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上海书局结业--陈沛文（转载自当今大马）

ccsbih

作者点出书店的结业与读者习惯性等待折扣的消费习惯有关。由于作者在书店工作，知晓书店的经营模式与困难之处。各位有什么看法？

我看上海书局结业

【艺文】行动月读

实体书业的发展走向向来都是爱书人的主要课题之一。上海书局这间老字号屹立在吉隆坡苏丹街已有86载，去年最后一天结束营业，硕果仅存的华文书店再少一间，吉隆坡城的人文风景再缺一隅，算是书业中的一橦大事，很难不令人难过。上海书局的结业倒底意味着什么？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件事件？

书业今不如昔？

首先要指出，事情不是绝对的恶劣。上海书局毕境是和另一家老店——商务印书馆——合并，而合并就意味着变换存在方式，而不是全然消失。

根据《中国报》的访谈中可以知晓，今年81歳的书店负责人陈蒙星女士在数年前就有意结业，开始找人接管生意，可惜回应的都不是书商，或经营文具，或销售玩具。可见，事情最后以合并成新书局落幕，依旧售卖大陆书籍和文房四宝，而且取名作“商务上海书局”，算是很大程度上保持了原有的个性，算是不幸中的一幸。

但从整体书业生态的多样性来看，不管那间正在酝酿当中的新书局有多励害，从两家各有特色，变成一家，终究还是可惜。不要忘记，吉隆坡早就没了那幅丰富得叫我辈难以想像的书店地图，“书店街”的美誉只能是长辈念念不忘的过往云烟，象远东书局、世界书局这些老书友一说起来就两眼出光的名字，新生代恐怕听都没听过。

大将书局也早就迁离苏丹街，据说一度成为人文地标的大众书局也从茨厂街搬出、缩小规模。虽然学林、商务、友谊这类以卖书为主的传统书店仍在顽强求存，象月树、白云斋、文殊等小型主题书店也还没离我们而去，但距离那个几成神话的“书店盛世”，恐怕也只能让“见过世面”的年长读者大叹“今不如昔”吧？

超越怀旧论述

我想，这种不无怀旧意味的议论，多少是吉隆坡大部份老书人的心声。事实上，在众多以书店为主题的书籍之中，今不如昔就算不是唯一的谈论风格，但肯定是众多话题之中的一大宗。

比如，以薛原、西海固编的《独立书店，你好！ 》为例，在这本以介绍台湾、大陆两地独立书店的文集里头，个性小店林立的市场如何被巨型连锁书和网络书商征服、曾经作为台湾出版业重心的书店街如何被迅疾骤变的城市发展淘汰、过去一度以销售人文书籍为主的书店如何成为工商管理心灵鸡汤滥觞之地……种种为过去生机蓬勃、充满个性的实体书业之挽歌，都是书中绝大部份文章主要题裁。

怀旧论述背后的预设，是最好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一切都在崩坏之中。也许未必所有人都赞成“今必定不如昔”，不过那段存于历史想象中的过去，我们肯定是回不去了。

如何从上海书局结业之中归纳出有用信息，似乎更有助于我们思考书业今后的发展。比如，我们如何看待上海书店最后几年常年举行幅度从50%到90%的高折扣促销？

书市折扣现象

熟悉本地书业的读者必定对书店折扣现象不会陌生。就我个人所及，折扣在时下已是本地书业的主流作业模式。一直以来，象商务、友谊、大众、城邦几家都奉行会员制，顾客可根据不同条件成为该店下的会员，享用购书折扣优惠，如今就连日本纪伊国屋亦走上相同路子，足见会员折扣作业乃是主流趋势。一般来说，会员制下折扣的幅度不会与书籍市价差距太大，一般都不会超过30%，书店之间基本上还保持着一定的制约，未形成削价战。

促销折扣就比较复杂。书业有着形形色色的促销，例如主题促销、周年促销、学校促销，但最广为人知的，恐怕还是书展促销和清仓促销。虽说促销本身就以提高销售为根本动机，但落实在具体操作上，还是会被其它目的所制约、影响。比如，像“周年庆”这类纪念性质的活动，具有打造品牌、建立认同的初衷，折扣就没有必要设得太高，提供象会员折扣的幅度就已经相当吸引人了；至于以宣传、推荐性质为主的“主题活动”，诸如作者签名会、新书发表会、丛书推荐等等，过高折扣地贱卖会完全破坏书籍形象，违反活动本来的目。

但是，清货式的促销就完全不是这回事了。不管是清货、清盘、还是清仓，这种促销顾名思义为最纯粹的功利计算所驱动，只讲究以最低的亏损将已成为营业负担的滞销书处理、对付掉。因此，在众多促销类型之中，折扣幅度最高的要数清货式，一般从50%到90%。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书展、仓库进行的促销活动总是吸引最多人潮，本地普罗大众对书业的想象多半以此为依凭之故。

折扣战的可怕

上述还只是就促销性质本身进行的分类说明，还不足以说明书业折扣现象的弊端，我们必须把书店之间整体的共生与竞争生态考虑在内。首先，巨型连锁书店单以压倒性的进货数量，就自供应商取得了较好的价钱和供货速度，确立了极大的竞争优势。加上它常年在各地分店几乎不间断的清货促销，兼有会员作业、各大小活动、常年巨型书展，我们很容易明白为何连锁书店能在众多间书店之中成为一般读者的首要选择。接着，来自巨无霸接连不断的折扣攻势，使得其余以卖书为主要收入来源的书店为保住客源，也只能同样以促销活动予以回应。

与其去估量弱势一方在这场不对等战役能有多大的胜算，也许揭示当中的恶性循环效果更加重要。各大书店陷于背动、无法掌握自身节奏，显然面对两难的局面。如果选择坚持不折扣，那只能眼睁睁看着顾客被抢走——除非我们愿意、也能够改卖对方没经营的书，但不太可能每家书店都这样吧？如果无奈应战，就算成功拉住客人，也无法阻止后者变得和那些“平日不买书、清货才出动”的读者一样，对折扣产生依赖的不良消费习惯。一旦读者对折扣产生依赖，又会反过来强化折扣战，最终将书店之间原本的竞争项目，从“书籍品质”、“品牌个性”和“服务素质”等内容，异化成“折扣优惠”。

可鉴他山之石

由此，我们可以知晓折扣战对书业和阅读世界整体的伤害有多大，也能理解为何有的国家会推行保护图书出版和销售的法案了。

比较出名的，有法国文化部在80年代限制新书在两年内的销售折扣最高为5%；日本也规定书店售价必须和出版社定价相同；韩国新书则在2年半内不能打折。相关国家独立书店能在亚马逊（Amazon）等网络书店和大型书店的夹击下生存下来，很大程度上是制度提供了免于折扣战的保障。

正所谓“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国外例子可用作本土书店从业员的思考资源。上海书局虽然成功以另一种形式延续了它的生命，但是如何克服折扣战，仍是新生书局和整体书业今后的难题。

陈沛文，拉曼大学中文系硕士生，平日喜爱阅读，目前在书店兼职，同时也于中学、大专从事华语辩论教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