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彌之短篇愛情小説

須彌

北京一夜

2008年10月9日 22點22分

北京，王府井大街。

街道上飄蕩着各種氣味，伴隨着紛紛擾擾的吵鬧叫賣聲。

身為旅客的丁冬，面對着眼前那猶如慶典般的場面。。

他的身心。。就只感到一陣眩暈。。

仿佛。。就像是要在人群中化爲水蒸氣一樣。。。

慢慢的消失。。慢慢的窒息

從小到大。。丁冬都是一個習慣于安靜的人。。

而如今面對着王府井這源源不絕的喧鬧。。

他的難受。。。其實並不亞於任何病痛的折磨。。

本來還打算入鄉隨俗的他。。隨着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他的忍耐力。。最終還是頂受不了人群的擾攘。。

也不和任何人報備一下。。

他就這樣一聲不響的悄悄離開了旅行團的同伴們，一路從大街的原方向返回。。

一步一步。。。漫無目的。。

途中。。他就不停的質問自己爲什麽會身在北京。。

半個月前。。他還是馬來西亞一家銀行的高級主管。。。

也不知道吃錯了什麽葯。。就因爲報紙上一則“歡樂北京”的旅遊廣告。。

他就這樣不顧一切的請了一個月的大假。。千里迢迢的來到了北京。。

沒有任何目的。。沒有任何玩的欲望。。

就連他自己。。。到了今時今日，也還仍然是不了解自己其實是在想些什麽。。

直到無意中來到了一處狹長的胡同口。。他才發現自己的步伐其實早就已經穿越了一整條大街。。

放眼望去。。胡同的入口處聳立着兩座不高的磚墻。。。

長久的歲月讓磚墻上爬滿了像是萬年青般的籐蔓植物。。

丁冬擡頭一看。。。發現了一個鑲坎在牆壁正中但卻被隱藏在植物深處的青綠石板。。

這一刻。。。望着石板。。

丁冬癡了。。

他那顫抖的思緒開始把他帶回如幻如真的夢境之中。。

雖然只是第一次到北京。。

但曾經在每一夜的夢裏。。

他都會聼着不知名的京劇唱腔。。。走着沒有盡頭的道路。。

然後停駐在這個夢境和現實之中相互交錯的地方。。

這裡所有的東西對他來說都是那麽的熟悉。。

夢境裏頭所看見的一切都真實的呈現了在他眼前。。。

包括那塊斑駁的石板。。

同樣的長滿了青苔。。同樣的隱隱約約。。

並且也同樣的用着血紅色書寫著四個宋体楷書—–“百。花。深。處”

。。。。。。。。。。。。。。。。。。。。。。。。。。。。。。。。。。。。。。。。。。。。

伴隨着突然襲來的北地寒意。。丁冬才稍微從那無限的震撼之中恢復過來。。

夜風拂亂了丁冬的長髮，微微的涼意讓他抖了抖肩膀，心底在這一瞬間莫明的寂寞了起來。他仰起頭大口的呼吸，空氣中彌漫着一些香氣，引他向胡同的深處獨步而去。。

“人說百花地深處 住著老情人 縫著繡花鞋
面容安詳的老人/依舊等著那出征的歸人。。”

某個聲音從深處的角落傳來，如泣如訴的鑽入丁冬的腦中—-居然是京劇唱腔，這無法混淆的辨識度，曾幾度在夢中徘徊的場景，竟如此清晰的重現在北京街頭。

他循着聲音快速移動，直至來到一扇隱隱透漏着昏黃燈光的麵館前面，腳步才突然停了下來。。

丁冬小心翼翼的推門而入，本來如幻如真的京劇唱腔在這一刻變得更加透徹。。。

沒有任何遲疑，他找了個最昏暗的空位坐下。望眼四周，麵館裏並沒有太多人，能看見的，就只有幾個老頭在默默的喝酒，清冷的如同白晝。

店裏沒有其他待應，只有正在抽煙的老闆，他也不問丁冬吃什麽，就直接為他端來一瓶啤酒，然後皺着眉頭説道。。

“店裏就只剩這個了。。將就點罷。。”

丁冬也不說什麽，只是默默在歌聲的伴隨之中喝着悶酒，他的目光同時也掃視着店裏的每一個角落，但卻未曾發現唱歌的人。。

然而他確定這不是唱片的聲音，而是真的有人在此演唱。。

丁冬隨即拉住了老闆，急促的問道。。

“是誰在唱歌？？”

老闆指了指一道門簾，原來歌聲就是從那裏傳出的。。

“我也不知道她的名字，但她已經在這裡好多年了。。呵呵呵呵”

也不知道爲什麽，老闆突然詭異的干笑了幾聲，然後就悄然的回到了他的位子去。

丁冬的目光投射到了門簾上去，簾後微弱的燈光，隱約中映出一個女子的身影，她正拿着類似柳琴的樂器深情唱歌。。。

“人說北方的狼族　會在寒風起　站在城門外
穿著腐銹的鐵衣　呼喚城門外　眼中含著淚”

門簾後的人唱得如此投入，仿佛麵館裏根本就沒有其他人，她的世界。。就只剩下她自己，閉着眼彈着柳琴，傾訴一片千年以前的遠久歷史。。

丁冬癡癡的坐着聼歌，不由自主的狂灌啤酒，直到喝完最後一口，歌者也慢慢的唱到了尾聲。。

“不想再問你　你到底在何方　不想再思量　你能否歸來嚦
想著你的心　想著你的臉　想捧在胸口　能不放就不放~~放”

當這滿杯情深的一曲終了之時，丁冬在也按奈不住了。。

他飛快的沖上去揭開門簾，此時此刻。。他告訴自己。。

“無論如何都必須看見她的容顔！！！”

然而，門簾後面卻空無一物。。。剩下的，就只是一個躺在地上的柳琴和一道通往後院的走廊。。

“難道剛才唱歌的不是人？？？”

當她感到不寒而悚之時，走廊卻突然吹來一陣寒風，隱約中。。丁冬看見了一個影子一晃而過。。

沒有做任何停頓，丁冬立即追了過去。。。

可這個時候老闆卻突然跑了過來大聲斥責。。

“小伙子。。。這是我家，你給老子收斂一點！！！”

也不理會這是人家的地方，丁冬就這樣不顧一切的推開了老闆，直徑沖進了幽暗的走廊。。。

在追逐的途中，女子的背影若隱若現，而丁冬則一路大聲追問。。

“等一等，小姐！你到底是誰。。爲什麽我好像曾經認識你。。。？？”

就這樣快速的奔走，直到迎面抵達一個諾大的天井。。

他才忐忑不安的停住了腳步。。

這是個佈置得極爲有明代風味的院子，裏頭種植着大量的牡丹和山茶，再加上天井四周的酸枝木椅和左上角的一棵梅子樹，仿佛。。。就好像讓人跨越了時空一樣。。。

丁冬輕輕的走到了樹下的小水池邊，卻突然發現那裏站着一個女子，正獨自面對池裏的蓮花低頭沉思。。

月下的蓮花吐露着芬芳，伴隨着女子那有如古畫中的背影，幽怨的歌聲慢慢的再度發出。。。

“我已等待了千年　為何城門還不開
我已等待了千年　為何良人不回來。。。”

丁冬大着膽子，反客爲主的問道：“你是誰？？？”

女子緩緩的轉過頭來，氣氛突然變得特別寧靜。。她穿着一件白色短袖旗袍，二十嵗上下的樣子，明眉皓齒間盡是清秀可人，風情万种。。

“果然。。。果然就是你。。”

此時此刻。。丁冬已然目瞪口呆。。

多年來每晚都在夢見的女子。。

那個穿着古裝的幽怨女子。。

現在。。竟然就在眼前。。

看着如此激動的丁冬，女子輕輕的拉起了他那寬大的手。。

“少主。。。你最終還是來看奴家了。。。
老道士果然沒有騙我。。
他說你一定會回來的。。”

聼着這似曾相識的聲音。。。丁冬的腦裏只有一片空白。。

“你到底是誰。。爲什麽我會在夢裏看見你？？”

女子微微的一笑。。。

“七百年了。。奴家是誰早已不重要。。這麽多年以來，我無聲無息的遊走在這條胡同裡，始終一再問着 同一個問題。。唱着同一首歌，我要的，其實就只是一個答案而已，雖然少主已不記得奴家了。。但至少你在夢中還會想起我，對奴家來説。。。這就夠了。。。
少主。。我心節已了。。是時候歸去了。。而你。。也請你不要再記得我。。”

“我。。。。。”

一句話還沒問出口。。一陣狂風就把丁冬吹到了在地上。。

當他回過神來的時候。。眼前的女子就好像空氣一樣憑空的消失了。。。

剩下的。。就只有手上殘餘的溫度。。和那散落一地的雪白梅花。。

在一霎那閒。。他似乎感覺到了一種有如失去親人的感覺。。

迷迷茫茫。。。熱淚盈眶。。。

仿佛。。。他又聽到了那似有似無的歌聲。。

只不過這次。。歌聲已不再憂鬱哀傷。。。有的就只是一種解脫的喜悅而已。。

走出麵館。。丁冬的思緒不再顫抖。。

看着胡同裏那一樹又一樹的桃花。。他的臉上終于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千年的歲月在這一瞬間似乎只是凝縮成了一個小小的點。

在這一刻。。他似乎終于明白了自己來到北京的使命。。

命運的安排。。就是要讓他在這個叫做百花深處的地方。。。

永永遠遠的記住那個曾經在這裡痴痴等待的多情女子。。。
。。。。。。。。。。。。。。。。。。。。。。。。。。。。。。。。。。。。。。。。。。

原路返回。。丁冬再次的走到了胡同口。。

他想為那一塊寫着百花深處的斑駁石板拍一張照片。。

只是當他把手機的焦距調到最大的時候。。。

瞬息間。。。他赫然發現了石板的下方其實還刻着兩段一色鈡王小楷的文字。。

“前塵往事莫再問，百花深處已嬋娟”。。。

仔細咀嚼的這段看似對聯的句子。。丁冬似乎領悟了一些東西。。

他突然決定要在明年的春天時分再次回到這裡。。

他要再去看看這條百花深處，還有那一段也曾經屬於他的回憶。。

丁冬在心裏告訴自己。。。

下一次回來。。。他發誓在也不要聽到那首幽怨的歌曲。。

因爲到了那個時候。。。

等待了千年的城門將不再緊閉。。

而那等待了千年的良人。。

也已經早日歸來———————————————-全文完

須彌

在小倩年紀還很小的時候，爺爺就告訴過她。。。

“每個人的靈魂都有屬于自己的顔色和味道，但除了自己之外，沒有人會懂得該在你的人生上凃上什麽顔色，加上什麽味道，那是只屬於你自己的權利。。。”

那時候的她，小腦袋瓜裏壓根兒就沒有聼懂爺爺的話，爺爺一邊在説，她的一門心思卻在桌上的棉花糖，看見她的嘴饞樣，爺爺笑著把糖放到她的小手上，然後摸了摸她的額頭，慢悠悠的説道：

“丫頭啊，那就是人生，你自己的人生。。。
長大後你就會領悟的。。。吃糖吧。。。哈哈”

若幹年後。。小倩十六嵗了。。

那一年。。她愛上了他，

他們是同班同學，一個坐在教室的左邊，一個坐在教室的右邊，看似好接近，但卻又遙遙相對。。

他倆的座椅一個靠窗，一個靠門。。。

窗外有小倩喜歡的茉莉花，

門外有他愛站的陽台，

她歡喜茉莉花那仿如雪花般的白，她覺得那是全世界最純潔的顔色。。

每次上課之前，她都會摘下一朵放到抽屜裏面去。。

只要嗅著茉莉花那幽幽的香氣，無論一天的課業有多繁重，她都不會覺得疲累。。

而他，亦愛涼風習習的陽台。。。

在這裡，他可以眺望遠方，也可以居高臨下的俯視柏樹落葉。。。

高三那一年，小倩突然在這個陽臺上向他告白，素來含蓄的她，這一次卻異常直接，這可不是平時她會做的事情，有時連小倩自己也會想，這也許就是茉莉花給她的勇氣吧。。。

但是，他拒絕了她。。。。

這其實也是小倩預料中的事情，她沒有哭，也沒有閙。。

她只是小聲的在他耳旁說了一句話。。

“如果有一天你決定接受我的話，就到窗外的茉莉花叢去找我。。我一定會出現的”

之後，他們就再也沒有見過一次面。。。

十年後的某一天，他們偶然在街頭相遇。。。

沒有猶豫，也沒有懷疑。。

相互之間都是一眼就認出對方。。。

很自然的，兩人走到了隔壁的咖啡廳敍舊。。。

小倩點了茉莉花茶。。

他微笑著說：

“你依然和以前一樣，還是那麽的喜歡茉莉花香”

小倩點了點頭，然後問了一個雙方都想問的問題。。

“你結婚了嗎？？”

他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輕輕的嘆了一口氣。。。

“剛剛離婚了。。。你呢，結了嗎？？”

小倩搖搖頭，苦笑著自嘲。。。

“過了黃金時段。。。沒人要了。。”

男的感慨。。。

“如果當初我倆在一起，現在會是怎樣呢？”

小倩淡然一笑。。

“無非分手二字，其實我至今仍然想不起，當初到底是愛上你什麽，在暗戀你的那三年裏，我只能把自己的感情傾訴給窗外那幾株茉莉花聼，雖然我們天天都在同一間課室裏，但每當看見你站在陽臺上的背影時，我縂覺得你特別遙遠，可以這麽說，你的一切對我來說都是陌生的”
　　
再聚首言談此事時，已是人到中年。。。

小倩回憶：“如果當初我們在一起，應該會天長地久，直到地老天荒吧！！！”

他不解。。。

“我不是讓你覺得陌生嗎，因該沒什麽可以讓你喜歡上我的吧？”

小倩喝了口茉莉花茶，繼續説道：

“對啊，我那時並沒有愛上你什麽，但你可知道愛一個人是不需要任何理由的，而且現在說這些都已經太遲了。。。這一切早已是過去。。”

也許是雙方都覺得氣氛有點尷尬，之後的時間兩人都相對無語。。

這一場敍舊會，就這樣早早的結束了。。

回程的路上，小倩回到了母校去看望那幾株茉莉花。。。

從以前到現在，她一直都把它們當成最好的朋友。。。

那一株株的茉莉花，深藏著她年少的期盼。。。

她愛他，就像空氣愛著茉莉花香一樣，那樣的安靜，那樣的沈著。在這一瞬間，她仿佛又看見了陽臺上的背影。。。。

就當她徜徉在一段段美好的回憶時，手機卻突然響了起來。。

是他傳來的信息，只有短短數字。。

“我還有機會嗎？？”

小倩突然閒傻了眼。。她從沒想過十年後的今天，他會從新愛上自己。。。

看了看那幾株開得異常燦爛的茉莉花，再看了看手機裏的信息。。。

這一霎那，小倩似乎領悟了一些事情，她沒有再做多餘的想法，乾脆利落的便給他回了個信息。。

這一次，輪到他的手機響起，雖然正在開車，但由於心急想知道答案，他還是一手打開了信息。。。

“想知道我的答案嗎？問問茉莉花吧^^ by小倩”

“問問茉莉花？？。。這什麽東西啊？？”他想了又想但卻始終搞不明白信息裏的含義。。。

過了良久良久，他突然間想起了多年前一個女生向他說過的一番話。。

他一瞬間明白了一切，也知道了下一步該怎麽做。。

沒有絲毫考慮，他直接把方向盤一扭，掉頭便往學校的方向開去。。。

途中還順手回了個信息給小倩。。

“你說得對。。。

我是該問問茉莉花的^^”。。。。。。。。。。。。。。全文完

須彌

夜色低迷，月光下兩道朦朧的身影不停在往前奔跑，似乎就像是被什麽怪物追趕一樣，跑得特別急促。。。這個城市的治安一向不太好，十二點過後基本上都不太有人願意逗留在街上，這兩個人的出現，讓一向來寂靜的街道突然間變得有些詭異。。

除了這一男一女的奔跑聲之外，隨之而來的就是一陣陣的摩托車聲，很明顯。。這兩個人是在逃命。男的長得很壯，月光下還能隱約看得見他那藏在背心後的下山虎刺青，蒼鬱鬱的，格外冷酷。。。他那佈滿了傷疤的雙手，一只拿着鉄制的棒球棍，一只則拖着一個小巧細白的女生，看得出是一個滿美麗的二十嵗上下少女，一頭長髮隨着奔跑而變得混亂，伴隨着那急促而不規則的呼吸聲，似乎已經在預警她的體能已到達極限。。。

拼命的奔跑，不停的向前。。但似乎還是逃不過命運的糾纏，一瞬間。。他們的去路已經被三台摩托車擋得死死，強烈的探照燈把漆黑的道路照得像白晝一樣，暗夜中的白光，仿佛籠罩着死亡的陰影，顯得格外淒涼。。。

避無可避，男的握緊了手上的棒球棍，把女生推到一旁的草叢去。。。然後對着前方爲首的摩托車冷冷的説道“人是我殺的，不關我女人的事。。江湖事，江湖了。。。要報仇，我人在這裡，不要傷及無辜！！”

很明顯，這是黑道之間的仇殺，拿着棒球棍的男人名字叫阿虎，是當地出名能打的混混，他背後的下山虎，也是因爲這樣而刺上去的。被阿虎拖着的少女，名字叫小彤，在十六嵗那年就跟了他。爲了阿虎，小彤離開了自己的家，在她生日的那一夜，趁著家人都睡着后，她悄悄的從媽媽錢包裏拿了一張一百元大鈔，便這樣不顧一切的跟着阿虎逃了出來。那一夜，阿虎就像現在一樣，牽着他的小手，兩個人在月光下狂奔，那一刻，是小彤一生中最感動的時光。

可往後的日子卻和他們當初的想像有着天壤之別，他們在城市裏受盡了欺淩，再加上年紀小又身無分文，而且書也念得不多，爲了養活自己和小彤，阿虎自然而然的就加入了黑幫。在短短的半年裏，憑着他那好勇鬥狠的性格和矯健的身手，阿虎很快的便打出了自己的名堂，當老大第一次發獎金給他時，他就這樣興沖沖的用了大半數的錢，買了一枚白金戒指，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送給小彤的禮物，小彤嘴上雖然什麽都不說，但心裏面卻早已經把這一枚戒指當成一生中最寶貴的東西了。在往後的日子裏，雖然錢是一天比一天賺得多，可這黑道的世界實在是太殘酷了，爲了延續現在的風光，阿虎需要更多的金錢，他開始放高利貸，開賭甚至殺人放火，雖然也因爲這樣而生活有了明顯的改善，但小彤似乎活得比以前更不快樂，她自己也知道，這是一種沒有將來的人生，她從來都不敢肯定明天的早晨到底還能不能看見阿虎回家，每一個晚上她都會被同一個惡夢驚醒，夢裏面的阿虎被人用機槍打得支離破碎，全身上下都是如蜜蜂窩般的子彈孔。而事實上，她每天都可以在阿虎的身下找到新的傷疤，一開始她還會流着眼淚擔心阿虎，可是久而久之。。她似乎麻木了，眼前的一切她早已習以爲常，她很清楚的知道，有些東西一旦牽涉在内，就很難在回頭。。而江湖。。就是一個這樣子的世界，一步監獄，一步地獄。。。想回頭？？死或許是唯一的方法。

阿虎的話說完之後，前面的人似乎有了些許動靜，一個染紅髮的彪形大漢從摩托車上走了下來，手裏還拿着一柄鋒利的開山刀，一開口便是髒話。。

“干你娘的。。跟我講條件。。你老爸我的表弟你也敢殺！！！哇靠。。你非得那麽狠嗎？他肋骨都斷了五根。。今天若不讓你好看。。我紅炮以後就不用混了”

“呵呵。。人人都說你下山虎很能打，媽的。。今晚老子就要見識見識。。兄弟。。給他死啦。。”

名叫紅炮的彪形大漢話剛說完，他身後的四個人便已經操起了開山刀，向阿虎的方向殺了過去，可阿虎他金牌打手的名號也不是白混的，四個人四把開山刀在他的棒球棍前似乎也佔不了什麽便宜，但雙拳始終難敵四手，更何況一旁還站着一個虎視眈眈的紅炮。。他正等待着適當的時機，才出手給阿虎致命的一擊，眼看他的小弟們都不是阿虎的對手，他的眼光瞄向了草叢邊的小彤。。。。

就在這個時候，遠處響起了一陣警笛聲。。負責把風的小弟飛快的騎着摩托車趕到了紅炮面前。。

“炮哥，老水（警察）就快到了，我們趕快跑吧！！”

紅炮把刁在嘴上的香煙大力地往地上一扔。。。一手便把草叢邊的小彤拉了過來。。

然後繼續惡狠狠地説道：

“干你娘的。。。今天算你走運。。老水（警察）來救你了，可我老表不能白死。。今天一定要有人他媽的陪葬！！”

說罷手上的開山刀便往小彤腰間刺下，一進一出。。。就這樣一瞬間而已，紅炮已經乾脆利落的騎在摩托車上絕塵而去了。。現場只剩下傻了眼的阿虎，他像發了瘋似的沖進草叢裏，抱起了小彤，看着一陣陣的鮮血從小彤的腰間不停的留出，他嘗試着用雙手按着傷口想要替小彤止血，可血還是一直湧出。。他能感覺到小彤的體溫一直在下降，她似乎好像想說些什麽，可是正在抽搐的身體不允許她發出一丁點聲音，她只能拼着最後一股力氣用她那沾滿了鮮血的手摸了摸阿虎的臉龐，然後再把頸項上挂着的戒指扯了下來，塞到阿虎手上。。。隨著生命的逐漸消失，她那顫抖的手也慢慢的滑落。。直到咽下最後一口氣。。她那依依不捨的手才完全的攤倒了在地上。。。。

老天似乎有感而發，下起了一陣如眼淚般的大雨，雨中的阿虎緊緊地抱着已經死去的小彤。。。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小彤的血粘滿了他全身上下，他瘋狂的呐喊，瘋狂的哭泣。。甚至開始瘋狂的自言自語。。

“小彤。。。沒事的。。沒事的。。。一切都結束了。。我帶你回家。。我們回家。。”

說罷便抱起小彤往前跑。。可就在這個時候。。兩把冰冰冷冷的點六四左輪警槍從后頂住了他的頭部，但此刻的他已經接近瘋癲，只懂得不顧一切的往前跑。。。。警察在沒有其他方法之下，只能操起警棍往他頸項狠狠的來了兩下，就這樣，阿虎眼前一黑，就什麽也看不見了。。。。。

。。。。。。。。。。。。。。。。。。。。。。。。。。。。。。。。。。。。。。。。。。。。。。。。。。。

十五個小時候。。。阿虎才迷迷糊糊的睜開了雙眼，灰色的水泥天花板，冰冷的木床，一切都是那麽的熟悉，這就是他常常戲言的第二個家“警局拘留所”。。他開始意識到自己已被扣押，此時此刻，他仍然不敢相信剛剛所發生的一切，他是多麽的希望有人能告訴他小彤尚在人間，恐懼在一瞬間充斥了他的心頭，眼淚也不由自主的奪眶而出，一旁的值班警員冷冷的目睹了這一切，他用警棍狠狠地敲了拘留室的鐵門一下，隨之而來的便是對阿虎的一頓臭駡。。

“你他媽的哭什麽哭。。。如果不是你這種流氓，昨天的事情會發生嗎？？可憐那個女孩啊。。才二十多嵗就這樣沒了。。你他媽的拿個鳥去陪給人家父母。。。。老子最看不慣就是你這種人。。如果我不是警察的話。。現在一定揍死你”

事實終歸事實。。。透過警察的口，阿虎才正式相信小彤已經過世，突然而來的悲痛已經超越了他能忍受的極限。。他甚至連眼淚都流干了。。。到了這個地步，他似乎也沒有什麽可以做的了，現在的他，唯一的願望就是可以見一見小彤的最後一臉，可他很清楚明白，不關個四五天，警察是不可能會輕易放他走的，他在心裏開始盤算“就算要我死，我也一定得出去”。。

之後的兩個小時裏，阿虎只是不停的在思考出去的方法，就這樣，一個瘋狂的念頭在他腦海裏默默的誕生了，他自言自語地對着牆壁説道：“也就只能這樣了”。。說罷便從褲袋裏掏出了一柄平時用來防身的小刀，只見他往左手動脈一揮。。一道淡淡的傷痕浮現了出來，慢慢就是一陣陣鮮血的湧出。。。值班警員被他的這一舉動給嚇呆了。。“哇靠。。死流氓，你要死也別在這裡死，媽的！！老子前世是不是欠了你的？？”。。他一邊罵一邊慌忙的打開拘留室的鐵門，另一只手則操起電話叫救傷車，說實在話，如果真的有人死在這裡的話，值班警員可是要負全責的，他可不想因爲這樣而丟飯碗，無可奈何下唯有趕緊拿了塊佈死死的綁在阿虎的傷口上，血才稍微縮減了流出的速度。。。由於是突發事件，救傷車在五分鐘后便已經感到，救傷員為阿虎做了一點簡單的急救措施后，便趕緊把他擡到擔架上，就在這一瞬間，阿虎的臉上隱約露出了一絲詭異的笑容。。。當擔架被擡到警察局外的救傷車時，阿虎在任何人都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突如其來的從擔架上跳起並且踹了救傷員一腳，趁著這個空當，他拔腿就跑，原來。。阿虎就是想要用這個方法來逃離拘留所，雖然這一舉動無疑是危險至極，可是對小彤的思念和愧疚卻早已讓他連生死都可以置之度外，這一刻，他只想往小彤家狂奔。一路跑。。手上的傷口便一直在淌血，如果是正常人的話，因該早就因爲失血過多而昏倒了，但他對小彤的信念淩駕了他肉體上的傷痛，就算連追捕他的警察也傻了眼，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剛剛割脈自殺的人，竟然可以展現出這種體力和速度。。。但人始終是人，就算跑得多麽快，也不可能贏得了交通工具，一瞬間，警車已經在他身邊發出了警告訊號，而阿虎卻沒有半點停下來的意思，他只是繼續奔跑，直到其中一個警察撲到了他身上，他才作出了第一次的停滯，爲了擺脫糾纏，阿虎在混亂中搶了警察的佩槍，槍口對準了警察的頭部，可他並沒有開槍的意圖，他只是想嚇唬警察，讓他們停止追捕。趁著警察猶豫的瞬間，他拔足便往左邊的暗巷狂奔。。

“嘭嘭”，兩下槍聲劃破了寧靜的夜空，本來一直在跑的阿虎突然停止了動作，伴隨着暗巷裏彌漫的火藥硝煙味，一道鮮血從阿虎背後的下山虎刺青裏慢慢的留了下來，他的腦中一片空白。。視線也開始模糊，他仿佛已經聼不見任何聲音，雙腿一軟，整個人就這樣倒在了水泥路上，口袋裏的戒指也因爲他的到下而輕輕的滾了出來，伴隨着微微的月光，隱隱約約可以看見戒指裏刻着的四個字。。。。。“不離不棄”。。。

。。。。。。。。。。。。。。。。。。。。。。。。。。。。。。。。。。。。。。。。。。。。。。。。。。。

第一次夜奔，他們情竇初開，仰望未來。。。

第二次夜奔，他們生離死別，悔不當初。。。

第三次夜奔，他已無怨無悔，不再回頭。。。                    全文完

須彌

他從小就是個善解人意的小孩，雖然能聽懂別人的話，但卻永遠都說不出自己的感受，上天在他身上開了個大玩笑，他是個先天性的啞巴。

她是他的鄰居，一個父親抛妻棄子從小就和媽媽相依爲命的女孩。

她一直都喊他哥哥。

而他也真象個哥哥，帶她上學，伴她玩耍，天天用腳踏車載著她到處晃，含笑聽她唧唧喳喳講話。
雖然他從來都不發一語，永遠都只用手勢和她交談，但她能讀懂他的每一個眼神。
從哥哥注視她的目光裏，她知道他有多麽的喜歡自己。

在他們家鄰近那條人流熙攘，灰塵飛揚的街上，開著一家小小的花店。從小她就喜歡跑到花店裏去呆看。。。渴望著能擁有自己的一間花屋，花屋裏堆滿了色彩缤紛的花，然後讓陽光透過一塵不染的玻璃照進來，最重要的是，她要在花屋的中央，陽光裏，放一張木頭的小圓桌，然後用一個簡單的沒有裝飾的玻璃花瓶裝滿滿一花瓶的白色百合。。

那是她的夢想。。而他。。打從心底就像完成他的夢想。。

但他還小。。一個十四嵗大的男孩唯一能做的就是先親手送她一劄雪白雪白的百合花。。

而花店的老闆娘從很早以前就開始注意到他們兩個，尤其是男孩，因爲差不多每個星期，他都會來。

來了也不説話，每次都只是靜靜的站在玻璃外看百合花，嘴半張著，眼神癡迷，老闆娘從沒見過一個男孩看花會看得那麽專注。大部分來買花的男孩都只會要玫瑰和滿天星，付了錢拿了花就走，甚至不會多看花一眼。可是他卻長時間的用一種專注甚至有些愛戀的眼神看著那窗裏的百合，這一切。。都讓老闆娘沒有辦法不對他印象深刻。。

直到有一天，老闆娘終于走出店去招呼他，他卻嚇了一跳，一眨眼就飛快地跑了，消失在人群裏。後來相隔了一段很久的時間他都沒有再出現過，而老闆娘也覺得很後悔，那心情，就象無意間踩壞了一個小孩子精心堆起來的沙堡一樣，自責卻又無奈。。

但事情縂有轉機，在初中長假裏的某一天，他走進了那家小花店，紅著臉低著頭，仿佛像是在積蓄勇氣。也許是老闆娘的微笑使他安心，他終于用紙筆寫下了他的疑問：

“那花多少錢一枝啊？”

老闆娘把價錢告訴了他。。

“小弟。。這花得十塊錢一支”

那個時候百合還不象現在那樣的普遍，在那個還沒有網絡的年代裏，百合是一種很昂貴的花，而他也不象是一個身上有很多零用錢的孩子，所以老闆娘就從花瓶裏抽出了一枝遞給他。。。

“孩子。。這不要錢的。。阿姨給你拿回家^^”

沒想到他忙不叠地把雙手背到背後，還退後了一步，他看著老闆娘，害羞的在手上的小冊子裏寫上了幾個字，然後以一種央求的眼神把小冊子遞給了老闆娘：

“我不要。但是，您可不可以讓我在這兒打工，我不要錢，我只要這個。。。”

老闆娘看他靦腆的指著櫥窗裏的百合，卻又始終不肯説話，其實早有七八分能肯定他是個啞巴。。

但是，老闆娘本質上還是很欣賞這個孩子的中直，雖然他有點殘缺，但老闆娘還是很爽快地答應了他。

從第一天上班開始，他就工作得非常勤勉，可是卻不太有經驗，盡管老闆娘給了他一副手套，但他還是經常的被玫瑰花刺紮到，他的手上，胳膊上常有斑斑點點的傷痕，有時候閑下來，他就靜靜的看花，有一次，老闆娘無意中看見他呆呆的站在櫥窗邊，臉上一股心醉神迷的樣子，看著看著，一只手就伸了出去，像是想要摸那百合花，他的手指很長，輕輕的向前探著，幾次要碰到花，又縮了回來。老闆娘見狀便走了過去，低聲說：

“你可以摸摸看，不會摸壞的。。。”

他嚇了一跳，很不好意思的跑到一邊找事做，直到過了老半天，他突然把一張字條遞給了老闆娘：

“那花真的很像她。。。”

老闆娘問：”誰？”

他又匆匆忙忙的在遞上一張字條。。

“我的。。。我的鄰居妹妹。。。” 他的臉又紅了。

終于長假的最後一天到了，那天的天色很陰暗，雨意飄在空氣裏，一大早他就穿戴得整整齊齊的到店裏去幫忙，等到下午，老闆娘終于把所有的百合放在一起，用濕棉花把根包好，再用玻璃紙和一根漂亮的白緞帶紮起來。他看著老闆娘做，眼睛閃閃發亮，等老闆娘把這一大束花交給他時，他那張激動的臉，仿佛就像是挖到了什麽大寶藏一樣。。這時外面的雨已經很大了，他弓著身子，護著花，在雨裏走遠了，老闆娘看著他的遠去，心裏有著說不出的惘然，她心裏在想：

“那個我從沒見過的女孩，真的很幸福。。。”

第二天早上，他又經過了花店，老闆娘問他：

“把花給她了？”

他一臉的幸福平靜，點點頭，又搖搖頭，在他那隨身攜帶的小冊子裏寫上：

“我放在她家門口了。”

老闆娘很詫異，他用如此艱難的一個夏天換來的花，竟然沒有親手交到她手裏，而他也看出了老闆娘的詫異，然後又低低的在小冊子上寫著：

“其實，她不知道我喜歡她。”

老闆娘望著他那清秀的臉。。就在也不說什麽了。。

但老闆娘不知道。。他的默默耕耘其實並沒有白費，從她從門前撿到這一束花開始，她就很清楚的知道是她那溫柔靦腆的鄰居哥哥送的。。

而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她決定了要以一生去回報他。。

她長得並不醜，並且從小就是人們公認得美人坯子，從中學期間開始，她就從不缺乏追求者，但她心裏有個人，而這個人使到她對所有的男生從來都瞧不上眼。。

對於這一點。。她也從不掩飾，只是她從來都不肯把這個人說給別人聼，這令到別人都認爲對方一定是個很有本事的男人。。。

但他們都錯了。。除了她之外。。沒有人會知道她決定托付一生的其實是個正在上聾啞學校的啞巴。。

一個從來都不和她説話，但卻比任何人都更加愛她的“鄰居大哥哥”。。

時光一年一年的過去，而他們也從當年的青澀小孩轉變成了思想成熟的大人。。

憑著自己的努力，她最終考上了大學，但是高昂的學費卻讓她和她那守寡多年的母親近乎絕望。。

爲了讓她圓夢。。他開始拼命的掙錢供她上學。。

每個月發薪的第一天，他總會把超過四分三的薪水源源不斷地寄給她。。。

而她。。也從來不曾拒絕。。。

因爲她對自己許下了一個承諾。。。等她能開始賺錢的時候，她發誓要一輩子都照顧她的大哥哥。。

終于，憑著他的那些資助，她還是把大學念到畢業了。。
就在大學畢業典禮的那一天，她突然脫下四方帽，然後很堅定地對著他說：

“哥哥，我要嫁給你！”

而他。。一向都自卑的他。。
盡然卻像只受驚的兔子一樣逃掉了。。

自從那一天開始。。他就再也不肯見她，無論她怎樣哀求，他始終還是硬著心腸東躲西藏。。

直到一個狂風閃電的下雨天。。她終于再也忍受不住心底的悲哀。。。
她淋著大雨，在他家門口一字一句的大聲呼喊：

“你以爲我同情你嗎？想報答你嗎？不是的，12歲開始我就愛上了你。。。自從你送我百合的那一天之後，我就決定要嫁給你了。。你到底懂不懂啊？？？”

可是，無論她說得再大聲，再清楚。。

她始終得不到他的回答。。。

其實。。他那時候根本就躲在家裏。。

他不是不愛她。。相反的，他的心在抽痛，他的眼淚不停的在流。。

他愛她。。。那是毋庸置疑的。。

可卻也因爲他愛她。。他壓根兒就不想成爲她的負擔。。

在他的觀點裏。。她一個大學生，前程似錦，而且還長得有如出水芙蓉一般清秀。。

要多好的丈夫都有。。而他。。一個殘疾人。。

又有什麽資格去得到她的愛呢？？。。

他想做的。。其實就只是默默的在身邊看著她。。

看著她出人頭地，看著她嫁人生子。。

只要這樣。。他就覺得自己一生並沒有白活。。

可他卻忽略了非常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她對他的感情。。

她的堅持。。其實已經遠遠的超過了所有人能想象的地步。。。

有一天，因爲辦公室隔壁的廠房突然瓦斯爐爆炸的關係，正在工作的她在一瞬間就被強勁的爆炸聲給震暈了過去。。

當他收到消息的時候。。他嚇壞了。。
沒有任何遲疑。。他頭也不囘的跑到了醫院去看她。
而當到達醫院以後。。他聼到了一個他不願相信也不肯相信的結果。。

醫生一臉遺憾的向大家宣佈，她的聽覺系統被高分貝的爆炸聲給毀掉了，雖然動了手術，但卻很可能一輩子都再也聼不見任何聲音了。。。

病床上，她淚眼婆娑的注視著他。。。
他握著她那微弱蒼白的手。。沒有任何言語。。
此時此刻。。。他已決定為她負上一生的責任。。

于是，結果如同大家預測的一樣，他們結婚了。
自從那次意外以後，世界上就再也沒有人聼過他們講過一句話。。。
他們用手，用筆，甚至用眼神交談。。
雖然不能言語。。但他們卻對對方始終不離不棄，始終用著兩個相愛的心去分享喜悅和悲傷。。。

靠著手上不多的存款和即將移民國外的花店老闆娘對他們的慷慨，他們兩個終于還是把街上的那家小花店給頂了下來。。

雖然店面不大，但凡是經過那裏的人都能很輕易的感覺那份洋溢的幸福。。

店裏的老客戶都知道。。新老闆娘是一個愛百合花的人。。

每當早晨的晨曦照耀著大地的時候，他們都總是會看見一個帶著微笑的美婦人，獨自在一張小圓桌上，快樂的擺弄著一支支的百合。。

他們夫唱婦隨。。樂天知命。。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他們的悲慘遭遇。。
或許也並不完全是悲慘的。。

慢慢的。。他們的事跡傳遍了大街小巷。。
相戀的男女們都把他們當作了學習的楷模。。。
人們甚至說，他們很可能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聾啞夫妻。。

但命運卻總是殘酷的，雖然他們之間的愛情是如此的偉大，但卻始終阻擋不了死神的降臨。。

因爲急性心臟病的關係。。他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就先撇下她一個人走了。。。

在喪禮上，人們因怕她經受不住失去愛侶的打擊而不停的傳紙條來安慰她。。

可她卻因爲悲傷過度而一直保持著沈默不語。。

直到一個老人家實在看不下去而說了一句：“人走了。。就該看開點”

她才慢慢的收回了她注視著遺體的呆癡目光，然後突然開口說話：“陪了他三十年。。他還是走了”

很明顯。。她是聼得見的。。。

深藏了三十多年的癡情謊言終于還是揭穿了。。

人們驚訝之余，都感歎不已，這是一份多麽執著、多麽深厚、並且有如童話一般的愛呀！

從此，她不再說話。。

五年後。。她也安詳的離開了人世，完全沒有遺憾的到天堂去追隨他那情深一世的大哥哥了。。

時至今日。。。他們的那家小花店也依然還是開著。。

在她過世的半年後。。一對年輕的小夫妻因爲經由政府的安排而買下了這傢小店。。

而這對小夫妻其實就是之前老闆娘的孫女和孫女婿。。

他們從老奶奶的口中聼說過她和他的故事。。

也許是敬佩他們，也可能是真的可以明白他們的心情。。

雖然這對小夫妻並沒有見過他和她，但他們卻常常會不由自主地猜想。。

在那個四十年前的長假裏，大哥哥是如何渴望的去得到那些白色的百合花，以至他寧願不要薪水，也要親手把那些帶著深愛的百合送到她家裏。。

還有，那個拿到花的女孩，又是如何去用一生都甜蜜感激的心情去紀念著那些百合花的呢？？。。。

他們一路的猜想，疑問就一路的增加，以至到最後，這一個個的疑問，慢慢的就成爲了他們心目中最美的傳説。。。

因此，時至今日，在他們的花屋裏，還依然是放着那張小圓桌。。

桌上。。也依然還是擺放著那清亮無暇的玻璃瓶。。

但在那個瓶子裏。。。他們再也沒有插過別的花。。

不因爲期他原因，只因爲他們仍然深信。。就算他和她已經不在這塵世間了。。

但大哥哥和小妹妹也一定會偶爾牽著彼此的手，帶著笑容來看看那些曾經讓他們一刻定情的純潔白花。。

所以。。。瓶子裏有的。。十年如一日。。

也就只能是那一朵朵情深意重但卻又從不説話的。。。。

“百合花”

須彌

*（）內為閩南語註解^^

馬來西亞的風吹到那兒都是黏呼呼的熱，到了端午時節，本來就濕熱的空氣，則是變得更越發沈悶。

三年前的五月正午時分，當我乘坐到新加坡去的列車緩緩到達這個名叫“彼咯Bekok”的柔佛小站時，盡管車廂裏沈悶依舊，但顧忌著外頭的炎毒日頭，卻也仍然沒有人願意下車換換空氣。我的目光透過厚厚的車窗疲憊地打量著外面，看起來，這似乎是一個很人流不多的小城車站。

“列車在此停站五分鍾。”。。一陣女聲廣播悄然響起。。

“斯！”車剛停穩，我對面的中年男子突然利落地打開了車門。也許實在是不能忍受車廂裏的空氣渾濁，他居然將頭伸出了門外，風卷著細塵肆無忌憚地吹了進來，我不由得豎了豎衣領。

“阿蓮！阿蓮！”他忽然大喊。我被他嚇了一跳。周圍的乘客也都驚奇地看著他。

很快，一個婦人氣喘呼呼地跑過來，在車門外站定，她四十歲左右的樣子，皮膚白皙，但是是健康的白紅色，微微有些發福，不過還是可以清晰的推測出她年輕時的娟秀。

兩人一時間居然沒說話。男人似乎有一點兒不太看她。他下意識地把臉轉向車廂，愣了一愣，方才又轉過去：“今天放假嗎？外面日頭安款艷日（外面太陽那麽炎熱），你就別來了嘛。。”

“袂曉緊啦（沒關係的），今天頭家（老闆）出去應酬了，我請了假，三點就得回去。”女人說。

“出糧了沒？”

“還沒，不過厝裏（家裏）的現金也夠用了。銀行戶頭還有二十多千，平日也花不著多少錢。”

女人接著問：“你呢,算起來已經待在吉隆坡兩個禮拜了，新馬兩地跑，錢還夠開嗎？（錢還夠用嗎）”

“沒多少，比你多一點。。始終是賺新幣嘛。。。”男人淡淡的說。

從他的西裝透露出的信息，他的服裝打扮顯然不是婦人所能比的。但他卻是那麽含糊著，似乎比她時髦對他而言是一種難堪的羞愧。

“舊時陣（以前）住我們隔壁那個劉宏發馬大都畢業了，二十多嵗就已經是吉隆坡一家大銀行的主管。。這團仔細細漢那陣時看伊慜慜的，大漢了可真本事啊(這孩子小時候看他還不太聰明，長大了可真本事啊）。。。。”女人漫無目的的說著

“他今年也給你寄生日卡，就放在家裏，等你回去再看。”

男人點點頭。

“我們查某仔（女兒）念小學的時候那個老校工舊年（去年）去了。原因是心臟病，今年伊（他）老婆也去了，原因也是心臟病，你說多巧。。。”

男人垂下眼眸，沈默著。他一個個地剝著手中的荔枝，但是一顆也不吃。

“你是搭德士（計程車）來的嗎？”男人終于問。

“是啊，還開了（花了）我九塊錢。”女人笑道，“端午了，想給你和女兒包一點粽子吃，可是家裏的煤氣爐火不夠旺。好不容易煮熟了，我死趕快趕，還是差點兒遲了。。。”

話説完。。一袋熱氣騰騰的粽子遞了上來。袋子還滴著水。然而男人卻毫不猶豫地吧它放在了大概是名牌的西裝褲子上，這仿佛昭示著他老婆的重要性。。

五分鐘一瞬間就過去了。。開車的信號終于響起。。。

“回去的路上，你自己小心。”男人仍舊是淡淡的語氣。

“你也自己小心。”女人看起來有點不捨。

“我無代志啦（我沒事的），火車最安全了。”男人笑道。這是他第一次笑。他從車門遞出一大袋剝好的荔枝。女人蹬著腳尖接過去，眼圈紅了。

隨著梟煙升起，火車慢慢的往前移動。。

女人轉身往回走，依稀還能看見她不停的用袖子去擦眼睛。。。車上的男人沒哭。他剝開一個粽子，打開裹在外面的糯米，圓圓的冬菇像一枚雨傘，一滴淚，終于落在粽子上。。。。

這是我親眼目睹一場幾十年的愛情婚姻在五分鍾之內的完整匯演。從開始到結束，沒有一句多餘和精彩的對白，沒有一聲像“寶貝”這種熱情的問候，甚至沒有一點像樣的情侶交錯，那不是我們習慣想象和平常能在電視電影裏看得見的那一套。。但這絕對是最真情留漏的，幾十年來一起走過的風風雨雨，到了今時今日，都已經是老夫老妻了，與對方之間的情意，只要彼此相對一眼。。

其實就已盡在不言中。。。。。

須彌

1950年代，馬來西亞可説是窮鄉僻壤，上大學對一般平民百姓來説，似乎就如天方夜譚。。遙不可及。。

文軒也一樣，儘管一向來都品學兼優，可家裏就是一個“窮”字可以概括，高中畢業以後大學是靠自己不停打工和那有限的助學金才念完的。

1957年，文軒遇見了她。。

她的名字叫芯蕾，父親是大橡膠園主，家裏保姆工人從來都是成群結隊的。第一次去位在鄉下的大學時，她把空心菜當成白菜。

他和她初次相見是在大學操場上。那一次，她忽然跌倒，血從擦傷的膝蓋流出，染紅了白裙子，他看見後一句話也不說，就這樣脫下自己的襯衫幫他包紮傷口。那一刻，注定讓他們情牽一世。。。

之後是平平淡淡的兩年戀愛，她試圖幫他繳學費，可他不肯，試問一個大男人又怎會花女人的錢? 更何況像文軒這種從來都是自食其力的好男人。。

畢業時，他們本來免不了天各一方，但她死心塌地地跟著他走。爲了嫁給這個窮男生，她與父母反目，一句話不留便離開了那個珠光寶氣的大富之家，奔向了一個她從未踏足過的未來。。。

從那一天開始，她已經默默的意識到，爲了這個男人，她可以放棄包括生命在內的所有一切。

她有一枚珍貴的翡翠觀音，是老外婆給她的。可自從跟文軒結婚後，她便摘下了胸前的玉牌。也許是她覺得在這樣的地方根本用不著戴上這玉觀音，就算帶了，又到底能秀給誰看？？

一年后，她懷孕了。見她吐得厲害，他常常踩著腳踏車到附近的街場爲她買話梅。可老天好像在作弄他們一樣，當他像往常一樣賣完東西準備回家的路上，一台軍用卡車撞上了他。這一撞，幾乎撞掉了她和他的未來。她常常會想：如果那一天，他不去買話梅給自己的話，也許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可是，她也很清楚的知道，這個世界上從來都沒有也許。。。

他的雙腿斷了，不能再工作，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也就等同于他在也養不起芯蕾，甚至他自己。

收到這個消息後，芯蕾父母決定接她回家，每個人都很清楚知道，文軒的一生注定是悲慘的。是的，誰都能想象以後的生活會是什麽樣子，這是父母給她的最後機會，可她仍然拒絕了，她拒絕回到那個金碧輝煌的老家，她選擇了留在他身邊。。。

爲了給他治病，她賣掉了那枚翡翠觀音，也接受了父親給的錢，雖說是已經斷絕了父女關係，但畢竟還是親骨肉啊，看見固執的女兒過得這麽苦，這個大老闆也心碎了。。。

他們在鄉村過著貧苦的日子，她當銀行書記，他病退在家為報章寫一些評論。她早已沒了大家閨秀的驕傲，爲了殘酷的現實，她低下頭來和菜販討價還價，幾年來不肯買一套新衣服。。。她早已和當地的女人並無二致。

醫生早已告訴她文軒這一輩子大概都不可能再站起來，可她還是堅持給他按摩，十幾年如一日。她並不指望奇迹發生，她只希望他的腿不萎縮。

32歲的那年，她聽說有位中醫對傷殘治療很有一套，但要到北馬才能見到那位大夫。於是她找來了一輛木製輪椅，每兩個星期就拉著他搭火車上北馬。風塵中，她弓著背，艱難地推著輪椅往前走。他看著她的身影，心疼的哭了。。。

“這一輩子，你爲什麽要遇見我，你不該愛我，你的人生不該是這樣的。。。”

所有人都希望可以一輩子恩愛，可他說“你不該愛我。。”。。。我想。。男人最痛也莫過於如此而已。。

奇迹在一年後突然出現。中草藥似乎對文軒的斷腿起了作用，他的腿居然有了知覺，慢慢能走了。。。好事成雙，他寫的評論得了文學獎。有許多出版商開始找他寫文章，他也四處去講學，同時講這十幾年自己在輪椅上的生活，講自己背後的那個女人。

誰也沒有想到會有這一天，更加沒有人會相信一個富家千金竟然可以堅持了整整一十三年！！

也許是老天想要好好的補償他，機會來了就停不了，一家臺灣的大學竟然要聘請他為客席講師，可他猶豫了，一個女人用了半生來伺候自己，說什麽也不好離開她。

可芯蕾卻笑笑的對著他說：“去，一定得去！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你年紀不小了，爲了我們女兒的將來。。你必須去”

這時，36歲的她已初露滄桑的端倪，黑發裏有了白發，眼角堆起了魚尾紋。衣服永遠是過時的，身體有些發福，再也沒有了當年的樣子；而他，卻正是一個男人最巔峰的時候！

臺灣，是多麽漂亮的寶島啊！她母親擔心他一去不回，於是悄悄的電話裏問她：“你不怕嗎?”她輕輕搖頭：“不怕，如果我們之間經曆了這麽多還不能留住他，那我寧願不要這種愛情。

五年後，他准時回來了，但不回老家，由於馬大中文系邀請他當文化教授，所以他必須住在吉隆坡。當他下飛機的那一刻，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鄉村接她，但卻不告訴她准確的到達時間，只是說這一兩天回來，他想給她驚喜。誰知道一下火車，他就看見了朝思暮想的芯蕾和那他早已經女大十八變的女兒。。。

他驚喜地跑了過去，氣喘喘的問到：“你門怎麽知道我搭這班車?”
她平淡的說：“我每天都在這裏等你，凡是從吉隆坡來的火車，我一班也不會放過。”

聽完這一番話之後，文軒的眼淚不由自主的留了下來。。看著已是滿頭華髮的芯蕾，他二話不説，緊緊的把她抱在懷裏。。。。

他心疼的撫掃著芯蕾的背後。。咽哽著説道：

    “前生，你或許欠我很多，或許這就是宿命，
     但這一輩子。。我拖累了你。。
     來生，我願做牛做馬來補償你，但是。。求你再也不要愛我。。因爲你的愛讓我心疼，你為我付出的，     實在是太多。。太多了。。”

芯蕾並沒有因爲這一番話而有太大的反應。。她只是拍了拍文軒的肩膀，再回頭摸摸女兒的臉，然後似笑非笑的望着月臺自言自語。。。

“爲了你們兩個。。過去的日子我從不後悔。。
來生的事情，我管不了，也不想去管。。。
但如果世間真有因果輪回的話，生生世世。。我還是會選擇愛你。。。”