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最后一堂粤语课

赵里昱 · 发表于 26-7-2010 03:20 PM

荔湾区宝盛沙地小学。暑假前的一天早上，王老师脚步沉重地走进了教室，他扶正了一下眼镜，沉默了一分钟，清一下喉咙，缓缓地说："孩子们，现在开始本世纪最后一堂粤语课。"
　　
　　喧闹的教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这不是晴天霹雳，孩子们已经从家长处得知：尽管民间努力争取，但是粤语仍然被禁止了。暑假期间，所有有关粤语的书籍有关广东历史地理人文的书籍都要被集中销毁，当然粤语教科书是首当其冲，谁有胆量以身试法？不过，在他们幼稚的心灵里头，难以理解的是：去年，王老师讲授过"最后一堂法语课"的课文，为什么事隔一年之后，70多年前的事情竟然在半个地球之外故伎重施了？
　　
　　王老师抛开了课本，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他的话比平常多，比平常更流畅，昨天晚上他可是在小房间里头抽了一个晚上的烟，没有备课啊。
　　
　　他谈到了高剑父，他还带来了一幅关山月的赠画。其实，孩子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欣赏这幅画了，但是今天大家再看到这幅"黎寨的早晨"，好像第一次看到这种浓妆淡抹，缕缕炊烟。孩子们明白，这是最后一次了，如果王老师想保住这幅画，他只有马上托人送到国外去。
　　
　　他谈到了他的同乡梁启超，虽然历史上"康梁"并称，但是梁启超不像他的老师那样保守，他跟革命党有共同语言。去年暑假，王老师游览"小鸟天堂"的时候，顺路去瞻仰了梁启超故居。他还气喘吁吁地登上了临江的大洞塔，饱览了银洲湖"溶溶漾漾白鸥飞"的水乡景色。也是不幸中之大幸，因为那是他瞻仰梁启超故居的最后机会，他当时还不知道，上级已经决定下个月，就要用推土机把梁启超故居铲平，在这个"夜半钟声到客船"的地方建立一个"江门市新会区强力推广普通话办公室"。
　　
　　昨天王老师还跟语文科组的老师们辩论，会不会连翠亨的中山故居，广州的中山纪念堂也一概铲平，建立"强力推广普通话办公室"。不过，民间认为短期内不会，因为留著孙中山这个人还有用，不过陈家祠这一类建筑是保不住了。
　　
　　"来，我开个头，大家一齐唱‘卖荔枝’"。王老师绝对不是五音不全的那类人，这得益于他多年在"南音社"的积极活动，即使唱全本的"昭君出塞"也不会有问题。不过，这回他有先见之明，他的全部唱腔录音已经存入电脑，又把这个电脑文件的名字改为"标准北京话发音"，并且请电脑内行的老朋友加了密。暑假就要有清除所有的粤语CD了，就算得过多少个金曲大奖的流行曲也无法幸免，更何况是红线女这类"四旧"人物。
　　
　　"老师，我们不如唱‘落大雨，水浸街’吧"坐在最前头的孩子提议。"什么？‘落大雨’怎么能跟莫斯科得奖的名曲相比？"一秒钟之后，王老师明白了：孩子们考虑得比他细心。今后，可能连"拍大髀，唱山歌"这一类的童谣都不准唱了。
　　
　　"这样吧，妥协一下，我们唱‘粤魂曲’吧。"这是王老师自编自谱曲的新作。于是清脆的童音混合著低沉的男中音在教室里回荡："巍巍五岭，珠江之滨，先辈的足迹..."
　　
　　下学期就要使用新课本了，第一课就是秦始皇，书中皇帝的"统一"功绩远胜耶稣佛祖，当然"焚书坑儒"这些事书中是不会提及的，也不会有人敢提到。
　　他转身朝着黑板，拿起一支粉笔，使出全身的力量，写下了八个大字：
　　"粤语长存，广东万岁！" （小说原文是：法兰西万岁！）
　　然后他呆在那儿,头靠着墙壁,话也不说,只向我们做了一个手势:"孩子们，散学了,-------你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