女人。

　　女人都喜欢星星，一颗星星是不够，是愈多愈好，愈闪亮愈好。

　　男人可以买一颗天上的星星，为它命名，我不知道这样要花多少钱，应该不会便宜。与其如此，不如花钱买一颗钻石，放在女人手上。天边的星星太遥远，还是手上的星星比较可靠。

　　男人问：“你也喜欢钻石吗？”

　　不，我喜欢珍珠，我时常认为最漂亮的耳环就是简简单单的一颗珍珠，因为我的耳珠那么小。

　　我的朋友说，人老珠黄，有甚么好呢？但珍珠真的好看，珍珠是女人的月亮，我喜欢耳珠上有一个皎洁的月亮。

　　男人苦笑说：“是的，钻石是女人的星星，不过却是男人的肾石，很痛。”

　　见过别人说肾石，一颗一颗，像小石头。如果要买那么大颗的钻石给女人，的确很痛。

　　男人，你宁愿买钻石给女人，还是宁愿生肾石？一个吝啬的男人说：“我宁愿胆结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