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辈子去忘记

吉赛尔

“Mom, what’s this mean?”
五岁的楚楚奶里奶气的指着手里的一张纸上的汉字问我，一副ABC(American born Chinese)的作派。我淡淡一笑，接过一看是宋代词人柳永的一句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是我的多年前手迹，不知道是夹在什么地方被她翻了出来。我将那张纸翻到另一面，正要给她翻译成英文，那一面赫然已经写满了字，写满了两个字：文升。

触目之处，心陡然一酸，泪如泉涌，一时间无法自控。“Mom, what’s the matter with you?”楚楚着急地问我，我急忙轻轻拭去泪，告诉她只是有点头疼，让她自己去玩。楚楚乖巧的转身离开了。
看着楚楚离去的背影，我泪流满面，朦胧中看到一个俊美的少年向我走来，一如清晨的阳光绚烂而夺目。“其实想听你说撒娇的话，告诉你，其实我很想你，想飞向你，爱的印记，如此坚定。”他说，是文升。过了这么多年，我还是能记住他的声音。

这时往事忽然像潮水一样泛滥开了，一下子划过十年的光阴，我25岁的时候，就是在那一年，我一个人独自到马来西亚求学，也是在那一年我第一次遇见文升，那时他17岁。

在我出国之前，我还是孑然一身。不是我没有人追，也不是我条件不好。相反，我有一个体面而稳定的职业，家庭优越，骄傲又自信，因此身边也不乏追求者！所以我的独身一直让别人想不通。在我事业生活都处于稳步上升的时候，我决定放弃国内一切安逸的生活，到国外留学。所有的朋友都极为不解，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追寻是什么？

对于这个国家，除了在中学的历史课本里的介绍，我一无所知。选择她的理由也很简单，因为在这里学习不要求语言成绩，正好适合英文程度不好的我。父母也早早替我做好了打算，先在这里过渡一下，然后要么转签新加坡，要么转签美国。对我来说，这个国家只是一个跳板，或是中转站。因此，当飞机载着我降落在吉隆坡国际机场的时候，我怀揣着梦想，以无比兴奋的心情拥抱我的新生活。

文升的出现完全在我的计划之外，后来一个知道我们这段往事的朋友问我，你后悔遇见他吗？我记得我是这样回答他的；“只有跟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体会到了生活的意义，没有了他，就连最耀眼的太阳也失去光彩！”然而也是他，一手夺去了我生命里的阳光；也是因为他，即使我后来一直生活在离马来西亚半个地球之遥，烈日炎炎的Florida,我还是无法驱走内心的寒冬。

从认识文升的第一天起，我已经知道他只有17岁，风华正茂的年纪，光洁的额头，俊美的面庞，灿烂的笑容。那时，学校里的华人不算太多，我们几个比较聊得来的华人，常常一同吃饭，一起逛商场，一起看电影。因为我是他们中唯一的女生，也是唯一的外国人，大家都对我格外照顾，尤其是文升，对于这样的一个男孩我完全没有别的念头，他对我来说太年轻了，身上的稚气还没有完全退去。但是这样一个稚气未除的男孩，会在我考试不好的时候，给我打气；会在我想家的时候，安慰我；会在天气热的时候，叮嘱我多喝水；会在我忙着学习没时间吃饭的时候，帮我买一盒便当……爱大概就是那个时候一点一点渗进心里的，不知不觉，好像涓涓细流。

这种暧昧的感觉一直弥漫在我们中间，谁都没有刻意去点破。有时我会去想，如果我们都没有再向前踏一步，一直维持这种关系的话是不是会更长久？我们或许永远可以彼此猜测，彼此揣摩，为对方的一个眼神而暗自欣喜。如果沒有和他开始，我会不会有另外的际遇？不管会有什么結果？我还是希望和他开始，我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

第一次牵手是和一群朋友去看电影，因为吉隆坡的戏院的空调全都是调得非常低的温度。电影看到一半，文升忽然抖了起来，起初我以为他是在笑，后来不小心碰到他冰冷的手指，才意识到他是冷。那一瞬间，我几乎不加任何思考，握紧他的手搂在怀里，紧紧的和他靠在一起，希望用自己的体温温暖他，完全没有想到这样的举动会有什么不妥。渐渐的，他也不再抖了。电影一结束，我才顿然醒悟，和他这样子靠在一起暧昧得很，慌忙松开他，站起来离开，没敢看他的眼睛。回校的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只是觉得尴尬。快到学校的时候，他忽然侧过头来小声地问我冷不冷，我莫名其妙的摇摇头，他说：“我冷。”说着一把抓过我的手，握得紧紧地，他的手并不冷，那种温度我这一辈子都忘不掉。真希望时间就此停住，停在他握着我的那一刹那。

之后，是一段短暂又快乐无比的日子。两个人一起吃饭，然后一起到图书馆温习。上课的路上碰到了，就投给对方一个含笑的眼神。无需言语，就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小的时候读希腊神话的时候读到过这样一个故事：希腊神话中的英雄艾楠，在特洛伊城被攻下之后成为希腊众神玩弄的对象。几经波折，他漂流到迦太基岛，受到迦太基美丽的女王蒂彤的款待，蒂彤爱上了艾楠，愿意跟他分享整个王国，艾楠也几乎乐不思蜀。但是希拉女神执意要把他引向意大利，成为一个伟大民族的始祖。艾楠只能狠心的抛下蒂彤扬帆而去，后来伤心的蒂彤筑柴堆自焚而死。不知道为什么，那时常常会没由来的想起这个故事，现在想来，应该是一种预警吧。

文升的事情，我并没有向家里隐瞒，相反的我希望得到双亲的祝福，同时决定放弃其他国家的计划，一心一意留在马来西亚留在他身边。那时候我已经收到新加坡一所大学就读Master的offer letter.我的放弃让母亲极为震怒，再加上我和文升的年龄差距，她完全不看好，她几乎动员了国内所有亲戚朋友的力量一个又一个越洋电话打过来对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苦劝无效之下还曾一度切断我的经济来源。我所受的压力，我一个字都没有跟文升说，哪怕是经济情况最困难的时候，我也没有伸手跟他要过一分钱，我不要我们的关系有一丝一毫的阴影。最后，爱我的母亲还是向我妥协了，不仅汇来了钱还捎来了祝福，我记得她说：“能让你不惜与全世界为敌的男人，想来应该还是不错的。”我想，是不是就从此拨开云雾见青天了呢？只可惜事与愿违。

由于得到了母亲的认可，那段日子我太快乐了，完全没有注意到文升情绪的变化。他变得心神不定，眼神又一些躲闪。终于，有一天他对我说，我们的年龄相差太大，他的家人绝对不会允许。我问他为什么不争取一下？他怯懦的摇摇头，说：“我不后悔爱过你，我只知道我不能爱到永远，短短的幸福，拥有就足够了。只要你舍得我就会快乐，希望你放开我，我会记住你。”

那一瞬间，我听到有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是我的心。心里那些美好的东西触礁了，同时也终于能体会多年以前看的一部日剧《东京爱情故事》里，那个叫赤名莉香女子听到她所深爱的永尾完治说：“你的人生要我来背负，实在是太沉重了。”时的那种感受了。以为自己蒲公英一样的生命从此找到了承托的手掌，才会那样掏心掏肺，倾囊而出，奋不顾身去爱他。

我非常希望自己能高高的昂起头，把眼泪一颗一颗逼回去，但我知道自己没有那样高的修为，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当着他的面哭得一塌糊涂。那之后，我没有再流露过悲伤，我要把所有的微笑留给他，让他的心房洒满阳光，让他想起我的时候心里没有忧愁。我宁可一个人承受所有的痛苦，也不愿变成他的心理负担。我希望他想起我的时候，只觉得温暖和感动。

没有了他，这个国家，这个地方已经恋无可恋。我托母亲以最快的速度办理好了留美的手续，母亲对我的改变没有多问，好像早就已经猜到这个结局。和来马来西亚时一样，我选择了搭乘夜晚的班机离开，只是心态已经不同了，但是夜幕也刚好掩饰了我的心情。

当飞机一点一点飞离地面，马来西亚在我的视野里一点一点缩小的时候，我忽然想起以前读过的一段话：我们每个人都生活在各自的过去中，我们会用一分钟的时间去认识一个人，用一小时的时间喜欢一个人，再用一天的时间去爱上一个人，到最后呢，却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忘记一个人。

文升就是那个我必须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忘记的人，我会永远怀念我们在电影院里相依相偎的情景，我会永远记得他握着我的手时的温度，我会永远记得他对我说：‘爱的印记，如此坚定’。

对于他，我更愿意只记住这些。那就像，生命中只有春花般烂漫，多好。

[ 本帖最后由 吉赛尔 于 8-7-2008 09:35 PM 编辑 ]

寂寞邱比特

第一个留下脚印。。

很有感触地一段往事。。

soknee

那你现在在那个国家？？？？

樱花之雪

楼主是来自哪国的？
那现在又身在哪国呢？？

寂寞邱比特

楼主，等你故事。。。。。。

吉赛尔

原帖由 樱花之雪 于 9-7-2008 03:26 PM 发表
楼主是来自哪国的？
那现在又身在哪国呢？？

其实这是根据我的一段经历写的，但是小说有一些虚构的成分。只是假想一下十年后的自己。我来自中国，现在大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